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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挽朝先开口打破了沉寂,“前些时日父亲得了一支狼毫,说是放在了祖母这头,等到了时候给我。本等着祖母遣人送来,可过去了半月也不见得,也只好腆着脸来祖母这处讨要。”   堂屋之中除了坐着李老夫人之外,还坐着李挽朝的继母陈氏与继妹。   李挽朝的母亲早年患病离世,而后父亲续弦,娶了他自家的表妹,也就是现下的陈氏。   陈氏是李老夫人姐姐的女儿,她续弦进了李家之后,老夫人对这亲上加亲的外甥女更是疼爱。   而陈氏这人,又不是个柔善安生的性子。   有了这个继母之后,李挽朝的生活便不好过了起来。   前些日子,李父得了一只狼毫,说是不可多得的珍品。只是,他没有派人给李挽朝送过去,而是放在了老夫人这处。   李挽朝知道,父亲这是还在为之前的那件事情生气......时至今日,也不肯主动理她。   这支寄放在老夫人处的狼毫,还是她从内知的口中得知。   老夫人本想神不知鬼不觉把这件事给“忘”过去,却没想到李挽朝还直接找上了门。   她听到了李挽朝的话后,干巴巴地笑了一声,“是吗?朝姐儿不说,我倒是真忘了这事。”   老夫人已过五旬,再过些时日就是六十大寿,她的头上生着不少白发,眼角皱纹横生,那张并不怎么慈爱的脸上,眼中的精明更为明显。   一旁坐在下首的继母阴阳怪气道:“朝姐儿好大的孝心,为了一只笔,倒讨到了自己祖母的面上。”   李挽朝抬眸看向了坐在对面的美妇。   女子嫁人,一事夫君,二事婆母。而陈氏嫁给了自己的表哥,入了李家之后又有婆母照顾,老夫人看在自家姐妹的份上,也不会苛责于她。   陈氏这些年没受过什么苦,过得很好,脸上保养得宜,也不见衰老之态。   她抬起了那双没什么皱纹的手,按了按自己一丝不苟的头发,手上戴着的宝玉戒指十分晃眼。   李挽朝收回了自己的视线,也没被她那话激到,垂眸道:“不是孙女不孝,逢年过节,孙女也没少来堂屋这处。只是父亲给的物件,当儿女的自然是重视,祖母忘记了,孙女只好再来一趟。”   李挽朝此话一出,却又换了另外一人出言讥讽。   是她的继妹李挽淑。   陈氏膝下有一双龙凤胎,李挽朝今年十七的年岁,她那妹妹弟弟小她两岁。   李挽淑道:“你做出那等伤风败俗的事情,我们李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爹早就不想理你了,你少拿爹来做幌子!”   她这话一出,屋子里陷入了短暂的沉寂,屋外风雪声渐响,似有凛冽的风透过窗户的缝隙撞入了屋子里头。   李挽朝那本被炭火烘得红扑扑的脸,好像也被风吹白了些。   她本就生得肤白,兰芬灵濯,玉莹尘清,眉眼低敛之际,若一尊小玉观音,可怜可爱。   看她脸色一下变得苍白,李挽淑更叫得意,“你在雅集上同人媾和之时,怎么不想着爹呢?你给咱家丢脸的时候,怎么又不想着爹呢?”   事情还要从前三月说起。   李父李观是恩文府的知府,为人清正,在当地颇有名望。即便李挽朝的生母早亡,但若按照辈分来排,李挽朝也是正儿八经的李家大小姐,在恩文府中,不少的贵女会看在“知府家的大小姐”这个名头的面子上,和她往来。   三月前,她受邀参加了一场雅集,却不知为何中了药,等到再醒来之时,身旁躺着一个男人。   也好在那天撞见的人都是女子,李挽朝的脸也没算丢个彻底。   后来李观赶了过来......   李挽朝回想起父亲失望的眼神,脸色不可遏制变得难看。   他已经三个月不理她了,好不容易主动给她送东西,即便一开始是想借着祖母的名义......可这样李挽朝也知足了。   但不过是一支笔,现下也被她们扣住了。   李挽朝从回忆之中抽回了神来,干巴巴笑了两声,脸上已经丝毫不见羞恼之色。   她不笑的时候很好看,可笑起来的时候更好看。   即便是这样皮笑肉不笑,也好看得不像话。   李挽淑讨厌李挽朝,可饶是如此,还是被她美得愣神。   都是一个爹......怎么她生得就这样漂亮。   她看着她的脸,嫉妒得很,没好气道:“你笑些什么?我若是你,早就投了河去,你倒好,还好意思笑,还好意思来问祖母要东西。”   李挽朝听到她的话,仍没有什么羞色。   在这个家里面,她要脸,并不能让自己的日子好过起来。   她们都不要脸,她要自己的脸做些什么。   她敛了笑,淡声道:“我就是觉着好笑罢了,爹气我,妹妹气我做些什么,我隐约记得,当初雅集上,妹妹给我倒了杯水来着......”   当初她中药,疑心是李挽淑动了手脚,可是,她没证据。   李挽淑马上争道:“你胡说!”   眼看这话题就要跑偏,陈氏出口打起了圆场,“好了!不就那么一支笔嘛,母亲,您给朝姐儿吧。瞧朝姐儿这架势,拿不到东西,可要赖着不走了呢。”   这话难听至极,说得李挽朝如市侩小人。   李挽朝回道:“母亲这话太严重了,我是想着祖母忘了,来问一声,若是祖母不愿,我也不敢多问。”   老夫人听她这样说,脸色也不大好看了起来。   还真是牙尖嘴利,和她那早亡的母亲一个样,争起东西来都牙尖嘴利,讨人厌得很。   她冷笑一声,给身旁的老嬷嬷使了个眼色。   嬷嬷意会,去一旁的柜子里头拿出了笔盒,递给了李挽朝。   “不过一时忙起来忘了,祖母还会贪了你的东西吗,你既特意找过来了,便带回去吧。”   李挽朝接过了东西。   既然拿到了物件,她也不想再在此处多留,没再说些什么,起身告退,出了门去。   从堂屋这里出来的时候,寒风马上就争先恐后袭来,刮得李挽朝脸生疼,她披上了斗篷,身边的丫鬟撑上伞,两人踏入雪中。   李挽朝的院子是归宁院,离老夫人所在的澄明堂有些距离,方还是傍晚时分,等到了归宁院后,天就已经黑透了。   屋子里头的灯还没燃起来。   温沉还没回来。   温沉......   他就是当初那个在雅集上和她共赴巫山的男人。   男人是一个穷书生。   李挽朝从前的时候在学堂之中见过他。   他生得是极出色,貌若谪仙面如冠玉,只是那身世也是另外一个极端,无父无母,无兄无弟,孑然一身在恩文府。   因为他的身世以及相貌,她对这人有些许的印象。   两人在那件事发生之前,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有任何交集,她对他的印象也止步于冷面冷情,落落寡合。   可雅集上的一场情事,迫不得已把他们两人绑到了一起。   李挽朝踩着月色进了里间,脱去了外头的衣裳,摸黑躺到了贵妃榻上,一旁的贴身丫鬟知霞想去点灯,却被她制止,“不用点了,我就躺会。”   继母当家,李挽朝的日子过得不舒坦,饶是她的父亲对她好,可难免也有顾忌不到她的时候,尤其是雅集上的那件事之后,李观不愿再理她,陈氏也更好做起了手脚。   归宁院的炭火、烛油总是少那么一些。   平时院子里头没人的时候,就不点火。   省油。   知霞问她,“姑爷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小姐不先用晚膳吗?”   李挽朝扯过了毯子,裹住了发寒的身躯,手上还抱着那个笔盒。   “不了,没甚胃口。”   知霞晓得她从老夫人那里回来后心里不舒坦,也没再开口去劝,叹了口气,就往外头去,留她一人在这静静。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温沉终于从外面回来了。   他回来的时候,李挽朝还躺在榻上。   屋里没有燃灯,温沉问了外头的知霞,“她不在里面吗?”   “回来了,在里头的榻上躺着歇呢。”   知霞一边回了温沉的话,一边起身去点起了明间的灯。   烛火蹭一下照亮了屋子。   温沉的脸一下子也清晰明亮了起来。   男子身形颀长,只着一身简单的湛蓝长袍,外头披着一件单薄的大氅,冬风泠泠,从屋外涌进来,他的嘴唇不可遏制冻得发白,饶是如此,却也仍旧姿容如玉,威仪秀异,一身的风骨。   他生得实在是太过好看......好看到了一种不切实际的地步。   恍惚间都以为是从天上下来的仙人。   就是普通的衣服在他身上都像是锦绣丽服。   他相貌好,人也不错。   只是,这身世实在是配不上这个人。   哎,若是家境再好一些就好了。   知霞在心里头叹气,没再想下去,又叮嘱了温沉道:“方才小姐去了老夫人那里一趟,心情不大好,你一会劝着些她。”   听到知霞的话,温沉也明白了。   相处的这三个月,他已经大致摸清了李挽朝的脾性。   每次李挽朝去和继母、老夫人打交道,心情都会不大好。   偏偏她也是个爱生气的,每次回来都能气得饭吃不下,觉睡不好。   温沉倒也不会自矜身份,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   无非寄人篱下四字。   他也不好看着她把自己活活气死了,抬步往里屋走去。   他拿了火折子,点亮了屋里面的烛台。   屋子里面亮了起来,他的视线落到了贵妃榻上躺着的人身上。   李挽朝背对着外头,面朝着墙。   毯子盖在她的身上,滑过腰身,勾出了一抹弧度,通过她身体的呼吸起伏,温沉看得出来她并没有睡着。   李挽朝躺在榻上,一股气憋在胸口,怎么可能睡得着,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转过了身去。   她抬眸看向温沉,眼中好像还有氤氲着水汽。   “沉郎,你回来了。” 第2章   他不喜欢这里,不喜欢这里的一……   温沉看到她那泛着水光的眼睛,愣了愣。   他其实也不大明白,李挽朝究竟是在图些什么。   她肚量不大,却又非要和那些人争个你死我活,不管是争赢了,还是争输了,都要翻来覆去的气,也不知道是在和谁怄气。   这回也不知是怎地,泪都出来了。   她的泪眼在烛火中似潋滟晴水,直直地看着他。   那声“沉郎”在她的口中,凄凄切切,就像是打着弯一样,往他的耳廓撞。   一开始两人不大相熟,她生了气也不会同他说。   直到有一日,他开口问了一回,她就像倒豆子一样同他诉苦......   自此,她要是受了委屈,就总要同他诉苦。   翻箱倒柜的话,温沉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一开始还会烦。   后来却习惯了。   温沉避无可避,叹了口气,朝着她走去。   他坐到了榻边,妻子那双含泪的眼离得更近了些。   他问道:“又怎么了?”   又怎么了。   如果李挽朝细究下去,就能品出温沉话中夹杂着的些许不耐。   然而,他的话太过清朗平淡,李挽朝没有注意到任何不对的地方。   李挽朝把手中的笔盒给了温沉。   温沉没想到她还在怀里头揣了这么个东西,伸手接了过来。   笔盒从她怀中拿出,还带着灼热的烫意。   笔盒的温度通过指尖传递,温沉摸着,似乎能感受她身上的热气。   他们同塌而眠,他的鼻尖,都是她的味道。   以至于,现下摸到她从怀中拿出的物件,不可遏制地想起那些味道。   他有些不明白李挽朝给他这个是做些什么,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笔盒,出声问,“这是?”   其实温沉这个人,哪里都不像是穷地方出来的人,气度还有模样,都不像,反倒是像什么富贵人家出来的孩子。   李挽朝问过他的身世,温沉只说是“祖上富过”,后来落寞了。   祖上富过……   李挽朝想,若真是祖上富过,他这样的体态,祖上一定是什么公子王孙。   他的手指也好看得不像话,五指修长,指骨分明,指尖宛如通透的白玉,一点都不像是穷苦人家的手。   李挽朝很喜欢。   她的视线落在他好看的手上,一边又回答了他的话,“这笔是爹给我的。”   李观给她的?   温沉想起了李观这人。   老古董一个。   刻板守规。   自从他们媾和一事出了后,李观压着他们办好了婚事,就再也没有理会过李挽朝了。   便是前段时日过年的时候,也对她避而不见。   他怎么突然给了她送了东西?   李挽朝见温沉不说话,便解释道:“爹每回过年都会给我送东西,今年,我以为他生我的气就不会送了,可是后来我听满叔说,他把东西放在了老夫人那里,让她帮忙转送......结果就被她扣下了。”   满叔是李观身边的老人,名李满。   她说到这里,撑着手起了身,视线也从他的手落到了他的脸上。   她看着他道:“这个笔很好,满叔说爹寻了很久,约莫是给我习字的,可是我现下也不在学堂里头了,也不爱写字了,你拿去用。到时候二月多,你还有县试,刚好用得着。”   温沉打开了笔盒,看向了盒子里放着的狼毫笔。   他沉默,没说话。   李挽朝知晓他话不多,也早就习惯他这时不时的沉默。   她看着他的脸,却不禁回想起了雅集上,他们那被人撞破的那场奸情……   那回她中了药,记不得事情的经过,只记得,醒来后他们两人躺在一张床上,衣衫不整。   她认出了他也是学堂里面的学子。   后来,李挽淑带着人闯入了那间房,所有的人目光如针一样扎在他们的身上。   嫌弃、厌恶、鄙夷......   她再也抬不起头来了。   再后来就是李观赶了过来。   他看着她,失望透顶。   李挽朝最害怕看到父亲这样的表情了,父亲屏退了所有人,房间里面只有她和温沉。   她仓皇无措想要解释,可是父亲根本就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一个巴掌落在她的脸上,打得她开始耳鸣。   她哭着说,她是被人下药了。   父亲没有说话,又给了温沉一拳。   温沉没说话,任由他动手,从始至终,就跟个木头人一样,好像方才在床上做那事的人不是他一样。   活像穿了裤子不认人的混账东西。   温沉这幅样子弄得李观更是生气。   恨不得当场打死了他。   可是没有办法,事情弄到了这种地步,他们的事情被那么多人撞见,李挽朝的名声已经败坏了,即便他可以封锁消息,不让这事传出去,可是,今日雅集上,来的都是恩文府的贵女,她们难道还不会回家去和家里人说这件事吗?   不会有好人家会娶她这样的女子的。   最后,李观决议让他们成婚。   李挽朝本以为,她和温沉成了婚后,爹会不生她的气了。   可显然她想太多了。   李观为她解决了这件事,却再不愿和她说话。   爹也不愿意理她了。   她现在谁也没有了,只有那个沉默寡言的郎君了。   温沉是个极少话的人,从事发到李观安排他入赘李家,从始至终,他也没说过几句话。   李挽朝发现,他话虽然不多,但为人却尚可,仪表堂堂不说,品行也端正。   除了家境不好,话少之外,他哪里都挺好的。   而且,他也并非是捂不热的顽石,三月相处,李挽朝觉得,温沉在她面前,和在别人面前是不一样的。   总归他们同塌而眠,总归他们朝夕相处,总归他们亲密无间。   难道他真的能够岿然不动吗?   事已至此,李挽朝是真的想要和他过日子的。   后母苛待,父亲离心,这样的境况下,她也只能依靠于他了。   她不后悔嫁给了他,后悔无济于事,把以后的日子过好了才是最要紧的。   她起身,抱上了他的腰,钻进了他的怀中,凛冽的味道刺入了她的鼻尖,他刚从屋外回来,身上还带着些许的寒意。   李挽朝抱得他更紧了些,想把身上的暖意传给他。   温沉身体僵住,但也没有推开她。   甚至还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背,算是......安抚。   他想早些结束这个话题。   早些哄好她,早些结束吧。   她忽道:“沉郎,这回的县试你有把握吗?”   她抱得他很紧,说话时候呼出的气好像都能透过单薄的衣服,浸过他的胸膛。   她记得,从前在学堂里头读书的时候,他的课业做的是极好的,一开始的时候,先生不要束脩都要让他去学堂里头听课。   学堂里面的先生觉得他有探花之姿,想着自己的手下若能教出个入翰林的人,也不枉此生教书育人了,如此想着,便急头白脸把温沉收入了学堂里头。至于为什么是探花,不是状元......还是因为他生得好看,历来当探花的,都是风姿绰约之人。   可即便知道这些,李挽朝还是不大放心,想要问问他有没有把握。   温沉听她问这些,道:“怎么问起这个。”   “你这回若能过童试,爹说不准就不会那么生我们的气了。”   她爹一生气,她心里头煎熬不说,而且日子也不好过。   如果温沉能考中秀才,她爹说不准对他会有所改观。   温沉明白了李挽朝的意思。   他的视线移向了直棂窗,间隙中,依稀能窥得屋外的雪色,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的眸光愈发深沉。   对于李挽朝的话,温沉不置可否。   许久,他才道:“嗯,或许吧。”   当子女的,总是没那么有安全感,父母不理会她,她就诚惶诚恐,想着做出各种好事来讨好他们。   可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管做多好,也没用。   李挽朝也没再说话,她抱着他,睡意慢慢席来,竟就这样睡了过去。   温沉听到绵长的呼吸声,将她抱去了床上,公事公办地为她脱去了鞋袜、外裳,掩好了被子后转身离开。   温沉往书房的方向走去,手下的小厮吗马上也跟了进去。   “殿下,京城那边有话传来。”   小厮名忠吉,是温沉从前在京城时,还是太子时就跟着的随从。   之前时候因温沉只是个穷书生的身份,忠吉也不能以他小厮的身份现身,是以一直在暗处隐藏,后来,温沉入赘李家之后,同从前不大一样了,忠吉便使了法子混进了李家的仆从群中,成了他身边服侍的小厮。   忠吉点了火,书房里头也亮堂了起来,他听到温沉开口询问,“外祖如何说?”   温沉的母亲是当今皇后,而他的外祖是当今国公,他这次出门在外,也只有外祖的人知道他的踪迹。   知道他踪迹的同时,保护、监视上了他。   皇后只有太子一子,若是温沉出事,皇位必流落他家,这显然不是国公府的人想看到的。   忠吉回道:“国公爷传话,他说他知道您成婚是无奈之举,但请您,千万忌讳子嗣......”   身为外戚,自己的外孙是太子,国公爷自然是希望将来太子妃出自本家,温沉在外面娶了妻已是让他不满,但又想到今时不同往日,便也不说什么了。只是,若让外头的女人先行诞下了嫡长孙,他断不能接受。   温沉也知道他外祖心中所想,不由笑了一声。   这声笑夹着几分听不出的冷意。   他对忠吉道:“给外祖回话,孤心中有数,这桩婚约本就是意外,娶妻也是迫不得已,做不得数。”   “至于子嗣一事,外祖不用操心。”   这桩婚约,于温沉而言,确实是迫不得已。   关于子嗣一事,不用国公爷提醒,他自然不会给自己留下麻烦。   当初那场雅集,中了药的不只是李挽朝,其实温沉也中了......   他和李挽朝也算各取所需了。   后来事发,他也不能全身而退了。   在一起睡过了觉,还想要甩袖走人?可能吗。   李观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李挽朝中了药他不相信,那他中了药,说出来李观更也不可能相信。   总之,他们做的一切,都会被归于苟合二字。   要想保全李挽朝最后的清白,只有让他娶她了,这样,闲话也不至于说得太难听。   为了不生出额外的事端,温沉只能接受。   只是没想到,李挽朝接受得比他还要快一些......   两人匆匆成了亲后,她俨然是已经将他当做了丈夫。   想着和他一起好好过日子。   可将来他会回京城,这里的一切,以及以温沉身份娶来的妻,自然都不会作数的。   她于他,就和恩文府一样,随时都会被他毫不留恋的舍弃。   他不喜欢这里,不喜欢这里的一切......包括她。 第3章   子凭母贵   翌日清晨,李挽朝醒来的时候,身边空空的没有什么温度。   温沉已经不在身边了,应当已经起身去了学堂那处。   天冷难起身,李挽朝本还想再赖一会床,可是没想到陈氏那边来人传她过去。   李挽朝直觉不会有什么好事,怕是昨日拿了笔回来,他们要想着法子折腾她了。   一支笔而已,但他们谁也不想让对方顺气。   李挽朝念这是李观给她的新年贺礼,本就该是她的东西,放在老夫人那里算什么?放着放着恐怕又要落到她那个弟弟的手上。   可她如愿拿回了那支狼毫,后母他们又不能顺意。   知霞在一旁伺候着她起身,不禁怨怼,“这陈氏未免也太过狭隘了些,本就是我们的东西,拿了回来,怎么还成了我们的不是呢,这回过去,也不知道他们是又想了什么法子去作践人,偏又大爷还在生气......”   提起李观,知霞的声音也渐渐淡了下去。   她们都知道,李观是个轴性子,哪能轻易消气。   李挽朝已经坐起了身,更好衣后,一头乌发如绸缎一样倾泻在身后,知霞拿来了梳篦为她盘发。   泛黄的铜镜中倒映出了李挽朝的脸,樱唇琼鼻,眉梢微蹙,她的视线虚虚地落在前方,没有任何焦点,过了良久,才叹出了口气,道:“只愿沉郎早些考取功名吧,慢慢熬,日子总归是有盼头的。”   两人去往了陈氏的院子。   没想到今日在的除了陈氏之外,还有她二叔母黄氏。   李观如今任知府,他的弟弟李家二爷在知府衙门里头任经历一职,平日里头给他打打下手,都是一家人,李观出息,老夫人也要他尽兄长之责,多看顾一下家中兄弟。   因着这层缘故,黄氏平日里头也和陈氏多有往来。   和大房的兄嫂攀好关系,对他们二房自然是有好处的。   那两人正坐在明间说着话,见到李挽朝到了之后,便齐噤了声。   这两个人凑一起去了,也不知是憋着什么坏。   是陈氏先笑了一声,她表情看着和善,对李挽朝道:“朝姐儿来了,快坐吧。”   李挽朝面色无异,坐到了一旁的位子上。   今日风雪大,她一进门就带了一身的寒气,围领上还沾着些许的雪。   寒风灌入了屋内,黄氏哎呦呦了两声,忙对门口站着的丫鬟道:“快合上门,冻得紧。”   丫鬟把门合了上来。   黄氏没再说门的事情,视线又落到了李挽朝的身上,她笑着道:“朝姐儿有孝心呐,这大寒的天,你母亲喊你来,你这就来了,勤快得很。”   黄氏出身不高,年岁也比陈氏大上些许,保养得也没她好,说话之时,总是不自觉带着一股市井之气。   李挽朝听了黄氏的话有些不明白,她向来和陈氏交好,现下一过来就捧着她是做些什么。   听到黄氏夸她,她非但没应承下来,反倒抬眸看向她,而后淡声道:“叔母也勤快。”   谁还不是大冷天来的似的。   李挽朝这话无非是在说黄氏也奔走得勤快,她也挺孝顺陈氏。   李挽朝嘴上功夫厉害,黄氏也算是见识过的,一点亏也不肯吃。   分明是在夸她,她倒好,反过来讥起别人来了。   还真是铜牙铁齿,寸步不让。   黄氏平日虽是跟着陈氏,捧着陈氏,但这一下叫李挽朝戳穿了开来,又哪里好受,偏偏又辩驳不得,这陈氏也是小心眼的,她若现在反驳,指不定她回过了味要难受。   陈氏从方才开始,手上一直端着茶盏细品,现下看到李挽朝让黄氏吃了个瘪,才终于放下了杯盏,说明了今日唤她来的意图。   她道:“朝姐儿火气用不着这样大,今日让你大雪出门,也不是故意为了折腾你。昨日你从崇明堂走后,你祖母就提了一嘴,让你给弟弟与兄长缝制两件红衣,到时候寻个时候,趁着县试开始前拿去文昌庙好好拜一拜,图些吉利。”   这两个哥哥弟弟,一个是大房的,另外一个就是二房的。   大房的那个名李弘远,是陈氏所出,今年十五,虽年纪不大,但家里想着他早些参加县试也没什么坏处,便将他报了名;二房的那个是黄氏所出,是李挽朝的堂兄,今十九岁,算起来和温沉同岁,正是参加童试的年纪。   本朝皇帝贞元帝极重科举,不论寒门还是贵族,在科举面前,人皆平等。   所以,李家的人也都重视这次的童试。   而且,今年若是过了童试,便能赶上三年一回的秋闱。   童试分三阶段,第一门就是县试、而后是府试、院试,只有通过这些,成了秀才,才能参加秋闱。   李挽朝听了陈氏的话,也知道了黄氏方才为什么捧她勤快了,原来是想着给她找事做。   现下刚过完年,是一月中旬,再过一月就是县试。   她还没给温沉做红衣图吉利,反倒给那两个不相干的哥哥弟弟做上了?   三件衣服便不说了,还要去文昌庙......   若是为她自己的夫君去,她是愿意的。   可若是为李弘远和她那个堂兄去,她是极不愿的。   她想推脱,却又听陈氏先行开口,“你也别觉着是我刁难你,主要是你这绣活好,叫人放心,你祖母也是这样说的呢。再有,你是为家人祈的福,到时候我同你父亲去说,他也能感念你的孝心,也会原谅你做的那些荒唐事了。”   陈氏的言下之意就是,若李挽朝答应了,她就去为她给李观说情。   陈氏知道,李挽朝不会拒绝这个条件的。   果不其然,李挽朝眉眼之间终见动容,最后还真应承下了这事。   陈氏看了后心中不免冷笑,只觉她傻得可怜,既给出了差事,她也没和她再说,让她回去了。   等从陈氏这里出来的时候,知霞急道:“小姐,你怎么能答应呢!她一定是骗你的啊,她现下应得好好的,到时候怎可能为你当说客。再说了,两件红衣......您总也不能不给姑爷做,到时候就是三件,怎吃得消?!”   知霞怕被人听到,极力压低了声音,可因着激动,还是有那么些响。   陈氏巴不得李观和她吵架,现下她拿了李观来哄李挽朝,怎么能相信她的话呢?   同她的激动相比,李挽朝的反应就比较平淡了。   她道:“我知道的,我不指望她。”   知霞不明白,“那小姐应承下来做些什么?”   李挽朝道:“我要去找父亲。”   知霞道:“可是以前不是找过吗,大爷他不见小姐啊。”   以前又不是没有找过,可他那气就好像消不下去,怎么也不见她。   两人往归宁院里头回,李挽朝的脸埋在围领里头,声音听着都有些沉闷,她说:“不见也要找,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   她已经等不到温沉先考取功名回来,她才不想要给李弘远他们做红衣。   *   到了傍晚时候,大雪非但没小,反倒更大了些,空气中的冷风都透着刺骨的寒。   李挽朝等在了门口的影壁处。   这个点,李观从衙门下值归家,必经过这。   她本是想等在垂花门那里,但那里来来往往仆妇众多,怕传到了陈氏的耳中。   影壁这处没什么人,也适合说话。   只是,比李观先回来的是温沉。   他看到李挽朝在这处,愣了一瞬,对于她出现在此处,显然有些错愕。   李挽朝惧冷,平日的时候能不出门就不出门,现下在影壁这处吹风做些什么。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李挽朝冲他笑了笑。   她的脸在围领中看着更小了些,或许是被风吹的,唇色和脸色都发了白,以至于她脸上这笑都看着很淡很淡,恍若下一秒就能散在风中。   “沉郎,你先回去吧,我在这里等爹,有些话想要和他说。”   原来是在等李观。   说是等,倒不如说是抓。   温沉点了点头,也没说些别的什么,只是看着她白得厉害的唇,或许是出于自身教养,想了想后,还是脱下了自己的大氅,想要递给她。   李挽朝怎么能要呢?   他穿得也不多,再给她,定也受不住。   她忙让他穿回去衣服,阻道:“你别犯傻,雪这样大,再过些时日就是县试,若再染了风寒,便不好了。”   她看着他的头上淋了些许的雪,踮起脚,为他擦了擦发间的雪。   他个子高,整整高出她一个脑袋,她要绷紧了脚尖才够得到。   她又嘱咐他身边的小厮,“给公子打着些伞,可别再淋着了。”   忠吉看着两人之间这般亲昵的举动,也觉有些错愕。   殿下从前最不喜欢旁人碰他了,可如今,李挽朝这般,殿下却都没什么反应,就像已经习惯似了的。   他从前没有见过两人之间的相处方式,现下还是第一次见。   李挽朝见忠吉走神,又唤了一声。   忠吉回了神,忙应承了下来。   就在这时,李观从外头进来了。   他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李挽朝一愣,而后给温沉使了个眼神。   温沉明白她的意思,同李观见了个礼,而后就往里院去了。   只是,他没走出多远,就听到李挽朝凄凄苦苦喊了一声“爹”,他鬼使神差停住了脚步,站在影壁的背面,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听着他们的谈话。   李观听到李挽朝这一声“爹”,仍旧没有想要理会她的意思,抬步就要往里头去。   李挽朝直接跪到了他的脚边,抱住了他的小腿,不让他走。   “你......混账东西!给我起来,给我撒手!”   李观四十的年纪,生得颇为威严,两眼一瞪,横眉倒竖,更是唬人。   李挽朝小时候最怕这样的爹。   如果是以前,她叫他一唬,恐怕马上就要撒开手,可是现在她已经来不及害怕了。   她仰头看着他,那泪说出就出,眼眶通红,和惨白的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哭着说,“我不撒开......我不撒开!爹不是都还愿意送我新年的贺礼吗,为什么现下又不愿意理我了呢?”   若是个儿子,李观现在就抬脚踹了,可是,她是个女儿,她的脸又白成了这幅样子,他一脚都怕踹死她。   他不愿再看她,怕自己要心软,他抬头看向别处,却也回了她的话,“每年都要给你新年的贺礼,这是你娘死前,我答应她的。”   小孩子过年的时候都有压胜钱,可李挽朝不一样,还有贺礼,这是李挽朝从出生的时候就有的,她母亲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走了,死前,让李观揽下了这个任务。   说起了早死的娘,李挽朝哭得更伤心,“爹把贺礼给了祖母,可是祖母整整过了半月也没有给我,若不是满叔同我说,我以为这回爹生我的气,就连这个也不愿意施舍给我了。”   “少来做可怜,还拿施舍二字说事!”   “女儿没有说错,我去问祖母拿狼毫,母亲也在,我拿回爹给我的东西,可母亲却话里话外我是多了手!”   李挽朝确实是有故作可怜的嫌疑,可她哭的诉的,哪里有假话。   只是李观怎么会相信呢?陈氏便罢了,他知道她的气量确实不大,可老夫人怎么会?他的母亲又哪里至于心胸狭隘到去和子孙弄心眼。   “你个大逆不道的不孝子,还敢编排你祖母坏话?!”   听他骂她,李挽朝哭得伤心,气都快喘不上来的样子。   一旁的李满是从小就看着李挽朝长大的,看她哭成这样,眼眶也渐渐湿润,他抬起袖子碰了碰眼,而后出声道:“小姐没有作谎,那东西真的在老夫人那里压了半月有余......”   压了半月,那不就是不想给李挽朝吗。   空气安静了一瞬,李观听到这话,面色却铁青得更叫厉害。   李挽朝知道李观孝顺,也不想要再拉扯进老夫人,她抱着他更紧,就怕他走,她接着哭,“爹,我没有说祖母坏话的意思,祖母许是真的不记得了。可是母亲呢,她分明就不想做我的娘。”   李观听她这般委屈,却还道:“谁说她就不是你娘了?!谁又说不是了?她过门的第一天不就认了你吗。看来你是还在记恨我,记恨我续了弦。她不过说你几句,你又何必如此耿耿于怀呢。”   陈氏过门的时候,李挽朝都还在襁褓里面,亡妻死了三年都没有,他就续了弦。   李观当初也并不想娶自己这个表妹,但老夫人逼迫,但凡他不如她意,她就寻死觅活,李观没了办法,又想着重新娶个继室,也能看顾着岁小的李挽朝,他平日忙,也不能照顾好她。   可他给她娶个娘回来,她倒是不乐意了。   李挽朝越说越激动,小孩子气道:“不是我娘,她就不是我娘!自古以来都说是母凭子贵,可在我们这家里,从来都是子凭母贵,有娘的孩子,就是比没娘的孩子过的好。”   子凭母贵......   站在影壁后的温沉听到了这四个字,眼神暗了暗。   他从前倒是没有想过这种说法,今日听来,倒还真也觉有些贴切。   李挽朝还在说,“母亲今日喊我去,让我给弟弟还有堂兄做两件红衣,还让我去文昌庙上香求吉利,我知道的,我是做姐姐妹妹的,我的绣活也好,做这些都是应该的,可是,阿沉也要啊!总不能家里的兄弟都有了,做人夫君的反倒没有了。这样算下来,便是三件衣服。只有一个月不到的时间,母亲要我做三件衣服,外头风雪大,她还要我去文昌庙......”   “若是淑姐儿呢?母亲会让淑姐儿在一月内做三件冬衣?会让淑姐儿顶着风雪去山上吗?”   “而若是娘亲还在世,她又会让我做这些吗?”   李挽朝的话就像一道巨石碾过了李观。   他被李挽朝说得节节败退,久久不能言。   李挽朝哭得快昏过去,她连抱着李观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几乎是瘫坐在雪地里面,“我没娘了,父亲也真的不要我了吗?” 第4章   她就像他的夜明珠   李观给李满使了个眼神。   李满赶紧和知霞把她从冰冷的雪地上扶了起来。   李观看着她,面色仍旧男快,他“哼”了一声,而后道:“我不要你?我不要你还教你立身教你做人?我不要你,还要送你上学堂去读书长见识吗?”   大家闺秀的,多读书些没什么不好。   诸路、府、州、县皆有所学,恩文府的那个学堂,李府也资助了银钱,自然是要送家中子女去读书的。   李观问她,“我是送你上学堂了,你在学堂里面又给我学了些什么东西回来!你自己做出这种不要脸面的事情在先,我也如了你的愿让你嫁给他了,现下还说有什么其他的好说的?”   事情已经发生了,再说起从前的事也没意义了。   她道:“我知爹气我不自尊不自爱,可我和爹说了,我是被人算计,爹又不信,现在事情已经发生,再回过头去说也没甚意义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这辈子也只能跟着他了。爹,阿沉他没那么不好,如若他往后能中举人,您能不生气了吗。”   李观指着她,手指都在颤,“没那么不好?!没那么不好会放任你做出那种事情!”   说着说着就又开始落回了本来。   李挽朝不想和他说这些,也不能和他说这些,她哭着哀求他,“爹……能不说这个了吗?那女儿现在除了认下,又还能怎么办呢。”   温沉听到这里,靠在影壁的背面,仰头看着渐渐黑下来的夜空,不可遏制轻笑了一声,这笑得很淡很淡,没有人能察觉。   除了认下,又还能怎么办。   难怪能接受得这样干脆。   也是,她除了认他,又还能怎么办呢?   像他这样的人,她也只能认下。   李挽朝的手扯上了李观的袖子,李观也终于没有狠狠拂开她,她道:“爹,好冷,房间里头的炭根本烧不暖,今年的冬衣也还没有来,阿沉他家境也不好,每日只穿着我给他做的一件大氅,若再这样下去,我们都要冻坏了……”   李挽朝不想再挨冻了,也不想让温沉再跟着她挨冻了。   她又保证道:“学堂里的先生都说阿沉有出息,他一定能过童试,一举中第的。”   “呵,一举中第,痴人说梦异想天开。”   李观都不知道李挽朝是哪里来的自信,这温沉连个寒门书生都算不上,中个秀才都可以去烧香拜佛了,还想要中进士?   但他也知道,现在再争执这些也已经都没用了,他看着一旁天愁地惨的李挽朝,注意到了她那冬衣确实也还是前些年的。   至于温沉,那更不用说。   李观想起方才见过他那一面,身上就着一件单薄的大氅,看起来也是李挽朝匆匆为他赶制出来的。   她说的应当都是真的。   陈氏真的趁着他们两人生出嫌隙之时,故意苛待他们二人。   李挽朝或许是哭的,或许又是冻的,浑身作抖。   现下哭倒是不哭了,只低着头,收不住地啜泣呜咽,却看着比方才更可怜一些。   李观终是松了口,“既没有炭,没有冬衣,何不去找李满?!”   “爹不理我,我也不想去为难满叔,只是钱也没有,衣服没有,炭也没有,实在熬不住了……”   李观和元妻杨氏感情深厚,同陈氏那被迫娶来的自然是不大一样。   终是元妻留下的独女。   李观看了眼李挽朝,最后还是道:“哭些什么,有没有骨气了?明早我让人给你送去就是。”   他拂袖就要离开,想到了什么顿了步,又道:“三件冬衣一个月怎么做?不眠不休去做?不过也是一场童试罢了,又何需去文昌庙。”   李观当年自己也中过进士,童试、秋闱、殿试中,县试是再基础不过的考试,这也要去求文昌帝君的话,那还考什么举人?中什么第?   李观留下这句话就带着李满走了。   他在影壁后面撞见了偷听的温沉,两人对视一眼,李观冷冷觑他,从鼻孔中冷冷地发出一声哼哧,大步离开。   李观走后,知霞又安慰了李挽朝好一会,“小姐,熬过来了,大爷他也心疼你了。”   李挽朝点了点头,而后擦了擦眼角的泪,她哭得涕泗横流,整理好了形容才抬步往里面回。   哭这么一回,把自己的委屈说出来,也终于要来了些东西。   没什么的。   没什么好委屈的。   可饶是如此,李挽朝的心却还是忍不住发酸。   她没脸没皮的哭闹,就是为了不被继母苛责,就是为了要那么一些冬衣,一些炭。   没有哪个人,会愿意这样舍弃自己的脸面的。   闹了这么一出,天已经黑了透,月亮竟都不知不觉冒了个尖出。   李挽朝往里走,脚踩在雪地上面,发出了簌簌声响,走至影壁后,却发现温沉一直没有离开,还在这处等着。   两人相视一看,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方才,他都听到了?   想到方才撒泼哭诉被温沉听了个彻底。   李挽朝脸马上就烧得厉害。   “不是让你先回去吗......”李挽朝看着他,眉心紧拧。   温沉道:“一起回吧。”   两人走在回去的路上,李挽朝问他,“方才你都听到了?”   他定是都听到了的。   李挽朝却不死心去问。   温沉“嗯”了一声。   丢脸的时候被看了个干净,李挽朝的心里不大畅快,她垂了脑袋,不再说话了。   温沉的余光将李挽朝的动作尽收眼底,知她又是生上了闷气。   说她小心眼,温沉也没觉得自己说错。   这也要气?有什么好气的呢,他听到了这些她何至于生气。   温沉自然不会理会李挽朝的心事,也不会愿意“大发慈悲”去问她究竟是在气些什么。   自来了恩文府后,他变了很多,分明更落魄了,却也更高高在上了。   从前在皇城之时,他也不至于这般恶劣。   可是现下,就连日日睡在一起的枕边人的痛苦,他也视而不见,不怎么愿意深入探究。   他甚至还说起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他道:“你爹他其实知道你继母所作所为。”   其实在某一种程度上,李观对李挽朝确实是可以,毕竟即便出了这事,却也还能善始善终,不至于放任她自生自灭,可是在另外一方面来说,他却又有些不大好,毕竟说若李观真的对李挽朝好,应当也不至于再续弦,而续弦过来的妻子,对他这个原配生得孩子也并不疼爱。   陈氏狭隘,他难道不知道吗?李观分明是知道的,可他却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或许也觉她方才哭得确实凄切,温沉好心提醒她一句,希望李挽朝也不至于对她爹有多大的期待。   毕竟期待越大,受的伤也会越厉害。   其实他这话有挑拨离间的味道,但李挽朝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她也知道,温沉说的都是真的。   “我知道。”   李挽朝一直都知道。   这么多年,陈氏如此作为,当家的李观怎么可能会察觉不到呢,可或许是为了粉饰太平,他也一直视而不见。   至少,不会把事情闹大,把家闹散。   她回了温沉的话,声音又哑又闷,她道:“这世上,没谁是完美的,而且,我只有爹了。”   就像是她要雨夜出门,迫不得已穿上的一双鞋履,难受硌脚,可是也没有办法,因为她只有爹了。   不......   往后还有沉郎。   她现在对温沉或许也是那样的想法,即便不合脚,可是有,也总比没有好。   想到这里,李挽朝又不闷了,她扭过头去,看向了温沉。   温沉注意到她灼热的视线,也回过头去看她,眼中不明所以。   或许是因为浸了泪的缘故,她的眼睛很亮,就像他幼时在皇宫中喜欢把玩的夜明珠一样,即便在夜晚,黑得不能再黑的时候,也仍旧璀璨夺目。   他很喜欢那个夜明珠,喜欢它在漆黑的夜里,发出的光亮,微光好像都被那个珠子抢走,只有它引人注目。   他的神思飘回了皇城,可下一刻,李挽朝却攀住了她的手臂,她的脑袋枕在他的臂上。   温沉不喜欢别人的触碰,身体僵住,听她道:“现在我不只有爹,还有你。”   还有他……   温沉抿了抿唇,没有接话。   他并不能给李挽朝做出什么承诺,因为他的未来之中,并没有她的身影。   他本意是想给她一句提醒,可是没想到到了后来,却也变了味。   还不如不说。   李挽朝习惯他的冷,得不到回答,只攀附得更紧,好像这样才能给自己带来稀薄的安全感。   两人就这样回了屋子,没多久,就有人把炭先送了过来。   本来说好是明早送的,但是李满怕她今晚冻得厉害,就先遣人送来了,至于冬衣,现下太晚了,只好明日再说。   *   自从那日之后,李挽朝他们的日子就没样难过了,李观愿意说那些话,做那些事,便是极大的让步了,李挽朝又是顺着杆子往上爬的性子,李观一松口,她就各种借口去寻他,去衙门里头给他送饭等等。   总之,想着法子讨好他。   期间,她还给温沉说了不少的好话。   只是一提起温沉,她爹就各种不大高兴。   因此缘故,李挽朝也没敢再提,只怕一不小心又惹恼了他。   日子不紧不慢过着,一日傍晚,李挽朝坐在院子里头做绣活。   虽然李观让人重新送来了烛油,但李挽朝还是那抠搜的性子,即便傍晚了也舍不得进屋点灯。   因她怕下一回李观和她吵架,她又要没了这些东西,能省则省。   直到天已经黑的差不多了,她打算收拾收拾东西往里面去。   这时,温沉刚好从外面回来。   他走向她,给她塞了二十两银子。   李挽朝被这一大笔钱吓傻了,她忙问他,“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温沉道:“我写了一副字画,有人要买,便卖了二十两。”   温沉从前也没想过李挽朝日子过成这样......   日子难过到了要去在雪天里面,跪到了亲生父亲面前哭求的地步。   即便说他并不大喜欢李挽朝。   可是关乎钱财这方面的事,他身为男人,确实是该为妻子分忧,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李挽朝看着眼前的银子,有些傻眼,愣了许久以后才吐出了一句话,“你这字画这么值钱?”   其实这副字不只能卖二十两,只是温沉急要钱,最后被一压再压,就压到了二十两。   “字以人重。”温沉淡声解释,“太子殿下的字千金难求,我去仿了一副,让忠吉帮忙拿出去卖,刚好就有人看上了。”   李挽朝实在不理解,花二十两去买一副假字画做些什么?傻子不成。   不过李挽朝看着这钱很开心。   谁不喜欢钱呢。   李挽朝看着温沉,眼睛里面都快泛光了。   她高兴,忍不住踮起脚往他脸上亲了一口,“你真厉害啊沉郎。”   她是真的高兴。   有钱高兴,温沉为她着想,她更高兴。   不过,这钱她也没有打算花掉,她想着攒起来,到时候温沉若过了童试,还要上京赶考,处处都是用钱的地方。   温沉微微一愣,被她红唇碰到过的地方有些灼热。   李挽朝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   二十两就能叫她高兴成这样。 第5章   她愚笨又懦弱   很快就要到了县试的日子。   县试在二月中旬,在前一夜,李家办了场家宴,遥祝他们几人此次童试顺利,希望能过个县试,开个好头。   虽然当初李观说不用做冬衣,但怕陈氏起了什么说辞,老夫人她们又要借机说她不孝顺,所以李挽朝象征性做了三个香囊。   香囊好做,这玩样小小一个,做起来也不费功夫。   李挽朝琴棋书画、女红女艺学得都挺好的。   因为李观对她严格,她也怕自己做不好了让父亲失望,学这些东西向来是用了全力,从前在学堂读书的时候,先生也夸她听书听得最认真。   她不大聪明,学东西学得也不快,但胜在认真,也没叫李观失望过。   她递给了温沉一个红彤彤的香囊,道:“你把这个戴在身上吧,图些吉利。”   温沉看着她递过来的大红香囊。   原来她这些天在那里捣鼓来捣鼓去,是在做香囊。   他并不喜欢这样大红大紫之物。   而且,科举是不允许带这些东西的。   当初十八岁的时候,他还当过一次秋闱的监临官,太子差不多到了年纪,贞元帝特意叫他去监督秋闱,表明对科举一事的看重。   科举严格,要求繁复,甚至连衣物都是单层,砚台也不能太厚......这些细节数不胜数,而至于香囊,叫门口检查的人看到,一律没收。   虽县试不比秋闱,但规矩是差不多的。   温沉看着李挽朝掌心的香囊,道:“考场里头不能带香囊。”   不能带香囊啊......   李挽朝还真不知道这一茬。   但是做都做了,李挽朝道:“你挂着呗,就一个晚上也行,图些吉利。”   真是躲也躲不过。   但温沉也不大想和李挽朝争执这些东西,没有必要,到时候争红脸了,她估计又会生气。   他接过香囊挂在了腰间。   一抹淡色中缀了一点红,格外显眼。   两人也没再说些别的,去往堂屋那处赴了家宴。   路上,李挽朝向温沉叮嘱道:“我那些弟弟妹妹说话不大好听,一会若是说了些什么,你莫要理会。”   陈氏的那个儿子,从小就被老夫人放在手心宠,大人说话夹枪带棒倒尚会顾忌颜面,但李弘远就十五岁,素日没有正行,不知道这嘴巴里头会说些什么难听的话。   温沉“嗯”了一声,算是应下。   李弘远这人是什么脾性,他也清楚。   温沉在学堂里面上学,李弘远就曾故意来挑衅过他。而自从入赘了李家之后,李弘远更是几次三番出言讥讽于他,无非耻笑他和李挽朝先前发生的事,加之他赘婿的身份,李弘远更是喜欢说道。   不过,温沉也懒得和他计较那些。   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忠吉查出,那日雅集上他中的药却也是李弘远下的……   他们二人到了堂屋那处的时候还算是早,天色都还没黑下来,李观府衙里头有事耽搁了一会,还没有归家。   堂屋中,已经摆好了饭桌,除了李家的大爷和二爷外,其他的人均已到场。   李老太爷现已离世,如今李家中最大的也就老夫人。   因着两位爷还没回来,席面也还没开,陈氏和黄氏都在老夫人的旁边陪她说话。   黄氏膝下一子一女。   李挽淑和二房的小姐凑在一起聊天,而李弘远则和二房的那位少爷在一起。   几人成双成对坐着,直到李挽朝和温沉出现,他们的谈话声也都渐渐淡了下去,视线往门口那处落去。   谁都没有先开口。   还是李挽朝先带着温沉给这些人见了礼。   陈氏没有理会他们的行礼,反倒冷呵一声,“朝姐儿现在是出息了,还学会面上一套背后一套,先前在我这里答应得的好好的要给哥哥弟弟做冬衣,结果转头去你父亲面前哭,弄得我倒里外不是人,故意为难你似的。”   李挽朝便知她会再提这事,她从袖中拿出两个香囊递给了李弘远还有二房的那个堂兄。   她道:“母亲莫要气,实在是赶制不及,后来父亲也说不过一个县试,犯不着这般隆重,便没去做了。若是下回堂兄和弘远要去京城参加秋闱,我定早早开始为他们赶制冬衣。”   他们两个是能过童试的料吗?还去京城参加秋闱,说出来也惹人笑话。   李挽朝这话一出,气氛更叫灼热。   她也没管,自顾自就拉着温沉入了座。   李弘远也听出李挽朝的阴阳之意,看着手上的红香囊,只觉碍眼,他不屑地对李挽朝道:“科举场上禁止香囊这类东西入内,大姐姐这也不知道吗?也太不上心了些。再说了,这颜色忒俗气,这年头谁要往腰上挂红香囊,土不土。”   这样说着,他的视线落到了温沉的腰间,那个红香囊格外突兀。   他大笑了两声,“呦呵,还真有人会带,原是这破落户啊,也是,你这辈子也没见过什么好东西,这样的土东西就衬你。”   李弘远被老夫人和陈氏惯坏,仗着他爹不在,说话也愈发放肆。   陈氏象征性地呵斥他一句,“远哥儿!好歹是你姐夫,嘴巴放干净些。”   “姐夫?我可没这样的姐夫。”李弘远这样说着之时,竟还起身想要去夺温沉腰间的香囊,他不怀好意道:“姐姐肯定给他用得料子好一些,做工也更秀气,叫我瞧瞧姐姐是不是厚此薄彼了。”   当众抢人腰间的东西,是一件极其失礼的事情。   李挽朝还来不及制止,就眼睁睁看着李弘远的手快伸到了温沉腰间。   就在要碰上之时,那只无礼的手被扼住了。   是温沉。   他钳住了李弘远的手腕。   李弘远只有十五的年岁,虽个子远不如温沉,但他体型壮硕,也正是血气方刚之时,只是不管他怎么使力,竟都挣不脱温沉那钳住他的手。   李弘远怎甘心被温沉这样钳制,他抬眼瞪他,却撞入了温沉那双古井无波的眸。   他方才那般侮辱他,温沉却什么情绪也没有。   李弘远又低头看向那只握住他的手,劲瘦的手背却青筋明显,彰显着力量。   李弘远挣不开温沉,恨得牙痒痒,却只得换副嘴脸,笑嘻嘻道:“姐夫,同你开个玩笑罢了,何必如此呢。”   老夫人看到自己的乖孙落了下风,厉声呵斥温沉,“你放肆!”   温沉被老夫人吼了一声,心中冷笑,不过也确实松开了手,可就在这时,李弘远抓着这个空当又伸过手去抢夺香囊。   温沉早知他还要再出手,这回他没再伸手阻拦李弘远了,而是忽地起身,猛地拉了李弘远的手臂一把,两人之间瞬时换了个身位。   温沉动作太快,在场的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他这突然发难,李弘远再有反应之时,温沉的小臂已经横在了他的脖子上,直接扼住了他呼吸的喉管,一瞬之间,他憋得面色涨红,成了猪肝色。   直至要喘不上气窒息之时,温沉才终于不紧不慢松开了手。   只见他居高临下地睨着李弘远,凛声道:“弟弟啊,讲点礼貌吧,把手伸到姐夫的腰上,谁教你的啊?”   像李弘远这样直白又愚蠢的冒犯方式,温沉还是头一回见。   在京城中,且不论规矩森严的皇族,就是些富室豪家也不会放任族中子弟做出这样无理到近乎失智的事情。   这李家好歹也是四品官,在恩文府这个地方已经是顶头的官了,可宗族子弟却如此不目。   自从上一回李挽朝在李观面前哭求过一回之后,就有新的衣料送到了归宁院,人靠衣装马靠鞍,温沉只是稍微穿得好上了那么一些,就已经不是旁人能比及的。   一身烟蓝锦袍,胸前衣襟处还绣着腾云祥纹,为单调的衣服添了几分矜贵之气,温沉尚未到弱冠之年,是以头发也束做马尾垂在脑后,因着天渐渐暖了下来,雪也停了,堂屋的门留了一道大缝透气,恰此时,有风从缝中钻入,吹得他衣角猎猎,身后墨发随之飞扬。   这人不该在尘世间,倒像是哪家的天人下凡来历劫似的。   最令人吃惊的是,温沉的眼神,似透露着一股浓厚的杀意。   这是一个书生能透露出的神色吗。   众人皆被温沉这动作吓到,就连李挽朝也没见过温沉这幅样子。   凌冽,又危险。   周遭竟就这样陷入了一片长久的死寂。   李挽朝看着温沉这样,难免也有些发怵,可与此同时,心下又暗道完了。   这遭,陈氏和老夫人定要发难。   就算李弘远做的事情不大合乎礼数,可是温沉这样,可不得把老妇人她们都心疼坏了去。   果不其然,就听到了老夫人开口,她狠狠地拍了拍桌子,“你反了天了!我李家的孙子,还轮得着你个外人来教训吗?”   “外人吗?我怎么也算入赘了李家,老夫人这就将我划为外人,不好吧。”   温沉显然不为自己入赘一事羞愧,他们都不知道他是怎么面不改色说出这样的话来。   “你......你个厚脸皮!”李弘远终于缓回了神来,骂骂咧咧起了身,跑去了老夫人的身边。   李挽朝怕事情闹大,出来扯了扯温沉,示意他不要和他们起争执,温沉看着一旁劝阻的妻子,不由得皱眉。   李弘远都踩到头上来了,还要忍让?   温沉没有理会李挽朝的劝阻,还想说些什么,可这个时候李观已经从屋外进来了,同行回来的还有李家二爷。   那两人也都察觉到了气氛的古怪。   李二爷先开了口,他问道:“怎么了这是?怎么都不说话,臭着脸做些什么,朝姐儿,你又站着做什么?”   大家都坐着,也不知道李挽朝和温沉站着干嘛。   李观一眼看到不老实的李弘远,瞪他道:“是不是你又犯浑了?”   李弘远是什么脾性李观身为父亲自是清楚,只是,有老夫人护着,他就算是想要管也管不住。   他父亲早亡,老夫人一个人拉扯他长大也不容易。本朝重孝道,就算老夫人真做了什么,他也说不得她什么。况就算李观说了,她也不听他的话。   李观也烦,管也管不了,干脆就不管。结果这孩子让她们一惯,就被惯得乱七八糟,没眼看。   相比于此,他还是喜欢李挽朝一些,她听话懂事多了,生得还同死去的妻子有那么两分相像。与那继室生的两个孩子相比,他在她身上倾注的心血也更多一些,是以,后面出了那样的事,他会气成那副样子。   现下一归家,看到堂屋这处古怪动静,自是想着李弘远又在那里犯了事。   老夫人刚想要开口告状,却被李挽朝打断,她笑眯眯地看向李观,解释道:“没怎么呢,是弟弟想和阿沉开个玩笑,突然去拿他腰间的香囊看看,阿沉有些被他吓到了,反应就有些大。没甚大事的,爹不用错怪了弟弟。”   她这既是在给李弘远说话,也是在给温沉开脱,总之,她将方才发生的一切归咎于玩笑。   温沉眉心拧得更紧,但最后也没有再开口说些什么。   李弘远被温沉扼个半死,他不甘心,还想开口争执告状,可陈氏却拉住了他。   他失礼在先,再说下去也落不得什么好。   李观听到李挽朝这样说,也不再追问下去,走到了老夫人那处扶她起身,坐去了饭桌上,其他人也相继起身入座。   只是他们是打算放过这事不再提,但老夫人那边却还没能消气,待坐定后就开始阴阳怪气,“呵,朝姐儿是有本事的,赘了个有本事的夫君回来,和她一样有本事,现在连我都开始不放在眼里。”   温沉忍不住冷笑,然还没说话,手就被身侧的李挽朝摁住。   她又在拦他。   他面上没了表情,就连讥讽都没有了,事不过三,既李挽朝要当包子,那他又何必去出头。   他神色归于平淡,好像老夫人说的就不是他一样,没有一丝羞恼之意。   李观面色一变,看向温沉。   这事还和他有关系?   他和温沉没有说过什么话,唯一的话也就是那天事发,他骂了他一顿。   他让人调查过他的生平,见他除身世之外,没有什么污点可言,才让他入赘到了李家。   他知他性格沉闷,可也没想到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骂了也没什么反应,若温沉不是傻子,那就是心思深重,城府极深。   不过,明日他们还要参加县试,李观也不想在今日闹出什么事情,见温沉没有争辩的意图,便随意应承了老夫人的话,打了马虎眼过去。   有了方才的那么一桩事,这顿家宴用得并不怎么愉快,最后那些人说了些考试顺利的喜庆话,便要散了。   宴席散得早,李挽朝知道温沉心里头不舒服,也早些和他离开了此处。   是夜,阴云蔽月,澄明堂处燃烧跳跃的灯光渐渐消失在身后。   回去路上两人安静无话时,是李挽朝先开了口,她说,“方才你不该那样的......”   他不该在老夫人和陈氏的面前突然对李弘远出手,还差点想要掐死他。   李弘远是李观的独子,老夫人把他放在心尖上宠,温沉怎么能在众人面前这样对他呢?   可李挽朝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温沉打断了,“李弘远做这样的事,我不那样,要哪样,任他作践我?”   温沉本也不想再说这事,可李挽朝却又非要去提。   他偏过头看向她,那双狭长的丹凤眼没有任何情绪,比平时看着还要不近人情。   李挽朝想到方才他看李弘远的样子,被他这样的眼神看得莫名心慌,心也忍不住跳得厉害,可她还在试图争辩。   她看着他,解释道:“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可以拦住他的手,可是,你不要掐他脖子啊,你掐了他,祖母会不高兴,祖母不高兴的话,就会借着这件事情发难,她一发难,爹就要为难,爹一为难就会不高兴,就会不喜欢我们......”   这些事情就像是一场连环戏,发生了一件,接下来那些不好的事情就会接二连三跟着一起发生。   温沉的眼中终于有了情绪,他眼中露出不解,“你想到哪里去了?”   就这么一件事,她想得好似要天崩地裂。   李挽朝见他不信,也有些急了,“你当我在唬你?就如方才饭桌上祖母讥你那一句,若你讥回去了,爹肯定就会骂我们不懂事,若你再去拿李弘远犯的事出来说,爹或许会为难,但到了最后,也还是会站在祖母那边,再来骂我们一顿不懂事惹了老夫人生气。再说,让爹为难多了,让他不省心了,他又会如何看我们舒心。”   她从小到大已经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事情了。 奇* 书*网 *w*w* w*.*q* i *s*q *i* s* h* u* 9* 9* .* c* o* m   她不是没有反抗,大吵大闹过。   可是每一回都是挨训,老夫人和陈氏吹李观的耳边风,李观最后便训她不尊师长。   争执吵闹,只会让李挽朝的日子更不好过一些。   那就是你们李家门风不正了。   温沉很想这样说,可这样说了,李挽朝绝对要和他大吵一架,所以他还是憋住了。   温沉不想再和她就这件事情说下去了,他在这一刻觉得她愚笨又懦弱到了极致,比他以往见过的每一个人都要没有骨气,就连宫里头的宫女也不会像她这般。   她总是喜欢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分明还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她却已经在脑子里面想了一遍。   难怪每日只会窝在被子里头生气。   温沉的外祖是当今国公,母后是贞元帝独宠的京畿第一美人,皇天后土列国上下,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   金枝玉叶了小半辈子的人,为什么要把李家的人放在眼里,他们又凭什么入他的眼。   配吗?   他骨子里面看不起李家的人,也不觉得吵一次架会天翻地覆。   而再一味的忍让除了让他们得寸进尺,还能换来什么呢?   所以,他怎么也不会理解李挽朝的做法。   但想到自己往后也终要离开这里,李挽朝这样,能自己把自己过死了,他道:“他们不会因此就放过你,日子也不会更糟糕。”   “怎么不会更糟糕呢?至少这样,爹不会生我们的气啊。”   “那他会为你做主吗?”   李挽朝:“......”   温沉很聪明,又置身其外,所以清楚地知道,李观根本就算不得多么好的一个父亲。   至少,他的父皇就从没让他受过这种委屈。   谁欺负他,父皇马上就会为他做主,温沉这么些年受过的隔夜气少之又少。   除了出了那件事之后......   温沉一句话说得李挽朝哑口无言。   黑沉的月夜下,李挽朝憋屈,又委屈。   温沉看到她睁圆的眼睛,他看出她是又生气了,可是她根本想不出反驳他的话。   她那双染了怒意的圆眼,就像是猫爪一样挠着他。   就连生气也只会瞪人。   李挽朝不想再和温沉说下去,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在扎她的心。   她知道她爹并不向着她,可是温沉非要再一次拆穿。   “温沉,你闭嘴,不要再说了。”   不只会瞪人,还会让人闭嘴。   温沉看了她一眼,头也不回转身离开。 第6章   你不想我走吗   温沉再怎么和她说也是白费口舌。   日子是她自己的,又不是他的,他管她那么多做什么。   她愿意以视而不见换一夕安寝,那他也拦不住。   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温沉想到方才李挽朝瞪他的双眼,心中竟生出几分烦躁。   很烦,很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京城不会比这处好,但他想,也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   至少不用和一个什么都说不到一处的女人同塌而眠。   今夜两人虽没有大声吵闹,但最后闹成了这样,都存着气,温沉让忠吉搬了条毯子出去,连房都没回,直接就要歇在书房里头。   李挽朝回了房间后,躺在床上等了许久也没等到温沉回房,最后让知霞去问了后才知道人今夜要歇在书房。   李挽朝也知他是在为方才的事怄气,她知道今天的事,他也受委屈了,可是她有什么错?她只是不想把事情弄这么难看罢了。   她这些年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他这会歇在书房干嘛?明日他还要参加县试,非就要在今日作践自己吗。   李挽朝有些烦闷地揉了把头发,从被子里头坐起了身,她对知霞道:“你让他回来,他不回来,我也去书房那头陪他睡。”   若是在平日的时候李挽朝也不管了,就和他硬生生怄着这口气,可是,明天他就要去考场,李挽朝还期望着他中个秀才回来。   知霞去给忠吉传了话,忠吉进了书房里头,把李挽朝方才的话说给了温沉听。   温沉听到传话陷入了沉默。   忠吉见温沉不说话,出声劝道:“殿下,要不回去吧,恐怕她一会真的会寻来,到时候闹起来,烦得还是殿下自己。”   哎,现下寄在李家,做什么都不能随心所欲,要仰看他人眼色。   前些时日忠吉还怕温沉会和李挽朝生出些什么,可现在看来,殿下也是身不由己,他若不顺着些李挽朝,按照那位的性子,只怕会闹来闹去。   现下躲在书房也躲不掉,忠吉都有些同情自家殿下了。   忠吉劝他道:“殿下再忍忍,今垂翅附冥鸿,他日不羞蛇作龙。”   温沉已经在书房的小榻上躺下了,仍旧没有动作。   今日他很不高兴,他想,或许是因为被李弘远冒犯的缘故。   可是,以往被他冒犯却也没这般焦躁。   忠吉见温沉没有反应,又想起了明日的县试,想了想后,还是问道:“殿下这回县试打算怎么安排。国公爷那边是说,如今殿下在外寄人篱下,若这回童试不过,日子怕更不好过,可是他还是想让殿下收着些,不要太过出头,否则就怕到时候冒了头,被人注意。”   温沉听了不置可否,最后也没说出自己的安排,忠吉猜不到他心里面如何做想,此时外面传来了知霞的催促声。   “马上来了!”忠吉应付完了外面的知霞又问温沉,“殿下还是不打算回去吗?”   李挽朝对他的科举很重视,她估计是想着,只要他科举中了,李观也能对他们有好脸色。   不回去的话,她估计真的会闹到这处,届时,他也躲不开。   温沉最后还是起了身。   书房离主屋不远,一炷香不到的功夫就能走到。   等到温沉回到房间的时候,刚好撞见了李挽朝下榻,看这架势是想去书房那处抓他。   她刚掀开被子,想要从床上下来,身上只穿着一件中衣中裤,赤着足就要下榻,还没来得及穿鞋袜。   李挽朝一抬眼就看到眼前落下的一片阴影。   是温沉回来了。   房中的烛火仍在闪烁,两人的身影被投在了墙上。   他们沉默,谁都没有先开口。   这回不但温沉沉默,李挽朝也缄口不言。   她让他回来,是因为他明日要科举考试,不是因为别的,若他明日不考试,他爱歇在哪就歇在哪。   李挽朝紧抿了唇,往榻下去,她道:“我知你恼我,定也不愿同我睡在一处,你睡房里,我去外头。”   总之,在考完试前,他怎么着也要好好的。   李挽朝赤足下榻,脚踩进了拖屐里头,就要往外间去。   温沉不懂她这是什么意思。   他如她的愿回来了,她却又非要这幅作态,他看着她的动作,眉心拧得厉害。   他是一个挺复杂的人,在某种程度上无耻冷心到了极端,可在另外一些无关痛痒的方面,却又有礼貌教养到了极致。   就比如,他会冷眼旁观李挽朝的伤痛烦闷,可是,他却也会觉得让妻子宿在外面是一件很不像话的事情。   前者是他本性,后者是他自小到大耳濡目染受过的礼仪教化。   至少,他从没有见过他的父皇会让母后一人留宿在外殿。   所以,他在李挽朝要往外走时,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力道不大,同方才在澄明堂中因制止李弘远而钳住他小臂的力气相比,堪称轻柔。   然而,他分明没什么使什么力,李挽朝却还是觉得他的手,握得她很紧,紧得她动弹不得。   这是男人与女人之间的体型差异,大掌与细腕之间的差异。   温沉习过武拿过剑,掌心有薄茧,手背上的青筋即便在没有怎么用力的时候也很明显。   李挽朝也没想到他会突然拉住她,她心下一跳,回过头去,看向他,“你不想我走吗?”   这句话问得太过狡猾。   温沉这样摆明了是不想让她去睡外间。   可他若是应下,却又有那么些许怪异,弄得像是他舍不得她离开一样。   李挽朝仰头望着他,从温沉这个方向看去,她的睫毛更显纤长,碎发些许凌乱地落在额前,卸下来钗环高髻,却仍艳若桃李,眼睛一眨一眨的,小心思一点都藏不住。   方才的愤怒小猫,变成了狡黠小猫。   李挽朝想,只要温沉“嗯”一下,她就踩着这个台阶下去,她今夜也不再和他怄气了。   可是温沉迟迟不开口,李挽朝等不到她的回答,既失落又羞恼,分明他才是赘婿,她又不是。   为什么弄得她跟寄人篱下似的。   温沉这个狗脾气,驴嘴巴。   除了生得好看一些,还有什么用。   她想和他好好过日子,可是他呢?讥她讽她,现下她连说和的台子都给他递了过去,可他就连“嗯”一声也不愿意。   她气得想要扒开他的手,却听到头顶传来了一声闷闷的“嗯”。   温沉“嗯”了,他承认是不想让李挽朝离开。   “你不想我走?”李挽朝眼皮不自觉跳了跳,又忍不住再看着他确认一番。   这次温沉也没有迟疑了,又“嗯”了一声。   总也不能一直这样僵下去,她会想着法子寻不痛快。   因为没有倾注感情,所以温沉就连应付也能很随意。可他随意的一声“嗯”,却足够让李挽朝觉得他给出了说和的诚意。   李挽朝得到了他的回答,脸也终于没再那样紧紧绷着了,她马上道:“既你不想我走,那我就不走了,你明日还要去考场,我们早些歇下吧。”   两人上了床,早早熄了灯。   他们好像又恢复成了平素的样子,今夜的争吵似乎成了一次无关痛痒的拌嘴。   *   家宴结束之后,大家都各自回了房,李观去了书房处理公务,那边陈氏母子三人聚拢在一处说着小话。   李弘远想起今日温沉所做所为便气闷难消,一直到了现在仍在咒骂于他,“娘!那贱人他是真想要掐死我啊!”   陈氏却不信。   那温沉看着也不过一个瘦弱书生,那李弘远一身肉也不是长的,哪里至于说被温沉掐死就掐死。   她只当李弘远在小题大做,她蹙眉训他,“一口一个贱人,同哪些人学来的污言秽语,再说,他成日看着阴阴郁郁的,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头憋着什么坏,你没事招惹他做些什么?”   自从温沉进了李家之后,李弘远总是想着法子呛他,这回还直接想要上手了。   可李弘远就是不喜欢温沉,从他来学堂里头的第一天就不喜欢。   这人生得好看,一下就把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包括他在学堂中看上的一个女子。那女子父亲做同知,算是恩文府的二把手。   李弘远喜欢那个同知之女,奈何她生性清冷,他根本寻不到法子接近于她,有一回他惹恼了她,她气急还骂了他一通。   可她越骂,他越来劲。   李弘远歇了一段时日还不肯死心,寻着法子想要接近她时,温沉来了学堂里面。   他一开始听人说他出身寒微,但文采卓然,被学堂里头的先生破格收了进来,甚至就连束脩也没有要。   李弘远也没怎么在意他,一个穷酸书生罢了,生得再俊,再有文采那又如何,难不成还真能考中状元回来,只是后来,有一回他撞见同知之女似和温沉有所往来......   他心生嫉妒,遂频繁针对于他。   后来他母亲和姐姐要去害大姐姐,他就顺手给温沉也下了药,把他也坑了进去。   只是没有想到,他父亲竟还真就让他入赘到了李家。   他这个穷书生,入赘进来了也真是便宜他了。   李弘远听陈氏训他,不耐烦道:“娘自己也总喜欢去欺负大姐姐,我怎么就不能欺负他了?”   陈氏听到这话更恼,“这能一样吗?!那李挽朝她怎么也不会闹大,温沉他反正没爹没娘的,我见他也没有多喜欢那李挽朝,急了以后也不会顾及什么。你惹恼了他,他杀了你也做得出。”   李挽朝就是一只兔子,兔子急了会咬人,但也只是瘙痒罢了,温沉呢,看那架势,豺狼虎豹之流。   李挽淑在一旁听了,不认可道:“母亲未免也太多虑了。”   一介书生,哪能弄出什么塌天大祸来。   陈氏终究比他们多活那么十几年,看得也透一些,见两个子女不相信她的话,说什么也白费口舌,懒得再开口。   她听闻温沉这人学问很深,先生都说厉害,她有些担心,若这回温沉真考出了些什么的话,那只怕李观要对他要有所改观了。   陈氏看向李弘远道:“赶早回去歇了,明个儿还要考试,到时候叫那穷酸书生考上,你没考上,你就等着挨你爹骂。”   李弘远仍旧不放在心上,心中暗想温沉不过是沽名钓誉之徒,不过文章做得好些罢了,再说,就算他过了县试又如何,有种中个小三元回来,那才叫真本事。   李弘远一听到考试就头疼,他才十五岁,有什么可着急的,不再说,起身离开。   他走后,屋中一下安静了不少,只剩下了母女二人,李挽淑向陈氏问道:“母亲,和蓝家的那门亲事说的可如何了?”   蓝家家主蓝遇是此地的提刑按察副使,此人和李观是同年进士,算是年谊,后来被调任来了同一个承宣布政使司,一个在臬司衙门,一个在府衙,如今算来已认识二十来年之久,关系也甚好。   蓝夫人前几月来了李家,话里话外有给他家二子蓝寻白说媒之意。   蓝家在当地也算是大家,他们祖上有德,先前蓝老爷是在京城里头做京官的,蓝遇虽和李观一样都是正四品的官,但若算起家族声望,李家自是比不上蓝家五世正德,再说,李观的知府也就在当地的府上顶了天,可按察副使可不一样,那是管整个布政使司的刑名。   若能和蓝家攀上亲事,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只可惜,李观亡妻生前和蓝夫人交好,以至于李挽朝和蓝家的关系也更好一些。算起来,蓝寻白还小上李挽朝半岁。蓝遇逢年过节时常会和李观往来,蓝寻白也时会跟着,只是,也多是和李挽朝亲近。   陈氏自是不舍得蓝家这么个香饽饽落到了李挽朝的手上,后来,就想着给李挽朝下药,让她失了身,蓝家就算再喜她,这门亲事也结不成,至于温沉,李弘远也想作弄他......所以最后,那两人一同被他们害得声名狼藉。   李观和蓝遇的情谊又不会因李挽朝而变,既李挽朝嫁不成,那这桩好事自然是要落到她女儿的身上。   可谁承想,她再去和蓝夫人提起结亲这事,她也只一个劲的推脱,只说等蓝寻白科举之后再议。   陈氏看李挽淑等不及了,便出言宽慰她,“你急些什么?不得等蓝寻白先参加了科举再说吗,怎么着也要等到童试之后了,你且放宽心,他父亲和你父亲是年谊世好,便是看在你父亲的面上,也会想着先和我们家来说亲。”   两人又说了几句,后来外头传来了李观的动静,是他从书房那处回来了。   她们怕当初做的事情败露,也没敢再继续说下去,李挽淑和李观打了个招呼之后就匆匆告别离开。   *   县试共要考五场,一场一天,分开五日,温沉参加科举的这几日李挽朝也不轻松,每日起得比他还有早些,为他检查笔墨纸砚是否带了规整。   本来家头的堂兄和李弘远都要去考场那边,温沉可以和他们两人坐一辆马车,但李挽朝怕李弘远又寻着法子欺负温沉,便让李满给温沉另套了一辆马车过来。   就这样,还被李弘远一顿阴阳怪气,嫌弃李挽朝和温沉多事矫情。   李挽朝第一日送了温沉去考场,后面几日他就不要她送了,李挽朝也都听他的了,毕竟是他考试,她也都顺着他。   县试结束在二月末,这是最后一场,李挽朝让人套了马车就打算去接他归家。   只是刚到了后门那处,就凑巧碰到了蓝家的马车停在后门。   李挽朝心下奇怪,不知今日来的是谁。   就在她犹豫要不要上前打声招呼之时,马车上下来了一人。   是蓝遇,蓝寻白的父亲。   这处只有两人,他们撞了个正着,李挽朝躲不开,也只好上前同他打了个招呼。   蓝副使和蓝夫人对她很好,只是当初出了那样的事情,蓝家的人定也知晓了,她再见他们,自也觉有几分尴尬赧然。   而蓝副使却面色如常,如同往常一样唤她,“小朝,你可是要去试场?”   李家的赘婿也在考秀才,他是知道的。   李挽朝点了点头,没有否认。   蓝副使闻此脸上露出喜色,“正好,你顺道帮我把小白捎回李家,我同你父亲许久未见,好不容易碰上一回旬休日,我得拉着他多喝几壶,可麻烦你了?” 第7章   被她冒犯   今日蓝夫人和人约好了在外头应酬,正好蓝副使在家休沐,便让他去试场门口接蓝寻白回家,蓝副使应承得倒是轻快,却转道来了李家,碰到了李挽朝后就把接孩子的事甩到了她的身上。   蓝寻白今年十七,也已经开始参加科举了。   他从小就喜欢跟在李挽朝的屁股后头跑,李挽朝把他看做半个弟弟,至少对他比李弘远亲多了。   亡母杨氏生前和蓝夫人交好,自她病逝之后,蓝夫人对她多有照拂,以往每回和蓝遇登门李家的时候,她怕她被继母欺负,总是会检查她的身上有没有伤,临走时,还让蓝寻白给她许多的糖果、耍货。   蓝家算是当地出名的大族,他们有些稀罕物件李挽朝连见都没有见过。   虽然这些东西后来都被陈氏拿走分给了她的那两个龙凤胎弟弟妹妹了,但李挽朝也已经很知足高兴了。   知足高兴还能有人也惦念着她。   现下蓝遇让李挽朝顺道带蓝寻白来李家,她自然也不会推辞,顺口就应了下来。   “蓝叔放心去寻父亲吧,我到时候一起接小白回来。”   蓝遇把蓝寻白甩给了李挽朝便去寻了李观。   二月底,天气渐暖,陈氏和黄氏带着自家女儿去了寺庙给两个儿子上香,等上完香刚好去考场那头接人,家里头都空了,屋子里头现下只剩下了李观。   “李兄!在发什么呆呢?”   蓝遇大步入屋,只见李观坐在明间的椅上,手上捧着一本书在看,蓝遇这一声颇为辽阔,吓得李观猛地打了一激灵。   见是蓝遇到来,李观面上浮现一片喜色,马上放下了手上的书上前迎人,“临安,你今日怎来了。”   蓝遇字临安。   “寻白今日考试,内子让我出来接他归家,我想着久同你不见,顺路来趟李府,同你聚聚。”   两人说话间已经入了坐,面对面而坐,李观给蓝遇倒了盏茶,他又问,“那寻白呢?谁去接了?”   他夫人让他去接孩子,他怎么跑来寻他了?   “啊,是这样……方才碰到了小朝,麻烦她了。”   李观闻此面色瞬间变了,他蹙紧了眉,神色肃然,“你怎……怎能让挽朝去呢?!”   当初他们差点就给两个孩子说了亲,只是后来出了那事之后,李观无颜再让李挽朝入蓝家的门。   李挽朝婚前失贞,若嫁去了蓝家,那简直就是在坑害蓝家,坑害蓝寻白,到时候怕还要连累蓝家的人一起被人说了闲话。   即便蓝家的人说不在意,即便蓝寻白说不在意,但李观死活不同意。   君子重节,女子重洁。   李挽朝失身他人,不管嫁与谁,她都要被人羞辱以荡.妇之名,现在蓝寻白是不在意,可是往后经年,谁知又会不会再拿出这件事来翻旧账。   心里头怎么着也是存了一个疙瘩。   也不知这蓝遇是如何作想,竟还让李挽朝一起去接蓝寻白回来。   蓝遇叹道:“同官之女,犹吾女也啊。我一直是把小朝看做干女儿的,我们不在意那事,是李兄你多思多虑了,现下他们结不成亲,做个姐弟相互帮衬也行啊。”   “这……这怎么行啊!”   蓝遇道:“李兄,莫要再多想了,小白有分寸的。我们因着那事也得好久没说过话了,怎么今日见了面还要去论那些,岂不恼人?”   自从生了那事之后,李观觉得尴尬,和蓝遇已经许久没有往来了,现下好不容易见上一面,也不要再提当初的事为好。   李观想到蓝寻白的样子。   比泼猴还闲不住。   从前有一回蓝寻白摔断了腿,按理来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他应当在家中好生休养才是,可还是瘸着半条腿闲不住要跟他爹娘后面往李家跑。   蓝遇说他有分寸?他最好是有分寸了。   李观没再继续说下去,蓝遇说起了一桩京城的事,这事也是他最近在衙门里头听来的,不知道李观知不知道,他掩着手,凑过去小声问他道:“皇后病重,你可听说了?”   方还在说家事,一下子跨到了京城那边去,李观反应了好一会后才问道:“你这又是听谁说的?”   他们这处离皇城说远不远,可说近也不近,若赶马去,最少也要三日。   再说皇宫里头的消息一般都是辛密,皇后病重,这消息是怎么传到他耳朵里来的?   蓝遇道:“前一月,咱这的巡抚被召回京述职去了,自是听到了些风声回来。你晓得的,他和我们那臬台大人是老相识,这酒喝多了,一个没把门就说出来了呗。自从太子失踪不见后,这宫里头就古怪得很,现如今又闻皇后重病,万一......万一就撑不过去了,太子之位怕就要落到他人的手上,你说这京城的天岂不是就要变了?”   太子是在去年八月失踪不见的。   听闻是出了一趟宫,而后不慎遇刺,竟就那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圣上知道后,似乎生了很大的气,可翻遍了京城也没找到太子的踪影。   李观不明白蓝遇为何说起这个,他制止道:“主君之事,我们岂敢妄论。”   “诶诶,可别这样说,你这就是老古板了。什么叫主君之事,若真换了太子,那就是我们的事了,虽我们不在京城做官,但好歹也是当官的,上行下效,朝里一吸一吐,我们当臣子的,就能给吹得翻好几个滚。太子失踪数月了无踪迹,我看......或许是真回不去了。”   太子一失踪就是五六个月,谁知道现在是不是遇了害?   若是没有遇害的话,又为何迟迟不回京呢?   李观从他说起这事的时候就已蹙眉,现下听到太子出事,额头都快皱出了个“川”字,他瘪了瘪嘴,道:“你可莫要说这样的丧气话。”   “说得我想咒他似的,我自也不想其他的皇子上位,余下的这些个,哪个能比得上现下的这个?”   启国太子齐扶锦,品性高洁,正身之行。   他五岁开蒙入文华殿启蒙,听闻岁小之时就有过目不忘本领,文采斐然如白玉映沙,随手做的字,都被人拿去珍藏。形貌这最不值一提的地方也颇为出挑,皇后是京畿第一,太子金相玉质,见过的人无不惊讶欢喜。   如此太子,抛开其他不说,单论这人,谁人不喜?   就连李观这样的严苛、吹毛求疵的人,也甘愿俯首称臣,说不出不满的话。   蓝遇叹道:“早早听闻太子英明,只可惜从京城出来后,就没什么机会再能入京,也没机会一睹风姿。上上回巡抚进京,有幸见得太子姿容,回来后夸了半个时辰都没歇嘴。”   巡抚那年才刚上任不久,还是头一回进京述职,不慎在紫禁城迷了路,出宫时,他和领路的宫人走散,偏就跟鬼打墙了似的,人一个没见着,出宫的路也找不到。   好在后来运气好,碰到了太子,更没想到,太子竟亲自引了他一段路出宫。   那年从京城回来之后,巡抚拿着这事大说特说,好不得意。   别人听烦了,还笑话他,长了个狗脑子在殿下面前丢了脸,还高兴成这个样子。   李观道:“太子神武,为人仁善,定有真龙庇佑,岂能轻易就出事。再说,锦衣卫神通广大,普天之下无所不从,会早日寻到殿下踪迹,我们往后总有机会仰瞻天表。”   谁人不想见太子。   太子是他们这些文臣心中的表彰,在太子还没成为天子之时就已是他们心中的明君。   天子当如何?就应当是齐扶锦那般的。   他只有二十一岁,却让世人群臣敬仰崇拜。   “也罢也罢,不说了。”   *   天色渐沉,夕阳的余晖落在了恩文府,沾染上了一片红。   温沉出了考场,果不其然在门口见到了李家的马车。   前几日他让她别来,但最后一日,她定是闲不住的。   李挽朝没有下马车,她坐在马车上,掀着帘子往考场门口的方向探头。   温沉甚至能猜到,一会她见到他的第一句话一定是:沉郎,今日考得怎么样?   前面考了四场,她就问了四遍。   他往李家马车的方向去,却在这时,有人先擦着他的肩跑过去了,看方向,直奔李挽朝而去。   蓝寻白跑到了马车边,人还没到,声就先到了,“阿姐!”   他还喊着她阿姐,就像从前那样。   李挽朝的视线本落在温沉身上,蓝寻白先行跑了过来,脸在她面前越放越大,直至站到了车窗边,完全把她的视线占据。   她冲着蓝寻白笑了笑,道:“小白,今日蓝叔叔叫我接你去李家,他在那里等你。”   “好!”   蓝寻白生得年少,点头时马尾也跟着轻晃,夕阳照在他的身上,他却像是朝阳那样有活力。   蓝寻白动作比温沉还快些,已经在马车上坐定了。   只是,他坐在了李挽朝旁边的位置。   李挽朝想说这应该让温沉来坐才是,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温沉前后脚也上了马车。   温沉和蓝寻白的视线撞了一撞,不过蓝寻白丝毫不觉自己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也没觉得自己抢走了温沉的位置。   他甚至还冲温沉笑问,“我习惯和阿姐坐在一处了,温兄不会介意吧?”   “小白,好好说话......”   李挽朝是个心思敏感之人,听出蓝寻白的阴阳怪气,可她制止的话才说一半,就被温沉打断,他看着李挽朝,没什么表情问道:“他为什么要在我们的马车上?”   他为什么要在我们的马车上?而不是他是谁。   温沉认识这人。   他和他现下在一个学堂里。   从前李挽朝在学堂里头的时候,蓝寻白就总是喜欢和她在一起,一口一个“阿姐”的叫着她。   他一开始还真以为他们是亲姐弟,后来才知道原来一个李,而另外一个姓蓝。   挺有意思的。   温沉从前无聊之时,还总喜欢看他们两个凑在一起说笑打闹。   蓝寻白是个不要脸的,李挽朝是个脸皮薄的,她的耳根总是会被他一些古古怪怪的笑话逗得发烫;蓝寻白还总是喜欢给她从家里头带好吃的东西,说那是他母亲做的,李挽朝吃着甜糕的时候,嘴角总是挂着淡淡的笑......   李挽朝是真把他当弟了,但蓝寻白可不见得把她当姐啊。   他那个时候还挺好奇,他们这对姐弟,什么时候会变为夫妻。   可是后来,他们没有成为夫妻。   他和她先结为了夫妻。   蓝家没有马车?为什么要上李家的马车呢。   李挽朝听到了温沉的话,怕他误会,马上解释道:“方才我从家里头出来的时候,碰到蓝伯父,他去寻我爹说话了,让我接上小白一起回家。”   哦......一起回家。   温沉听到这话没什么表情,也没再说些什么。   蓝寻白着实话多,即便现在李挽朝已经和温沉成了亲,他的话也是和从前一样的多,温沉坐在旁边倒是个不相干的人似的。   从前闲来无事还挺喜欢听趣的声,而今听来就有些聒噪了。   或许是马车狭小,三人坐在一处就有些沉闷了。   温沉抓着他们说话的空隙,得到了一丝喘息,他看向坐在对面李挽朝,道:“你还没问我今日考得怎么样。”   温沉这话一出李挽朝的注意力马上被他吸引了过去。   李挽朝也觉蓝寻白这样不妥,她好歹也是成了亲,再说,现下又是当着温沉的面,说这些的也不大合适。可蓝寻白实在太过热情,他们许久未见,话更是说个没完,李挽朝几次想要开口却又没有机会。   温沉现下开了口,李挽朝马上接道:“那你今日考得如何。”   “我今日考得很好。”   他的嗓音很淡,说得话也很轻,可李挽朝听到却莫名得心定。   以往李挽朝问他之时,他都只是敷衍还行,可今日却说很好。   她知道他是个有本事的人,可是他总说“还行”,说得她心里头也没底气。   李挽朝想着莫不是今日的题特别简单一些?   温沉一开口,李挽朝的注意力全被他吸引了过去,蓝寻白再想要开口也没什么机会了。而说起那些科举学问,他也没了劲,不想插嘴,终于老实闭了嘴,撇头看向了窗外。   等到了李家的时候,李挽朝本想让人带着蓝寻白去找蓝遇,但下人说李观那边传话他们去用晚膳。   他们一行人去见了李观和蓝遇。   蓝遇见到李挽朝也笑着同她道了好久的谢,谢她替他接了孩子,只是本来还在笑,视线落到了她身后的温沉身上,嘴角笑容凝固了好一会,最后也渐渐褪去了。   温沉的存在,总是一场尴尬,但看在李挽朝的面上,他也没多说些什么。   后来陈氏也和那双胞胎姐弟来了,一来便扯着蓝寻白东说西说,蓝寻白疲于应对也不想应对,奈何李观又在,他也不好直接当着他的面就拂了他们的面,只好有一搭没一搭的应下。   有陈氏他们在,这顿饭用得终归算不上痛快。   最后匆匆用了几口饭菜,李挽朝就和温沉起身告退。   静夜悄至,月亮被乌云遮蔽,今夜的天格外黑,房中烛火熄灭之后就见不得一点光亮。   两人躺在床上之后,李挽朝想到今日傍晚马车上的事,怕温沉多想,还是开口唤他,“沉郎,你还醒着吗?”   旁边的人没什么反应,李挽朝用手肘碰了碰他,温沉终于肯出声了,“你说什么?方没听清。”   是没听清,还是不想回答。   李挽朝和他说话,他总喜欢借口自己没听清、没听见,他才十九岁,就害了耳疾不成?   李挽朝只觉得他是又不想和自己多说话,装死来应付她。   她转过身去,凑得他更近了一点,几乎是贴在他的身上,她问他,“你今日在马车上不高兴了吗?”   她终归是和温沉结了亲,蓝寻白在马车上那样,多少是有些不合适。   蓝寻白在李挽朝眼中就是弟弟,但他们终究不是亲姐弟,该有的分寸还是要有。   只是蓝寻白却没觉着这有什么不好,还觉得他们是姐姐弟弟,她成了婚也没什么,他们还可以和从前一样。   李挽朝道:“小白不懂事,就是个小孩,没什么别的心思。”   十七岁的小孩?   温沉听了几欲冷笑,不过他不想和她多说什么,最后也只是沉默地“嗯”了一声,算是作答。   就“嗯”一下吗?   李挽朝被他这一声沉闷的“嗯”弄得不上不下,她是想要和他好好说话解释,她不想让这件事情到后面成为他们之间的一根刺,可是他为什么这也要仅仅用一声“嗯”来回答她呢?   这件事情又被他用沉默堵死了。   从前李挽朝觉着他这不爱争执的性子也挺好的,可是今夜见他如此,却难受得胸口都像堵了一团棉花,上不去,下不来,憋得她胸口都发胀了。   她不喜欢他的冷漠以及无声的沉默。   李挽朝贴得他很近,头埋在他的颈窝里面。   就在这时,忽然伸出舌头舔了一下他。   温沉本不想让她挨自己那么近,想要让她躺好,别扒在他的身上了,可是话还没出口,就被她的舌头冒犯了。 第8章   我想陪你一起去京城   颈窝是极其敏感的部位,又湿又黏的触感,让人浑身上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酸麻扩散到了四肢百骸让人止不住发颤,温沉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措手不及,忍不住从喉中泄出一声喘。   更可恨的是,李挽朝似乎发现了他的敏感,竟还不松口。   温沉难以忍受,最后还是伸手推开了她。   他那清泠嗓音带着被冒犯的羞恼,他质问她,“你在干什么?”   “我们已经好久没有同房了。”   都说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和。   他既然不愿意同她说话,那他们就床尾和一下吧。   温沉并不怎么热衷于房事,他们现在成婚四月了,可是同房的次数连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李挽朝不觉夫妻房事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再说温沉话少人也冷冷清清的,他不说,她也不说?那不是守活寡了吗。   刚好他县试考完,她也不用再顾及什么了。   今夜月黑,屋子里头又没烛火,温沉看不清李挽朝说这话的表情,只是依稀能从她的声线中听出湿意。   含含糊糊的,说不出的媚。   她动情了。   温沉还没来得及开口,身下就被摸了一把。   他几乎咬牙切齿开口喊了她的名字,“李挽朝!”   李挽朝丝毫不将他的恼怒放在心上,反而带着几分狡黠问道:“你不是也有反应了吗?”   被这般挑逗还没反应?   那真该去看医师了。   李挽朝还想再说些什么,就被温沉压到了身下。   他身上又冷又洌的味道侵袭了过来,就像是冬日中的冷空气,包裹住了她全身。   两人衣衫渐褪,李挽朝忽然问道:“能点灯吗?”   她喜欢看他的脸,喜欢看他动情的样子,她平常时候很难窥见他的爱意,唯有这个时候,才不那么一样。   温沉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不过觉得这个要求太过古怪,为什么要点灯?   他和李挽朝不一样,他不喜欢在这个时候点灯。   他无声地拒绝了李挽朝的要求。   床并不是什么上等的结实的床,一有动作就容易摇晃。   李挽朝知道温沉的力气不小,可是他这人克制,在这样的时候反倒收着力,即便如此,还是弄得她飘飘零零。   一场情事结束,温沉想退出去弄在外面,却被李挽朝环住腰身,不让他退。   她说,“我想要个孩子。”   他们也都老大不小的了,到了年纪了。   温沉扯开了她的手,毫不留情地退了出去,他只道:“现下还不是时候,待到科举后,安定下来再说吧。”   安定下来以后再说......   “好,那我们以后再说。”   李挽朝本来对温沉的那点不满渐渐消散,也是,他们现下这样,便是生了孩子,怕也要连累孩子过不好,待到温沉先考取功名才是,到时候他们说不准就能从李家搬出去了,也不用再看陈氏和老夫人的眼色。   温沉这人话虽不多,但总是给人一种心安的感觉。   她相信他,也能等他口中说的安定二字。   *   县试的成绩很快就出来了,约莫半月。   李家各院的下人都已经跑去看了榜。   李挽朝在家里头根本坐不住,也跟着去放榜的地方等着了。今日人多,温沉不想来挤,便没出门,李挽朝怎么也拉不动他,知他不喜吵闹,便自己出了门。   三月中旬,天气已经渐渐暖和了下来,身上穿的衣服也没那么厚重了。李挽朝头上戴着兜帽,站在不远处,等着挤在人群中看榜的知霞。   她等得心焦,分明是一个春风和煦的季节,她的额上却出了汗。   没过多久,知霞就挤出了人群,朝着李挽朝跑去。   知霞藏不住事,李挽朝见她一脸喜色就知温沉这是过了。   果不其然,就听她道:“案首!姑爷这回是县案首!”   李挽朝知道温沉出色,却也没想竟这般出色,竟还得了个案首,一时之间喜不自胜。   回家和温沉说了之后他却没什么反应,李挽朝已经习惯了他的冷淡,她都不知道什么事情能叫他有表情,不过今日她高兴,更没将这事放在心上。   李挽朝高兴,欢欢喜喜来,欢欢喜喜走,她一从书房出去之后,里面一下子就安静了不少,只剩下了温沉和在一旁研墨的忠吉。   忠吉听到了温沉得了个县案首之后,不解道:“殿下,这样会不会太惹人注意了啊,毕竟温沉这个身份还是别人的,万一太过,被人发现破绽,寻到下落了可如何是好。”   温沉这人,是齐扶锦从京城离开后,一路向南而去,偶然在途中碰到的一个书生。   温沉是恩文府底下温家村里头出来的一个穷书生,他给恩文府里头的先生递了一篇文章后就被看上,不要束脩也收他去学堂读书,只可惜这书生极端体弱,在半路走着没多久,就染了重病,命不久矣,刚好碰到从京城逃出的齐扶锦一行人。   齐扶锦刚好缺个身份在外面,便顶替了温沉,来了恩文府。   若他现下中了案首,难免惹人注意,忠吉自然担心身份败露,也怕京城的一些人发现不对劲。   温沉手上写着东西,忠吉劝说的话落音后,他手上的信也落了尾,待晾干了后,装入信封递给忠吉。   他道:“这是给外祖的信,你交给他手下的人吧,让他们传回京城去。至于科举,今日不仅要夺县案首,往后府案首,院案首,我都要得。”   “殿下何必啊。”   忠吉有些急了,他知不该质疑齐扶锦的决定,可是这事实在没必要,他过个童试就可以应付李挽朝了,中了小三元,他必扬名,终究是假身份,有露馅的风险,何至于此?   齐扶锦道:“给外祖的信上已经写了,母后不喜孤,赶孤出皇城。孤现如今寄人篱下,日子也不好过,李家门风不正,皆豺狼虎豹,唯有科举扬名,能受人高看一等,这事,只能让外祖辛苦些了,若有什么动静,还请他看顾一二。”   国公爷自然不会放任齐扶锦不管,齐扶锦就算再怎么惹事不听话,他也不会看着唯一的太子外孙出现丝毫差错。   忠吉见他早就想好了退路也没再开口了。   殿下说得其实也不错,日子不好过,这李家除了李挽朝外,哪有什么善茬啊。而且,若这回他科举不中,李挽朝估计也要弃他而去,那日子更难过些。   忠吉终于没再多嘴下去。   后面四月的府试,以及六月的院试,温沉果真中了案首,连中三个案首,世人称“小三元”,从科举开设以来,中小三元之人,屈指可数,而本朝,只有温沉一个。   当温沉中了县案首和府案首之时,李府上下都已经啧摸出了事情的不对劲来,恐怕这人真是有几分本事,是以,在今日出院试出成绩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关注他能不能得一个院案首回来,若再一个案首,那就是小三元。   六月的天已经热起来了,空气中都有几分灼热的气息。   李观在衙门里头甚至有些心不在焉,一直等着跑腿的话。   当揭榜时,温沉的名字又一次挂在案首之时,所有的人都傻眼了。   百年难出的一个小三元,今日叫他们瞧见了。   跑腿的小厮去了府衙里头,给李观传了话,李观得知成绩之后,久久不能回神。   李家二爷听说了之后赶忙过来贺喜,他跑进了李观办事的厢房中,兴冲冲道:“大哥,你有福啊!这书生,竟还真是个有本事的!”   李观心里惊异温沉才能竟然这般出色,可面上却还仍旧没什么好脸色,他道:“小三元罢了,有何好说。”   “大哥,你要这样说,我就觉着你是在炫耀了啊!‘小三元罢了’?!还是您宠辱不惊,这话也能轻飘飘地从嘴巴里头说出来。”   李家二爷继续道:“我知大哥还是在介怀当初的事,可既都已经发生了,现下朝姐儿和那书生相敬如宾,小日子也过得不错。再说世变益亟,起于孤寒之士则不然,圣上如今看重科举,他现下出身低微又如何。温沉连中三元,可见是个极有本事的,往后中状元都说不准,您何必再耿耿于怀?我同您说,现今榜下捉婿的可不少呢,温沉这样的,若非是知道已经入赘了咱家,您信不信马上就能被人抓走。”   照他来说,李观现下这样都是捡着大便宜了,偷着乐吧。   “怎就是我耿耿于怀了?若他真是个正人君子,能让朝姐儿落到当初那般境地?!”   眼看他又要翻旧账,李家二爷赶忙打住,“得得得,那您就当我没说。我们就先不论那温沉品行如何,只是就从他这功名来看,我说朝姐儿没嫁错人,也没说错吧。我们自是都想看着自家孩子过得好,现下朝姐儿这样,苦尽甘来,往后好日子有的是呢!”   等到李观回到家的时候,发现李挽朝又在影壁处等他。   她的脑袋一直探头往外面看,待李观的身影出现在眼前的时候,马上迎了上去。   “爹,你回来了。”   李挽朝的面上不自觉带着喜意。   看得出来,她很高兴。   李观不咸不淡“嗯”了她一声。   李挽朝马上凑上去问道:“爹,阿沉他今日中了院案首,你晓得吗。”   李观睨她一眼,沉声道:“莫要骄傲。”   李挽朝挨了训却也没有气馁,她马上道:“爹,我没有骄傲的,我今日来同你来说,是想说,爹,阿沉他不错的,没那么不好,您能不嫌弃他了吗......”   李观虽然愿意和李挽朝说话了,但对温沉自始至终也没什么好脸色。   李挽朝不想让他们这么生分,温沉现下好歹也是李家的一份子,总也不能一直这样和李观僵着。   李观冷哼一声,“书读得再好又有什么用,品行不端,一样没用。”   李挽朝叫这话一噎,想李观直至今日,还在为当初的事生气,她道:“爹,不说从前的事了。我是想着下面已经六月底了,届时八月中旬过完中秋后,秋闱就要开始了,阿沉再过些时候就要赴京赶考。我想着,当初娘死后留下的嫁妆,还在母亲那里,您能帮我要来吗,阿沉进京要盘缠......”   当初杨氏死后,给李挽朝留下了一笔嫁妆,虽然不多,但对她现在这种境况来说,很重要。   因着温沉和李挽朝无媒苟合一事在先,陈氏借口温沉品行不端,和老夫人一起给李观吹了不少耳旁风,说是怕温沉是歹人,李挽朝的嫁妆落到他们的手上不安全,所以后来,就暂且压在他们那处。   可是现下温沉也差不多在李家待了半年多,和李挽朝同塌而眠如此之久,他是什么人,李挽朝难道还能不清楚吗,再说,哪家的歹徒骗子能中三元?那能连中三元的必然就不是歹徒骗子。   这时李满也在一旁附和,“是啊,大爷,这姑爷到时候还要赴京赶考呢,姑爷这般成绩,有潜龙之资,怕也不用多担心其余的事,再说了,那嫁妆是先夫人留下给小姐的呢,现下小姐成家了,姑爷是个出息的,也是时候该给他们了。”   李挽朝向李满投去了一个感激的眼神。   陈氏贪婪,便是她母亲留下的嫁妆也想贪走。之前出了那样的事后,李挽朝也没敢开口去要,李观只会听老夫人和陈氏的话,不会听她的。   可是现下不一样了。   温沉有出息,她也就能有说这些话的底气了。   李观何尝不知李满在给李挽朝说话,可李满有哪句话是说错了的?本来就是杨氏留给李挽朝的嫁妆,本也就该给她。   李观最后应下此事便也离开。   可即便李观已经答应了她,李挽朝也仍旧有些不能放心,毕竟陈氏那边定然不会那么轻易答应下来。   回了归宁院后,她也没再继续想这件事,抛之脑后。   看到温沉坐在里面等她用晚膳,她脸上马上重新浮现了笑,迎了上去。   “阿沉,我方才去寻爹了,他知道你连中三元,也很高兴。”   其实李观脸上并没有看出多么高兴。   但李挽朝显然不能把李观的反应说给温沉听,那太扫兴了些。   李挽朝净了手,接过了温沉给她递来的筷子,却不打算先吃饭。   因为温沉挺讲究的,寝不言,食不语,所以他不喜欢在吃饭的时候说话。   李挽朝现在还沉浸在他中了三元的喜悦之中,有许多的话想说,也不着急用膳。   “沉郎,那你过些时日是不是就要去京城了?我想陪你一起去京城。”   丈夫进京赶考,妻子陪同,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李挽朝没觉有什么。   她去要来了自己的嫁妆,虽不多,但也够在京城住一段时日了。   李挽朝想得很好,只要等温沉中了举人......不,沉郎这样厉害,中个进士都是使得,那他们就能有自己的小家了。   不会再有人说他们的闲话,不会再有人说温沉是赘婿了,他们也不用再在李府看继母脸色,被弟弟妹妹欺负......   总之,一切都会很好。   一辈子很长,现在吃的苦,不算什么。   夏日昼长夜短,即便是到了傍晚时分,屋子里头也仍旧亮堂,夕阳爬过了回廊,落在了敞开的门前,时有晚风透进,清凉如许。   温沉看着眼前的李挽朝。   夏日来临,屋子里头的冰鉴放了一日,早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化完,屋中暑气难消,她的额间还带着一些汗珠,发丝也有些许黏腻在光洁的额上,可那充满期冀的眼眸炯炯露光,神采飞扬,眼中全是对未来的向往。   温沉见过很多女人,但没有一个女人像她这样生动。   生气、高兴、恼怒、悲伤……七情六欲都是这样明显,就连心里头的那点暗戳戳的小心思也藏不住,所有的一切全然在他面前暴露。   他看着高兴的李挽朝,忍不住问自己。   齐扶锦,你为什么非要中小三元呢。   是为了让自己现在的日子好过一些吗?可是,再难过,再不好过的时候都已经过来了,这又有什么不好忍耐。   温沉不愿再继续深想下去。   他想到了以后......   他会回京城,甚至是回皇宫,可是,李挽朝必然不能跟着一起。   他垂眸,没再看眼前的妻子,他道:“此途山长路远,我一人去即可。”   一人去。   李挽朝眼中明显浮上了失落,“这样吗?我不能跟你一起去吗?你一个人在外,我怕没人照顾你。况说,京城富庶,我也一直想着去瞧一瞧。”   “不会的,有忠吉就够了,我一个人应付得过来,你不用担心。”他担心李挽朝还会继续纠缠下去,又道:“你如今不过十七,京城,往后总有机会能看到。”   京城这地方,谁都能去,李挽朝若是喜欢,早晚有一天能看到的,只是,不会和他一起而已。   李挽朝对温沉的话也不做他想,只是觉得他说得不错,待他过了秋闱与春闱,她往后又何愁没机会和他在一起,和他在一起看京城风光。   她果真就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了,眼中笑意较之方才愈甚,应了声“好”,就开始低头用膳。 第9章   不需要她的喜欢,和张口就来的……   李挽朝算了算,温沉约莫七月中旬入京,从恩文府去京城,坐马车大约要半月的时间。而前些时日陈氏那边终于把压着的嫁妆送还了回来,李挽朝的心也终于安定了下来。   也不知道李观是怎么去和陈氏说的,也不知道陈氏有没有闹过,不过,现下这些都不是她要操心的。   她开始给温沉整理行囊了,操心着他到时候去京城后的事。   临近七月,天气愈发燥热,老夫人的六十大寿也将好要到了。   府中上下近些时日忙上忙下,陈氏不少为这事操心,李挽朝也早早准备好了她和温沉的贺礼,不然只怕到时候老夫人她们要借此发难,李挽朝不想在温沉离开前再弄出什么不愉快的事。   很快就到了七月三日,李老夫人六十大寿的日子。   李观任恩文府的知府,为人正直,在百姓同僚中声名都颇好,李家老夫人的六十大寿,李府来的人不算少。   六十为花甲之年,每家老人到了这个年岁都会大办,今日不是旬日,各家老爷许多在衙门里面上值不能前来,多为夫人们带着自家孩子,提着贺礼上李家的门贺寿。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毒辣的太阳挂在头顶,从早晨时,整个恩文府就已经热得像是个蒸屉,李府门口停了不少的马车,李观和陈氏在外头迎客,李二爷和他的妻子黄氏在屋子里面待客,喜笑、应酬声不绝于耳,热闹非常。   李挽朝和温沉按了礼节进去给老夫人道了贺。   可饶是温沉如今连中三元,但老夫人也没什么好脸色。   她许是还在记恨那日家宴,温沉欺负了李弘远,顶撞了她的事。今日大寿,甚至还当着外人的面将那日温沉回讥她的那一句话拿出来反复说。   再说,李家的两个子孙,一个过了这次童试的都没有,而一个外来的赘婿出此风头,她心里头更是不痛快。   李挽朝听不下去,却也不好在今日拂了她的面子,道完了贺,就拉着温沉往外去了,没再在堂屋待着了。   从屋子里面出来后,上了回廊,李挽朝撞见蓝夫人带着蓝寻白往这处来,李观同蓝遇交好,蓝夫人他们今日应当也是来贺寿。   蓝夫人见到李挽朝,便满眼笑容,她上前抓着她的手和她打起了招呼,“小朝,给你祖母拜过寿了?” 奇!书! 网!w!w!w !.!q!i !s! h !u !9!9!.!c!o!m   蓝夫人生得温婉,性格温柔,说起话来若春风和煦。   李挽朝同她打了招呼,回了她的话,“见过了,刚从里头出来。”   两人久不见面,蓝夫人有不少的话想去说,好不容易才注意到了李挽朝身后跟着的温沉,她问她道:“这就是你的夫婿吧?生得果真是龙章凤姿,听闻这回童试考得也不错,竟还中了三元。”   说话之间,蓝夫人的眼神也在不住打量温沉,眼中是止不住的惊叹。惊叹于他如此身量相貌,琼枝玉树,没想到还是个不可多得的小三元,这样想来挽朝往后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李挽朝母亲早早故去,而后没多久,继母就入了门,蓝夫人知道她这些年过得不好,因着和杨氏故交缘故,自也疼她惜她,多照拂她,在知晓寻白对挽朝也有心后,更想让她嫁入蓝家。只是后来出了那样的事,也都只能作罢。   不过现下看来,温沉也并非是不可值得托付之人。女子嘛,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若温沉真是个没用的东西,李挽朝恐怕也少不得苦头吃。可是现在只要等温沉中个进士回来,李挽朝也彻底算是苦尽甘来了。   事到如今,也不用再去纠结先前那一桩旧事,往后过得好才是最好的。   至于自家的儿子……罢了,那也是没有缘分。   这样想着,蓝夫人看温沉的目光也愈发满意起来了。   只是,蓝夫人还有话想要和李挽朝私下去说,她扯了李挽朝去一旁,打发了蓝寻白和温沉去说会话。   蓝寻白不愿,被她瞪了一眼就老实了,只好不情不愿的去和温沉大眼瞪小眼。   蓝夫人扯着李挽朝去了一边,她问她道:“他平日对你可还好?可有欺负过你?”   李挽朝知道蓝夫人是在忧心她,马上摇头,她回道:“他就是不大喜欢说话而已,其余的,倒都好。”   温沉这人,除开冷情、穷困之外,李挽朝也找不出他什么不好来了,他虽出身寒微,但却懂礼数守礼数,李挽朝觉得,温沉比李家的任何一个人看起来都有涵养礼貌一些。若是不说,还以为是哪个大户人家的贵公子。   蓝夫人也看出温沉是个话少的,看她还是叮嘱她道:“你觉着好,不觉着受委屈那就成,过段时日,他进京赶考,你可会陪着?”   李挽朝摇头。   蓝夫人看了看一边的温沉,不知道什么时候,李弘远过来了,身边还跟着一群人,那些凑在那边也不知是在说些什么话,她没多想,见温沉没注意到这,便凑到了李挽朝耳边,叮嘱她道:“你还是要长些心眼才好,这京城迷人眼,像他这般出色的,恐怕要受不少诱惑,若他是个心智坚定的倒还好,若心智不坚,到时候他要是被公主、小姐瞧上了,可就遭殃了。”   自古以来,公主嫁状元一事还少吗。   即便温沉现下已经娶了妻,可谁知道会不会抛弃糟糠之妻,转奔权贵之家。   李挽朝听到这话,却笑了笑,她道:“不会的,阿沉他不会是那样的人。况说了,公主、贵女们也不见得就专喜欢什么有妇之夫。”   好歹在一起睡了小半年,温沉是什么人,她难道还不清楚吗。   再又是,京城的公主,天潢贵胄,为什么就要喜欢一个娶过妻的男人。   蓝夫人见她如此,便也没再劝了,再说下去,有挑拨他们夫妻感情的嫌疑了。   李挽朝就和蓝夫人说这么一会话的功夫,往温沉那边看去,却又不知李弘远是什么时候过来的,身边还跟着几个公子哥儿。   她心下暗道不好,和蓝夫人草草结束了对话,往温沉的方向去。   走得近了,李弘远他们口中说的话也听得越来越清楚了。   “......你这小白脸,过了童试又如何?还不是要靠女人的嫁妆做盘缠。”   旁边的人听了后大肆取笑,“弘远,你这话便说不对了,那一个穷书生哪里来的钱做盘缠嘛,能攀女人,就和这做学问是一样的道理,都是他那好本事,你我学不来的。”   按例来说,温沉中了三个案首之后,他们总要顾忌一些,但李弘远是被宠坏了的脾气,十五岁的年纪,四肢不发达,头脑也不勤快,丝毫想不到万一温沉真中了进士,那便是不可同往日语,跟在他屁股后面的跟班们也不长脑子,李弘远说什么,他们就跟着说什么。   李挽朝一来就听到他们凑成一团说温沉的坏话。   看来李弘远也知道她让李观帮她要回了嫁妆,他们那母子早就将这钱占为己有,现下被她要回去,自是心中不快,想着法子去寻不痛快。   而温沉就在一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视线落在别处,没有搭理他们。   这幅样子,落在李挽朝的眼中,就不那么是滋味了。   李挽朝想,或许是之前,她总是让温沉忍一忍,总是让他不要和他们起争执,所以他现在就连被人如此侮辱也不会去辩驳。   也是怪她。   她不想他和人起冲突,可是也不想看他被人如此欺负。   况说今非昔比,他好歹也有功名在身,不动手,开口争执回去也总是可以的啊。   事实上,温沉只是懒得搭理李弘远,他过些时日就会离开李家,回去京城,他在想往后的事。   他的视线虚落在远方,李弘远他们的话模模糊糊传入耳中,被他下意识忽略,就在这时,一道女声传来,同那些模糊的、恶心的声音不一样,她的声音是那样清晰、明亮。   他收回了视线,就看到李挽朝挡在他的身前,对李弘远道:“差不多够了,好歹是你姐夫,你和外人一起拿他来寻趣有什么意思。”   李弘远也不怕李挽朝,即便有李观在,那又怎么了?父亲还不是怕祖母。   李弘远不屑看着李挽朝,阴阳怪气道:“大姐姐,你莫不是以为他现下中了个小三元就了不起了,你就能跟着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吧?你想什么呢,可小心咱这姑爷,上了京城就去傍上个公主贵妇回来,你就在家里哭鼻子。”   一旁的蓝寻白看着李弘远欺负温沉,在一旁作壁上观,可他要是欺负李挽朝,说李挽朝的坏话,那他就不乐意了。   “李弘远,你怎么说话的呢,信不信我找李伯伯去?”   李弘远冷哼一声,顶他道:“怎么着了?是我说错了,还是你心疼了?”   眼看两人就要吵起来了,蓝夫人怕这处闹起来了,便赶过来打起了圆场,“好了好了,今日这样的日子闹起来,像什么样子。小白,好了,莫要用一时意气,再这样,往后别出来了,就好好待在家里头准备秋闱。”   说起秋闱,蓝夫人又笑着看向了李弘远,她问道:“弘远啊,我这些时日忙,还没来得及去问你这回童试考得如何,可是考上了?”   蓝夫人笑容和善,看着李弘远的目光带着几分关切,直接把李弘远问得哑口无言。   李弘远自然开不了口,说自己连个县试都没过。偏偏蓝夫人又如此做派,他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最后还是蓝寻白开口,“没呢,母亲,他连县试可都没过。”   蓝夫人长长地“啊”了一声,似是在意外,可又马上笑着宽慰他,“也不打紧,不过童试,明年再来也不着急,你姐夫是小三元,你可多向他请教学习呢。”   李弘远被这番话说得彻底在人前落了个没脸,这次的童试就数他最丢脸,简直就是在哪壶不开提哪壶,偏他又辩驳不了蓝夫人的话。陈氏是想攀上蓝家这处的高枝,若知他惹了蓝夫人,定要骂他。   他被压了一头,说也说不出来,最后不再开口,丢了脸面,愤然离开。   李挽朝知道蓝夫人是在为他们说话,向他们二人道谢。   蓝夫人叹了口气,“你这弟弟......哎,也罢,不说了,我先和寻白进去见过你家老夫人,全个礼数。”   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除了来往行人路过,廊庑下,只站着李挽朝和温沉。   周围有不绝于耳的蝉鸣,盛夏的阳光透过了廊顶照在了他们两人身上,一片沉寂中,李挽朝先开了口,她对温沉道:“我上次只是让你不要轻易动手,没让你不回嘴呀。”   温沉看着院子里头的光景,李家不算什么大富大贵人家,也不是什么顶级官僚文臣,再加上李观为人清廉,这堂屋处的院子也十分一般,没什么可观赏的,只栽种着些许的树木花草。   这样一个清廉守规的人,教出来的儿子却烂成这个样子。   他听到李挽朝的话,淡声道:“没什么好说的,你上回不是让我别在意他的话吗,我真没在意啊。”   李弘远的讥讽对他来说,无异于牲畜狂吠,除了吵闹,别无他而。   可李挽朝显然不信温沉说的话。   不在意?怎么可能会不在意呢。   饶是她这些年听了无数次他们的阴阳怪气,饶是她每次都告诉自己不要放在心上,可是,还是会难受,她是人,是人听到这样的话,就是会不舒服的。   她道:“你别这样说,若是难受说出来就是了,你这些话,我听了也难受心疼。”   心疼他?   温沉一开始听到这话的时候愣了愣,后来却忍不住想笑,他也确实笑出来了。   温沉平日不怎么爱笑,大多时候都是没什么表情,不过,他笑起来的时候也好看得不像话,那张面容白玉无瑕,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了一片阴影,漂亮狭长的眼眸中露出的讥讽也藏得找不见踪影。   李挽朝现在,俨然是将他当做一个可以彻底依靠的丈夫了,甚至,比起李观那个不怎么靠谱的父亲来说,他于她,还要更可靠一些。   所以她才会说心疼他吧。   不过,她心疼他也不过是张口说说,并不会为他做些什么。   她看着好像很喜欢他。   他不需要她的喜欢,也不需要她那张口就来的疼。   不过李弘远真的很烦人。   不敬尊长的丑类恶物,李观下不了狠心教训他,温沉非要让他拿起家法,打掉他半条命。   温沉回头给忠吉下了个旨意。   李挽朝没注意到温沉和忠吉之间的小动作。   忠吉得到了温沉的示意后,悄无声息往外退了去,没有人发现他不见了。   后来,临近正午的时候,宴席开了,众人开始用起了午膳。   女客和男客们分开用膳,李挽朝和温沉不在一处,她怕那李弘远又不老实会寻温沉的麻烦,扯了蓝寻白出来,对着他道:“小白,一会若李弘远再去寻温沉麻烦,你帮我看着些。”   蓝寻白听了这话,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头却不大痛快。   他在想,为什么李挽朝这么快就接受了温沉呢?他不就是生得好看一点,有出息,有学问一点而已吗?他这个冷冰冰的冰块,到底有什么好讨人喜欢的。   他心里头闷闷的,可也说不出什么,最后也只垂眸应道:“知道了,阿姐。”   他从小的时候就经常和父亲母亲往李府跑,母亲对他说,阿姐的娘亲早亡,继母严苛,她让他对李挽朝好。   一开始,他听母亲的话,对她好。可是后来,就变成了他自己想要跟在她屁股后面。   他以为他会和阿姐一直在一起。   母亲问他想不想娶阿姐回家的时候,他很高兴。   可是后来,不知道是哪里出来的书生,害得阿姐出了那样的事。   他快讨厌死温沉了,哪里会帮他,巴不得他被别人欺负。   要回了宴席上的时候,蓝寻白在宴席外面见到李弘远和一个女子拉扯不清,这女子也不知是从哪里进来,看着约莫十五六岁,打扮颇为风尘,穿红戴绿,但模样却又生得清清冷冷,同举止打扮截然不同。   宴席里头的人哪里还有心思吃饭,都出来围在了此处,独独温沉一人还留在里面。   蓝寻白也混迹在人群之中,在一旁双手抱胸看起了热闹。   “你不是说好了会带我回家的吗?你......你怎么能骗我呢?!”   蓝寻白听出来了,她大概是哪家青楼女子,李弘远是她的恩客。   “我何时说骗你了啊,你是怎么进来这里的?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不知道?是不是想存心叫我难堪!有什么话给我出去再说!”   女子哪里会听他的话,现在出去,怕不是要被乱棍打死,她抱着李弘远的大腿不肯松手,大声哭道:“你甭管我是怎么来的,我现下有了身孕,孩子已经三月大了,你难道也不想管了?”   李弘远听到这话,脑袋瞬时嗡嗡作响,她哪里怀上的孩子?!   周遭瞬间炸开了锅。   不再多时,一道浑厚的嗓音打破了这处的吵闹。   “孽障!你在做什么?!”   眼看李观出现,人群登时安静了下来。   今日这场寿辰被闹得极其难看,最后不欢而散,以李观关起门来教训逆子而结束。   李弘远才十五岁就混迹于青楼之中,如此便罢,还把外头的人肚子都弄大了,太阳底下无新事,这事荒唐不像话,但也不是没有,只是,终归是不大像话,李弘远的父亲还是李观,这事也不可能会被轻拿轻放。   李观气急,让人把李弘远绑进了堂屋里面跪好,他直接让人上了家法,不顾老夫人和陈氏如何劝阻,只一味地往李弘远身上会挥棒子,口中不停道:“此子必弊吾名,此子必弊吾名!”   他这一辈子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倒不如他一天让他丢的脸多!   棍棒挥在李弘远的身上,夏季衣物单薄,没有两下他的后背就已经见了血,哭声嚎彻房梁。   一开始李弘远还在不停地求饶,可是后来被打得厉害,他求饶的声音也渐渐小了下去。   老夫人来劝了两三番,可这回李观如何都不会再听她的了。   她看着孙子被打成这幅样子,气得流泪,“你想气死我是不是?你是看我活到了六十,也活够了,想活活气死我是不是?!”   可这回李观却是狠下了心,他道:“母亲犯不着说这样的话来激儿子了,母亲若是因此而去了,我也跟着您一起去!”   如此说着,也不肯停手。   李挽朝和温沉站在角落之中,棍棒打在李弘远的身上发出一道一道闷响,分明又沉又闷,却像惊雷一般砸下。   李挽朝听得心惊,看得害怕,抓着温沉的手,棍棒砸下一道,她的手就会跟着紧一紧。   或许是被吓到了,温沉察觉到了她手心出汗,很不舒服,这让他想撒开她的手,可是,她抓得他很紧,根本就不给他这个机会。   温沉侧过头去问她,“你很害怕吗?”   视线往下瞥,看到她乌黑的发顶,额上还出了些许的薄汗。   她的胆子真的很小,光是看别人挨打,都吓成了这个样子。棍棒又没有挥在她的身上,她在怕些什么。   他看到李挽朝抬头看他,平时红彤彤的嘴唇,现下却也有些发白,她说,“没有的,我不怕,就是有点吓人而已。”   李弘远确实很讨厌,他今日挨打也是活该。   可是血这种东西,不会让人觉得快意,反倒让人想要作呕。 第10章   他习惯她   那厢李弘远被打得猛然吐出一口血来,李挽朝被这动静吓到,抓着温沉的手也更紧了些。   李挽朝后知后觉想起,还好她平日里头听爹的话,若她和李弘远一样混账的话,当初出了那件事,或许也不再是一个巴掌那样简单了。   李弘远渐渐被打得没了声响,算起来李观约莫也打了他三十来下,再打下去,恐怕真要去了命。   陈氏在一旁哭天抢地,喊道:“你今日便打死了他好!不活了,我们都不活了!”   李家二爷眼看要出了人命,也终于上来劝道:“大哥,成哥儿他罪不至死啊,你歇歇气啊。”   就在这乱做一团之时,外面匆匆跑来了个传话的下人,说是衙门里头出了事,让李观赶紧去一趟。   李观也懒得再管这一团糟污了,终于把棍棒丢去了一旁,看着倒在地上半死不活的李弘远,恨声道:“死了也算天收走的!”   话毕,拂袖而去。   陈氏赶紧上前,让人去喊来了医师,来给李弘远看病。   至于那个闹到了这处的罪魁祸首青楼女,因着她说这肚子里头还有个孩子,打也打不得,现下被关在柴房里头尚未处置。   这里差不多傍晚才结束,李挽朝看完了热闹,就和温沉回了归宁院。   路上,李挽朝想起来还是觉得些许奇怪,她道:“好生古怪,这个女子是怎么进来的,又是怎么找到了李弘远的?”   今日进来的客人都是有请帖的,恩文府这地方也不大,就这么点,来的人大多也都相熟的,他们怎么会放了不认识的人进来呢。   再又说,李家不大,却也没那么小,那个女子又是如何知道李弘远在哪里?又是怎么这么般准确找到了男客席。   听到李挽朝的疑惑,温沉眼皮忍不住跳动了一下。   她倒也没他想得那般笨,至少还能察觉出些不对劲的地方来。   不过温沉知道,只要自己随便开口胡诌两句,李挽朝马上就会将此事抛之脑后。   “或许是混在人群中进来的吧,李弘远的位置,随便问个人也都能问出来。”   果不其然,温沉这样说后,李挽朝即便觉得还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却也没再去想了,她好像很久没有看到忠吉了,又问他,“忠吉呢?就今晨的时候看到他在你身边,后来怎么一点影都见不到了。”   温沉道:“忠吉有些不舒服,便让他回去休息了。”   *   此时,忠吉正和一个小少年在一起,两人窝在忠吉住着的下房中。   少年十三四岁大,个子不高,生得倒是一副机灵模样。   忠吉对小少年道:“喜萍,今日做得不错。”   喜萍也是跟在太子身边的人。   太子出事离京后,身边只跟着他们两个人,其他的亲卫,仍在皇城。   毕竟太子此次从皇宫里面出来,是为了避祸,若再带上一众亲卫,不合理也不像话。   隐居到了恩文府后,温沉本想用书生这个身份,伪装度日。   可是后来,不想却被人下药,最后被迫入赘到了李家。   出了事后,温沉就让忠吉去查是谁给他下的药,忠吉和喜萍查了半月,终于发现了线索。   没有想到给温沉下药的人竟然是李弘远。   先前他寻温沉麻烦的时候,他也懒得同他计较,只是这回,他给他下药,害他落到这般不上不下的境地,自然是不会轻易放过他的。这事交给了喜萍去办,喜萍跟了李弘远一些时日,发现他去过青楼几回,他干脆就去那青楼里面当个杂使跑腿,顺藤摸瓜查下去,就发现了他和那个女子的事情。   喜萍年纪虽然不大,但本事却厉害。   事情办得漂亮又利落。   今日就是他和忠吉想法子把这个女子弄了进来。   喜萍问道:“忠吉哥,为什么殿下今日突然发作了?”   温沉一直没有说何时对李弘远下手,为什么是在今日呢。   忠吉想到李弘远早上又去挑衅了一番,或许是此等缘故,再说了,迟早要动手,何不如就趁着今日人多热闹的时候动手。李观脸丢的大了,自然不会轻饶了他。   忠吉解释道:“他一直欺负殿下,今日又不知死活来挑衅一番,迟早要亡。”   原是如此。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喜萍点了点头,也没多想,他忽然又道:“忠吉哥,我前些时日听说,娘娘的病更重了......”   “宫里头的事,你听谁说的?”   他们在恩文府怎么知道会知道远在皇城的事呢。   喜萍面色有些不自然,“我听国公爷手下的人说的。”   国公爷也有人在恩文府,只不过温沉不怎么和他这个外祖亲近,对他的人,也不信任。   国公爷如果想要帮温沉,那轻而易举。   只是除了一些迫不得已的生死问题,温沉在其余的小事上并不想求助这个外祖。   现在极尽落魄时候接受了他的施舍,往后回到皇宫,重新入主东宫之时,他这个外祖就会让他要用无尽的东西去偿还。   果不其然,听到喜萍的话,忠吉就有些急了,“你去找他们说这些?!殿下不是说了吗,叫你不要和他们太过亲近,你怎么能不听呢。”   喜萍马上解释道:“我没有和他们亲近,我只是套了些话而已,其他什么也没说,忠吉哥,你别生我的气,有关殿下的事情,我一点也没有说,我真的只是单纯套了个话。”   忠吉知他机灵,不会多嘴,又加上喜萍年纪小,这幅样子可怜又委屈,忠吉终是没再发作。   喜萍见此,便又将方才没说完的话继续说出来了。   “他们说娘娘过完年后就染了病,一直病到了现在,近些时日,连床都下不来了。忠吉哥,我们是不是回不去了,娘娘不想见殿下,陛下也在生殿下的气......”   喜萍觉得,未来的路一眼都望不到头。   他都有些过不下去了,也不知道殿下是怎么熬过来的。   “这些话,往后不要再说了,叫殿下听见了要难受。总会回去的,国公爷也不会放任太子之位流落到别人的手中。”   至于皇后病重这个消息,他想还是告诉殿下吧。   *   今晚李挽朝不在家,去了趟府衙给李观送饭。   李观衙门里头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情,一直忙到了晚上也没回来,又加上李弘远那事情,李挽朝怕他被气坏了身子,做了饭菜往衙门里头送,再劝他几句,好让他宽宽心。   温沉一人坐在屋子里面,烛火的光将他的身形拉得很长,随着烛火的晃动,瘦削颀长的身影也随之轻晃。   烛火明灭之间,他坐在桌前,手上拿着个碎成了一半的暖玉在看。   忠吉来的时候听外头的下人说李挽朝不在,便直接去寻温沉。   只是没想到一进屋就他在把玩那碎玉,心下不由一跳。   温沉察觉到了他的沉默,抬眼看他,淡声道:“我只是玩一下,不做什么,你有什么事便说吧。”   一块碎玉,有何值得把玩之处?   不过忠吉终不再沉默,开口道:“殿下,皇后娘娘好像生了重病。”   微弱的烛火从侧面投下,温沉的鼻子更显笔挺。他听了忠吉的话后没有什么反应,很静很静。除了手指轻轻抚着暖玉碎掉的尖锐边缘,眼睛一眨一眨,就没有任何动作了。   去年八月,那个女人还很康健。   温沉想到,她打骂他的时候,明明力气大得不像话。   就一年不到的时间,病重了?   他眼中仍旧没有情绪,又问忠吉,“礼王还在皇宫是吧。”   忠吉道:“是,太后娘娘生了疾,求着皇上留了他在皇城中侍疾,现一直在慈宁宫的偏殿住着,还没有回去属地。”   礼王是贞元帝的弟弟,他的属地在南方,可自从太后生辰来了京城后,就借口侍疾,再也没有离开了。   “那难怪了,礼王在,她那病永远好不了。”温沉的手指仍旧抚着暖玉的缺口,眼中的温度却在一点点褪去,他道:“父皇真的好善良啊,这样也还还要留着礼王叔的命。”   温沉不知道,该是说他善良好,还是说他没用好。   忠吉不知道如何开口,一时无言。   从前的时候温沉最敬重这个父皇,他温润如玉、谦和有礼,从来不会像今日这样,说这样讥讽人的话。可是,自从离开了皇宫后,什么都变了。   他变得冷心无情,变得卑劣冷漠......即便温沉面上还是从前那样,可是,忠吉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变化。   那变化悄无声息,却又是那样的刻骨铭心。   他不得不承认,太子,早就已经不是从前的太子了。   不待忠吉再开口的时候,外面传来了一阵动静,两人动耳去听,猜出应当是李挽朝回来了。   忠吉退去了一旁,温沉还没来得及收起手上的东西之时,李挽朝就已经进了屋内。   李挽朝进了屋后,忠吉和她行了个礼,就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李挽朝搬了条凳子,往温沉身边挨。   她跑了趟李观的衙门,送了饭菜,即便现下是在晚上,没有炙热的阳光,但她的身上还是热出了些汗,可非但没有难闻的汗味,身上淡香反倒更加明显,刚一坐近,独属她的味道就这样侵袭了过来。   从前的时候,温沉不喜欢这个味道。   他这人不大热烈,就连喜欢的味道、喜欢的人也是这样,清雅温文,淡薄寡欲。其实,在没碰到李挽朝之前,温沉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人。贞元帝曾想要给他择选太子妃,他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温沉想了整整一日也没想出来,因为他从没有对哪个女子心动过,所以,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人。   可是在碰到李挽朝之后,他知道自己或许喜欢什么样的人了。   喜欢什么样的,应当也不会喜欢她这样的。   至少不会像她这样胆小,不会像她这样怯懦。   而且她太过浓郁,就和她身上的味道一样。   一开始的时候,温沉以为,李挽朝是用了什么熏香,可是后来,他发现她并不用这些东西。那她身上的味道或许就是她的发油香、皂角香,可是后来,温沉又发现,这好像是她皮肤上的味道,也不是什么发油香。每次躺在一起,她的味道,就这样强势的侵入他的鼻子、肌肤、每一寸毛孔......他连躲都躲不了。   躲不了,就习惯了。   就如他一开始并不习惯她的接触一样,可是后来,慢慢就习惯了那样。   他习惯她的味道,习惯她的触碰,习惯她的亲近。   对,他将自己的不再厌烦,归结于习惯。   毕竟人是一种极其卑劣的东西,总是会习惯各种各样的东西。   所以现在,李挽朝拉了条凳子挨到了他的旁边,她的香味,侵入了他的鼻子,他也已经习惯了。   他甚至会开口去问,“你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第11章   朝娘,别怕,我在   李挽朝和温沉差不多是傍晚的时候从堂屋那处回去了归宁院,而后她就做了饭菜送去给衙门里头的李观。   衙门离李家不远,来回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可是天黑透了,月光已经透过窗台爬进了屋子,李挽朝才回来。   她想到方才的事情,还有些惊魂未定,嘴唇都有些发白。   李挽朝解释了自己晚归的缘由,她道:“我去给爹送晚膳,撞见了一个女人在受笞刑,我就耽搁了一会。”   今日李观匆匆被叫回去了县衙,也是因为这个女人。   “受笞刑?五十下吗?那个女人越诉了是吗。”   李挽朝点头,疑惑道:“你怎晓得?”   温沉默声片刻,道:“若我没记错的话,每个县府门前都贴着一张榜,榜曰‘越诉笞五十’,一般受笞刑的人,多是越诉上告了。”   这女子若有冤,阖该向当地知县上诉,而不是知府。   本朝司法制度严明,是不允许越诉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发生了,那就要受罚。   李挽朝说出了事情的经过,她道:“今日祖母诞辰,爹本告假在家,后来那个女子去衙门里头敲鼓越诉,事态紧急,爹就又被叫了回去。而凡越诉者,必笞五十。我去了后,就刚好撞见行刑。”   后来李挽朝在旁边等了一会李观,就顺带听完了那女子的冤情。   她道:“那女子所嫁非人,她那丈夫欺她娘家无人,成日打她欺她,如此便罢了,那男子有父母,女子却是孤儿,他们一家人的家用,都要靠女子没日没夜做绣活,给人打零工去补贴。男子成日喝酒惹事,闲来无事就动手打娘子。女子受不了了,就去县上报官,可那县衙里头的人,早就被男子说了好话收买,这案子迟迟不被立下。”   太恶心人了。   那男人拿了女子赚着的钱,去收买县衙的人,堵了她的路。   这便是钻了法的空子。   若是知县那边立下案子,即便结果不如意,女子也可以上诉到知府。逐级上诉,是合乎礼法的,可若连案子都不立不下,那直接告到知府面前,便是越诉。   女子实在受不了这种苦楚,最后还是越诉告到了李观那里。   李挽朝还没从方才缓回来。   老天爷好像总喜欢抓着一个苦命人反复地折磨。   所有的倒霉事全叫那女人摊上了。   那个女人的身上本就都是淤血,这一顿笞刑下去,后背上被打得都是鲜血,快去了半条命。   李挽朝本就因为下午李弘远那事心有余悸,在衙门里头,被血刺红了眼,几欲作呕,一直到现在胃里面都在翻涌。   温沉听后,却没什么反应,反而平静道:“可是,受完了笞刑,最后也不见得会好。”   越诉要受到处罚,官员如果受理了越诉的案件也会跟着连累受到惩罚。   这事到最后只能不了了知。   事情确实是如温沉说得这样,李观打了那个女子后,却也没有受理她的案件。   李观是个很守规矩的人,自然不会去做这样多手的事情。   该是谁管,就是谁管。   规矩就在那里,谁也乱不了。   若那女子最后挨了打还死了,那也是她的命了。   李挽朝在那里等完了全程,本以为李观会为女子伸张冤屈,可最后却等到了这个结果。   李挽朝看得生气,却又不好和李观争执什么。   她闷声闷气道:“挨了打后还不能说,哪里有这样的道理呢。”   温沉淡声道:“打人不是目的,目的是禁止。”   若谁都去越诉而没有惩罚,那大启律法成了什么东西。   他理性地说出这句没有感情的话,让李挽朝胃里翻涌得更叫厉害,她看着他,拧眉质问,“什么叫目的是禁止,那怎么办?若非是走投无路了,谁会愿意受这样的伤。”   那带了钉的板子打在背上该有多疼,她想都不敢想,定是过不下去了,受了天大的委屈,才会做这样的事情。   温沉感受到了她的生气,他侧过头去看她,却见她面色白得吓人,唇瓣上竟没有一点血色。   吓到了?   下午的时候看到李弘远挨打也被吓到,从衙门里头看到女子受刑,又被吓到了。   这些事情分明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她怕什么,究竟有什么好怕的。   温沉实在理解不了李挽朝。   可或许是看她面色苍白得吓人,看她情绪如此激动,温沉开口告诉了她解决之法,他道:“她告错了地方,应该告的是巡查御史,上告知县玩忽职守。再或者,直接上京告到皇帝面前,《大启律》有言,凡重大冤情,可敲登闻鼓,直诉皇帝。九州万方,亿兆百姓,皆为皇帝爱民,既设了登闻鼓,就是给百姓一个诉冤的机会。”   他说,“皇帝仁善,不会放任子民受委屈。”   大启有律法,若不通律法,总会让自己吃一些苦头。   可是普通人,连字都识不得,哪里又会熟读律法呢。   李挽朝听到温沉的话,终于冷静了些,她问他,“当真?这样有用?”   温沉道:“嗯,有用。”   李挽朝将他这话记在了心里,打算明日再去寻那个女子一趟。   她今日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想着若女子这样回家,必少不了要受苦,可若是给她钱救济,只怕也要被她那恶毒丈夫抢走,思来想去,她和知霞把她安定在了一家客栈之中,找来了医师给她看病。   现下既然知道了解决之法,那女子也不用归家了,到时候直接向巡查御史告了那个知县。   温沉真的很聪明,懂的东西也很多。   有了法子,她方才憋在心中的气,也散了干净。   温沉看她眼中火气消散,觉得好笑,方还气得不行,现在一下子又好了。   变脸如翻书。   他问她,“不用晚膳吗?”   她今日光顾着给李观去送晚膳,自己直到现在也还没用膳。   李挽朝摇头,她现在一点胃口都没有,什么都吃不下去。   她终于注意到了温沉还没有收起来的碎玉。   她的视线落在那上面,好奇想要拿过来看一看,温沉也没有制止,任由她拿着碎成了两半的暖玉看。   她将玉佩拿在手上,透过烛火看到它近乎澄澈透明,似乎蕴含着天地灵气,在光下,折射着柔和的光。说来好笑,李挽朝虽是知府之女,父亲好歹也是四品的官,却也没见过什么好东西,不过饶是眼界不高,却也能看出温沉这个玉佩品质上好。   她问道:“沉郎,这玉是你家人留给你的?”   “嗯。”   暖玉琼琚,慧而有灵。   这枚暖玉,是他出生时候,父皇赏赐给他的,他从生之时,就一直戴着,约莫有了二十年。   李挽朝听到是家人留给他的玉时,想来温沉说他以前祖上富过,是真的,不是唬弄人的。   她叹道:“只是可惜,这好好的玉怎么就碎成了这个样子。”   温沉面色如常,淡声道:“失手打碎的。”   说罢,也没再继续就这件事说下去,拿回玉佩,随手丢进了柜子之中。   两人没再说话,天色已晚,洗漱完就先后上了床。   这一夜,李挽朝睡得并不怎么安宁,一会梦到李弘远,一会又梦到那被伤得血肉模糊的女子,他们两人,浑身浴血,就像是怪物一样缠住了她。转眼间,她又梦到了那个被绑在刑台上的人成了她,板子如雨点一样砸到了她的身上。   她口中不停呢喃,在黑夜中似在啜泣,身上被一层又一层的冷汗浸湿。   温沉觉轻,很快就被李挽朝弄醒了。   他借着窗外照进的月光,看到了睡梦中的她,不安又害怕。   他实在听不清李挽朝口中在低喃着些什么,直到耳朵贴得很近,才听到她在说,“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温沉听出了她的害怕恐惧。   他觉得好笑,也忍不住笑。   她的胆子怎么比兔子还要小,挨打的又不是她,板子又没打到她的身上,怎么就怕成了这个样子呢。   竟连晚上都跟着做了噩梦。   温沉不禁想到了别处,若等哪天她被打了一板子,岂不是要哭天抢地。   不过也不大可能,若真出了事,他想,她只会跪得比谁都快一些。   她怕疼,胆子小,更不会惹事,让自己置于挨打的境地。   毕竟从前的时候他和李弘远起个争执,她都会说他一顿。   就在温沉神思神游之际,李挽朝被噩梦惊醒过来,结果一睁眼发现温沉贴在她旁边。   她口中的呢喃已经停止,只剩下了大口大口的喘息声。   温沉从来没有主动贴她这么近过,若是细细品来,深更半夜,一眼醒来看到有人近在咫尺,那应当是害怕至极的。   可李挽朝此刻若像飘零的浮木,上下不定,寻不得安宁,惊醒后看到眼前人,没有害怕,没有惊惧,反倒像寻到了救命稻草似的,环上了温沉的脖子。   环得很紧,很紧……   “沉郎……”   李挽朝沉浸在害怕之中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之处,但温沉却有种偷窥被发现的心虚,他被她搂得都快喘不上气了,想扒开她的手,却又死活扒不开。   李挽朝抱着他,还在不停地说着,“我怕,我怕......”   多可怜啊。   听听,多可怜啊。   温沉叹了口气,坐起了身把她抱在了自己身上,就跟哄小孩似的哄她,他捏着袖口擦去她额上的汗,而后拍着她的背安抚,道:“朝娘,别怕,我在。”   朝娘,别怕,我在。   深夜中,他的声音听着比白日还要低磁,带着股莫名叫人心安的味道,就这样,她被他抱在怀里,抓着他的衣袖重新慢慢睡了过去。 第12章   皇后病危,速归   晨曦微露,天光渐亮,落在屋脊上的翠鸟发出啼叫,唤醒了沉睡的人。   肃国公已过六旬,年老觉浅,每日约莫都会在这个时候醒来,盛夏空气炎热,即便是清晨的时候,也已被暑气蒸得难耐。   昨夜,宫中传来消息,说是皇后咳了黑血。   自从那件事情发生后,她的身体每况愈下,一年不到,就已经病魔缠身,下不了榻,饶是再多的药吃下去,都见不得好。   皇后如此病重,以前也不是没有咳血的时候,可是,咳得这样厉害的,还是头一回。   怕是,没多久的时日了。   肃国公换好了绯红官服,整理好了形容便带上孙女一同往宫中去。   他是皇后的父亲,皇后病重如此,他见一面总也是可以的。   前往皇宫的马车上,肃国公叮嘱孙女,“三娘,一会在你姑母面前,多说些你表兄的好话。”   沈绥华是国公府二房的嫡女,族中排行三,今年十七,同太子年岁相仿,幼时也常出入中宫。   皇后对每个孩子都很宽容很和善,所以,即便宫里头规矩多,沈绥华却还是挺喜欢去坤宁宫的。   因为姑母又漂亮又温柔。   皇后对每个小辈都一视同仁的疼惜......   可是独独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如此怨恨。   沈绥华低着脑袋,闷闷道:“说了又有什么用,表兄他又不是皇上亲生的,说再多也没用啊……”   她话还未完就被肃国公厉声打断。   “你莫要再提这种话了!你也要如此辱太子?”   肃国公太过严厉,眉毛一竖,沈绥华就再没敢说话了。   可她心中也委屈,她何尝说错了呢?当初滴血验亲,太子和皇帝的血明明白白不相融,这是大家都看到的事实,还有什么好辩驳呢。   不是从皇后肚子里面爬出来就是太子,最基本他得是龙种才行啊。   太子和皇帝没有血缘干系,那就怎么也算不得是太子了。   肃国公看沈绥华还一脸不服气,面上怒容更显,“我就不该带你来,你给我下去,回家去!”   沈绥华哪里肯。   马车都已驶出好远,她现在走回沈家,还没到家就会被热个半死。   她忙告饶,诚心诚意道了歉,“我不会再提那件事了,求祖父饶了我。”   肃国公冷哼一声,“下去,我让人来接你。”   带她进宫也吐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倒不如早些回家去。   沈绥华听到祖父说让人来接她,也没再纠缠,马上下了马车。   等到了紫禁城午门处就要下马车,肃国公只能从午门走到坤宁宫。   贞元帝不喜国公府的人频繁去见皇后,只是昨日皇后吐了血,实在病得厉害才容许他们进宫。   因着打过招呼了,这一路上,除开热气难耐,肃国公一路下来也没其他阻碍。   等到了坤宁宫后,约莫是巳时,宫人进去禀告后,没一会出来引着他们进去。   贞元帝也在,正坐在床榻上,看样子是在和皇后闲话家常。   自皇后生了病后,贞元帝去坤宁宫就去得频繁,今年过完年后,不顾众人劝阻,直接搬来了此处,和皇后一起住着。   外朝的首辅劝他,内朝的掌印太监也在劝他,连太后也在劝他,说这事不合礼法。   可是皇帝没有听,一意孤行,执意要和皇后同住。   他临近四十的年岁,一身明皇锦袍,头戴金丝翼善冠,眉眼坚毅俊朗,人至中年的帝王,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帝王之气,冷冽的人,唯独看向皇后的时候目光才有柔和。   贞元帝听到了肃国公行礼的动静,亲自将皇后从床上扶起了身。   皇后病入膏肓,唇瓣不见血色,眼底青黑,有将死之气,饶是如此,仍旧颦颦动人,如病弱西子。   皇后看向皇帝,道:“令渊,你先去外面,父亲已经很久没和我说过话了。”   令渊是贞元帝的字。   贞元帝不想出去的,可是今日他都答应了让肃国公和她见面,再留下,他们话也说不痛快。   最后冷冷地看了眼肃国公后,还是起身往外殿去了。   肃国公本还低着头,直到皇帝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之后,才终于抬头,而后快步走到皇后面前。他的眼中马上挤出了眼泪,走到皇后面前,看着她心疼地问道:“你这些时日可还好?怎就病成了这个样子?”   皇后让人给肃国公端条凳子,而后屏退了所有人,这才回了他的话,“好不好也就这样,什么药都吃了,没甚用。”   皇后这是心病,心病吃再多药也医不好的。   肃国公还在想着如何开口说起太子的事,皇后却先他一步开口了,“我知道父亲已经找到了太子,现下一直在和他联系吧。”   皇后最清楚她这父亲为人,像肃国公这样醉心权利的人,怎么可能会让沈家的太子流落在外。   肃国公心下一跳,也没想到皇后病成这个样子了,还是什么都猜到了,可她和他提起这事,是为了什么?   看着肃国公错愕,皇后知道自己没有猜错,她轻笑了一声,这笑恍惚要散在空气中,可笑着笑着却又不知为何,滚出了热泪。   她看着肃国公道:“礼王辱我,害我生下了齐扶锦这个孽种,他在我膝下二十年,我对他不是很好,概因一看到他,就会想到当初那桩旧事。我苦苦隐瞒这事二十年,纸包不住火,还是被抖落出来了。圣上现在气在头上,怕看到扶锦,也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皇后说起往事,泪水还是止不住淌,怎么也止不住,眼睛一下就红成了一片,可是怕被皇帝听到,还是在极力压抑着自己的声音。   “我赶走了他,可他生于斯长于斯,怕终究是要回来的。他回来的话,你能保住他的命吗?父亲,你能保证,他留住这太子的位置,而不被人杀死吗?”   肃国公他有想过这些吗,他只想着去抢太子的位置,只想着将来坐到皇位的那个人,流着他们沈家人的血。   肃国公执意道:“他好歹是你的血脉,再说,滴血一事,向来荒唐,不能作数。那碗认亲的水是贵妃的人端来的,谁能断定他们有没有做手脚。你恨他恶他,又何必顾及这些?你养病就是,不需操心这些。”   为了皇后养病,大殿之中门窗紧闭,无数的晨光被隔绝在窗外,殿外是一个世界,殿内又是一个世界。   “不,我不恨他。”皇后出声道:“可我也不爱他。”   她为什么要恨齐扶锦。   可是,她又凭什么去爱他呢。   皇后知道肃国公一意孤行,从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饶是她已濒死,可他也不会听她的话。   她看着肃国公,只是哭,就连失望也都没有了。   早在很久之前,她对他就已经失望透顶了。   可或许是她哭得实在太厉害,还是惊扰了外面的皇帝。   贞元帝听到殿内动静,大步走来,他一听到皇后哭,就知道肃国公又是在气她。   她都这个样子了,他这个当父亲的,仍旧看不见。   贞元帝气得想要不顾仪态,往肃国公身上踹一脚,但还是硬生生忍住了。   他几乎是跑到了皇后的身边,把她揽入了自己的怀中,不停拍着她的背安抚,“阿筝别哭了,不要难受了,太医说让你好好养病,你不能总哭啊。”   在贞元帝看不到的地方,沈咏筝已经不知道哭了多少回,她有预感,自己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她喉咙又是一阵腥甜,喷出的血,吐满了皇帝的胸口的锦衣。   贞元帝被这口血吐懵了,一时间耳畔铮鸣,久久不能反应。   不知过了多久,怀中又响起了沈咏筝的声音,她断断续续道:“扶锦这孩子从小就要强,我赶走了他,可是我怕他会再回来,如果他再回来的话,不要杀他,不要杀他……”   齐扶锦真的很要强。   他还年少时,沈咏筝夸过一个武将家的孩子身手好,后来齐扶锦就去习了武;她夸过一个孩子字写得好时,齐扶锦就练出了一手让世人称赞的好字;有人夸他的妹妹可爱漂亮时,齐扶锦就开始穿得花枝招展......   他什么都要和别人比。   以至于,沈咏筝觉得,他不会那么甘心让出太子之位,不会那么甘心被她赶出了京城。   她浑身都快已经脱力了,可是仍旧死死地扯着皇帝的衣领,不断地重复着那句话。   “不要杀他。”   “不要杀他。”   正如沈咏筝说的那样,她不爱他,可也不恨他。   她不喜欢他,可是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死了。   贞元帝无力地合上了眼,抓住了沈咏筝的手,答应她,“不杀他,我不杀他。”   其实如果贞元帝真的想要杀他,齐扶锦根本走不出京城。   他就带着两个亲卫,能躲得过锦衣卫的巡查?   得到了贞元帝的回答,沈咏筝再也撑不过去,昏死了过去。   贞元帝让人去马上传太医过来,视线落到了一旁的肃国公身上,咬牙切齿道:“出去!”   肃国公也没有再继续待下去的必要了,他出了宫后,让人给远在恩文府的太子传话:皇后病危,速归。   既然皇帝已经答应不会杀了他,那就让他回来吧。   如果皇后死了,不久就会有新的皇后即位,那样失踪的太子必然会紧接着被废弃。齐扶锦必须要回来,他如果回来,还有可能争一下,可若是不回来,太子之位必落他手。   这是最后的机会,必须要把握住。   *   自从李挽朝知道怎么去帮那个可怜的女子之后,就在忙那事,这两日时常不在家中,而温沉自从过了县试之后,就再没往学堂里头去过,近些天也一直在家安心备着秋闱。   这日,喜萍给忠吉传了句话,说是太子一直在让他查的关于礼王的事情也有了下落。   在外人手不够,他一个人掰成了十个人来用,之前李弘远的事是他一个人在忙,温沉让他打听得那件关于礼王的事,也是喜萍一个人在忙。   忠吉倒是比他轻松多了。   也好在喜萍人机灵,会变通,查东西快,人小也扛造。   温沉让喜萍查的是,礼王子嗣的事。   礼王现今过三十,未曾娶妻,膝下无子,喜萍托人去打听一番,发现礼王虽未曾娶妻,府上妾室却不少,少说十来个,这些妾室,有跟了礼王几年之久的,也有跟了礼王几个月的,可没有一个人,怀过身孕。   礼王都这岁数了,还不想着给自己留个后,难不成还给侍妾喂避子汤?想来也不大可能。   从前的时候,他们都以为,礼王没有子嗣,是因为没有妻子。   可现下看来,或许是因为没有子嗣,所以没有妻子。   毕竟没有妻,哪来的子。   喜萍查到了这些之后,有些激动道:“忠吉哥,殿下根本就不可能会是礼王的子嗣!礼王定然是不想让世人知道他不能生子的事情,所以迟迟不曾娶妻。”   忠吉也觉如此,他拍了拍喜萍的肩,道:“喜萍,辛苦了,到时候若回了东宫,殿下一定给你涨月钱。”   喜萍却掉起了眼泪,他摇头,道:“我不要钱,为殿下做这些,都是应该的。”   忠吉知道喜萍是在哭什么,可他还是道:“好事,你莫要哭。”   忠吉马上去将这话传给了温沉。   温沉听后却没甚反应,这些事情他早有所料,如今听来,也不觉意外。   当初礼王欺辱皇后一事泄露得突然,贵妃又这么凑巧端来一碗水让他和皇帝滴血验亲,若说不是阴谋,温沉自然是不相信。   他们怕是,早就盯上了这个太子之位。   温沉站在窗边,视线落在院子里面,听到忠吉的话,他的嘴角从始至终挂着一抹笑,却道:“我是他的子又或不是他的子,都没什么差别,我迟早会回去杀了他。”   礼王还在皇宫中?   那更好了。   温沉心中有了底,便盘算着回宫的事情。   皇后病重,他是时候该回去了。   靠他那个外祖可靠不住。   这种情况,他只能靠自己了。   八月中秋后便是秋闱,现在是七月五,离说好离开的七月十五还有十日,倒也不急。   他既占用了温沉这个身份,总也不能离开得太过突然,到时候上了京城,随便寻个法子出些意外,也不会费什么力。   只要温沉死了,那关于现在的一切,都和他齐扶锦没有关系。   温沉心中想着这些事的时候,李挽朝从外面回来了。   她今日比昨日回来得晚多了,近乎忙到了天黑才回来。   忠吉见李挽朝回来,识趣地退了出去。   李挽朝话一向都挺多的,他也不方便听。   李挽朝昨日一整日都在忙那个越诉女子的事,女子伤得重,李挽朝便给了她一些钱治病,又让她治好病后去找巡查御史,检举那个收了贿的知县。今日又在女子的客栈那头待了差不多半天,而后便去了玉器店。   那晚看到温沉碎掉的暖玉之后,她便上了心。   她想着,这东西是温沉的亲人留给他的,他不小心摔碎了后,一定也会不高兴,或许是碍于囊中羞涩,所以一直没有修。   李挽朝悄悄从柜子里头拿走了这两半暖玉,先是跑到了恩文府东面的那家玉器店,奈何那家店修不了,李挽朝只能将希望寄托于另外一家。   另外一家玉器店在城西。   两家相去甚远。   李挽朝一个下午,便从城东跑到了城西。   天气炎热,坐在马车上都是挡不住的燥热,天不遂人愿,城西那家也修不了。   他们说那是至好的和田玉,他们修不来,也不敢修。   李挽朝想了个办法,转道又去了金店,让店里头的人把这断裂的部分用金连接起来,不但玉佩能恢复原状,外头包了金子,也很好看,不至丑陋。   唯一的不好就是贵。   不过也好在李挽朝拿回了嫁妆,再加上温沉先前给过她的二十两,她算了算,包块金子,剩下的钱也够温沉去京城的盘缠,便咬咬牙拿去修了。   本来金店的人看她犹豫不决,说金包银其实也是可以的,便宜一些,也够看。   李挽朝想了想,还是打了个实金上去。   这玉佩对温沉重要,她不想要糊弄。   贵就贵吧。   她在金店等了一个时辰,修好玉佩,才归的家。   她走到了站在窗边的温沉身边,从袖子里头取出了修好的暖玉,递到了温沉的面前。   “沉郎,你的玉佩,我拿去给你修好了。”   温沉笑起来很好看,可是他不常笑。   她猜温沉若看到玉佩修好了的话,一定会高兴的。   若是能看到他多笑笑,这钱花得也值得。   她有些期待地看向他。   然而,他并没有她想象之中的高兴。   他看着她掌心上被修好的玉佩,眼神竟带着几分阴翳,那双眼眸冷若深潭,比平日李挽朝见过的任何时候都还要冷。   他抬眼看向了李挽朝,寒声道:“谁让你动了?”   李挽朝被他这样吓到了,手都有些抖,险些拿不稳玉佩。   “我......我就是看它坏了,见你一直不修,就想着给你修好。”   看着他阴沉的眼,她说话都止不住磕碜结巴。 第13章   彻底地狠心地抛弃她   温沉听到她的话,什么也没说,只是从她的掌心一把抓过了暖玉,而后大步离开。   李挽朝没有想到温沉会是这样的反应。   温沉虽冷,可是从来没有这样凶过她。   李挽朝懵在了原地,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她真的不懂,她不是砸碎玉佩,是修好了玉佩。   可是他为什么要气成这样?   这件事情发生之后李挽朝心情一直不好,在房间里面闷着,就连晚膳也没有胃口去吃,一直到了晚上,净完了身就直接躺到了床上。   等温沉上床的时候,就看到李挽朝面朝着里躺着,也不知道是睡了还没是没睡。   温沉知道,他今日控制不情绪,她现在定然生气。   他没反应,装作不见,熄了灯直接躺上了床。   清夜如尘,月色如银。   温沉上了床后,听到隐约的啜泣声,他知道,是李挽朝在哭,他头止不住有些发疼,却仍旧没有动作,没有安抚她。   李挽朝的哭声越来越响,起先还是低声呜咽,后来就再也掩藏不住。   她真的想不明白,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真的很委屈。   她的委屈在两人冷战了近乎一晚,温沉上了床后仍旧不声不响之时达到了顶峰。   李挽朝再也忍受不住哭出了声,她背对着温沉,自顾自倒出了心里面的话,“那天我晚上我听你说这碎玉是你家里人送给你的,被你不小心打碎了,我就想着给你修好,因为我想,这东西会对你很重要。整整一个下午,我从城东跑到了城西,我问了恩文府上仅有的两家玉器店,他们说不能修,我就又跑到金器店……”   李挽朝越说越是心伤,她坐起了身,乌发披在肩头,在银白的月光下,如瀑布一样倾泻在身后,她看向他质问,“温沉,母亲的嫁妆到了我的手上,我去换成了银子,还有你的二十两银子,我没舍得花一分,除了帮了昨日那个受伤的女子花了些钱外,其他都存起来给你打了金子还有用作上京的盘缠。你气我?你凭什么气我啊?”   李挽朝想了一个下午,还有一个晚上,在此期间,她还正视了他们现在之间的关系。   他这个人惯会伪装,隐藏自己的情绪,以至于李挽朝一直忽视了他骨子里面的那点冷漠。   她只是觉得,他不善言辞,生性温吞,感情这事要循序渐进,她急也急不得。   可是这一次,她真的有点被他伤到了。   温沉听了她这一长串话,久久不言,可是胸口却莫名堵得慌,头脑也莫名转不动,反应不过来。   他不想面对李挽朝这样激烈的质问,下意识想要逃避,可是,四肢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动弹不得。   温沉听到她问,“温沉,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啊?”   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温沉听到了这个问题,理智终于回了神。   温沉也坐起了身,他看向了泪流满面的李挽朝,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却反问她,“那你喜欢我吗。”   说喜不喜欢的,都太没有意思了,他不喜欢纠结这些东西。   而且温沉也清楚知道自己的答案,他并不喜欢她,所以他狡猾地把问题抛给了李挽朝。   李挽朝看向他,“我喜欢你啊。”   她不喜欢他,她为什么对他这样好呢?   她不喜欢他,她会想要和他好好过日子吗?   可是温沉不信爱,所以也不信她说的话。   李挽朝说喜欢他?他根本不知道她喜欢他什么,她的喜欢很随便,只要能和她过好日子的,只要能给她一个家的,她都会喜欢。   他只是在和她绑一起之后,她迫不得已的选择。   也就是说,如果一开始李挽朝能选,她必然不会选择他。   毕竟从前在学堂里面的时候,她的屁股后面跟着一个蓝寻白,和他也从来没有过丝毫交集不是吗。   可是,温沉笑了,他道:“嗯,我也喜欢你。”   她既然可以轻松地说出喜欢二字,那他又有什么不能说的。   李挽朝泪眼朦胧,看不到月光下温沉眼中的不信任,看不到他眼底蕴藏的讽刺。   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很奇怪,总觉得不该是这样,温沉说喜欢?她却不能从他的所作所为中感受到喜欢二字。   他最多最多,也就只是和她亲近了一点,比其他人都要亲近。   可是,李挽朝又一次选择忽视了。   她想,这没什么的,温沉就是不善言辞罢了,他这样嘴拙的人都能说“喜欢”二字了,难道还有什么值得她不信任的地方吗?   李挽朝问他,“那为什么你要对我发脾气?”   又是回到了下午的那件事上。   温沉不想继续就这个话题说下去,他俯身抱住了她,拍着她的背安抚,“对不起,我不该那样。”   “还有,谢谢你。”   李挽朝为了他这个玉佩下了很多的心思,即便最后结果不尽人意。   因为他不希望这个玉佩被修好,他还有别的用处。   可是,她这样做了,他也确实不该将自己的火撒到她的身上啊。   李挽朝现在需要道歉和谢谢……还有安抚,只要得到了这些,她就不会再闹了。   温沉很聪明,每次都知道怎么做就能把这些事情轻轻揭过。   他的道歉和拥抱确实成功堵住了李挽朝的嘴,她果真没再继续说这件事。   不过就在下一刻,也堵住了温沉的嘴......   李挽朝亲上了他。   她的泪也糊到了他的脸上,两个人都被这一捧泪弄得湿乎乎的。   他们暧昧接吻,彼此的味道交缠不休。   今夜月色正好,李挽朝依稀能借着屋外的月光,看到温沉动了情的眉眼。   唯独这些时候,他会借着月夜,丝毫不做掩饰。   或许是因为说了“喜欢”这两个字,李挽朝今夜格外动情,缠了温沉很多遍,他们用了很多的从前没有用过的姿势。   每次欢愉过后,李挽朝都会觉得他们之间好像没有那么远了,她总是会在这样的时候觉得,一辈子也没有那样远了。   温沉不信爱,可是“喜欢”二字,好像确实有那么些许的魔力,只要说出了口,就会让人变得不一样。除了他们中了药的第一回 ,他总是藏着力,总是公事公办的做完这些。   温沉是个极能克制的人,可是在今日,也被她弄的失控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一个时辰后,房中才彻底安静了下来,三更半夜,了无人声,只余下牛虻草蛭鸣叫之声。   *   翌日,温沉比李挽朝早些醒来。   他让忠吉去帮他弄了避子药过来。   昨日他们太过了,他怕出意外。   意外......   他如果迟早会离开,那突然多出来一个孩子,确实会是意外。   忠吉听到温沉的话后有些错愕。   从前的时候他们不是没有同过房,可是这次却用上药了。   他没多问,问也知道他们昨天弄得有过火。   不过也还好,温沉比他拎得还要清楚一些,从不会叫他操心一不小心留下子嗣在外面的事情。   如果李挽朝有了身孕,有了孩子,一切都会麻烦起来,对温沉麻烦,对李挽朝也麻烦。   忠吉出门去买了药。   回李府的时候却被突然出现的喜萍拉到了一旁。   忠吉看他那急切的样子就知道是出了事情,神色也随之一变,凛声问道:“可是皇城出事了?”   喜萍点头,道:“皇后娘娘快不行了,国公爷让殿下速速回京。”   皇后一去,底下的贵妃和其他那些人肯定坐不住了,若太子再不回去,怕皇上会趁着这机会一同废黜了太子之位。   忠吉也知道事态紧急,提着刚买回来的避子药就往李家回。   到了归宁院,忠吉把避子药给了知霞,道:“麻烦姑娘煎下药。”   知霞也没推脱,只是觉得奇怪,问了几嘴这是什么药,忠吉却没说,他怕说了她就不帮他煮了,好在知霞也没继续问下去。   忠吉给了药后,就匆匆去寻了温沉,告诉了温沉,从京城那边传来的话。   此时,温沉正站在屋外回廊下。   清晨的阳光从天空之中落下,却被廊顶遮挡,成片的光落在他的眼前的那片空地上。   温沉的视线凝在前方。   他听到忠吉的话后,仍旧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忠吉以为他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   这次,温沉终于回了他的话,可还是没什么太大的情绪。   “要不行了吗?”   忠吉马上应道:“国公爷说速回,怕是撑不了几日了。”   温沉视线从眼前那片照满了光的空地收回,他道:“那确实要快点回去了。”   离别好像总是来得仓促突然。   本来还想过几日再走的,可是这样的话,应当要今日就启程了。   从这里赶回去,不眠不休地骑马,那也要整整三日。   忠吉问他,“那殿下打算今日就走吗,李小姐呢,可要同她辞别......”   好歹是做夫妻做到了这份上,应当也不会不辞而别,便是做戏,也会把戏做个全套。   温沉没有回答他的话,却道:“去问国公爷那边的人要些钱来。”   忠吉不解,殿下在外面这么些时日,不管多么穷苦,也没有问国公爷那边的人要过钱,怎么快离开了,反倒要钱了。   不过他很快就像明白了其中关节,怕是给李挽朝要来的。   李挽朝在李家的日子不大好过,她那个继母祖母不是什么好人,父亲又是个睁眼瞎,如果温沉到时候出了事,怕她日子会更凄楚,若能有些钱在身边傍身,总也会好一些。   忠吉接下了这事,就去找国公府的人,却又被温沉叫住。   温沉对他道:“叫那些人身上有多少就全拿出来,剩个赶路钱就够了,到时候回宫,会双倍补还他们。”   忠吉应下,转身出去办事。   温沉去寻了知霞,等了会避子药,知霞见到温沉亲自来取药,又问了一嘴,“姑爷,这煮的是什么药?”   温沉倒没忠吉那样守口如瓶,避讳不谈,他站在门口淡声道:“是避子药。”   知霞脸色一变,当即瞪他,却又听温沉道:“我们现下都打算不要孩子。”   所以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了。   知霞听到了温沉补充的那句话,果然也没再开口说什么了,只是面色看着还是不大好,估计肚子里头还有一大堆的话想说。   温沉没有再给她开口的机会,端着药去寻了李挽朝。   李挽朝昨晚累得太厉害,一直睡到了温沉在外面说了事,端来了药也没仍旧没有醒来。   她的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头,一觉睡得出了不少的汗,碎发黏在额间,淡淡的晨光眷顾般地落在了她的脸上。   温沉将药放下,看着床上熟睡的女人却没有急于开口吵醒她。   他早就知道自己会有离开的那一天。   在和她潦草成婚的那一天,在和她同塌而眠的每一天,又或许是在很早很早之前......他早就知道,他会回到皇宫,而不是留在这个地方,这个不属于他的地方。   他是太子,阖该是生来就金枝玉叶的太子殿下,可是却被人设计,诬陷为礼王的孽种,他还被自己的亲生母亲怨恨了二十年,最后还被他的亲生父亲厌弃。   可是,凭什么呢?   他们凭什么这么对他。   玉碎之时,他死过一次。   在那之后他就已经下定决心,他不要死,他会回到京城,回到东宫,重新坐到属于他的位置上面。   至于李挽朝......   他不可能会带她走的。   他带她走,要以什么身份?他们进京,他们就是夫妻。   那他呢?他该是温沉,还是齐扶锦。   皇宫也并不是好地方,到时候盯着他的眼睛数不胜数。   他又要怎么跟人去解释她的身份,去解释他们当初是怎么成了婚的呢?   这桩桩件件于他而言,都是数不清的麻烦事。   相爱确实可以迎万难,问题是,他们并不相爱。   他觉得她并不爱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不爱她。   所以,他也不想为了和她在一起而去惹上一堆的麻烦事。   对,他不爱她。   她蠢笨,胆小,怯懦,气性又大......   她没有那么好。   他为了方便能够彻底地狠心地抛弃她,在离开前,还妄图找一堆极其细微的缺陷安置在她身上。   他意识到自己有些无理取闹了,所以他制止自己继续这样想下去了。   换个思路吧。   他想,如果温沉死了,她用他留下的钱,也可以过得很好,她不会穿不暖,不会吃不饱饭,前提是,她别把那些钱被陈氏他们抢走。   他现在甚至有那么一瞬的懊恼,为什么当初只解决了李弘远,不彻底把另外那些讨厌的人一起解决了呢。   他轻而易举的就想用钱,买断了李挽朝近乎一年之久的情。   这样好像他就没那么坏一样了。   他没能再想下去,因为外头日光越盛,晃醒了床上躺着的人。 第14章   毫不犹豫说再见   李挽朝一觉醒来,身上酸痛,旁边躺着的人不知何时已经起了身,她揉了揉额穴就打算起身,却发现温沉就在眼前。   李挽朝看他一动不动看着自己,也没多想,只觉奇怪,问道:“沉郎,你怎么了?”   温沉回过了神来,走到了床边,撩袍坐下。   他道:“我打算今日启程离开。”   李挽朝本还有些困顿,直接被他这句话吓清醒了。   “你怎么这么突然就说起了这事啊,先前不都还好好的吗。”   李挽朝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突然就要离开,现在也还没到七月中旬啊。他何必如此急切呢?再在家里面多待些时日又会如何。   温沉瞎话张口就诌,他道:“前些时日学堂里面的先生就同我说过,京城同我们这处相差甚远,一下子去了或许会出现水土不服的情况,提前一月去适应最合适,再有就是......我在家里头,也不能安心备考,倒不如早些去京城住下。”   李挽朝听了他给出的两个借口,一时间竟还真得找不到话去辩驳。   去了京城有可能水土不服是真,在家不能安心备考也是真......   难道是昨晚,她缠得他太厉害,所以他受不了了,想要离开了?   李挽朝一时思绪万千,最后只问,“不能再过两日吗?也不急这两天的......”   温沉却打断了她的话,“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有时候就差这两天。”   他说得太过正经唬人,好像差这么两天真就考不上了一样,李挽朝知他虽然人看着冷冷清清,但性格执拗,既已决定了的事情怕她再说也没有用,如何说恐怕他也不会听。   李挽朝嘴唇翕动,还想说些什么,却见温沉忽地看着她,他的眼睛漂亮到了极致,盯着人的时候,好像都能溺死在他的眼眸之中。   她忽听他道:“谢谢你。”   “还有对不起。”   温沉非常吝啬地说出了自己最后的真心话。   谢谢她让自己这些日子过得不算那么糟糕。   饶是他再如何嘴硬,他也该知道,如果没有李挽朝,自己的日子不会比现在还好过。   他也知道自己这样的做法和抛妻弃子、穿上裤子就不认人的人渣无异。   但他还是决议如此。   所以,对不起。   李挽朝还以为他是还在说昨日的事,昨日他也说了这样的话。   只是今日这回听着却慎重太多。   慎重得李挽朝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直到温沉把避子药端到了她的面前,她的思绪才终于回笼。   眼前的药已经放凉了,黑乎乎的,散着难闻的味道,李挽朝猜到这是什么了。   她看着温沉,道:“是避子药。”   温沉“嗯”了一声,而后道:“此去京城,山长水远,如若中举,最早也要明年春闱过后才能归家,怎么也有小半年的时间,若不慎有了,到时候来回奔波,怕也麻烦。”   果不其然,听到温沉这样说后,李挽朝没什么情绪,接过避子汤一饮而下,没有一丝犹豫。   看着她动作这样利落,温沉却难得生出了一瞬莫名的情绪,不过这情绪转瞬即逝,就连他用弄不清楚是什么时,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挽朝擦了擦嘴角的药渍就起了身,温沉突然要离开,她来不及梳洗,套了件外裳就开始给他收拾东西。   她一边收拾一边叮嘱他道:“你到时候若去了京城,要记得给我写信,此去路远,路上必不太平,你可要小心一些,到时候我让满叔给你备车马……”   “不麻烦,到时候我去套匹马就行。”   李挽朝手上动作顿住,回过身去疑惑道:“你还会骑马?”   穷人家的孩子能摸到马吗?   再说了,他一介书生,又哪里会骑马。   温沉也没慌张,道:“以前在村子上骑过邻居家的驴,驴和马应当是差不多。”   李挽朝很难想象温沉骑驴,不过抿了抿唇,也终没再开口。   温沉这样聪慧,骑驴骑马同他来说应当也没差,既他会骑,那她便不再说了。或许他是想早些到京城安定下来,所以才这样着急。   李挽朝又想到还有路引没办,便赶紧让知霞去衙门里面找李观一趟,办下这东西来。   她还有许多话想要叮嘱,可他要离开得太过突然,她被弄得有些着急,话说起来也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   温沉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听着她絮絮叨叨的叮嘱,什么也没有说,上前一同和她整理。   过了很久,看到李挽朝什么都想塞到行囊里头,他终于阻止道:“轻装上路,不用带这么多衣服。”   李挽朝这便不肯了,“那怎么行,你去了京城,再回来就麻烦了,估摸是要在那里过冬了,得带些厚衣服。”   温沉道:“太多了,我带不走。”   李挽朝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到时候他还要带书简,一下子带这么多东西,马也要累死。   她那天拿回了嫁妆后,就把能换成银子的全都换成了银子,加上温沉给她的二十两,现下还剩下约莫一百余两。   她给了温沉一百两做盘缠。   这不是一笔小数目了,一下子把大半的钱都给了他,说不心痛也都是假的。   她叹了口气,没再想,动作麻溜把钱塞到了他的行囊里面,她背对着他,闷声道:“去了京城处处都是花钱的地方,听闻那处民丰物饶,物价也颇贵,沉郎,我怕你在外面过的不好,所以把嫁妆都给了你。”   做了好事是要说的,她对他好,她也要告诉他。   温沉,我对你多好啊,你可千万不要辜负我啊。   她不是没有想过,她把所有的钱都给了他,可万一他骗了她呢?   这不是没有可能,毕竟男人嘛,不到最后,谁又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尤其是温沉,到了现在她都觉得有些看不清他。   可是,她很快又想,她的疑心,会让他在京城吃尽苦头。   如果她因为怀疑他,从而不给他钱,他又怎么安心备考呢。   她不想他时时刻刻都为钱财发愁。   李挽朝知道没有钱的日子有多难过,一分钱掰成两分来花,就连油灯也舍不得点,所以她不想让温沉过那样的苦日子,不想让他在准备科举的时候还要操心那些事。   这其实就像是一场赌,相信他,会有被骗的风险,不信他,却也不行。   既然信了,那就没什么好说的,都是自己的选择嘛。   自己做出的选择,自己要认。   不多久,忠吉就从外面来找温沉了,温沉出去了一趟。   忠吉从国公爷的人那里拿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还有约莫五十两的碎银。   肃国公的人身上带着不少钱,毕竟太子从前在宫里面娇生惯养,在外少不得要多花钱,多带一些,以备不时之需,可在外数月,太子从来没有问他们要过钱。   本以为这些钱不会再被用上,谁知道,离开前夕,却要了这么一大笔。   忠吉去钱庄把碎银换成了银票,便赶回了家,把钱交给了温沉。   温沉看着手上那五百五两银票,微微蹙眉,忠吉知道他是嫌少,便道:“殿下,这已经是他们身上所有的钱了。”   温沉答应还他们双倍的钱,他们自然不会吝啬。   李挽朝东西收拾得差不多后,府衙那边让人喊她亲自去一趟,或许是温沉离开得突然,李观找她来问了话。   温沉趁着她出去的时候把她的一百两银钱和要来的钱塞到了柜子里面,就是他上次随手丢进玉佩的那个小柜子。   温沉希望李挽朝能发现这些钱,因为这能让她的日子好过一些,可另外一种程度上,却又并不想让她发现这些钱,因为那样她或许马上就会发现不对劲的地方,甚至能猜到自己骗了她。   这样想着,温沉又提笔写了一张纸条,纸条上道明,这些钱是他卖字画挣来的,他的身上还有余钱,让她不要担心。   直到现在温沉还在李挽朝面前伪装,从始至终不愿露出自己的真面目,他要确保即便往后意外身亡,李挽朝也不会对他有什么怨言。   因为他知道,如果真的被她知道他在骗她,她真的一定会生气,会恨他的。   可是温沉也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因为分明他们一辈子或许永远不会有机会再见面,她就算恨他一辈子又如何。   等到李挽朝再回来的时候,手上已经拿了路引。   寻常路引办一下大约要三天之久,但李挽朝亲自去和李观说明了之后,他核对了信息后就发放了路引,给了李挽朝。   温沉出发在傍晚前,再晚一点,城门可能就要关了。   夏天傍晚,落日的余晖照在人间大地,铺天盖地,像血一样。   出了恩文府,回了皇宫后,早该在一年前病死的温沉,将会彻底从人世间消亡。   关于温沉的一切是非,也将随之消失。   他重新挂上了那枚陪伴了他半生的暖玉。   破碎的暖玉被璀璨的金子粘接了回去,亦像新生。   代表尊荣的玉被重新挂回了腰际,从此,世间只有齐扶锦。   马蹄渐响,齐扶锦的身影渐渐消失,他和这个地方,毫不犹豫说了再见。 第15章   他回来了   齐扶锦连续赶了三天的路,马不停歇得跑,都跑死了两匹。   到了京城之后,守城门的人看了下他的路引没什么问题,就直接放他进了城。   齐扶锦先是去了国公府。   现在还是盛夏时节,连续的赶路以及风吹日晒,让齐扶锦看起来落魄了许多,他净过身,换了一身衣服就去和肃国公见了面。   齐扶锦赶到了京城的时候,是下午,也不知是凑巧还是不凑巧,他一到了国公府,天就落起了雨。   齐扶锦离开皇城的时候,是一个雨天,回来的时候,也是雨天。   好像这一年,皇城都一直蒙在雨季之中。   雨声淅淅沥沥落下,门窗紧闭的房间中,冰鉴散着镇镇凉气,博文炉的袅袅炊烟,让此间带了几分朦胧。   祖孙二人久不相见,这一年中,至多也只通过手下的人传话。   他们面对面而坐,肃国公看着齐扶锦的眼中带着满意。   齐扶锦三日就赶回了京城,这样的情形,越早些回来,对他越好。   皇后昏迷六日,太医说她快要不行了,现在已在弥留之际。   肃国公看着对面的齐扶锦,先出了声,他说,“殿下变了很多。”   光是从最表层的相貌来说,他的眉眼似乎比一年前更加凌冽,周身的气息似乎也更加阴沉了一些,饶是齐扶锦嘴角一直带着笑,可和从前的他,全然不同。   齐扶锦三日未眠,可眼中竟然也没有见到一丝疲惫,尤其是方才洗漱过后,洗净铅华后,已经不能从他身上寻到赶路的痕迹。   他听到肃国公的话后,笑道:“许是外祖同我一年未见,难免觉得有些生疏陌生了。”   不,并不如此。   变了就是变了,不是相貌,是他周身散发的气息。   若是从前的齐扶锦,他散发的是暖意,可是现在的齐扶锦,不管再怎么伪装,都只能从他的身上感觉到冷。   看来当初的那件事,对他的打击也很大。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既然齐扶锦这样说,肃国公也没再继续就这事纠缠下去了,他直接道:“你打算何时回宫?”   “母后还好吗?”   “太医说,快不行了。”   齐扶锦道:“那就现在进宫吧。”   肃国公也觉得可以,这事拖不得,他道:“殿下跟着臣,臣带你去见皇上。”   齐扶锦摇头,“不行,我怕父皇杀我。”   肃国公一愣,没想到齐扶锦会这样说,“没事的殿下,莫要担心,皇上已经答应皇后,不会杀你。”   齐扶锦还是笑着摇头,“不作数的,那是父皇答应母后,不是答应我的。”   “那怎么办?”   他带他进宫他不乐意,那他想要怎么进去呢?   齐扶锦道:“麻烦外祖帮我唤来溪梦。”   齐溪梦是齐扶锦的胞妹,是长康公主。   肃国公听到齐扶锦这样说,也没反对。   贞元帝宠爱长康公主,让长康带太子去见皇帝,未尝不可。   如果皇帝要杀太子,皇后在榻上,必然是拦不住的,可是公主在,或许会不一样。   肃国公让人去请公主来一趟国公府。   他看着齐扶锦,有些担忧道:“公主可会愿意帮你?”   “外祖不必担心。”齐扶锦又道:“我可以去榻上躺一会吗?好困。”   真的很困很累,三日没有合眼,一会进了宫后,他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   肃国公听到了齐扶锦的话,才意识到他或许已经整三日未睡,日夜兼程地赶了三日的路。   他怕他会过劳猝死,赶紧让他上榻小憩。   “那你赶紧去榻上躺一会,一会溪梦来了,我喊你。”   说罢,便退了出去。   屋子里面没了人,齐扶锦嘴角挂着的笑也落了下去,三日,已经没有任何的力气能让他再在无人的时候保持微笑。他没有迟疑,直接躺到了榻上,合上了眼。头脑昏胀难忍,屋外的雨声滴滴做响,没有一会,合着雨音,慢慢睡了过去。   齐溪梦来的不快,给足了齐扶锦休息的时间,大约一个时辰后,他被人喊醒,他转过头去,就见齐溪梦站在一旁,冷眼看他。   他今年二十一,齐溪梦十六,小他五岁。   她是皇后和皇帝的爱女,和齐扶锦这个一直被母亲当做孽种的人不一样,齐溪梦理所应当的得到了父母的宠爱,她被千娇百宠着长大,骄傲又明媚,世人玩笑,说她是大启明珠。   屋子里头的人已经退了出去,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此刻,这骄傲的大启明珠看着她那太子兄长时,眼中尽是厌恶。   是齐溪梦先开了口,“你找我来干嘛?想让我带你进宫见父皇吗?你别做梦了。”   齐扶锦听到她的话,嘴角勾起了一抹讽刺的笑,道:“一年不见,礼仪教养学到狗肚子里面去了?”   齐溪梦听到这话,更叫愤怒,“你根本就不配当我的兄长,你也不配教训我,这是我见你的最后一面,往后我不会再来见你了。”   齐溪梦看着眼前的齐扶锦,眉头蹙得极深,似和他说几句话都是那么的难以忍耐。   齐扶锦也不想和她废话,她的蠢脑子就适合听一些简单粗暴的话,“你就这么蠢,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贵妃端来的水,让我和父皇滴血认亲,最后血水不相容,便说我不是父皇亲生,你也信了?”   齐溪梦没想到齐扶锦说话这样犀利,反应过来直接回道:“你少拿这些话来诓我!你说是假的就是假的吗,我凭什么信你?”   齐扶锦冷哼一声,“凭什么信我?你但凡动动脑子都该知道,皇后薨逝,太子下台,谁最得意,她弄出这些东西来害我,仅仅是让我给三皇子让位,难道还要多想?齐溪梦,你说我不配做你的兄长吗?子凭母贵,皇后死了,贵妃上位,你以为你能好过到哪里去,我不做你的兄长,嗯?你也这么想让别人当太子啊?”   子凭母贵......   说这话的时候齐扶锦不可遏制想到了李挽朝,她的处境也是如此难堪。   他才刚回京城,李挽朝却忽地就蹿到了他的脑海中,那样的猝不及防。   就那么一些点滴,他都能莫名就想到了她。   这是一个极其不好的事情。   他把她抛到了脑后,极力不再去想她,他看着齐溪梦,眼中已经不带什么情绪了,他道:“贵妃和母后有多不对付,你应当是知道的,待她死了,你觉得贵妃会放过你,还是你那么自信,父皇还会护着你,就像母后还在世那样护着你?我的下场,难道还不够醒目吗。”   想起病重的母后,齐溪梦情绪零落崩溃,道:“不要再提母后了!你不许提她!”   “我不能提吗?”齐扶锦看着她,那双漂亮至极的丹凤眼,冰冷没有温度,“你也觉得,错的是我吗?”   他被皇后厌弃了二十余年,所以,错的是他?   他被皇帝怨恨,出走皇城,所以,错的是他?   在回京之前,齐扶锦知道,当初的事情必然会被提及,他们也一定会有争吵,可是,却还是在这一刻,压抑了一团郁气在胸口,不上不下,堵得要命。   齐扶锦平复了自己的心绪,冷静道:“齐溪梦,我回宫,是要杀了他的。”   听到齐扶锦的话,齐溪梦也没再和他争执,看上去显然有些懵了,“杀......杀谁?”   “还能杀谁?”齐扶锦不再说,往外走去,“跟上,进宫。”   两人方才还在争执,齐溪梦死活不肯认齐扶锦,又遑论带上他入宫。可是现在齐扶锦头也不回地往外走时,齐溪梦却又马上跟了上去,两人走在回廊之下,她跟在他的屁股后面,不停地问,“你到底想要干什么?皇兄,你告诉我。”   如果他能杀了那个人的话,她就愿意认他当皇兄。   况且,齐扶锦说得也不错,她现在不该和他犟,对她没有一点好处。   可是不管齐溪梦怎么问,齐扶锦都不愿意再开口了,直到两人上了进宫的马车,齐溪梦还在一直说话,齐扶锦被她闹得头疼,终于出声制止她,“你能安静点吗?我睡会,到了宫里面叫我。”   齐溪梦终于肯安静了。   她看着他合了眼,靠在了马车上。   趁着他合眼休息的功夫,她终于能正视这个一年未见的皇兄了。   齐扶锦的相貌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变化,毕竟他是离开一年,又不是十年。   可他说话、行事,和从前比起来,天差地别。   从前的时候,齐扶锦说话不会这样难听。   以至于齐溪梦一开始挨了骂,还有些没能反应过来。   她都有些好奇,这一年他在外面过得是什么日子。   等到了皇宫的时候,天已经要黑下来了,马车停在了东华门前,齐溪梦却又迟疑了,不知该不该把齐扶锦从这里带进去,此地也有官兵守卫,不少人员往来,若是在这露了面,顷刻之间,所有的人就会知道太子回宫了。   就在齐溪梦犹疑之时,齐扶锦醒了过来。   他的睡眠极浅,从前在李家的时候倒还好一些,可一回了京城后,神经变得极端敏感,就连平稳行驶的马车不再行驶,都能让他醒来。   齐扶锦看出她的犹豫,问道:“不进去?”   齐溪梦问,“能进去吗?”   失踪数月的太子突然回宫,到时候每一双眼睛都会落到他的身上。   齐扶锦呵笑了一声,“凭什么不能进去。”   当初皇后被礼王奸污的事情暴露,而太子刚好就是在那段时日被怀上,太子是否是皇帝血脉遭人质疑,恰好,贵妃端来了水,让皇帝和太子滴血验亲,血水不相容,太子自然而然被人认为是礼王之子。   只是这件事情最后被皇帝压了下来,除了少数人知晓外,世人皆不知。   明面上太子仍旧是那个太子,背地里头,太子已经成了孽种。   知情的人自然知道太子是为了躲开帝王之怒,逃离出宫,不知情的人,只以为太子遭遇刺杀,下落不明。   可不管如何,此番他回了皇城,必会引起一番不小的躁动。   齐扶锦下了马车,齐溪梦赶紧跟了上去。   门口的守卫见到公主车架,本要行礼,却没想到从马车上下来的是齐扶锦,他们显然没能反应过来,一时之间惊得没有了动作。   太......太子?   这个站在他们眼前的人是失踪已久的太子!   淋漓天地中,青年撑伞而立,简单的发冠竖起了满头乌发,腰间玉带衬得青年腰身更加劲瘦,那张冷凝的脸在雨幕中模糊不清。   形体大于相貌,即便看不清他的容颜,可这挺拔的身姿也叫人察觉出了迫人的气度。   青年开口了,他说,“带孤入宫。”   悦耳动听的嗓音和雨水砸在伞上发出的滴答声映衬,竟带这么那么几分诡异的空灵,让人一时分不清这是天上还是人间,而眼前的是仙人还是凡人?   见到这些守门的官兵没有动作,齐溪梦当即发作,“还愣着做些什么?眼前的人是太子殿下,瞎了你们的眼!”   齐溪梦倒也不至那般蠢笨,知道现在当务之急,是带齐扶锦入宫。   她和他当站在一处。   明珠发了脾气,谁也承受不住,再说,饶是往后皇后薨逝,公主地位如何且不论,现在皇后躺在榻上不是还有气吗。   她动了怒,看守城门的人也没敢再拦。   太子回宫,他们又凭什么去拦。   他们侧开了身放人进宫,马上就有人引着二人去了坤宁宫。   皇后躺在殿内,贞元帝一直在里殿陪着她。   有宫人快步走到了贞元帝的身边,附在他的耳边说了太子回来的消息。   失踪了一年的太子突然回宫,蹊跷至极,可贞元帝听后,从始至终,没有反应,看着心绪平淡至极,只是,他的手上还拿着帕子给皇后擦拭脸庞,那稍稍颤动的手,泄露出了他的情绪。   或许是母子感应,躺在床上昏迷的皇后,竟渐渐醒了过来。   自从那回她昏倒之后,往后六天,醒了昏,昏了醒,好像没有一刻是能清醒的。   贞元帝的手止不住发抖,他看着渐渐转醒的沈咏筝道:“阿筝,你说得对,他会回来,他回来了。”   贞元帝垂着眼,问她,“你想见他吗 ?”   沈咏筝摇头,气若游丝道:“我不见,你去见。”   “你答应过我,不杀他。”   两人没有继续再说下去,因为沈咏筝没有什么说话的力气了。   贞元帝往外殿去,看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孔。   父子许久未见,贞元帝表情冷凝,齐扶锦表情倒还算得上得体。   齐溪梦见皇帝面无表情,不知他是生气了还是没有生气,站在原地没敢走,还是贞元帝开口赶人,“小梦,进去看你母后。”   齐溪梦有些不肯,他怕一走,父皇就要会杀了他。   齐扶锦现在还不能死,他说过,会杀了那个人。   她从来不怀疑齐扶锦的话,因为他从来说到做到。   即便和他一年未见,她也相信。   所以,在没杀了礼王之前,他不能死。   可是皇帝根本不给她留在这里的机会,他冷了声,“进去,不要让朕再说第二遍。”   他很少用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过话,齐溪梦不经吓,怕下一秒他也会让她滚,终是没敢再留。   “父皇厌的是我,何须将气撒在她的身上。”   这是齐扶锦对他那个一年没见的父皇说的第一句话。 第16章   别恨他了   贞元帝仍旧没有说话,视线冷冷地落在他的身上。   两人没有任何寒暄,齐扶锦听不到他的回答,直接开口道:“当初我说贵妃认亲的水有假,父皇不信。现下我回来,还是想和父皇说那句话,请父皇重新与我滴血,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贞元帝终于愿意出声,“不用了。”   齐扶锦不肯放过,还想再说,却被贞元帝抢先开了口,“礼王生不出孩子,我已经知道了。”   齐扶锦一愣,脑子竟难得有些转不过来。   是赶路太累了吧,他想。   反应过来后,他牵强地扯起了一个笑,这笑和方才在肃国公面前的那样相比截然不同,甚至还带着几分察觉不出的苦涩。   “父皇早就知道了吗?”   贞元帝这回不再吝啬他的言语,他很快回道:“不是,你走后,我才反应过来。”   贞元帝看着眼前的齐扶锦,太子的个子早不知什么时候生得比他还要高一些了,他要微微仰头,才能直视他的眼睛。   贞元帝妄图从他的眼中看出些什么,可是,看不出来,什么都看不出来。   一年了,太子回来了,他已经看不懂他了。   两人都没说话,贞元帝好像看到太子的眼睛红了一瞬,好像有泪珠在闪,只不过,只是那么一瞬而已。   贞元帝知道他委屈,可是,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他没有问他这一年在外面过得怎么样,也没有问他恨不恨他。   他是皇帝,即便做错了事,也轻易低不下头,他最后只是看着太子问出了两个字,“疼吗。”   这两个字好像藏着歉意,可是齐扶锦已经感知不到了。   他现在就连悲伤也只是转瞬即逝,脸上那个不自然的笑,终于慢慢恢复了寻常。   他摇头,笑着回话,“不疼了。”   贞元帝没再说下去,道:“赶路回来的?累了吧,先去休息。其他的事,以后说,来得及。”   贞元帝没有提让齐扶锦去看皇后,齐扶锦便知道,是她不想见他。   贞元帝说完这话就不再说,转身离开,齐扶锦看着他的背影问,“礼王叔在皇祖母那里吗?”   贞元帝顿了步子,没有动作,没有说话。   “我去杀了他可以吗?”齐扶锦笑着问他,“父皇怕皇祖母恨你,始终不肯下手,那我来吧,让我杀了他吧。”   齐扶锦从五岁起就在文华殿开蒙,一直到十八岁,为了能让皇后满意,能让皇后也喜欢一点他,他什么都要做到最好,什么都要学到最好,他是一个很聪明的人,早在十几岁那年对政务都得心应手,那些难缠又烦人的大臣,抛开党争层面,哪一个对他又不是顶礼赞叹。   他太知道了,一个没权没势的藩王,杀起来能有多轻松。   尤其是像礼王这样的,没用的蠢货,死了也就只有皇太后会为他伤心。   如果说礼王死一千遍能换回一个太子,大臣们会毫不犹豫让他死一千遍。   真的杀了礼王,除了和太子不对付的首辅一党之外,谁又会抓着这件事情不放呢。   贞元帝终于回头看他,“太后不会让你见他的。”   太后一直不让礼王出京,无非是怕他回属地的路上,被皇帝的人暗杀,她甚至就连慈宁宫也不让他出,怕他离开她的身边,马上就会有人杀了他。   齐扶锦知道了贞元帝的意思。   他回了紫禁城,第一眼见过了自己的父皇,而后,直奔慈宁宫去。   贞元帝没有拦他,放任他离开,转身进了里殿。   沈咏筝已经被扶起了身,靠在枕上,齐溪梦在旁边和她说着话,止不住掉眼泪,沈咏筝还要撑着力气去哄她。   她的状态看着竟比前几日好了许多,现在还能有力气去说话,那只手一下又一下摸着齐溪梦的小脸。   “小梦,不哭,哭些什么。”   她越是这样说,齐溪梦哭得越叫厉害,贞元帝把她挤走,道:“倒霉孩子,就会哭,让我和你母后说。”   齐溪梦站在一边掉眼泪。   她想问问,她哥去哪里了,但这样的情况下,她不敢开口。   贞元帝看沈咏筝状态好,心里头高兴,趴在她的肩头,抱着她说了好多的话。   他说起了他们小时候的事,说起了很久之前,他娶她为后的那一天,他还说起,他们以前说好的,百年之后,要葬在一起......   他让她,等等他,等他一起,不要这么早就丢下他一个人。   一开始都还好好的,咏筝也一直笑着接话,她说,她答应他,她说,他们会葬在一起。   可是后来,说着说着,沈咏筝又吐了血。   一股股的血水从她的口中喷出,突然又汹涌。   贞元帝的背上一瞬间就全被血水染红。   齐溪梦吓傻掉了,赶紧跑出去找了太医。   贞元帝抬起头,看着沈咏筝的眼神又开始涣散,他有预感,不行了,这次是真不行了。   方才还嫌弃公主掉眼泪的皇帝,一瞬间,泪意汹涌,他拍着沈咏筝的脸颊,试图让她清醒过来。   “阿筝,不要......不要丢下我啊。”   沈咏筝的眼神清明了一瞬,她浑身都已经没有了力气,她用尽全力看清了眼前的男人,试图抬手去摸他的脸。   帝王抓着皇后的手,紧紧贴在了自己的脸上。   “对不起啊......我没用,还是撑不住......”   贞元帝哭得有些说不出话,只是摇头。   “小梦没娘了,往后不管谁当了皇后,你都不可以让她们欺负她,不然我在下面会生气,会着急的。”   “还有扶锦......”   “对不起......”   这一生,都没有对他怎么好过。   其实算起来,真也挺对不起他的。   沈咏筝太累了,从年少的时候,被家族逼迫,到了后来,被礼王侮辱,她的余生都在被那件事情折磨,现如今,到了头。   终于可以歇歇了。   她闭上了眼,倒在了皇帝的怀中,除去了那一身的血,看着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皇后没了气息的那一瞬,帝王的哀鸣声响彻宫殿,连绵的雨,都挡不住他的悲。   *   齐扶锦骗出了礼王,杀了礼王。 竒 書 網 ω ω w . q i δ h μ 9 ㈨ . c ó M   杀他太轻松了,各种层面上的轻松,杀了他会有皇帝给他兜底,杀他的时候又不用废一点力气。   唯一难缠的就是太后。   齐扶锦进了慈宁宫,单独和礼王说了话,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知道后来,礼王不知为何要行刺太子,然后就是,太子“失手”打死了礼王。   太后的人挡不住齐扶锦。   齐扶锦直接出了慈宁宫,在锦衣卫的护送下,安然往坤宁宫的方向回。   他走得很快,雨水、泥点飞溅到了他的衣服下摆。   他想快点回去。   可是,在半道上,皇后薨逝的消息,被人奔走相告。   雨越下越大,伞已经遮不住雨了。   齐扶锦的身上还沾着礼王的血,浓厚又恶心,听到皇后薨逝,他的脚步顿在了原地,再也走不动路了。   抓着伞柄的指骨越来越紧,手背上的青筋快要跳出了肌肤。   有期待其实是一件很让人难过的事情。   齐扶锦期待带着礼王死掉的消息去见她,期待能从她的口中听到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夸奖。他想要从她的口中听到“你很好”三个字,他就想要看她,对他也笑一回。   别恨他了,行吗。   他没错啊。   她就不能别恨他吗。   他从恩文府赶了三天的马,片刻不停地回宫,不敢耽搁时间去杀了那个曾经伤过她的人。   他带着一身的血,去见她。   可是母后,为什么不能等等我呢。   到了最后,齐扶锦连伞都拿不住了,他再支撑不住,脊背渐躬,双手撑于膝上,苦苦支撑。   瓢泼大雨不因他是太子而偏爱于他,毫不留情地砸在他的背上。   或许是太过疲累,齐扶锦最后没有撑住,晕了过去。   *   近来京城出了三桩大事。   一是消失已久的太子殿下终于有了踪迹,二是消失已久的太子殿下杀了他的礼王叔,三是皇后薨逝。   太子不声不响回宫,引起了轩然大波,所有人都在猜测太子失踪的一年发生了什么,不过,好在太子是平安回来了。只是不知道礼王是发了什么疯,竟想要对太子图谋不轨,不过,好在太子平安躲过。   至于礼王的死,他无所建树,尸位素餐,在属地上,所行恶事数不胜数,除了太后伤心,再无人为他落泪。   礼王死了也不安宁,因其妄图刺杀太子一事,死后就亲王应有的埋葬仪制都不能有。   这三件事情,若有心人将其联系在一起,必能发现不寻常处。   可即便有发现什么不寻常处,却也只敢在私下揣测,没敢抬上明面去说。   今日七月二十,旬休日,蓝遇带着蓝寻白登门李家。   恩文府不在京畿地区,待听闻这个消息时,已经过了约莫十来日。   蓝遇听说了京城发生的事后,马上就想来寻李观说道,谁知道蓝寻白听他要去李家后,死活也要跟上。   蓝遇知他心里头在打什么算盘,知道他是还想来见李挽朝,他答应带他来,不过这回要把他看在眼皮子底下,毕竟温沉不在家。   蓝寻白就算是要和李挽朝说说话,那也要当着他们两个长辈的面去说。   蓝寻白是混账惯了的人,蓝遇骗李观说他现在已经老实了,可是,能老实得了吗?从小到大,没一次真的老实。   断了腿脚都能活蹦乱跳的人,嘴巴死了,心没死。   蓝遇和李观在上面说着最近京城发生的大事,蓝寻白和李言朝坐在下首。   蓝遇道:“李兄,你可听说了,殿下回宫了!”   殿下回宫。   光这四个字听着都让人高兴。   “自是听说了,风声传得可不小啊,现下恐怕南地的人都已经知晓了。”李观又叹了口气,“你说这京城是不是不太平啊,这礼王怎么突然和太子过不去了?他不是一直在太后身边侍疾吗,太子一回宫,他就发了疯,这事实在蹊跷得很啊。”   但凡动些脑子都能察觉出一些不对劲来。   礼王和太子能有什么仇恨?实在是叫人想不明白。   不过,实在想不出礼王对太子动手的动机......除非是礼王得了失心疯。   蓝遇道:“定是礼王在慈宁宫闷久了,发了疯病。”   蓝寻白在下面听到他们的谈话,没忍住插嘴,“爹,您宁愿觉得是礼王得了失心疯,也没想过可能是太子寻礼王的麻烦吗,说什么行刺,不过是想要找个机会除了他呢。”   礼王莫名其妙怎么会得失心疯,可自古以来,史书上面记载着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难道还少吗。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这九个字其实是很恐怖的。   不过这个太子太厉害了些,厉害就厉害在,他就算是杀了礼王,世人也只会觉得是礼王的过错,只会觉得太子英明。   果不其然,蓝寻白这话一出,就遭了蓝遇的白眼,“我和你李伯伯说话,小孩子家插什么嘴。”   蓝寻白和他说不到一块去,转头想和李挽朝说话,只是,她心不在焉,心思显然不在这处,也不知道是飘到哪里去了。   李挽朝神思确实已经出走,听到他们又是说太子,又是说礼王,只想着温沉有没有到京城。   按理说,他赶马离开,最慢十天,也能安定下来了。   可是,现下都七月二十了,怎么还一点音信都没有呢。   最近京城又是这等不大太平的局势,她这心里头难免打鼓乱跳。   蓝寻白见她走神,扯了扯她的袖子,“阿姐,你在想些什么呢。”   然而,还不待到李挽朝开口说话,就听到李观忽地咳了起来,他看着蓝寻白的手,蹙眉道:“说话就说话,扯来扯去做些什么。”   蓝寻白挨了说,也没敢再动,悻悻收回了手。   李挽朝忽然想起了些什么,向蓝寻白问道:“小白,你何时入京?再不到一月就是秋闱了,还不动身吗?”   蓝寻白无所谓道:“不想这么早走,在京城也住不惯,没家里舒坦,再过几日,也来得及。”   蓝寻白挺聪明的,平日里头看着也不怎么爱读书,却没想到这回擦着边就过了童试,但他心大得很,三年一次的秋闱叫他撞上了也没觉是天大的好事。 [奇^书 ^网][q i].[s h u] [9 9].[c o m ]   他家里头的哥哥也说了,他这回能过童试,运气占了一大半,秋闱怕是没什么太大的指望。不过考不上也不要紧,他才十七,来日方长。既然这回赶上了三年一回的秋闱,有这个机会,就来试一试,说不准又能叫他踩中狗屎运,中个举人回来。   家里人没给他压力,他自己也不放在心上,就是去京城,也要踩着点走,还想在家里多快活几日。   蓝寻白问她,“阿姐,你问我这做些什么?”   李挽朝看了看李观,见他又和蓝遇说起了话,便凑过到了蓝寻白那边,小声道:“也没什么,就是阿沉去了京城里头,现下十几日了也没来一封信,我也不知道他在那里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安顿下来了。”   谁知道蓝寻白听到这话,激动道:“什么?!阿姐,他去了这么多天,竟然一封信都没给你写吗!”   李观看向了他们这边,听到这话蹙起了眉。   李挽朝头有些疼,李观本就不大喜欢温沉,现下恐怕意见更大,她都怀疑蓝寻白是故意的了,气得想要拧他胳膊,硬生生忍住。   “许是还没安定下来,你别这样激动。”李挽朝脸都憋红了,才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第17章   为什么要骗她   蓝寻白见李挽朝如此护他,心里头还是不大顺意,顶嘴道:“没安定下来难道就不会写信了吗。”   如果是他,碰到个驿站就写一封信,说白了还不是温沉不上心吗。   李挽朝听不得这种话,忍不住瞪他。   “好好好,我不说就是了。”   *   夏日的空气十分沉闷,殿中的冰鉴却冻得人肌骨生寒,皇城之中,皇后的葬礼已经忙完,过了头七后,皇后凤体被送入了皇陵之中,可是丧幔仍旧没有撤下,皇宫中被一层沉重的白色笼罩。   齐扶锦杀了礼王之后,太后死缠不放,甚至还胁迫皇帝处置太子,但皇帝没有心思理她,只是含糊其辞应付她。应付了她后,竟又给礼王定了个刺杀太子的罪,太子杀了礼王这件事情,就被不轻不重地掀了过去。   本还有些和太子不对付的人出来想要说事,但皇帝都给礼王定了罪,那便没什么能再说了,再说的话,那就是质疑帝王。   如此便罢,贞元帝还趁着太后不注意的时候,让道士进宫,给礼王设了个永世不超生的阵法。   齐扶锦在十岁就已经入主东宫,他这次回京,自然搬回了从前的居所。   京城局势瞬息万变,他失踪一年之久,京城近来局势他也不大清楚明了,每日还要在这上面花费不少精力,而尤是因为皇后薨逝,皇帝一蹶不振,政务直接推到了太子身上,齐扶锦要把皇帝的活也一起忙了。   他回京十几日后,没有一日是停歇过的,眼下都挂上一道青黑,在他净白的肌肤上更叫明显。   齐扶锦这次回宫,赶上了京城夏日多雨的一阵,雨水断断续续下了十几日,偶尔才出来放个晴,今日好不容易阴了一会,谁知到了傍晚的时候又传来了淅淅沥沥的雨声,地板返潮,黏黏糊糊,十分难受。   太阳西沉,天色将晚,忠吉进了大殿给齐扶锦点灯。   平日都是喜萍来点灯的。   喜萍年岁小,在东宫里面就跟在齐扶锦身边服侍,忠吉还要忙别的事情。   齐扶锦正低头看着奏折。   那些本该让皇帝处理的东西,现下被堆到了他的面前。   帝后情深,现如今皇后离世,帝王悲痛,大臣们对太子的暂行监国,也没什么能说的。   只有贵妃的父亲,内阁首辅,执反对意见,但皇帝意已决绝,把自己关到了乾清宫里面,谁也不肯见,首辅去见了两回,都碰了壁,第三回 躲不过了,皇帝就躺在床上装病。   最后没办法,首辅不认也要认。   忠吉看着齐扶锦,忍不住开口劝了两句,“殿下,要不还是歇歇吧,这样忙,会累坏的。”   就算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这样,他这些天,睁眼前是公务,闭眼前还是公务。   喜萍劝他,他也不听,看不下去,换了忠吉来劝。   齐扶锦只是“嗯”了一声,算是应答,但仍旧没有要歇下的意思。   忠吉见劝不动他,叹了口气也没再说,但点完了灯火可却踟蹰不去,一副欲言又止之势。   齐扶锦道:“有事便说。”   忠吉站在一旁,开口道:“殿下,李小姐那头,该怎么处理呢。”   李小姐。   曾经和齐扶锦同床共枕了几月的女子,可在这里,只能被称做和齐扶锦毫无干系的“李小姐”三字,就像京城之中,其他的“王小姐”“陈小姐”一样。   他回了京城,东宫的人单方面的和她撇清了关系。   听到忠吉的话后,齐扶锦手上的动作终于有所停顿,奏折翻在那一本上,朱笔迟迟未曾落下。   他意识到自己无法再心平气和的处理公务,也无法一而再再而三的逃避下去关于李挽朝的问题。   他放了手中的笔。   开始正视起这十几日不愿去面对的问题。   他这些天一直很忙,可是百忙之中,有些回忆总是不可遏制地涌上脑海,睡梦中,总是会不可遏制的想起李挽朝,他想起她,痛苦又绝望地看向他,问他为什么要去骗她。   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骗她啊。   他这个人坏又坏得不彻底,唯一仅剩的良知还是当初在文华殿读四书五经时候残存下的一点美德。就因为还剩下那么一点稀薄的良知,所以他太知道他现在做的事情有多糟糕,所以他也挺怕被李挽朝知道真相。   灯火葳蕤摇曳,齐扶锦低垂的眼眸辨认不出情绪。   忠吉知这件事情不大好办,也没有开口催促。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外面的天都黑了透,齐扶锦终于开口了,他道:“随便找个法子让温沉死了,不要露出能被人发现的马脚。”   这是他很早,还在恩文府的时候就已经做出的决定。   如今,也仍旧是这个决定。   忠吉明白了齐扶锦的意思,他这是想“善始善终”,不拆破最后的谎言,给温沉和李挽朝之间留下最后的体面,与其这样说,倒不如说......是给齐扶锦一个人留下的体面。   忠吉心里面有了数之后,就要告退,可齐扶锦又叫住了他,“往后她的事情不用再和我提了,你全权处理。”   他不应该再去记起在恩文府的事情了。   只要忠吉不再提,只要这件事结束了,他就自然而然会忘记那些事情了。   *   等到了八月,李挽朝终于收到了京城的书信。   是温沉寄来的。   上面的内容大致是说,他现在已经在京城之中安定了下来,待到中秋过后就是秋闱,他让她不要担心他。   李挽朝收到了温沉寄来的信,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她相信温沉的为人,也不觉得他会拿了钱就消失得杳无音讯,她是害怕上京途中多灾多难,他出了什么意外,不过好在最后是没什么事。   信笺上有地址,李挽朝赶忙提笔给温沉回了一封信,嘱咐他在京城好吃好喝,千万不要亏待了自己,现如今天大地大,考试最大。   她和他太久没有联系,实在是有说不完的话想要去说。   她说他不知道自己有多担心他,只怕他在上京途中遇了什么害,说他往后不能这样了,要是碰到了个驿站就该给家里头回一封信。   她还说让他也不用挂念自己,家里头一切都很好。李弘远因为上回在寿辰上闹出来的事情,直到现在都还在被罚禁闭,陈氏和老夫人最近都在头疼那个有了身孕的青楼女子的事情,没功夫来折腾她。   她又怕自己说太多,耽搁了温沉看书温习的功夫,话至此,也没再说下去了,最后信笺末尾只留下一句,“盼君尺素至”,便匆匆结束了那些说不尽的话。   自从收到了他的信后,心也渐渐安定了下来。李挽朝在府上也没什么事情,每日闲来无事之时就做些绣活,也可以卖回些钱来,她近来无事,也就等着温沉早日科举回来。   正午的阳光垂直照射在庭院中,李挽朝用过午膳后就躺在屋子里头准备小憩一会,知霞在一旁被她扇着扇子。   窗外的蝉鸣声啼叫不歇,催人入睡,就在李挽朝要睡着之时,院子外头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李挽朝一下清醒了过来,她和知霞相视一看,后者起身去了外面开门,没想到竟然是那日搅乱了宴席的青楼女子。   那女子名青橙,此刻形容邋遢,面色慌乱,抓着知霞的手求救,“姑娘,救救我吧!容我进去躲上一躲。”   知霞还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一时之间傻在了原地,反应过来后,马上拒绝了她,“不行不行,你快些走,这可不能叫你进来。”   这女子怕是从陈氏那边跑出来的,她可不敢把她放进去,不想叫他们那边的麻烦事烧到了他们这边来。   可青橙哪里肯听她的话,直接跪到了地上,抱上了知霞的大腿,“姑娘,您若不救我,那我可就没命了啊!”   知霞被这么一缠,赶也赶不走她了,怕叫人看到,会生出什么事端,一时之间急得额上都生出了不少的汗来。   “你快些起来啊,这是做些什么!”   青橙不听,两人就这样拉扯了起来。   李挽朝听到外面的动静,跟着出来,就见得这样一副场景。   两人在这样扯下去,势必会把别人引过来,她叹了口气,对知霞道:“让人进来先,别在门口扯来扯去了。”   知霞还想说些什么,然还没来得及开口,青橙就已经趁她分神之际跑进了院子里头。   没办法,李挽朝都开口了,她也不好再说,只得先把院门合上。   李挽朝也认出了这青楼女子,她见她落魄至极的模样,不禁问道:“你这怎会落得这般下场?”   她记得她肚子里头怀着李弘远的孩子,毕竟有子嗣,难道老夫人他们也会对她下手吗?   这事说来话长,青橙一想到李弘远就恨得咬牙切齿。   青橙道:“我肚子里头的孩子,根本就不是李弘远的。我本以为,李弘远要点脸面也不会说出自己不举之事,可谁知道,他为了不戴这乌龟帽,竟连这事都说出去了。”   李观对后院的事情不大关心,那日教训完了李弘远之后,也不想管他们这一堆烂摊子,青橙自然是被交给了老夫人和陈氏。   起先的时候青橙本还想着,她肚子里头好歹有个李弘远的子嗣,他们怎么着也会看在子嗣的面上,收她当个妾室,再不济通房也行。   虽说这个孩子是别的恩客的,青橙却想着,男人面子比天大,李弘远为了隐瞒自己不举,怎么着也该瞒下。   李挽朝面露惊色,李弘远竟不举?!   看她不信,青橙忙道:“您莫觉我乱说!他是真没用......每日去青楼里头,光是看看,却不做。”   李挽朝没再怀疑女子的话,只是一言难尽问道:“既如此,你何必要闹到李家来呢。”   青橙哭道:“还是青楼里头的一个杂使伙计告诉我的,他们说,那个恩客不要我还有孩子,让他们把我处理干净,我若不闹的话,也没活路啊。”   她也没有办法啊,她是真的没有办法。被家里人卖到了青楼里的第一天起,她就什么办法都没有了。   若不赌,她的下场就是,被活生生堕了孩子,而后再开始无休止的接客。   若是赌赢了,不管怎么着也会比那样好。   可谁知道,来了李家以后,也还是赌输了。   青橙在柴房里面住了十天半个月,起先他们还会给她好生送饭,可后来李弘远说出了自己不举之后,他们就开始饿她的肚子,大约是想活活给她饿死也行,青橙察觉到了他们的意图,找了个法子逃了出来,慌不择路,逃到了归宁院这处,许久未曾净过身,身上又臭又脏,她哭起来,泪都流了黑汤。   李挽朝听后,带她进了屋子里面,给她洗了条帕子擦脸,然后又让知霞去拿了点糕点过来。   青橙接过了帕子,哭得更叫厉害。   李挽朝看她哭得可怜,也不好再说些过分的话,他们这一行的,也没有几个是心甘情愿想要去做的。   她看她擦完了脸,狼吞虎咽吃糕点,想了想后还是道:“那你也不该在老夫人大寿的日子来闹,你闹得他们没了脸,就算后面你能进李家的门,当个侍妾通房,他们看你还能舒服吗。”   青橙一边吞咽着糕点,一边摇头解释,“不是的,我也不想的,是青楼里头那个小伙计说,李家在办宴席,这个时候最好混进去了。也是那个小伙计,给我想了这个法子。”   “这小伙计给你想的法子?”   青橙点头,道:“他是青楼里面新来的人,在里头约莫干了一个月,人机灵又会逗趣,还总喜欢打听各种各样的事说来给我们听,我们都很喜欢他。我肚子里头的孩子要被鸨母打掉,也是他说与我听的。后来,也是他告诉我,可以把这个孩子栽到李弘远的头上。我想了想觉得没什么错,就听到了心里头去。那天李府有宴席,小伙计就急急忙忙来告诉我,说有个好机会可以混进李府,他还说他在李府里面有个认识的人,可以让他来接应我。”   李挽朝越听越觉奇怪,这小伙计是什么人?这事越听越觉像是一场计谋。   青橙接下来的话,叫李挽朝面色更叫凝重。   “进了李府之后,就有个身形高大的男子来接应我,带着我走小路找到了李弘远。”   李挽朝下意识去问,“身形高大的男子?穿什么衣服,长什么样?”   李挽朝的声音听着有几分急切,青橙不知她怎么突然如此,却还是如实相告,她回忆了一下,准确说出那男子的相貌,“生得倒是挺俊俏,那日好像穿着青衣长衫,看着模样打扮应当是谁的仆侍。”   李挽朝想到了忠吉。   那天,忠吉一大早就没了踪影,而女子口中男人模样打扮,也同忠吉重合了起来。   李挽朝眉头拧成了一团。   青橙那天出现在李家绝对不是偶然,青橙口中带她进来的人,多半就是忠吉,那么这件事情摆明了和温沉脱不开干系。   可他这样做,是为了报复李弘远吗。   如果青橙留在了李家,那李弘远就要帮别人养孩子,如果青橙不能留在李家,那李弘远不举一事又会败露在人前。   这一步,不管怎么样李弘远都不会有好下场。   可是,如果是温沉的话,他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分明是在夏日的午后,可李挽朝突然觉得,身上的血液都有些冰凉。   她好像从来没有了解过温沉这人,至少,他在谋划着要坑李弘远的时候,她像个傻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第18章   进京找他   青橙不知道为什么李挽朝面色突然变得苍白了,她吃完了糕点,站在一旁有些无措地看着李挽朝,也不知该不该开口。   李挽朝不再想温沉的事,她对青橙道:“你的卖身契现在毕竟是在青楼里面,他们若随便处置你的话,也会惹麻烦的。”   青橙慌忙摇头,“民不与官斗,知府家的老夫人杀个妓子,谁也不会说的。”   还真是这么个道理,便是老鸨真找来了李府,恐怕十几两银子就能把他们打发走了。   李挽朝想了想后,开口道:“没事,你莫要怕,我去同我爹求个情。”   青橙面露喜色,道:“当真?”   想到李观,李挽朝面色有几分凝重。   李观也瞧不起青楼女子之流,再者当初她大闹老夫人的宴席,害得李观丢脸,只怕更是不可能放过。   可是现在青橙出逃,恐怕陈氏的人已经把李府的门守死,李挽朝就算是想偷偷送她逃出去也没办法。   但看着青橙殷切的眼神,她还是点了点头。   “我去寻趟爹,你先净个身,换身干净的衣服,到时候我从府衙那里回来后,就带你出去。”   李挽朝打算去知府衙门找一趟李观,李观吃软不吃硬,她多哭几声,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他总会答应。   青橙听到这话,直接跪下给李挽朝磕头,她断断续续哭着,“姑娘......谢谢你......”   李挽朝看不下去,忍不住蹲下身,她摸了摸她的脸,道:“别哭了,洗干净些,一会我带你出去。”   出去后青橙或许还要回到青楼,可是总也好过被陈氏他们活活饿死又或者是打死。   李挽朝不再说,留下知霞看顾她,让她锁好院门,便出去寻了李观。   果不其然,门口那处守满了人,见到是李挽朝后,还试图拦住她,问她的去向。   李挽朝也没发怵,直接冷了声道:“我出去还要知会你们吗?”   那些下人也没想到平日里头像菩萨一样的大小姐突然发了难,也没敢再问下去。大夫人只说了拦那个青楼女子,也没说拦其他的人啊。   这样想着,便也没人敢再去拦这发了怒的小观音。   李挽朝套了马车后直接让车把式去了府衙,她也没敢耽搁,直接去找了李观。   李挽朝去了李观办公的厢房里面,李观见到她急匆匆过来,问道:“你这般急做些什么?”   李挽朝说明了来意,李观听后,面色果真变难看了起来。   “若是为了她来求我,便收了眼泪。”   当初那场宴席,李观因为她丢了多少的颜面,现下李挽朝竟还为了她求情?   李挽朝道:“爹,这事是她不对,但好歹也落不得这样的下场啊,若是被母亲抓走,她一定会一尸两命的。她能挨板子,能受罚,但也不该这般。”   李观问她,“她凭什么不能这般。你知道自从那日她在我们家闹了那么一番之后,我们家被人编排了多少的坏话吗,你现在竟还站在她那边,替她求情?!”   “那是李弘远他上青楼闹出的祸事,李家丢脸是李弘远害的,也不是她......”   李观听她争执,更是恼怒,“你还敢和我顶嘴!”   李挽朝挨了骂,脖子都没忍住往后缩了缩,“娘给我留下的那本手记里面,叫我做个良善的人,我总不能看她当着我的面死掉.......”   王氏死前,给李挽朝留下一本手记,或许知道自己要早早故去,她将她想说的话,都留在了这本手记里面交给李挽朝。   李挽朝已经把那本手记翻烂了,上面的每一句话都快会背了。   李观听她提起了亡妻,神色果然有所动容。   “李挽朝,你又提你娘。”   李观显然已经洞悉了李挽朝的小心思,反正每次只要提起她的母亲,她就知道他会心软。   李挽朝缩脖子没说话。   李观冷眼看她,“这是最后一次了,再有下一次,你再说什么,我也不会管你了。”   李挽朝看着李观的眼神,知道她娘往后就护不住她了。   至少,李观不会再因为听到亡妻之名而对她心软。   李挽朝也只是强行扯起了个笑,道:“谢谢爹,那我就先回去了。”   她接过了李观给她的令牌,这个令牌,象征着李观的身份,只要有了这个,陈氏她们也不会再拦人了。   可是,等她回到了李家的时候,不知为何,门口那群守着的人已经离开了。   李挽朝心中生出几分不安的情绪,快步往归宁院回,一开始还是在走,到了后面忍不住快步小跑了起来。   赶到归宁院的时候,门是大开着的,里头吵吵嚷嚷,她在门外望去,好像看到了陈氏的身影。   再往里面去,她好像看到地上趟着一个人,身下都是血......   李挽朝好像已经意识到什么了,直到,看到死不瞑目的青橙时,她的步子就再也迈不开了。   青橙被人按在一条长椅上,下身血肉模糊,旁边还放着一根沾满了血的长棍。   她看着是被活活打死的。   看着方才还好好和她说话的人,现在一下子死在了自己的面前,李挽朝忍不住想吐。   陈氏看着面色惨白的人,冷冷哼了一声,道:“朝姐儿,你这胆子够大啊,竟还私藏着逃犯。”   李挽朝眼眶发疼,她拿着李观的令牌,对陈氏道:“父亲让我回来放人,母亲这是什么意思?嗯?带着人私闯我的院子,母亲究竟是想做些什么。”   陈氏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她看着李挽朝手上拿着的东西,笑得厉害,“你父亲说放人?不好意思啊,母亲手快,一不小心就打死了啊。还有,我这不叫私闯你的院子,这李家的院子,我身为当家主母,哪里不能进呢?”   陈氏杖杀了青橙,出了一口恶气,又让李挽朝吃了个瘪,心里头自然是舒畅高兴,她看着李挽朝,得意地带着人离开,只留下了青橙那早就已经没了气的尸体给她。   李挽朝奔来走去,弄到了这会,竟已到了傍晚,天边的晚霞落在院子里面,火红的夕阳和青橙的血融为一体。   空气中的血腥十分浓郁,逼迫得人快呼吸不上,李挽朝再也忍受不住,蹲在一旁吐了起来。   知霞从旁边跑过来为她拍被顺气,给她擦了嘴巴。   李挽朝嘴巴里面一直在絮絮叨叨念着,“不该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人做错了事情是该付出代价,可是,代价也不该这样沉重。   李挽朝胆子确实小,她就是看不得流血。   看着女人的血,让她觉得像是自己也在跟着流血。   疼得要命。   李挽朝一直抱着知霞,就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直到李观听说了这边发生的事后,他让人来拖走了青橙的尸体,打扫干净了院子。   他蹲下了身,对李挽朝道:“这是她的命,你赶不上救她,那说明她命该如此。”   李挽朝眼神空空的,她看着她爹,很想问,爹,什么是命啊。   可是她知道,他爹给她的答案,一定会让她更想吐。   所以,她没有问。   李观走了,这里的血迹也被人清扫了干净,很快,夜色降临,这间院子里面的一切脏污也被掩藏在了黑夜之中。   她还坐在地上,没有离开。   知霞劝她,“小姐,夜深了,进屋吧。”   李挽朝终于开口了,她的嗓音沙哑干涩,她说,“知霞,我想去京城找他。”   她不想待在这里面了,这里面,她觉得好冷,青橙的血好像都要缠上了她,这个院子,她真的有些住不下去。   她想要去京城找温沉,她不想一个人待在这里了。   她怕哪一天,陈氏也会像今天一样闯进这个院子,像打死青橙一样打死她。   她怕她爹也要说,你命该如此。   温沉他是对的,他说的都是对的,一味的忍让,只好让事情更糟糕。   在知道温沉设计害了李弘远的时候,李挽朝一开始还会觉得有些害怕古怪,枕边人做这些事,她却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很快她就释怀了,温沉不是她,她怯弱无能,受到了欺负也喜欢忍气吞声,可是正常的人,被人欺负了,都是会报复回去的。   以牙还牙,是天经地义。   她不气他隐瞒着他做这些事了。   因为他做的好像没什么错,好像也只有和温沉在一起的时候,她才能心安。   如果他在身边,今日她做了噩梦,他就会抱着她说,“朝娘,别怕,我在。”   谁都靠不住,只有温沉靠得住啊。   她第一次见到二十两银子,还是温沉给她的呢。   除了母亲,从来没有人给她这么多钱。   进京吧,虽然他好像不大想让她跟去,可是,她现在有了借口,她见到他,就可以问问他,“你为什么要骗我啊,沉郎,为什么你不和我说李弘远的事呢......”   她是为了这事去找他的,她是去质问他的,不是因为想他了。   温沉做错了事,隐瞒着她在背地里面做了那些手脚,她很生气,所以啊,沉郎,你哄哄我吧,不要让我回家了,就让我在京城和你一起吧。 第19章   她走投无路了,她要去敲登闻……   李挽朝当天晚上直接收拾了东西, 却不想在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了温沉给她?留下?来的银钱。   整整五百五十两?银钱,还有她?给凑的一百两?......   银钱下?面还压着他给她?留的信, 大致意思就是?这是?他作字画攒的钱, 让她?收好,不用担心他, 他身上还留着钱。   李挽朝看着这么一大笔钱,久久缓不回神来。   他......什么时候攒得这么多的钱的。   卖字画能攒这么多钱吗?   他把钱都留给了她?, 那?他呢?身上的钱还够吗。   他的事情, 她?好像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李挽朝心中那?股古怪的感觉又来了,不过却也没再多想。   罢了, 待上京见到他,不就什么都能知?道了吗。   她?不想耽误时间, 办好了路引就打算往京城去。   李观问她?为何突然要进京, 李挽朝只说院子?里面死了人,再也住不下?去了。   李观知?道她?被那?件事情吓到, 无言片刻,而后道:“换间院子?就没事了。”   李挽朝摇头,“换间院子?也是?一样的。”   李观又问, “那?你这回去京城, 可和他说过了?”   李挽朝怕李观多想, 便忙点头, “说过了的, 他说他等我去。”   李观心里面仍旧不喜她?独自上京寻人,可终也没再开口,毕竟上京陪考而已,这事也算正常, 科举是?大事,妻子?陪在身边,没什么不可。   他还想说些什么时,蓝寻白找来了李家,他是?来找李挽朝的,不想她?在李观这处。   蓝寻白一会就要启程往京城去,今日是?八月初三,秋闱在八月二十,他打算走水路,约莫十日出头就能到京城,剩下?几?日,修整一下?,洗把脸就上考场去了。   临行前,他顺道来李家一趟,和李挽朝告别。   上京在即,可他离开时,就是?还想再见一眼李挽朝,毕竟下?次回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蓝寻白和李观打了一声招呼,想单独和李挽朝说说话,但李观哪里放心的下?,怕蓝寻白动手动脚,就坐在旁边,死活不走。   没办法,那?他只好当着李观的面和李挽朝道别了。   “阿姐,我一会就去京城了,就来再见你一眼。”   李挽朝眼睛亮了亮,问道:“你也打算今日就走?”   她?本以为蓝寻白早几?日已经动身,今日见到他不成?想,人还没走,更凑巧,她?也打算今日启程的。   蓝寻白捕捉到了李挽朝话里面的“也”字,问道:“阿姐这是?什么意思?你难不成?也要去京城吗?”   李挽朝点了点头,“我想了想,阿沉一个人在京城里面,我有些放心不下?,便想着还是?去看看吧。”   蓝寻白明白了她?的意思,马上道:“那?我们?结伴一同去?”   神京路远,一个人过去,谁知?会碰上什么事呢,他们?倒不如一同结伴而行,路上也能有个照应。   李挽朝也是?这样想的,太远了,而且她?也从没涉足过京城,独自一人出门,心里面难免是?有些怕的。   可李观却不大愿意,后来蓝寻白好说歹说,保证自己老老实实的,他才勉强同意。毕竟李挽朝一人,确实也不比和蓝寻白一起安全,蓝寻白废了不少口舌,终于说通了李观。   最?后李挽朝和蓝寻白两?人结伴,一同上路。   *   正如李挽朝曾经听说的那?样,京城富庶,不同于寻常地界。路上绣户珠帘随处可见,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   光是?一个中秋,就有八荒争凑,万国咸通之势。   京城断断续续下?的雨终于停了。   他们?赶到京城的时候恰好碰上了中秋灯会,满大街都是?热闹景色,一到晚上,漫天的灯火竞相绽放,金翠耀目,罗绮飘香,晃人耳目。   蓝寻白闲不住,死活要拉着李挽朝去那?条最?热闹的街上游玩。   平日里头都是?有宵禁的,但是?他们?运气?好,赶上了中秋,长夜尽明,金吾不禁。   李挽朝本想先去温沉的住址找他,但被蓝寻白拉着,脱不开身,便也没了办法,只好先去跟他逛了街。   蓝寻白正值年少,浑身上下?都是?使不完的力气?,看什么都新奇,话也说不停,“这京城的中秋是?比咱那?边的府上热闹一些,杂耍、花灯......想着法热闹呢。”   两?人并肩走着,蓝寻白说着说着就在一个卖花灯的摊贩前停下?,买了两?个花灯,一个给李挽朝,一个给了知?霞。   知霞忙笑着道谢,“多谢公子?!”   “你也莫和我客气了。”   蓝寻白又问李挽朝,“阿姐从前难道没有来过京城吗?我听母亲说过,伯母的老家就在京城啊,难道这些年你没回来过?”   蓝寻白口中的伯母自然说的李挽朝的生母杨氏。   杨氏是?京城人,当初嫁给了李观后,就跟着他一同调任去了恩文府上,李挽朝大约六岁的时候,来过一次京城,见过一回杨家人,后来,八岁那?年,小姨来过一趟恩文府,此后就再也没有见过杨家人了。   杨家人的关系和李观并不怎么好。   连带着李挽朝也没能和远在京城的他们?来往。   李挽朝把玩着手上的花灯,解释道:“京城太远了,爹要忙公务,没人带我来,便没来过了。”   蓝寻白听后,点了点头,觉得是?这么个道理,也没多想下?去,他看李挽朝心不在焉的样子?,便道:“阿姐高兴些嘛,你看这外头多热闹啊。母亲若知?道我没照顾好你,回去后,她?一定会跟我生气?的。”   李挽朝听了蓝寻白的话,也终于撑起了一些精神。   京城是?很漂亮,很繁华,可是?她?想着温沉,挂念着早些去见他,现在也难免神思飘散。   最?后蓝寻白一个人在那?头快活,也渐渐没了劲,带着李挽朝上了马车,送她?去温沉现下?的住址。   或许是?方才闹得太厉害,他现下?终于觉得疲累了,趴在车窗上看着窗外的景色,一路安静无话。   蓝寻白本来还想拖到和李挽朝一起看烟花的,他听闻那?些人说,约莫亥时,就会有烟花放出来。只可惜,李挽朝一路都没什么精气?神,他一个欢欢喜喜的,也没什么劲。   他知?道李挽朝是?在挂念着温沉。   可他直到现在还是?有些不大明白,温沉到底有什么好的,他们?当初出了那?样的事后,她?怎么能就这样心甘情愿和他过起了日子?呢,甚至......甚至还不惜独自一人来京城找他。   蓝寻白终于忍不住出声,他的声音听着有些闷,问道:“阿姐就这么喜欢他吗。”   马车驶离了长街,热闹的声音已经渐渐淡去,蓝寻白这沉闷的声音在此刻格外明显。   就这么喜欢温沉吗。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不可捉摸的失落,李挽朝还是?捕捉到了。   她?看着他趴在车窗上的脑袋,手上抓着的衣角也快拧成?了一团,过了许久,她?终于出声了,“嗯,挺喜欢的。”   一开始的时候也没那?么喜欢,可是?慢慢的,发?现在他的身边好像才能安定下?来。   温沉很聪明,为人处世也都比她?通透那?么一些,她?身在李家,时常会犯糊涂,但温沉不一样,他比她?看得清楚太多,人也比她?清醒。   或许是?从他给了她?二十两?那?天起,又或许是?他抱着她?安抚,说“朝娘别怕”时,又或许是?,继母在她?院子?里面打死了青橙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他了,好像也越来越离不开他了。   如果有他在,是?不是?就没那?么可怕了。   可是?蓝寻白不甘心啊,他不明白,一开始分明是?他和她?好一些的,可是?,这个半路出来的温沉到底算是?什么啊?   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说过,阿姐的日子?不好过,要他对?她?好一些,如果有什么耍货,也要想着阿姐一起。   他们?相差半岁,李挽朝就总是?拿他当弟弟。   有这样的弟弟吗?有弟弟会想娶姐姐的吗?   十四岁那?年,他碰到李挽朝被她?继母那?群人欺负,李挽朝哭着跑出了门,她?没地放去,只能跑到蓝家。她?那?一回是?真的受委屈了,就因为李挽朝不想去给老夫人抄孝经,李观说她?不孝顺,陈氏和她?的两?个弟弟妹妹也在那?里说风凉话,只是?,整整一本孝经,哪个孩子?愿意抄啊,为什么又是?只有她?一个人要为祖母做这样的孝顺事呢?   那?次,李挽朝第一回 发?了脾气?,她?离家出走,跑到了蓝家躲着。   后来,李观气?极,跑到了蓝家抓她?回家。   李挽朝哭得撕心裂肺,不肯走,蓝寻白也扯着她?的衣袖,不让她?走,可是?,她?最?后还是?被李观带李观强行带走了。   那?天回去之后,李挽朝有没有挨罚,他不知?道。   可是?那?天晚上,蓝寻白死活睡不着。   那?是?第一回 ,他深刻地明白了母亲口中所?说的,阿姐可怜,究竟是?什么意思。   阿姐可怜,他心疼。   或许是?从这个时候,他就开始有了不一样的情绪了。   可是?,现在从李挽朝的口中听到,她?说她?喜欢温沉。   蓝寻白意识到,阿姐已经成?婚这么久了,他这个“护花使者”应该退下?了,母亲让他对?她?好一些,也是?时候到头了,他也总不能继续这样死乞白赖,可笑地以弟弟这个身份再在她?身边吧。   所?以,最?后听到了李挽朝的这个回答后,他不再开口说些什么了,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他说,“好吧。”   既然她?喜欢温沉,那?他就只能说,好吧。   马车七拐八拐,最?后进了一条小巷子?里头,温沉书信所?说,他的地址就是?在这处。   马车停在了一间独立出来的小院子?前,这应当就是?温沉在京城暂时租住的院子?了。   蓝寻白忍不住道:“他倒是?会享受,还给自己租了一间小院。”   寻常人家上京赶考,多半都是?住在贡院里面,他倒好,在外面安了一间小院子?。温沉哪里来的钱,怕不都是?李挽朝给他的,蓝寻白自然是?不大舒服。   李挽朝道:“你莫要说这样的话,他住得好些,我也放心,再说了,他自己身上有钱,想住哪就住哪。”   蓝寻白知?她?护着温沉,瘪了瘪嘴,不再开口。   李挽朝想让蓝寻白先回去,但蓝寻白不肯,想让李挽朝进了屋后再走,不然他不放心。   李挽朝也没再争执,下?了马车。   刚想要去扣门,却听到身后的蓝寻白忽然大声喊道:“阿姐,你小心些,里面好像起火了!”   李挽朝被蓝寻白的声音吓了一跳,懵了一瞬后终于反应过来,她?似能透过门缝看到里面燃起了漫天火焰。   李挽朝被突然蹿起了的火灼红了眼,这院子?不大,里面起了火,顷刻之间就要烧遍了院子?。   就在蓝扶白喊她?的那?一瞬间,她?好像透过门缝,看到有个身影的闪过,也不知?是?什么人。   是?温沉?还是?忠吉?   不是?啊,一点都不像啊。   这火起得实在太过突然,就在人什么都察觉不到之时,火光突然就蹿出了院子?。   李挽朝被吓到了,却还一个劲地砸门,想要把门上挂着锁砸烂,她?的声音带了几?分哭腔,一直唤着,“阿沉,是?你吗?你在里面吗?”   蓝寻白想把她?拖远些,“阿姐,冷静些!起火了!你离远些啊!”   蓝寻白马上让知?霞还有自己的小厮去外面找人来救火,温沉这院子?偏僻,旁边也都没什么人在,只能去外边搬救兵来。   蓝寻白想要让李挽朝冷静一些,可是?这样的状况下?,她?怎么可能冷静得下?来,温沉的院子?突然起了火,万一他人还在里面,那?怎么办呢?!   李挽朝不肯,她?语无伦次道:“不行啊,这火这么大,不被烧死,也要呛死啊!”   李挽朝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蓝寻白怎么也摁不住她?,他道:“那?里面火这么大,除了等还能怎么办啊。”   “等人来了,这里也早烧干净了啊!”   方才还好好的光景,没有任何起火的迹象,怎么就一回头,说一句话的功夫,就突然烧了这样的火起来?   火烧得越来越厉害,李挽朝的泪也流得越来越厉害,她?捡了一边地上的石头去砸门锁,用力砸了几?下?,门锁终于断开了。   蓝寻白眼看她?就要往里面奔,眼疾手快,一把就把人拉了回来。   “你不要命了啊,现在进去,还要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吗?”   那?能怎么办?那?还能怎么办?   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这火烧死人吗?   火烧得很旺,很快就蔓到了门口这处,蓝寻白半抱着李挽朝往旁边退去,不然一会恐怕就要被殃及了。   恰在此时,亥时的烟花在天边绽放,火树银花和小院的漫天火光相互映衬,夜晚醒如白昼。   小院地处偏僻,也不知?过了多久,等到火都要烧得差不多干净的时候,知?霞他们?终于带着救火的人来了。   救兵扑灭了仅存的火,里面只剩下?了一片废墟狼藉。   李挽朝踉踉跄跄走进了里面,黑烟浓厚,呛人口鼻,她?被呛得直咳嗽。   她?第一次来这院子?,也不知?哪里会是?温沉的屋子?,只往里面一个一个找过去,她?祈求,千万不要看到温沉的尸体啊。   她?找了一间又一间的屋子?,最?后在一处临近中间的屋中,看到两?句已经发?黑的尸体,她?忍不住尖叫颤抖,差点就跌倒在地。   蓝寻白马上过来扶住了她?,捂住了她?的眼睛,“阿姐,别看了。”   救火的人是?五城兵马司的士兵,他们?今夜巡逻,正好碰到了求救的知?霞两?人,马上带着水赶来了这处。   见到这幅场景,他们?约莫能猜出这女子?和屋子?里头两?人的关系匪浅,为首的那?人叹了口气?,公事公办宽慰了两?句,“节哀,天灾人祸,始料不及,看这样子?,恐怕是?他们?失手打翻了烛台,酿成?了这遭火灾。前些年间,也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过,那?户人家还倒霉一些,正碰上夜里,一家的人都没逃出去......”   那?人的话还没说完,李挽朝就突然尖声道:“怎么会是?打翻烛台呢?!我们?来的时候都好好的,就是?说了一两?句话的功夫,这就成?这样了,定然是?被人浇了油,不然根本就烧不起来的。我的夫君他也根本就不是?那?样鲁莽的性子?,他不可能会打翻烛台的!”   李挽朝又想起了那?个在门缝中窥到的人,他既不是?温沉,也不是?忠吉,他会是?谁?而为什么这么大的火,为什么那?个人却能没了踪影?   这其间若说没什么,她?是?不信的。   李挽朝见那?个官兵看向?自己的眼神带了几?分不耐,知?道他是?不相信自己说的话,她?抓着蓝寻白的袖子?道:“小白,我方才看到里面有人走过去,真的!我没撒谎,一定不会是?失手打翻烛台那?样简单的。”   蓝寻白现在也只能安慰她?,“阿姐,你先别激动......”   官兵们?进去搜了一圈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可疑的人在,只当李挽朝是?受不了打击,开始说了胡话,他们?问道:“里面这人叫什么名字,何许人也,我们?要做记录。”   蓝寻白一边安抚着李挽朝一边回了他们?的话,“姓温名沉,川溪布政使司恩文府温家村人,这次上京是?为了秋闱,里头死的另外一个人是?他身边的贴身小厮。”   兵马司的人救了此地的火后,将这桩事情最?后归结于温沉他们?失手打翻烛台。能少一事就少一事,这种?事情他们?见多了,这年头出意外死掉的人还少吗。   李挽朝看着那?两?具被烧得黢黑的焦尸,连认都不敢认。   这件事情处处都透露着古怪之处,突起的大火,还有一个消失无踪的男子?,再说了,起了大火,为何里面又没有一丝声响呢,难道温沉和忠吉都成?了哑巴不成?,为什么又不求救呢......?   真的很古怪啊。   李挽朝强逼着自己镇定下?来,她?对?蓝寻白说,“小白,这事你先别管了,你过几?日就要去贡院了,现在天已经黑了,你先安顿下?来吧。”   蓝寻白哪里敢留她?一个人在这里,他摇头,“不要......阿姐,我本来就没多少成?算,就来走个过场而已的,反正考也考不上。”   他真不在意这次考试,不然也不会这个点才来京城的。   李挽朝不想耽误他,硬了语气?,“你回去先,我可以处理好的,考完了试我再寻你。”   蓝寻白还是?不大乐意走,他是?真放心不下?她?,他道:“阿姐,就陪你一个晚上,天黑成?这样了,我真不能走。”   蓝寻白最?后还是?没有离开,和李挽朝一起处理完了这处的事后,已经快到了第二天凌晨。   期间,外面仍旧是?一片欢声笑语,他们?这处废墟之中,却恍若另一个世界。   *   翌日,天边亮出了鱼肚白。   东宫之中。   放火烧了那?间小院的人,此刻正和忠吉回禀昨夜发?生的事。   按照忠吉的计划是?,让温沉死于火患之中,到时候再丢两?具和他们?身形相似的尸体进去,这样,即便到时候他们?的死讯传到了李家、李挽朝的耳中,她?再赶赴京城,应当也不会发?现什么端倪。   他不是?没有想过,干脆让温沉死在上京途中,可又怕她?不依不饶寻来京城,到时候怕也非要讨个说法回去,事情闹大了,也不好收场。通过忠吉从前在恩文府的日子?来看,这李挽朝生性多少带着些执拗,若不叫她?见到尸体,怕是?疑窦横生,只有亲眼叫她?见到了尸体,恐怕才能死心。   想来想去,死于火灾最?是?方便。   尸体有了,也能不叫她?认出相貌。   只是?怎么没有想到,这李挽朝竟然提前入京了。   前些时日李挽朝收到的信,都是?忠吉仿照温沉的口吻自己写的,他并不记得,李挽朝回的那?些信中她?有提及要来京城的打算。   忠吉就觉李挽朝不老实,就怕她?会偷摸跑来京城,没想到竟真来了。   也好在早些叫人盯着了,让他们?能有准备,不然李挽朝去了那?间院子?后,发?现里面空无一人也不知?该如何做想。   现在,也总不能再让日理万机的太子?出来去和李挽朝演那?恩爱夫妻的戏码吧。   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让人搬了两?具尸体去院子?,一把火烧了干净算了。   李挽朝看到了尸体又还能不信吗?   不信也没其他的办法。   她?一个弱质女流,在京城中,也没其他的办法了,只能领着温沉的尸体回去安葬作罢。   忠吉对?那?个手下?道:“两?具尸体可烧得辨不出模样了吧?”   那?个手下?点了点头,“放心吧,浇了不少的油。只是?......打算放火的时候,刚好他们?就过来了。”   李挽朝来的太突然了,这事猝然被提了上来,他们?先行搬完尸体,浇完油后,这人就来了,那?能怎么办,没办法了,也只能硬着头皮一把火烧了。   忠吉听到这话后,有几?分急了,“那?岂不是?叫人发?现破绽了?”   “应当是?惹她?起疑心了,昨个儿我躲在暗处,还听到她?和兵马司巡防的人争辩呢,说这事有蹊跷。”   忠吉一个头两?个大,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去怪罪也没用,再说,也确实是?来不及。   他道:“也罢,其他的物?证你没露下?吧?”   “那?且放心,我手脚干净的,不会有差错。”   忠吉松了口气?,“手脚干净就没甚大事,没有物?证的话,她?就算是?闹去兵马司和府衙,也都没用,她碰了壁,应当也就能死心了的。”   事情就是?这样显而易见,没有人证没有物?证,李挽朝再不信又能怎么样呢?   温沉已经死了,尸体就在眼前,她?不信也得信啊。   忠吉道:“这件事情你盯一下?,有情况就禀告给我。”   *   果然如忠吉所?言,没有人证又没有物?证,李挽朝就算是?再觉蹊跷也没办法。   她?跑了京城的衙门,跑去了兵马司报案,她?说那?日的事情分明不是?失手打翻烛台那?么简单,可是?,他们?都说她?在说胡话。   那?些办事的衙门都已经快眼熟了李挽朝,都知?道她?有个中了小三元的丈夫,死在了中秋的那?场火灾中。   所?有人都说她?是?伤心过度,出现了幻觉,他们?说她?接受不了温沉的死,所?以脑海里面凭空想出来了个纵火的人,后来,就连知?霞也这样说,蓝寻白也这样说。   他们?说的多了,李挽朝也开始怀疑,那?天自己难道真的出现幻觉了?   不,可是?不可能。   火在顷刻之间就烧得这样大,根本就不符合常理。   为什么这样,他们?也不肯去立案?   李挽朝闹了三天,府衙不成?,就去兵马司。   她?坚信温沉是?被人害死的。   可是?,只有她?一个人相信。   她?甚至还给那?些人塞过钱,但他们?哪里敢收,收了钱就要帮她?去查案,偏生一点线索都没有,怕惹上事,只轰她?走人。   李挽朝后来去得多了,被人嫌烦,就连衙门的门都进不去了。   他们?不管她?的事,李挽朝就不认领尸体,让温沉的尸体一直放在官府中,后来,他们?说再不领回去,就把尸体丢去漏泽园,李挽朝最?后连无赖也耍不了了。   她?一个人在京城,四处碰壁,一个女子?,做这些讨人嫌的事,就为了找出温沉那?场火灾的真相。   李挽朝和知?霞宿在一间客栈中,蓝寻白现下?已经在贡院里头参加秋闱了。   李挽朝今日又去府衙闹了一通,最?后被他们?勒令,若是?再无理取闹,就以扰乱治安关进大牢。   两?人回去了客栈,知?霞劝她?,“小姐,入土为安,先把姑爷葬了吧,带回家去。衙门里头的人恐怕都已经认识了我们?,再去,怕真要抓起来了。”   京城这边是?一点出路都没有了,她?再闹也闹不出什么名堂来了。   知?霞提起回家,李挽朝忽然想到了李观,他好歹也是?个四品的官,若是?他能出面呢,事情会不会不一样一些。   李挽朝有了法子?,去用冷水浸了把脸,她?决定道:“我们?回恩文府,我去求爹。”   这几?日她?为着温沉的事情奔来走去,面上带着止不住的疲惫,许是?哭得厉害,眼眶一直都是?红红的。   知?霞看得快心疼死了,想劝她?不要再为温沉的事情费心了,她?道:“小姐,姑爷去了就去了吧......人死灯灭,便是?真被人害了,可姑爷也回不来了啊。”   “不行的,不行的啊,知?霞。他没爹没娘的,就只有我了,我不给他讨公道,就没人给他讨公道了啊。”   李挽朝没有再说,和知?霞收拾了行礼就打算往恩文府赶回去。   *   忠吉知?道了李挽朝离京的消息,松了一口气?,还好是?离开了,估摸着也是?走投无路了,再待下?去也没用,便也只好归家了。   李挽朝和温沉的事情,到了这里应该就告一段落了。   忠吉听说了李挽朝做的事情之后,也难得生出了几?分愧疚之感,他在踟蹰要不要去和齐扶锦禀告这些,但又想起齐扶锦上回的话,最?后还是?歇了嘴。   就在这样想着之时,喜萍来找了他。   “忠吉哥,殿下?近来头疾犯得厉害,要不请太医来看看?”   “犯头疾了?”   一回京城就犯头疾,从前他在恩文府的时候倒也没见疼得这样厉害。   喜萍蔫了吧唧的叹气?,“是?啊,我看殿下?最?近老是?揉额穴,应当是?头疼了。殿下?他......是?不是?心里面还难受啊。”   齐扶锦一个脑袋上有不少的毛病,都是?因为那?桩旧事引起的,现下?回了京城,想起了往事,心里头不舒服,脑袋自然也就跟着疼起来了。   忠吉想了想后,道:“你可千万别提以前的事,也别提先皇后。”   喜萍忙道:“我自然是?晓得。”   他哪里至于这样不机灵,哪壶不开提哪壶。   忠吉道:“殿下?这是?心病,就算看了太医也见不得会好,就跟皇后娘娘的病一样,是?看不好的。你到时候在殿下?休息的时候弄些安神香来点上,最?近殿下?头疼,怕心情也会不好,你小心些侍奉。”   喜萍应了下?来,他想起了李挽朝,问了句,“那?个李小姐呢?她?可有找来京城过?”   忠吉想了想后,道:“来过,又走了。”   往后应当也不会再回来了。   *   李挽朝走了水路,赶回恩文府仅仅用了十日。   到了地方,她?连家都没回,直接跑去府衙寻了李观。   李观有事去了外面一趟,现下?不在衙门里面,倒是?李家二爷先碰上了李挽朝。   他前些日子?还听说她?和蓝寻白一块结伴去了京城,怎么现下?又在家里头了呢?看她?风尘仆仆模样,显然是?刚赶回来。   李二爷道:“朝姐儿?你怎在这呢,你爹不是?说你去京城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李挽朝听到了李二爷的声音,回过了头去看他,她?坐了快有十日的船,现下?脚沾了地都还有些发?飘。   她?强撑着精神回了李二爷的话,道::“回来找爹有些事要说。”   快到九月份了,空气?之中的燥热已经渐渐散去,现在约莫是?下?午时候,屋外飘着的风却都带着凉意。   听到了李挽朝的话,李二爷点了点头,而后道:“那?成?,你先等着,你爹在外面办事,估摸一会就回来了......”   就在这样说着之时,李观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有些惊讶,“朝姐儿,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李挽朝看了看李家二爷,李家二爷明白她?的意思,看这样子?怕是?他们?父女之间有话要说。   他有眼力见,马上道:“行,既大哥回来了,那?你们?就先说着吧。”   说罢,便离开了此处。   李挽朝终于肯开口了,她?看着李观道:“爹,阿沉他......他被人害死了。”   李观听后面色猛地一变,被人害死了?什么叫被人害死了?!   李挽朝向?李观说清了事情的经过,她?已经在京城哭过很多遍了,可是?现下?再说起这事来,还是?忍不住眼眶发?红,但终究是?没掉出泪来。   李观听着李挽朝的话,渐渐明白了她?的意思,“所?以你是?说,是?有人放火害了他?”   李挽朝点头,“真的,爹,我看到了,我真的看到有人在院子?里面,而且火是?不可能突然就烧这么旺的,必定是?浇了油。”   李观脸色不大好看,“那?你可有证据?”   李挽朝若是?有,也不至于这样百口莫辩,她?道:“我是?人证啊......”   李观听了当即火大,“你的话做什么数?”   李观看着李挽朝疲惫不堪的样子?,问她?道:“你别和我说,这几?天你把京城的衙门闹了个遍。”   李挽朝知?道李观嫌他丢脸,还妄图撒谎,“我没有......我只是?......”   “你还说没有?”李观怒道:“你方才分明就说去了京城的府衙,还去了兵马司,不过别人压根就不搭理你。你是?不是?在那?里闹过了,发?现没用了,便想着回来找我给温沉出头?”   李挽朝低了头,没敢回话。   李观气?极,看着她?道:“你何必做这般蠢事,人死了就是?死了,就算是?被害死了,你做这些,他也回不来了。丢脸还丢去了京城,你的眼里到底有没有自尊?”   她?怎么能和李弘远一个样呢?从前的时候都还是?听话省心的,可是?自从温沉出现之后,她?怎么就成?了这样。死活要上赶着去京城找他,人出了意外而亡,她?倒好,非要折腾来折腾去,现下?京城的人不理她?,她?倒回来找上了他。   从前最?是?听话的人,现下?成?了这幅样子?,变得如此没脸没皮。   脑子?都被男人糊懵了不成??温沉到底是?给她?下?了什么迷魂汤。   温沉死了倒也好,死了干净,李观道:“你若眼里还有我,就不要再执迷不悟下?去了,把温沉好生安葬了,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往后你守寡也好,再嫁也好,都不要再这样一错再错下?去了。”   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就丢个脸算了,及时止损,也不至于闹到今天这般。   李挽朝不肯,红着眼睛摇头,“爹,他死得蹊跷,如果不管了,饮恨吞声,死也不瞑目。”   她?不知?道温沉是?不是?在京城得罪过谁,可这明摆着就是?被人害死的,她?要怎么装作看不见呢?   李观指着她?,质问她?,“你为了个死掉的男人,连爹都不要了是?吧!”   李观这话说得很重,重到了只要李挽朝继续为温沉说话,他们?父女就会当场决裂的地步。   可是?李挽朝仍旧不肯松口,她?看着李观不住摇头,忍不住还是?落出了一滴泪,她?抬手擦掉,她?看着李观道:“我不要爹吗?难道不是?爹先不要我的吗。”   李观听到这话,再也忍受不住,抬手打了李挽朝一巴掌,试图将她?打清醒,“还在胡搅蛮缠,还在东扯西拽!”   李挽朝挨了巴掌也没哭,竟也没闹,只是?眸中的光渐渐消散了干净,俨然被这一巴掌打得心如死灰,她?看着李观,说起了一桩旧事,“爹还记得我八岁那?年,小姨从京城来李家的那?一回吗。”   李观眉头紧蹙,眼中露出的疑惑告诉了李挽朝答案,他根本就不记得。   “爹不记得也没关系,我告诉爹。小姨那?回来李家看我,她?问我,要不要跟她?去京城,要不要和外祖父,外祖母一起住。”   杨家的老爷,老夫人怕李观的继母苛待李挽朝,便让他们?的小女儿找个机会来了一趟恩文府,问她?愿不愿意去京城,和他们?一起住。   杨家虽不是?什么显赫人家,但李挽朝还是?喂得饱,养活得起的。   李挽朝八岁了,已经懂事了,明白事理了,她?能知?道李家的人对?她?是?好,还是?不好,愿意留在李家还是?杨家,她?心里头也有数了。   她?能明白自己想跟谁了,杨家才让人来问。   李挽朝看着李观说,“小姨暂住李家的那?段时间,她?对?我很好,她?说知?道我那?继母不是?什么好人,还说京城里头的表哥都很和善,她?问我要不要跟她?走,跟她?去外祖家住。”   李观疑心她?是?在翻旧账,又是?拿他们?对?她?不好说事,他讥道:“那?你怎么不干脆跟着她?走了?”   李挽朝死死盯着李观,问他,“你以为我不想跟小姨走啊?”   李家难道是?什么值得她?留恋的地方吗。   虽然李家有爹,但是?在这里面过的日子?,她?苦得要命啊,太苦了,苦得她?连爹都想不要了。   “娘给我的手记上说,她?走了,爹没人陪,她?让我好好陪着你。我不敢走,爹听娘的话,每年都会给我新岁贺礼,那?我也要听娘的话,留下?来陪爹啊。”   “我已经很听爹的话了,祖母和后母那?样对?我,我不也没给爹添过什么麻烦吗,除了实在忍不住了,哭过几?回,我还闹过什么事吗?”   “我若是?不要爹,八岁那?年早就不要了。”   小的时候,她?被李弘远他们?捉弄,关在了漆黑的柴房里面,他有来救她?吗?老夫人让她?抄一整本孝经的时候,他又有帮她?说话吗?   诸如此类,她?这十几?年经历了数不胜数。   谁不想肆无忌惮的发?脾气?啊,谁受了委屈不想说啊。   没用啊,说了也没用啊。   因为她?爹是?半个睁眼瞎啊。   温沉对?她?其实也没太好,但是?,落差这种?东西,不是?谁都能接受的。一但有人陪着过,再消失不见了,就有些接受不了了。   李观看着李挽朝被打红的半边脸颊,看着她?哭红的眼睛,他下?颌紧紧绷着,对?李挽朝道:“往后我不会叫你受委屈了,你别管温沉了......”   李挽朝不会信李观的话,她?也不忍心她?这个沉默寡言夫君到死也要说不出自己的冤。   “我在李家待了十七年,头一回见到二十两?银子?还是?他给我的,他至少会挂念我,会担心我没钱花,可是?爹呢,一生起气?来,就不乐意管我死活了。我害怕的时候,他也会安慰我,爹呢,爹是?觉得,我从来都不会害怕吗?”她?看着李观摇头,“我不信爹了,还有,我不是?为了温沉不要爹,是?爹为了祖母、为了后母、为了李弘远还有李挽淑,而不要我了。”   她?或许就不该回恩文府的,李观从来不是?她?的后盾,为什么现在才看清呢?   李挽朝往外面去,身后传来了李观的声音,他的声音带着说不出的颤,他说,“福不重至,祸必重来,他命该如此,中小三元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气?运,你何必为他,弄得天翻地覆?”   他又说,“你今日若敢走,永远不要回来了。”   命该如此。   他说他命该如此。   “可是?爹,什么是?命啊。青橙死的时候,你说她?命该如此,温沉死了,你也说他命该如此。是?他们?命该如此,还是?他们?的命本就不值钱,所?以死了就死了。瞧不起就是?瞧不起,何必推说命由天定呢?没谁生下?来就是?贱命的。”   李挽朝说完这话之后,头也没回地离开了。   这地方,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温沉说过的,如果受了冤屈,可以去敲登闻鼓,可以直诉帝王。   她?走投无路了,她?要去敲登闻鼓。   这样疑点重重的一桩祸事,凭什么就这样归咎于失手打翻了烛台?   李挽朝胆子?是?不大,是?懦弱,可是?相比于让温沉不明不白就死了,她?这些又算什么。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没有爱的时候,总是?会为了那?么一丝温暖,生出不可估量的勇气?。   想起温沉,她?心里面就难受得要命,他们?本该有家的,本该有自己的家的,他怎么能就这样死了呢?他这样厉害的一个人,怎么就能这么轻轻松松、莫名其妙地死了呢。   不可以的。   她?怎么都不会算了的。 第20章   她怎么可能会敲登闻鼓呢..……   李挽朝没有在恩文府留宿, 从李观这里出去后就直接往京城回,一路奔波回去,只在赶路的船上躺着休息了会, 待到了京城后, 又回了当初住着的那家客栈休息。   也好在李挽朝身体还算康健,不然照着她这样跑, 这样坐船,早该昏过?去了, 哪里还撑得到现在。   店小二已经眼熟李挽朝了, 先前李挽朝离开的时候,她让他再给她留房, 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   “姑娘这回来?得也忒快了些吧,怎么才走就又回来?了。”   李挽朝连轴转, 疲惫不堪, 随便应付了两句,就让店小二带她们去房里头, 现下天色还早,但?李挽朝实在累不行,进了房中躺下就睡得昏天黑地, 等到再醒过?来?的时候, 已经是翌日中午。   等她起身的时候, 知?霞刚好就从外?面?端来?了饭菜。   她道:“小姐, 你快睡了一天, 一直没用饭,多少吃些吧。”   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这样折腾来?折腾去。   李挽朝这来?回奔走,从夏末跑到了秋天,脸上都?是止不住的疲惫, 知?霞看得心疼,偏偏怎么劝她,她都?不听,铁了心想要闹出个名堂来?。   李挽朝肚子确实饿了,她接过?了知?霞端来?的饭菜,埋头用饭。   知?霞问她,“那小姐后面?有什么打算?衙门里头的人也根本?就不听我们的话,我们再去找,怕也没用。”   李挽朝头埋在饭里面?,过?了片刻后,闷声道:“我想去敲登闻鼓。”   登闻鼓?!   那不是就要告到皇帝面?前吗。   知?霞听到这话,当即道:“不可以?的,小姐。这......这没凭没证的东西,咱就算是闹到了皇上面?前,也没用啊。”   李挽朝还在扒饭,一边回道:“若有凭有证,我也不用敲了。”   就是没凭没证才要敲啊,锦衣卫的人神通广大?,他们总能发现端倪。   再说了,温沉他好歹是小三元,是这次上京赶考才出的事,凭什么不管。   既然他们都?不管这事,那她就闹到皇帝的面?前。   知?霞没想到她竟会这样执拗,她还想要再劝两句,可是李挽朝放下了筷子,筷子同瓷碗相碰,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李挽朝道:“我意已决,不必再劝了。”   她平素时候总是窝窝囊囊的,因为有些事情,不是勇敢就能改变。可是,温沉这件事情不一样,她咬咬牙,说不定就找出真相,就算是状告到皇上面?前,她也一定要弄清楚温沉到底是被?谁害死的。   就在这样说着之时,门口处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而后很快就听到了蓝寻白的声音传来?,“阿姐!是我!你给我开开门!”   是蓝寻白?   她当时从京城离开的时候,蓝寻白还在贡院里面?,跑了这么一趟,他应当已经考完试了。   李挽朝问知?霞今日是初几。   知?霞道:“九月十?六了。”   这跑来?跑去的,竟都?过?去了一个多月。   不知?不觉间入了秋,难怪空气里头都?带了寒。   她走到门边,给蓝寻白开了门。   蓝寻白道:“阿姐,我就知?道你还会回来?的。”   他从贡院里面?出来?,去她住着的客栈找她,却听店里头的人说她退了房。   他想了想后,知?她应当是回了恩文府去寻李观求助。   蓝寻白自认为了解李观,他觉得,李观不会帮李挽朝去管温沉的事,他在京城又等了好些天,想到李挽朝若求助无门,定然还会回来?。   他知?道她的,在某些事情上执拗得可怕,不撞南墙不回头,她这回既然起了疑心,应当就不会这样轻易放过?了。   他让店小二帮他盯一下,若是李挽朝回来?了后,切记告诉他。   蓝寻白看着李挽朝,眉心都?快拧成了一团,他道:“阿姐,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啊。”   她这脸上本?来?就没什么肉,现下一直操心这事,脸都?快小一圈了。   李挽朝没接这话,只是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又怎么还留在京城不回家?”   “我让店里头的人给我传话了,你昨日回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只是,我想你会很累,所以?就没有来?。”李挽朝一共问了他两个问题,他又回答了第二个,他说,“你还在这,我怎么放心回家啊。”   蓝寻白低着脑袋说话,李挽朝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听他说了这些,鼻子都?有些跟着发酸。   她道:“别怕啊,小白,阿姐是大?人啊,这些事情,总是要学会面?对的。”   或许是因为她已经成婚了,所以?看着明?明?只小她半岁的蓝寻白在她眼中总像是小孩。   蓝寻白才十?七岁,但?个子却已经生得十分挺拔了,他抬起了低垂的头,看着眼前的李挽朝道:“阿姐,算了吧,要不真的,算了吧。”   李挽朝脸上的表情淡了下去,她转身进了屋子,蓝寻白马上跟了上去,追在她的身后道:“阿姐不是说自己是大?人了吗?那大?人的世?界里面?,不就是总有些事情不能追究到底吗?阿姐到底在执着些什么啊......”   李挽朝没有看蓝寻白,最后只是道:“小白,我想去敲登闻鼓。”   蓝寻白闻此,面?色更叫难看,“绝对不行,登闻鼓这种?东西,不能随便敲的,你什么证据都?没有,就去敲鼓,会挨打的!”   李挽朝已经下定了决心,她回过?身去,看着蓝寻白道:“挨打也认了,小白,最后试一次了,如果这也不行的话,就算了......真的就算了。”   蓝寻白感觉自己的眼睛有些酸酸涩涩的。   他真的快讨厌死温沉这个人了。   他胡乱抹了把眼睛,问李挽朝,“就算挨了打,就算没法子,阿姐也真的算了吗?”   如果敲登闻鼓都?没用,那是真没法子了,李挽朝不想算,也只能算了。   她点头,“真的算了。”   “我送阿姐去,我和知?霞在外?面?等你。”   李挽朝既然怎么都?要去试试,那蓝寻白也拦不住她啊,他除了在外?面?等她,那也做不了什么了。   他们什么都?没再说,李挽朝提笔写?了一纸诉状,最后咬破了手指,盖上了一个血印,他们就出发往常长安门去。   登闻鼓设在长安右门处。   *   入了秋后,京城的空气都?变得慢慢干燥,今晨齐扶锦起身的时候,鼻子流了血。   他用手背去碰了下鼻子下面?,净白的手背上,殷红的血迹十?分明?显。   与此同时,他的心中生出了一股烦躁慌乱情绪。   这股慌乱的情绪生得突然又莫名。   齐扶锦性子冷淡,不是易怒的脾气,更不会一大?早起床就莫名其妙生出无名火。   方起身,什么事情也没做,却觉烦闷,甚至鼻子还流了血......   不过?,今日确实是有一场硬仗要打,贵妃那边的人,沉不住气了,给他寻了点麻烦事来?,再者,近来?天干物燥,鼻出血也正?常。   这么一想,也没什么不正?常的了。   他随手拿了条帕子擦干净了鼻间血,就起了身。   他换上衮龙袍,此衣赤色盘领窄袖,前后两肩各着一只金织蟠龙,而后腰系玉带,收束了宽大?衣袍,显肩宽腰细,更衬身形挺拔,头上带着翼善冠,脚踩皂靴。   一身的太子服饰为齐扶锦更添了不容侵犯的冷漠,举手投足之间,都?是矜贵与威严。   今日他要和内阁的五位阁员有事要议,皇帝把公务推给了他,连内阁的会也不愿意去开,全权放到了他的手上。   皇帝这一举动,也是在告诉群臣,他对太子的无条件信任。   即便太子失踪了一年,即便皇后现在已经薨逝,可是,太子仍旧是太子,可以?代替帝王监国的太子。   太子刚回宫,现在最需要的也是皇帝的信任。   皇帝没说什么,谁敢说什么。   贵妃的父亲是当今内阁首辅,任工部尚书,齐扶锦的外?祖,肃国公任兵部尚书,也在内阁,只是不凭别的,只论内阁中的地位,普通的阁臣自然是比不过?阁揆。   皇后的父亲不如贵妃的父亲,此事也说来?话长。   本?朝自建立伊始,高祖皇帝为了防止出现外?戚干政的现象,便从平民?人家中挑选皇后,历来?几任皇帝皆是如此,一直到贞元帝的父皇明?成帝......明?成帝娶的第一任皇后确实是平民?人家出生不错,只是后来?,第一任皇后,孝诚皇后三十?五就薨逝,明?成帝按照礼制,扶贵妃继后,这继后便是如今的太后。   继后上位之时,她的母族林家不过?也才五品的官,不算什么豪门巨室,只是再接着,继后成了太后,林家的身份地位也跟着一道水涨船高,她的兄长,摸爬滚打至今,已一路升至首辅。   皇后和贵妃不对付,林家和沈家不对付,一直以?来?,皆是如此。   如今这等态势,皇后薨逝,林家和贵妃,说没有野心,是不可能的。   林首辅现在又忽说有要事上禀,请求召开内阁会议,无非是想要刁难这个刚回宫就监国的太子。   想也知?道今日的内阁会议会有多难缠。   但?齐扶锦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就当是陪着他们玩玩也行。   他们不是巴不得他死外?面?吗,不是巴不得他最好能被?皇帝厌弃吗,可惜了,他没死成,他就是好端端的站在他们面?前。   那能怎么办呢。   齐扶锦往东宫正?殿方向去,嘴角的笑?容渐渐浮现了上来?。   就如往常。   以?往的时候,太傅教他,多笑?笑?,那样能讨人喜欢。   太傅是个老滑头,喜欢教他些“歪门左道”。   后来?齐扶锦也把他这话听到心里面?去了。   太子面?色和善,确实很讨群臣喜欢,他们都?说他谦和有礼。   只是他得到了群臣的喜欢,却从没能得到过?皇后的的喜欢。   他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喜欢,竟然能比一群人的喜欢还要难得到。   今日内阁的会议确实是挺针对齐扶锦这个太子的,他在殿内和林首辅打了快有半日的太极,就连用午膳的功夫都?还没有出来?,一直说到了下午。   齐扶锦是无所谓的,总之他年轻,少吃一顿两顿的又不会如何,倒是林首辅把自己弄得又气又饿。   肃国公本?还怕齐扶锦招架不住林首辅,后来?发现,是自己多想了,干脆也在一边看戏。   林首辅和齐扶锦从早上论到了下午,齐扶锦仍旧是那春风和煦之态,他也没了法子再说下去,只怕就是说到天黑,他也还是这幅样子。   到最后,林首辅自己倒先没了力,该论的事情论不出来?,想刁难的人也刁难不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冷着脸不肯说话了。   次辅出来?打起了圆场,对齐扶锦躬身道:“殿下,阁揆怕是累了,今日要不我们就先到这里吧。”   齐扶锦也没打算继续待下去,笑?着点了点头,而后让人把这几位阁员好生送出东宫,待他们那行人离开之后,忠吉和喜萍马上进到了殿内,两个人的脸色看着都?不大?好。   齐扶锦看向忠吉,问道:“出什么事了?”   忠吉面?色尤其难看,他看着齐扶锦,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了话,“李小姐她......她敲登闻鼓去了。”   忠吉以?为上一回李挽朝出京了后,就不当再回来?,便也没管了,后听说有人敲了许久没被?敲过?的登闻鼓后,他心下一跳,当即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叫人去打听了一番,不成想,竟是李挽朝。   齐扶锦说李挽朝的事情全权交与他处理,不用再知?会他了,可是忠吉意识到这件事已经不能是自己能再处理的了,只好来?找齐扶锦了。   来?了之后,发现他还在里面?开会议事,也不敢进去打搅。   “登闻鼓?”齐扶锦不自觉眉心紧蹙,看着他问道:“她为什么会去敲登闻鼓。”   李挽朝怎么会和登闻鼓这三个字扯上关系呢?   她怎么可能会敲登闻鼓呢......   忠吉将事情经过?据实相告。   齐扶锦听后,脸上的表情已经不可遏制变得难看了,方才在里面?开会,他被?首辅步步紧逼,也没什么情绪,可是现在,就连自己的表情都?已经控制不住了。   他下颌紧绷,低头看着已经跪到了地上的忠吉,“我让你办事,你就办成了这个样子啊?”   忠吉也没办法啊,若碰上个好说话的,他随便给温沉寻个水祸或者路遇山匪都?行,但?不是也怕李挽朝不见到尸体,就死不了心吗,到时候一样会闹。谁又知?道她提前入京了呢,犯案现场还刚好就叫她瞧见了,没了办法,只能一不做二不休当着她的面?一把火烧了干净。   本?以?为上次她出了京城后就已经死心了,也不会再回来?才是。   可他实在是没想到,李挽朝竟执拗到了去敲登闻鼓的地步。   忠吉办砸了事情,也没犟嘴,直接认错,道:“殿下责罚。”   齐扶锦没再看他一眼,转身离开。   忠吉起身,马上跟了上去,“殿下去哪?”   齐扶锦问,“她现在在哪里了?”   忠吉算了算时间,他在这里等了温沉半个时辰,这个时候,李挽朝那边估计都?已经被?提去见皇帝了。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齐扶锦听后,直奔乾清宫去。 第21章   为了一个不相干的死人……   李挽朝和蓝寻白一起去了长安门?。   长安门?百姓不得随意进入, 可长安右门?外路设登闻鼓以?及登闻鼓院,此处可以?来人?。   她敲鼓之前,蓝寻白又提醒了她一回, “你的这桩案, 府衙都?没有立案,即便敲了, 登闻鼓院也不会受理,更不会带你见皇帝。”   李挽朝道:“我知道的。”   她知道敲个鼓见不了皇帝, 可挨顿打, 表决心,那不就能见着了吗。   按照法制来说, 她这样的行为相?当于是越诉,只是对面处理的人?不是府官, 而是皇帝。   和冷情的、被律法制约的府官不一样, 若冤情属实,皇帝是会处理的, 他会还你清白的。   温沉说过,皇帝仁善,不会放任子民受委屈的。   她便是挨打也不会白挨的。   蓝寻白见李挽朝去意已决, 最?后还是闭上了嘴, 只是道:“阿姐, 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李挽朝点了头, 而后就往登闻鼓那边去了。   官员们平日会通过长安门?上朝, 此地守卫严格,来往有禁军巡防。   长安右门?处这登闻鼓许久没有被人?敲过了,本还松散的两个守卫见到有人?走来,瞬时面面相?觑。   这女?子美玉不艳, 气质出尘,头上梳着妇人?发髻,身着一身素色长裳,她往登闻鼓设立处缓缓走来,饶是面有疲色,却也难以?遮掩其眸球乌灵。   两个守卫见她是想来敲鼓的,其中一人?出声提醒道:“姑娘,这鼓可不是随便敲的啊。”   李挽朝扯起了个笑,同他道谢,“我知道,我有冤,我要见皇上。”   那两人?相?视一看,见她眸光坚定,便也没有出声再劝了,退去了一边。   李挽朝上前,拿起了挂在一旁的挝鼓棒,开始敲起了登闻鼓。   此地没有什么人?,鼓声一出,打破了此地的宁静,来往士兵听到声响,都?往那个方向看去,只见一个女?子,手?执挝鼓棒,用力敲着鼓。   看着瘦弱的女?子,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鼓声一下接一下,均匀有力,像是敲砸在人?的心上。   不多久,旁边登闻鼓院里面就出来了个人?,他先?是打量了一下李挽朝,而后问,“是你有状要诉?”   李挽朝点头,将自己的诉状从袖口中掏出,双手?递给了那值班办事人?员。   那人?接过诉状匆匆扫了一眼,直皱眉,“不行,你这东西?,都?还没在府上立过案,告不了。”   李挽朝看着他,平静道:“他们不给我立,他们说我是失心疯。”   她的语气很淡,这样古怪的话从她口中说出,就像说的不是她一样。   那人?听后,许久无?言,如?果是他,他也不会去立这个案。   若真是冤屈,那怎么会一点迹象证据都?没有呢?   她确实是有些像失心疯。   可看这个女?人?,眸光坚定,知道她今日怕是不见皇上不死心。   他道:“你这案,我交不到皇上面前,不能给宫里头的人?看,按理来说,除非愿受笞刑......不然,你就回去吧。我看你一个女?人?可怜,便也不为难你敲鼓的事情了。”   登闻鼓这东西?直接和皇帝挂钩,怎么能随便敲呢。   不然吃饭噎死了要敲,染了个风寒死了也要敲......这不闹着玩吗。   他妄图用笞刑吓退李挽朝,可谁知道,李挽朝没有片刻迟疑开口,“我愿意受笞刑。”   我愿意受笞刑。   不只是这个人?惊讶,就连一旁的两个守卫看向她的目光也带了几分惊异。   这怎么人?看着淡淡的,说话做事却都?带着痴狂疯癫。   “你可当真?”   “自不作假。”   她和家里的人?都?闹掰了,她一个人?在京城漂泊不定,闹到了如?今,连登闻鼓都?已经敲了,她已经没有退路了,已经等不了了。   见她如?此,他们终没再说,神色复杂看了眼她,而后便让她去受了刑。   笞刑五十下。   拿那带了刺的板子在背上抽打五十下。   一场下来,不说女?子,就连男子也吃不消的。   李挽朝趴在了长椅上,后背朝上,准备受刑。   她怕疼,真的很怕,皮开肉绽,血肉翻飞,没人?会不怕的啊。   她不是完人?,也很现实,看到血就害怕,怕事情闹大就躲着不去面对。   可是,直到现在,她好像忽然会明白为什么那个越诉的女?子会心甘情愿去挨五十下笞刑,为什么青橙又会赌上一切去李家闹事......   因为没办法啊,真的没办法了。   有些事情,直到穷途末路之际,好像才能切身体会。   走投无?路的人?,就是什么都?做的出来。   竹板第一下猝不及防打到了背上,李挽朝应对不及,忍不住发出了一声低呼,反应过来后,咬紧了牙关,没再出声,竹板如雨水一样砸下,和她想象的一样,真的很疼,越到后面,疼得也越是厉害,竹板打在了背上就像是刀刃一样切割过了肌肤骨头,身体?止不住地痉挛发颤。   汗水顺着额间滴落的同时,她呼吸急促了起来,口中泄出了痛苦的呻.吟。   实在忍不了了。   登闻鼓院的官员拿着诉状去见了天子,太子监国,这桩案子最?后或许会落到太子手?上。但他的职责,是把诉状告到贞元帝那里,至于后面谁来处理,那便不是他能管的了。   皇后死了快有一月,可乾清宫的白幡仍旧没有撤下,秋日下午的阳光,透在白布上,透着一股萧索,整个宫殿都?溢着一片低沉的死气。   官员禀告了来意,呈交了诉状给门?口的太监,太监看了后,进去转交给了贞元帝。   贞元帝在里殿,殿内亮堂,无?数的天光从敞开着的窗户中泄进,贞元帝坐在光下,面前放着一个作画的架子,正在执笔做画,他的脚边还散落着一堆的画,有的被揉成一团,有的只是随意地敞开丢在一边。   小太监低着脑袋去看,发现地上摊开的那些画,依稀能辨认出是死去的皇后。   或许是皇帝怎么画都?觉不满意,直到现在也没做出一副能让他停手?的画。   小太监收回了眼神,没敢再看,虾腰垂眉,开始禀告了外面的事情,“陛下,今有人?敲了登闻鼓,想要面见天子。”   贞元帝手?上动作没有停,仍在作画,问道:“什么事?移去给太子处理就好了。”   小太监如?实道:“是个女?子,为丈夫伸冤,只是没什么证据,写了一纸诉状,就来敲了鼓,现下人?已经受了笞刑。若陛下劳累,那就让人?提去给太子。”   女?子为丈夫伸冤。   没有证据,就来敲鼓。   倒不知是说她情深意切,还是不知死活。   贞元帝恍惚间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手?上动作抖了一抖,笔上的墨抖到了画像上晕染了开来。   这幅画,又毁了。   他面无?表情揉皱了画,丢到了地上,而后起身,往外面去,“既画毁了,那朕就见见她吧。”   他去外殿,不多时,受了笞刑的人?就被带了乾清宫。   女?子的背上已经鲜血淋漓,嘴角挂着一串血蜿蜒流下,胸襟前也是一片血红,看这样子里头的五脏六腑应当都?跟着受了伤。她面容凄凄,发髻凌乱不堪,嘴唇已经见不到一丝血色,跪在大殿中央的她,身子止不住发抖发颤,怕是疼得不行,饶是贞元帝看不到她背上的伤,但也能想到其是如?何惨状。   笞刑厉害,那行刑的板子上都?带着刺,几板子下去就能打的人?出了血,五十板,能叫人?骨头连着筋一起打碎。那行刑的人?或许看这人?是个貌美的女?子,手?上多少还是留了点情,不然的话,她怕是连走到这里的力气都?没有了,半道就要昏死过去。   她一被押到了殿内,里面就充满了一股浓厚的血腥味,刺鼻难闻。   “你姓甚名谁,何许人?也?”   诉状上其实已经写明了这些,可贞元帝仍旧是公事公办问了她名字归处。   李挽朝跪在大殿中央,殿门?大开着,外面的光爬过了光可照人?的地砖,照在她的后背上,血淋淋的背,在光的照射下,更叫恐怖血腥。   她伤得很重,连背都?挺不直了,强撑着才没倒下。   她照实回答了贞元帝的话,声线也在抖,“民女?是川溪布政使司,恩文府人?,姓李名挽朝。”   李挽朝想起了那一日,她去给李观送饭碰到的那个越诉的女?子,那天她挨了打,说话的时候声音也一直在抖,那个时候她就想,她一定是疼死了,所以?连自己的声音都?控制不住了。如?今挨了罚后才发现,开口说话疼,忍着痛不能言,更疼。   贞元帝问道:“为何人?伸冤?”   贞元帝坐在上首,早将李挽朝的诉状翻了个遍,他已经知道她是为她的夫君而来敲的登闻鼓了,但是,他还是要问那么一嘴,毕竟只有问出来,这个女?子才能开口诉说她的冤屈啊。   有冤说不出的话,那得多可怜。   李挽朝想起了温沉眼睛就疼。   她疼得想哭,可是一点都?不敢哭。   她怕她在皇帝面前哭起来,皇帝也要把她当成失心疯,也不受理她的案了。   所以?,李挽朝啊,坚强一点吧,像样一点吧,别闹到了皇帝面前还要哭个没完。   她勒令自己憋回了眼泪。   她哆哆嗦嗦就想要开口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给皇上听,她想说,她的丈夫本该意气风发,本该在科举场上扬名,他该蟾宫折桂的,可是,却不知道是被什么人?害成了这样。她还想说,他真的,真的不能这样死得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   真的是因?为一场大火就死得莫名其妙。   可是她才张嘴,就听到皇上开了口。   她听他说,“太子,你怎么来了。”   贞元帝的视线落在她的后方,那是大殿的门?口。   因?为太子来了。   所以?李挽朝的话顿在了喉咙里面。   本来殿门?外的光打在她的身上,后来,太子来了,他站在殿门?口,她身上的光被遮掩了个干干净净。   李挽朝落在了一片阴影之中,她意识到了太子就在身后。   她下意识转过了身去看。   可是抬头看去。   那个本已经死在火灾中的丈夫,就在眼前。   李挽朝的眼睛不可置信地落在眼前的太子身上。   齐扶锦站在门?口,万丈光辉落在他的身后,身上的衮龙袍好像也闪着金辉,他背着光沐于光中,衣袂翻飞,丰姿如?玉。   他还是那个他,模样、气度一点都?没有变,可是,他的身上为什么穿着太子的衮龙袍呢?皇帝方才说,“太子,你怎么来了?”,门?口就站着一个温沉,除了他,还有别人?吗?   骄阳本如?火一般,烤炙着她身上的血肉,齐扶锦挡住了她身后的光,致使她落入了一片阴影之中,她的血肉与灵魂都?似被泼了一盆冷水,让她有些痛不欲生。   李挽朝觉得身上疼得更厉害了,好像有一股气血涌上了头顶,此刻,过往种种接二连三撞进了自己的脑子,她的脑袋发疼发懵,可这一刻在看到成了太子的温沉时,突然清晰了起来。   温沉突然赶马入京,没多久京城中就传出了太子回京的消息;他一介书生,连中三元,宠辱不惊,通身气度哪里又像是穷苦人?家出生的;他不知不觉害了李弘远,不声不响给她留下了一大笔银钱......   太多了,实在是太多的地方都?透露着不寻常。   现在在回想起来,一切的不寻常终于有了答案。   所有的一切都?不是突然发生的,温沉不是温沉,而是失踪已久的太子,其实都?能从那些细枝末节窥探得到。   从前她从未曾往这方面想过,谁能想到,睡在自己身边的人?会是太子啊?以?至于她下意识去忽视了太多太多,还跟个傻子一样在那里想着和他的以?后。   看到本该死的人?,金尊玉贵站在眼前,她大约能猜出来了......杀死她夫君的人?,不是别人?,也没有别人?,而正是眼前那个曾经和她同塌而眠、亲密无?间的人?。   是他杀了温沉。   难怪,难怪那场火灾会蹊跷成这个样子。   怕不是她进京突然,打乱了他们原本的节奏。   可是,她不明白,她实在是不明白,他为什么就非要弄这么一出身死的戏码来骗她。   难道是怕她知道他是太子后,会不知死活,死死地纠缠于他吗?   李挽朝眼角不自觉流下了眼泪,方才强忍住的泪,在看到齐扶锦的那一刻怎么就都?忍不住了。   她为了他,奔走不停,她怕他死不瞑目,即便是挨了打也要找出真相?。   可他呢,他竟然真就这样对她,这样彻彻底底地抛她弃她。   李挽朝看着身后的温沉,恨得牙都?快要咬碎了。   真的恨。   她受尽苦楚,因?不甘心他就那样死了,可是当他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之时......   这一刻,李挽朝倒觉得他还真不如?死了干净。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太子也没有回答方才天子的话,贞元帝也没再理会突然到来的他,只是看向了跪着的李挽朝继续了方才的问话,“为何人?伸冤?”   李挽朝不再看齐扶锦,不再看这个为人?称颂、敬仰的太子殿下。   他究竟好在哪里?世人?为什么要大肆去称赞这样一个无?情无?义的人?呢?   她转回了身来,一举一动无?不在拉扯着背后的伤口,泪水砸在大殿上,她胡乱地抬手?抹了一把泪,手?上的血弄脏了她早就不怎么干净的脸,她回答了贞元帝的话,她说,“为了一个不相?干的死人?。”   她好不容易走到了皇帝面前,可是却回了这样无?理的答案。   她就当他已经死了吧。   温沉死了,他和她再也没有关系了。   而如?今活着的是谁,她不知道,也不认识。 第22章   不要他了   齐扶锦从东宫那?边来, 赶到了乾清宫。   他见到了被他抛弃、欺骗的妻子。   李挽朝满背的笞痕,血迹浸染了整件衣裳,醒目的血让人的心跳忍不住加速, 闪过一丝又一丝不可遏制的抽疼。   光线折射, 泠泠闪动,目光所至皆是鲜红。   伤的分明是李挽朝, 可齐扶锦的身上也跟着一块疼了。   心脏疼?肋骨疼?还是血肉......他已?经?分不清了。   血这种东西,齐扶锦见过很多次。   可是, 他没?想到有一日, 李挽朝的身上竟然也会流这么?多的血。   她不是最胆怯懦弱吗?   曾经?看别人挨打,她都能看得皱眉害怕, 一点事情她都能吓得杜口裹足,可是如今她为什么?还要甘愿来挨打受罚呢。   他这样的人, 死?了就死?了, 含冤而死?就含冤而死?,她又有什么?必要去死?死?追着不放呢。   齐扶锦是个不相信爱的人。   至少, 单纯用嘴巴来说的喜欢,他不会再相信了。   他父皇曾经?不是也很爱他吗。   可是出了那?事之后,他一巴掌把?他打成了小半个聋子, 曾最喜太子的皇帝, 用看仇人的眼神去看他, 好似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而他的母后呢, 看他的眼神从来都只?有厌恶和怨恨, 他汲汲为营,可到死?都没?看到她对他有好脸色。   爱这种东西,实在是有些太扭曲了。   他释怀不了,也相信不了。   李挽朝说喜欢他, 他总是不相信。   他总是觉得她的喜欢很可笑,总是觉得她的喜欢空口白牙,一点也不情真意切。   可是,现在她就那?样跪在那?里。   天地滂沱,血覆沉疴。   这样能信了吗。   那?用血肉铸就的浑浊的爱。   齐扶锦,你能信了吗。   他的耳鸣又犯了,那?只?被皇帝打伤了的右耳,此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吵闹喧嚣。   他于朦胧中,看到李挽朝的目光由震惊变成了厌恶。   就那?么?一瞬间的功夫,他知道,她什么?都明白了。   他于混沌声中,听到皇帝问她,“为何人伸冤?”   她说,“为一个不相干的死?人。”   不相干的死?人。   他在她的心中,彻彻底底死?了。   彻彻底底不相干了。   齐扶锦从这句话中意识到有什么?东西正在离他而去。   他终于迈开了步子,走进大殿之中,他站在李挽朝的面前,在皇帝开口之前,低头看着泪流满面的李挽朝,他下?意识开口唤起了曾经?亲密无间之时?,他唤她的旧称。   “朝娘......”   他的声音,带着自己都察觉不了的颤抖。   朝娘?   这是一个极亲密的称呼。   高?台上的帝王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这桩事恐怕是太子在民间时?候,惹回?来的风流债。   贞元帝起身,对齐扶锦道:“既是你的旧识,那?便让你来处理吧。”   皇帝的视线在他们两人身上来回?看过,最后还是起身离开,这座大殿中,只?剩下?了李挽朝和齐扶锦。   空气中陷入长久的沉寂,最后是李挽朝先有了动作。   她摇摇晃晃的从地上爬起来。   齐扶锦想去扶她,被她挥手甩开。   他怕弄伤了她,再没?敢动。   李挽朝没?什么?话好和他再说的了,再和他说一句话,她都觉得有些多余。   事到如今,她连他的太子身份都不想顾忌了,从地上爬起来后,转头就要走。   她听到身后的齐扶锦又一次唤了她,可是,她仍旧是头也不回?地离开。   背上的疼让她没?办法那?么?潇洒地大步离开,拖着负伤沉重?的身躯,缓慢挪动步子的样子,也狼狈至极。   所过之处,留下?了一道又一道蜿蜒的血迹,就像一条快干涸的小河,在光的折射下?闪烁着血红的光。   李挽朝终于走到了门口,殿外的阳光于她而言,过于明亮,照得她快睁不开眼,她抬手去挡,可却注意不到脚下?的门槛,被绊了个结结实实。   她再也撑不住了,她知道,自己这一摔应当?就再也起不来了。   来的时?候,是自己强撑着走过来的,那?个时?候,身上疼,但好歹心里头有东西一直撑着,现在身上也疼,只?是心里头的东西反倒过来变本?加厉的刺了她一刀......   皇宫的门槛太高?了,绊得她好疼,她再也不想要来了。   晕倒前的那?一刻,她没?有砸到地上,而是落入了一个冰凉的怀抱之中。   很冰很冰。   就像她记忆中的那?样。   *   那?天齐扶锦带走李挽朝的事也没甚人知道,本?来登闻鼓院的官员还等在外面,却被告知太子受理了此事,官员闻此,便也离开了此处。乾清宫到东宫的路,齐扶锦走过了成千上百边遍,他对皇宫早已?了如指掌,他寻了条小道回?了东宫,忠吉事先清散了路上可能会碰到的人,没?人知道太子带走了她。   不过,一个平民女子,最多旁人也只?是会好奇来问上一嘴,就算打听不到去向,也无甚人会去深究。   众人也只?知道,那?个敲了登闻鼓的女子,和其他的政务一样,被皇帝推给了太子。   至于最后如何处理,也无人关心。   日暮西沉,晚霞的光渐渐将东宫的屋檐染上了颜色,空中似笼罩着一层橘红的薄雾,宫女们来往奔走,忙碌着自己的事情,经?过太子寝宫时?,有人好奇往里殿探头看了几眼,不过很快就收回了眼。   两个宫女走在一起闲话,其中一人道:“这殿里头的女子是谁?怎和殿下?宿在一屋呢?怎么?受了这样重?的伤,前两日我见这里面换药,一盆一盆的血水往外头端,瞧着也太吓人了。”   另外一人压低了声道:“不知道是谁,不过好像是殿下?亲自带回?来的人,我听闻前些时?日有人敲了登闻鼓,看那?样子,莫不会就是这个女子?”   “受这样重?的伤,好像已?经?昏了五日吧,也不知醒不醒得来。罢了,殿下?的事,不是我们该论的,若是叫旁人听见,可是要挨罚了。”   这样说着,那?两人便不再闲话,离开了这处。   李挽朝先前本?就因为温沉一事来回?在京城和恩文?府中奔波不停,硬抗了一场笞刑,又加上受了刺激,连续发了一整日的高?热,热退了下?去后,迷迷惑惑躺了五日。   直到这日傍晚,她的意识才渐渐回?笼,清醒了过来。   李挽朝有意识之时?,浑身疼痛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整个背上仍旧是火辣辣的疼,嗓子又干又疼,难受得厉害,她想开口要杯水喝都有些发不出声。   她清醒了些后,也不知道是自己在哪里,背上受了伤,她整个人趴在床上,入目皆是明黄,或许是身上流了太多的血,鼻子里头似有血腥气久久萦绕不散,浓郁的血气中,她闻到了一股极清的冷香。   是温沉身上的味道。   哦,不对......   现在应该说是,齐扶锦。   太子名声响亮,她自然是听过他的名讳。   她撑着手就想要起身,可随即,眼前落下?了一片阴影,那?股浓郁的冷香顷刻间又涌了过来,将她的周身都包裹了起来。   她没?能反应过来之时?,就已?经?被齐扶锦半扶半抱坐起了身,下?一刻,就有一杯水递到了她的面前。   李挽朝没?有看来人,只?是冷眼看着他递来的白玉杯,却始终不肯接过。   沉默中,是齐扶锦先出了声,他道:“你嗓子应当?难受,先喝口水,润一润吧。”   李挽朝终于肯抬眼看他了,只?是,冷漠至极。   就像是她那?天在乾清宫看他那?样。   她非但没?有接过杯子,反而抬手打开了他的手。   齐扶锦一时?不察,杯子里面的水溢了出来,些许落在了寝被上和他的手上。   对于李挽朝这样的举动,他也没?说些什么?,只?是垂了眼眸。   他知道她心里面还是生着气,现在也喝不下?他给她递过去的水。   齐扶锦起身离开了一会,而后就有个宫女进来,给李挽朝端茶倒水。   既然他的水,她不愿意喝,那?就让别人倒吧。   他实在不想要让她在这些事情上面怄气。   他的面前是一片暖红夕阳,夕阳很红,就和五日前他抱着李挽朝回?了东宫的那?天一样。   齐扶锦站在殿外,措辞着一会要说的话。   李挽朝现在很生气,他应该先和她道歉。   他很聪明,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能哄女人消气。   他想得很好,李挽朝气性大,但也不见得难哄,她生气了,他多说几句好话,她总会不生气的。   因为以前,每次他只?要开口哄哄她,她就不生气了。   没?多久,宫女就从里面出来了,她恭谨回?了话,“殿下?,姑娘已?经?喝水了。”   齐扶锦回?了殿,坐到了床边。   然而才沾床,他就听到李挽朝先开了口,“我要出去。”   她不想待在这里,不想看到他。   待在这里,她伤也养不好,因每日看到他,怕迟早会一口梗不上来,活活呕死?。   她约莫猜出这里是东宫,是太子居所。   东宫在紫禁城内,她出不去的,所以,她要让他送她出去。   他不会连这个都做不到吧?他若有点良心,他就该好好的送她出宫才是。   齐扶锦没?想到她第一句话是这个,他紧抿了唇,道:“你伤还没?好,如今入秋,天凉了,这样出去,容易受冻。”   他说得合情合理,试图给李挽朝安一个不能离开的理由。   他知她生气,怕她还要再说些什么?,马上接着道:“骗了你是我不对,我本?意并非如此......”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李挽朝打断。   “你还觉得我很好骗吗?”   因着病还不曾好透,斑驳光影中,李挽朝的脸仍旧惨白如霜。   她看着齐扶锦,眼中带着说不出的嫌恶怨恨。   齐扶锦触及到了她的眼神,有那?么?一瞬的愣神。   这种嫌恶的眼神他在很多人脸上见过,可是没?有想到有一天,李挽朝也会那?样看他。   他绕了这么?一大圈去骗她,不就是不想让她知道真相吗。   因为他知道,如果被她知道了,她也该厌弃他。   就像他们厌弃他一样。   所以,即便温沉身死?,即便他们今生不再相见,他也不想让她知道真相。   就算是他死?了,齐扶锦也想她缅怀他,而不是怨恨他。   他就是这样自私的人,他先前自己骗自己,不愿意去承认,可是如今看到李挽朝的眼神,他又不得不去承认。   他抛弃了她,可是又不想她恨他。   他解释道:“我当?初被人设计陷害,离开了皇城。我知道我不该骗你的,可是后来皇城出事,我不得已?离开恩文?府。太子的身份不容暴露,我只?好让忠吉给温沉寻了法子身死?,皇宫危险,我不好带你回?来,但是,我给你留了银子,就在之前装着玉佩的柜子里。”   齐扶锦垂着脑袋,长睫下?辨不出神色。   说的话也半真半假。   可这些话现在听在李挽朝的耳中只?余下?了讽刺。   难怪呢,难怪给她留下?这么?些钱,原来是这样的缘由。   如果是从前,李挽朝说不准真会被她这样的巧言令色哄骗过去,她那?个时?候,真的挺喜欢他的,也是真的想要和他过好日子,她满心期待,就是想在将来,和他能有他们自己的小家。所以,她总是会听信他那?些破洞白出的借口,总是会因他那?些轻易又简单的低头而释怀。   可如今来看,全是笑话。   李挽朝笑了一声,这一声,笑得太过讥讽,她看着齐扶锦,笑着道:“真好啊......所以你是想说,你给我留了钱,我该感恩戴德,不该再去计较其他的事了对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又问他,“那?你说这么?多,是想说你没?做错吗?”   “我没?有,我错了,对不起。”   齐扶锦和他的父皇不大一样,皇帝做错了事情也不会轻易认错,也不会去说对不起,可是齐扶锦不一样,对不起这三个字对他来说,轻飘飘的,张口就能说。   他和她说过很多次对不起。   以前都有用的。   可是现在,李挽朝根本?不吃他这一套。   李挽朝听着他那?顺口得不能再顺口的道歉,心里头只?觉厌恶。   瞧瞧,他认起错来多真心实意,张口闭口就是自己错了。他这样聪明,他怎么?会不知道怎么?做去求人原谅呢?   他是真心的吗?   他怎么?可能会是真心的呢。   李挽朝不会再相信他的话了,她真的很想问问他,为什么?要那?样对她,为什么?要那?样骗她,她对他很不好吗?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吗?   她真的很想质问他。   可是,她自己动动脑子也能知道答案。   齐扶锦为什么?要带她回?宫呢?   她和他拜过天地,可是,他为什么?要带上她这个累赘,这个他曾经?迫不得已?娶回?去的妻子回?京城呢?   在那?个黑沉的月夜中,她说喜欢他,他也说喜欢她,他们抱在一起,像是世间最亲密的爱人。   李挽朝那?个时?候,真的以为自己被爱了,真的觉得他们有爱。   可是她四处为他奔走,最后挨了五十下?笞刑,而他呢,光鲜亮丽的站在眼前,那?一刻,她就像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想明白了一切后,身上的疼,都没?心里疼。   他这个人,从始至终,冷漠自私到了骨子里面。   他从来没?有爱过她。   所以他能毫不留情地假死?,抛弃了她。   李挽朝现在才终于明白,温沉离开的那?日,对她说的“谢谢你”还有“对不起”是何意味。   想到了这里,她眼中不自觉又涌上了泪水,只?是这一次,哭得不再是他,而是自己,她看着他的眼神只?剩下?了失望,她说,“你知道是错的,可是你还是做了不是吗?”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是错的,可是他还是义无反顾这样做。   这比他不知道自己错了还可怕。   齐扶锦分明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错的,可他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决定去做。   明知故犯,才罪不可赦。   “我很好骗吗,温沉......”背上的疼就像是蚂蚁啃噬一般,她强撑着说话,“啊......不对,现在要尊您为殿下?。”   “不要再哄我了,我不值得您费这样的心思了。”   “你没?错,要不就当?我做错了吧,我认错了。”   “我也不后悔,这次挨了打我也不后悔了,总比后半辈子稀里糊涂活着的好。”   后悔也没?用啊。   她真的认了。   齐扶锦听到她的话,抬眸看向她,他不接她的话茬,竟笑了笑。   他在恩文?府不常笑,因为在那?里,他并不需要伪装什么?,也不需要去讨谁的欢心。可是回?了京城后,他总是笑。   就如现在这样的情形,他还能笑着对她道:“你不是说京城繁华,一直想来看看吗,等你伤好了,我带你去看看吧。”   他已?经?道歉了,可是她听不进去了,彻底听不进去了,那?他就不说了,又换了个法子。   他相信她的喜欢不是随便说说的了,那?他以后也会对她好一些的。   她想要看的,他会带她去看,她想要的东西,他全都可以尽力满足她。   然而,李挽朝却道:“我不想看了。”   准确的来说,是不想和他一起去看了。   他说的对,她才十七岁,她总是能来京城看一看的,京城是很漂亮,很繁华,可是,不用和他一起也可以。   齐扶锦表情凝滞了一瞬,仍旧好脾气地问她,“不想看吗?那?你想要什么?呢。”   李挽朝撇开头去,道:“我什么?都不想要,我不想待在这里,也不想看到你。”   她什么?都不要了,也不要他了。 第23章   不要碰我   打个巴掌给个枣吃, 李挽朝早就不吃这一套了。   听?到李挽朝的话,齐扶锦眼中的笑意?终于消失不见了。   他这一刻意?识到,好像不管做什么, 李挽朝应该都不会再相信他说的话了。   殿外的夕阳已经渐渐暗淡了下去, 夜晚即将侵袭而来,殿内的光线越发暗淡。   两人的脸, 落在一片阴影之中。   齐扶锦坐在床榻边,手指不自觉拢紧, 他问她, “真要走啊?”   李挽朝听?到齐扶锦的话冷笑出了声,她很想问他:你以为你是谁啊, 离开了你,难道不该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吗。   但她现在在东宫, 太子的寝宫中。   置身于这种?环境中, 周遭的一切都会迫使着人闭嘴,理智渐渐回笼, 迫人的气?势也接踵而至。   逼得她不会再去说出不该说的话。   她不怕齐扶锦的,可是她还被逼着闭了嘴。   因为她意?识到,就算开口骂了他, 也没用, 什么用都没有。   所有的一切都告诉李挽朝, 齐扶锦是很坏, 可他是太子。   她呛他两句顶天了, 难不成真指着他的鼻子骂他吗。   这让她生出了一种?乏力之感,懒得和他继续说下去。   李挽朝被泪水糊了眼,视线虚虚地落在齐扶锦的脸上,她又可耻地忆起了往昔。   温沉和她之间, 从来都是她在主动。   她主动走出九十九步,他呢,剩下的每一步都是在后退吧。   所以,就这样?吧。   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这样?。   她和他没关系了。   她也不想和他再扯上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   她看着他,随手擦了把眼泪,目光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她什么也没说,只说,“嗯,真要走。”   她真的不能?继续和他再待在一起的。   齐扶锦辨不出她说这话的神情,因为天已经快黑透了,而殿内又没有点?灯。   可是,从她的语气?中,他也能?听?出她的决绝之意?。   齐扶锦不是会做出强人所难事的人,既然李挽朝要离开,他也不会去执意?阻拦。   他问她往后有什么打算。   李挽朝道:“能?有什么打算,回恩文府。”   齐扶锦不置可否,又问,“你恨我?吗?”   李挽朝没说话。   “别?不说话啊,恨就说吧,我?又不会怎么你。”   齐扶锦已经十分地敏锐地察觉出她是想和自己划清界限了。   李挽朝懒得和他纠缠,直接道:“不恨。”   齐扶锦笑了笑,笑她的嘴巴里面?已经没有一句实话了。   他不觉得她还会回恩文府,他听?忠吉说,她之前来了京城,又回去过?一趟,恐怕是去找李观帮忙,可是李观怎么可能?会帮她忙呢。   这一回,她怕是和李家也闹掰了。   恩文府那地方,对她而言也不是什么好去处,她回去还能?干嘛。   所以,他其?实也不大信她会回恩文府。   但即便知道她在骗他,他也没继续问下去了,因为她不会和他说实话的。   到时候只要让忠吉去跟一下,就能?知道她的去处了。   齐扶锦坐在床榻边,他垂眸道:“明天吧,明天再走,天黑了,宫门也落锁了。”   李挽朝看了眼黑透了的天,也没再说什么,皇宫规矩森严,现下应该确实是出不了宫了,她再想离开这里,也要等到天亮。   齐扶锦见她没有异议争执,也不再说,起身离开,而后不多?久,就有宫女过?来点?灯,给她端来了晚膳,都是些清淡的汤汤水水。   李挽朝想起了蓝寻白和知霞。   也不知道他们在外面?等得如何了。   她没再想下去,又被宫女喂着喝了药下去,脑袋昏昏沉沉,又重新趴着睡了。   到了晚间,也不知是什么时辰,漆黑的殿内燃起了一盏烛火,李挽朝在这里睡得不踏实,烛火亮起的那一瞬间,她整个人也跟着惊醒了过?来。   转头去看,发现齐扶锦又不知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旁边的案几上还放着纱布,药,还有一盆净水。   齐扶锦刚点?完灯,李挽朝就醒过?来了,看到她满怀戒备的眼神,齐扶锦淡声解释道:“你今日该换药了。”   李挽朝看他那架势,显然是想自己动手,她往里面?挪了挪,摇头拒绝,“我?不要你帮我?,你随便给我?找个宫女就好了。”   齐扶锦这回不肯依她,他道:“她们手上没轻没重的,会弄疼得你很疼,我?来吧。”   李挽朝仍旧不肯,她浑身的疼都是他给她的,宫女能?让她多疼?再疼又能疼得过?挨板子吗。   “不要碰我。”她执拗地说,“你别?碰我?。”   齐扶锦不打算听?她的,他看着她满脸的嫌恶拒绝,面?上也无甚情绪,他问道:“为什么别??不都一样的吗,上了药我?就走,我?不做什么。”   李挽朝不知道齐扶锦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她恨他,厌他,恶他,为什么又愿意?让他再帮她上药?他给她带来的痛又还不够多?吗,现在上药是恶心?谁?   齐扶锦执拗地想要帮她脱去外裳,可是手一碰到她,李挽朝就忍不住尖叫。   就像是一只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样?,她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打开他触碰的她的手,一个劲的想往床榻里面?躲。   她的伤口在这样?大的动作下,还是拉扯到了,她痛得流眼泪,可是,还是一个劲的想要躲他。   女子的肤色在摇晃的烛火下透出惨白之气?,她本?来已经养好了一些,可现下或许是因为惊惧害怕,面?上又没了血色,没了一点?人气?。   她就这么怕他。   齐扶锦被她的动作刺痛了双眼,他收回了手,眼中终于浮现了一丝情绪。   他道:“你别?躲了,我?不碰你就是了。”   齐扶锦见她不信,从床边起身,后退了几步,“你别?动,我?找宫女给你换药。”   齐扶锦说完这话,也没敢再待下去,转身离开,他走得有些急,步子好似都带了些许的慌乱。   他出了殿,找了今日傍晚送水的那个宫女进去给她换药。   金风动,冷清清。   秋日的晚风中,带了萧寒的冷气?,秋风猎猎,吹得他衣袍做响,齐扶锦站在殿外回廊之下,月光落在锦服上,平添了几分寂寥。   喜萍见到他从里头出来,面?上的情绪不大好,犹豫再三,还是上前问道:“殿下......你还好吗?”   自从出了李挽朝的事情后,殿下的情绪看着就不大对劲了。   “好吵啊。”   他的耳朵吵得好厉害,耳朵里面?的轰鸣声已经在他的脑子里面?响了好多?天了,一直消散不去。   耳朵被打伤了之后,他就时常会耳鸣,一开始从京城离开,去恩文府的那段时间,吵得最厉害,他头疼耳鸣,每日夜不能?寐,一直到后来,他渐渐习惯了这些吵闹声。   他这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身体和灵魂,早在一年前跟着一块烂透了。   齐扶锦直到现在,才发现自己好像也走不出那场阴雨天。   太子其?实很早就被这时有时无的耳鸣折磨,可是,喜萍从来没有听?他说起过?。或许又是因为今日他碰到了烦闷的事情,所以本?来可以忍耐的东西,现在也变得无法?忍耐。   喜萍有些担忧地唤他,“殿下......”   齐扶锦的视线从远处收回,他不再说旁的话,只是对喜萍道:“明日送她出宫去吧,事先让人打点?好,不要叫人发现什么。”   让别?人知道李挽朝和他有什么瓜葛纠缠,对他不好,对她也不好。   和太子挂上勾,确实也不是什么很好的事情。   喜萍应了下来,齐扶锦又叮嘱了一句,“离开的时候,药记得带上。”   东宫的药金贵,总是比外面?的要好一些,药好些,伤也好得快。   喜萍忍不住出声道:“殿下,为何不叫李小姐干脆就待在东宫养伤。”   为什么。   因为她恨他啊。   他清楚地知道,继续留下她,只会让她更厌烦他。   他又想起了方才李挽朝奋力挣扎的样?子。   她这人,爱也分明,恨也分明。   她看着,真的恨透他了。   再一次意?识到这个事情的齐扶锦眼神变得晦暗了些许。   齐扶锦并不想回答喜萍的这个问题,也没打算继续待在这里了,离开前,他又回头看了一眼殿内光景,而后,大步离开。   *   李挽朝这段时日,一直住在东宫的主殿之中。她昏迷的那段时间,齐扶锦就一直守在旁边,他在旁边一边办公,一边看着她,可自从昨日那番过?后,一直到今日,齐扶锦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他不出现,李挽朝乐得自在,只是眼看一个上午过?去了,也没人要带她离开,心?里面?难免有些打鼓。   一直到用过?午膳之后,就有个宫女过?来服侍她起了身,她给李挽朝换上了新的衣服。   衣服是素色,就和李挽朝平日穿的大差不差。   东宫的侍女话也不多?,从始至终除了让李挽朝起身的时候说了“小心?”二字,就只有在服侍她穿衣服的时候说“抬手”、“转身”等简短的话。   或是怕她着凉,还给她披上了一件斗篷遮风。   穿好了衣服后,宫女也退了下去,李挽朝出声叫住了她,她问道:“姑娘,那个......你们太子可有说何时让我?出宫?”   齐扶锦不来就不来,可是,她要出宫啊。   别?是昨日应得好好的,到了今日又出尔反尔。   宫女顿步,回了她的话,“一会就有人来带您离开。”   说罢,转身离开。   没过?多?久,果然就有个小少年来了这处。   少年看着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个子同李挽朝差不多?高。   喜萍的手上还拿着个行囊,沉甸甸的,里面?装着李挽朝接下来身上要换的药。   她的背伤得很重,如果不好好上药,怕要留下不少的疤。   喜萍对李挽朝道:“小姐,我?引你出去吧。”   李挽朝没见过?喜萍,不过?也不曾想些什么,点?了点?头,就跟在他的身后离开。   她在床上躺了五六天,换了两轮药,一碗又一碗名贵药材补下去,背上虽还疼着,可是也能?下地走动了。   小少年带着她弯弯绕绕走了许久。   东宫同别?处果不大一样?,里面?的奇珍异石,魏紫姚黄甚至是她都不曾见过?的东西。听?闻太子是天子爱子,如今见了东宫陈设,才更能?明白,“爱子”二字的含义。   李挽朝被这周遭的富贵显荣压得更觉喘不上气?,难怪在恩文府的时候他只是一个穷困书生而已,却还能?这样?桀骜不驯。   骨子里面?的自矜,怎么可能?叫他低得下头。   她不肯再看,光是看到东宫景色,她都能?想起那个没心?没肺的混账东西。   她垂了眸,看着眼前少年的脚步,跟在他的身后。   就在这时,喜萍的脚步停住了,李挽朝也跟着顿了脚步。   李挽朝被他弄得有些莫名,不知道他突然停下来是做些什么。   喜萍想着现下是在东宫之中,也没什么要遮掩隐藏的,大大咧咧就带着李挽朝在东宫里头走着,只是没想到,在出东宫,路过?后苑之时,竟就碰到了齐溪梦,还有国公府的三小姐,沈绥华。   他看到那两人,下意?识遮在了李挽朝面?前。   然而,他和李挽朝差不多?高,想遮也遮不干净。   齐溪梦本?还和沈绥华说着话,一下子就注意?到了喜萍这个掩耳盗铃的动作,她下意?识觉得有古怪,探头去看身后的那个女子,问道:“小喜萍,你遮些什么呢?”   喜萍比她还小,跟在太子的身边服侍,她早就已经看了个眼熟,总仗着自己年岁稍长,喊他的名字还要带个“小”字。   喜萍每次被公主喊了个“小”,总不高兴,可他敢怒不敢言,公主就喜欢看他这副样?子,他越不喜欢,她越要喊。   果不其?然,喜萍听?到这话,面?一下子就有些红了,他还在试图去挡李挽朝,道:“公主别?看了,是殿下的客人而已,我?现下要送她出去呢。”   李挽朝听?到喜萍喊眼前的女子是公主,也约莫猜出她的身份了。   喜萍想要挡她,可是根本?遮不住,公主探头探脑来看,李挽朝还和她对视上了。   两人的视线撞了个正着,喜萍马上道:“公主,时候不早了,我?先带着她出去了,若是晚了,殿下要责罚我?的。”   说着,回头给李挽朝使了个眼色,李挽朝明白他的意?思,快步跟在他的身后离开了此处。   好在齐溪梦也只是好奇而已,倒也没有伸手去拦。   只是,看着李挽朝离开的背影,齐溪梦没忍住嘟囔,“她生得好漂亮啊。”   真的很美。   她的母后很美,以至于齐溪梦看多?了她的母后,再没觉得其?他人好看过?。   可是如今看到这个看着有些病弱的女子,眼中难掩惊艳之色。   女子看着很柔弱,像是生过?了一场大病,那脸如雪似玉,我?见犹怜,唇瓣上的一点?血色,给女子添了一分寡淡的艳色,秀眸也似水明澈。   沈绥华的眼睛也还黏在李挽朝的背上,附和道:“我?也觉得。”   齐溪梦和沈绥华是表姐妹的干系,沈绥华以往经常入宫,和齐溪梦的关系不错,两人又有亲缘关系在身上,平日也玩得不错。   直到李挽朝的背影消失了个干净,她们才收回了视线,继续往东宫里头走去。   齐溪梦还是有些好奇李挽朝的身份。   喜萍说她是太子的客人,可是她不信。   太子的客人?那为什么要怕被她们看见呢。   而且,那个女人生得这么好看,可是她却从没有在京城见过?她,如果说是齐扶锦的旧相识,那她又怎么可能?没听?说过?......   好奇怪。   而且那个女子给她的感觉也好奇怪。   她的眼眸中,好像晕染着一层说不出的悲伤,光是看着就很苦。   想到这里,齐溪梦脑海中忽然蹿过?了什么,她抓着沈绥华的手道:“你说那女子,和皇兄莫不是那样?的关系吧?”   她那副样?子,难道是被皇兄欺负了吗?   沈绥华想了想后,道:“你可别?瞎猜,到时候也别?瞎问。”   她和这个太子表兄算不了多?亲近,和齐溪梦这个亲妹妹不大一样?,在齐扶锦面?前她自然是不敢瞎说话。   自从太子回京之后,她的祖父就一直喊她来东宫。   毕竟太子在外面?待了这么多?些时日,现下他回来了,好歹要来看望一下。   沈绥华知道祖父是什么意?思,他就是想让自己接近太子,将来好让她能?当?上太子妃。   她被他催得有烦了,若再不来,他怕又要训她不懂事,没办法?,她只好先去寻了齐溪梦,叫她陪着自己一起来。   反正祖父只让她进宫来看太子,又没说不能?找上别?人一起。   将好齐溪梦也很久没有来东宫了,便和沈绥华一道来了此处。   齐溪梦这人,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当?初生起气?的时候,还一副巴不得齐扶锦去死的样?子,不过?挨了一顿齐扶锦说后,情绪退去,脑子也渐渐清醒了过?来,她确实不该和他生气?的。   他才是那个被人算计陷害的人。   而且,母后走了,现在只有他们两个是亲兄妹。   她不和他亲近,又还能?和谁亲近。   两人去往了主殿那处,却发现齐扶锦不在此处。   等了一会后,他才从别?处赶来。   齐溪梦有些好奇问他,“皇兄不在这,是去哪里了?”   齐扶锦进了殿,坐到了主位上去,没回答齐溪梦的话,只是反问,“你们今日来做什么?”   “没事就不能?来了吗。”齐溪梦嘟嘟囔囔说完了这句话后,又想起了方才的那个女子,她问齐扶锦,“我?们方才来的时候碰到喜萍送一个姑娘出去,皇兄,她是谁啊?”   齐扶锦道:“是谁喜萍没告诉你?”   按照齐溪梦的性子,既碰到了,定然会多?嘴去问。   齐溪梦面?不改色就撒谎,“没啊,我?问了喜萍,喜萍不告诉我?啊。”   宫女在一旁倒茶水,齐扶锦接过?了杯盏,却也没喝,只是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杯壁,他抬眼,淡淡瞥了齐溪梦一眼,“和我?打太极啊?”   齐溪梦被他说得心?虚,终没在继续问下去了,“我?就随口问一下而已,不说就不说呗。”   齐扶锦放下了手上的杯盏,杯盏搁置在桌面?上发出一小声脆响,他道:“有事说事,我?还有公务要忙。”   一旁的沈绥华出声了,她道:“是祖父说表兄回京了,叫我?来看你的......”   也不是她想来的。   祖父想让她当?太子妃,将来想让她当?皇后。   可她才不想当?。   当?皇后的,多?红颜薄命。贞元帝的生母,孝仁皇后三十都没有活过?去,齐扶锦的母亲,前一个多?月故去的惠荣皇后,也去得很早,四十都没到就去了。   皇后这个位置就像有什么诅咒一样?的,坐上去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沈绥华想,她这样?说,齐扶锦应当?就能?明白她的意?思了吧。   她今日也是被逼过?来的,她也不想来的。   肃国公那人什么样?,他又不是不知道。   齐溪梦没注意?到沈绥华的小心?思,她叹了口气?,又说起了贞元帝,“母后已经走了一个多?月,可父皇这些时日一直待在乾清宫里头不出来,政务什么的也都不肯处理,贵妃去送了几回汤,被他晾在了外面?,若是以往的时候,皇祖母来劝他,还有用,可是,那个人死了,皇祖母也不肯从慈宁宫出来了。”   皇帝若再怠工下去,首辅就要闹了。   皇帝是皇帝,他肩上扛着九州万方,即便皇后死了,他也是不能?消沉太久的。   之前能?理解他一段时日,可他们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帝后情深又如何。   再不出来,首辅他们真要急起来了,急起来,就会想着法?去皇帝闹事情。   太后是个很柔善的人,对贞元帝好,对礼王也好,对每一个孩子小辈都挺好的。   贞元帝敬重他这个后母,只是出了礼王的事后,两人也已经很久不曾说话了。一开始是礼王躲在太后的慈宁宫,贞元帝不愿意?见她,可是后来,太子杀了礼王,变成了太后不愿意?见贞元帝。   齐扶锦听?到她说起太后,忍不住冷笑一声,“太后倚仗林氏,偏袒礼王,你还真觉得她好啊?”   “你别?这样?说,皇祖母和林首辅那不一样?。”   齐扶锦也不想和齐溪梦多?说,他只道:“快了。”   “快什么?”   “父皇快出来了。”   一直把事情推到太子身上也不是事,若皇帝再不出来,就堵不住群臣的嘴了。   最晚不过?秋猎。   过?些时日,约莫到十月中旬,就会有一场秋猎。   秋猎前,帝王总归是会出来的。   林首辅前些时日借着内阁的会议刁难太子不成,安生了几日也不知在琢磨些其?他的什么东西。   齐扶锦说完这话后,也没什么再去和她们两个人好说的,他不曾继续留在此地,对齐溪梦道:“既来了,你带着表妹去东宫逛几圈,我?还要政务要忙。”   齐溪梦觉得他有些不像话,他怎么能?把她们两个晾在这里呢?   晾她就算了,怎么连沈绥华连着一起晾。   她想要和齐扶锦争些什么,但沈绥华却求之不得,她按住了齐溪梦,先一步开口道:“表哥去忙吧,我?和表妹去逛逛就成了。”   齐扶锦起身离开了这处,只余下了两个妹妹在这。   他走后,齐溪梦问她道:“你干嘛呢,好不容易来一回,怎么不和皇兄多?说说话。”   齐溪梦也知道,沈绥华将来可能?会是太子妃,因为这是肃国公想好的事。   齐溪梦觉得,如果是沈绥华当?她嫂子,她也挺乐意?的。   只是,沈绥华本?人却好像不怎么热衷于这事。   沈绥华道:“我?说句实话......我?说了你保证不能?生气?。”   别?看齐溪梦总是和齐扶锦呛声,可若是旁人说了他的不好,她肯定会跟着一块急。   或许是他们流着一样?的血。   这让齐溪梦生出了一种?骂齐扶锦,也是骂她的错觉。   两人起身去了外边,并肩走在廊庑之下,沈绥华道:“我?不想当?太子妃,也不喜欢表哥。”   当?了太子妃就要当?皇后,当?了皇后就会早死。   她不想死那么早。   她想到了前几月见过?姑母的样?子,她卧身病榻,曾经那么明媚的一个人,最后却成了这样?。   她现在想起来已故的惠荣皇后,眼睛都有些发酸。   她不想自己最后也这样?躺在那张坤宁宫的床上,就这样?死去。   而且,她不大喜欢齐扶锦,从前是这样?,现在更是。   他这个人,根本?就谁都亲近不了。   和他成婚,那不是和一块木头成婚吗。   没劲。   果不其?然,齐溪梦蹙眉问她,“为什么?我?哥不好吗?”   看看,皇兄都不喊了,直接急出“我?哥”来了。   沈绥华破罐子破摔道:“你会喜欢冰块吗?一块从春到冬,永远不会融化的冰块。若是夏日的时候或许还好,能?为你消暑解热,可是除了夏日,其?余春秋冬,除了冻手还是冻手。”   齐溪梦明白她的意?思了,她瘪了瘪嘴,嘴硬道:“他以前也不是这样?的。”   “可是他现在是。”沈绥华又看着她,道:“你说好了不生气?的。”   “我?没气?。”   “好吧......你最好是。”   *   她们说的话,最后传到了齐扶锦的耳朵里面?。   你会喜欢冰块吗?   齐扶锦都有些好奇,为什么李挽朝会那么喜欢温沉,喜欢到甘愿受这么重的伤,也要还他一个莫须有的清白。   他一想起她,就想起那日她跪在乾清宫中,血肉淋漓的模样?,她看着他的眼神,从震惊一点?一点?慢慢变成了厌弃。   齐扶锦头又开始痛起来了,恍惚间,他又想起了她。   他总是说,不要想起她,不要再想她。   可是,就像是上天给他的惩罚一样?,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都会让他想起她。   一想起她,却又有些疼得厉害,折磨得要命。   齐扶锦想去倒杯水去喝,却失手打碎了杯子。   杯盏落在地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响。   他被这一声脆响,好像带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他好像回到了一年前,玉佩碎了的时候。   那时,也是一声脆响。   陪伴了他二十年的暖玉,碎成了两半。   他蹲到了地上,看到地上碎成片的杯子,竟就这样?出了神。   他伸出手,鬼使神差想去拿起碎掉的瓷片,可甫一碰到碎片,血珠就顺着指尖大滴大滴地涌出。   刚好喜萍送完了李挽朝回来,就撞见了这一幕,他吓得面?色大变,直接喊道:“殿下,不可啊!”   喜萍看他去摸碎瓷片,看他手上出了血,快吓得魂飞魄散了。   他顾不得仪态跑到了齐扶锦的旁边,直接滑跪到了他的身边,他不敢碰太子,不敢拦太子,只能?在一旁不停劝他,“您千万不要再做傻事了啊!”   齐扶锦听?到喜萍在一边哭天抢地,终缓回了神来,慢慢收回了手。   他看着指尖的血珠,解释道:“没有,我?想倒水喝而已,不小心?打碎了杯子。”   喜萍当?然不会信他的话,谁知道刚刚齐扶锦看着碎瓷片出神的时候在想些什么。   不过?也好在,齐扶锦再没动作,起了身后,也不再看那被打碎的杯盏。   喜萍暗自下决心?,以后一定不能?让齐扶锦身边离了人,谁知道他会不会又做出那样?的事来。   齐扶锦问他,“人送走了?”   喜萍也从地上爬了起来,回了齐扶锦的话,“送出去了,送出去的时候,那个蓝家的公子和她的丫鬟在外面?等着李小姐,把她接走了。”   “蓝寻白?”齐扶锦眉心?蹙起。   喜萍硬着头皮“嗯”了一声。   是蓝寻白不错。   喜萍禀告这事不久后,忠吉又来了此处,他的手上还拿着封信,是当?初他们来京城后,李挽朝给他写的回信。   当?初齐扶锦既不让忠吉再去知会关乎李挽朝的事情,这些东西就一直是他在忙,写信收信,齐扶锦也全然不知。   忠吉也没想到,事情能?被办砸成这个样?子。   越不想被发现,可最后还是被发现。   可出了事后,齐扶锦最后也没有罚他。   因为他知道,当?初若不是他给忠吉下了那样?的命令,最后的事情也根本?变不成那样?,罚忠吉有什么用,犯错的人又不是他。   忠吉将当?初李挽朝写给温沉的信交给了齐扶锦。   齐扶锦接过?了信,看了一眼信封上的字,很快也就明白了这是什么东西。   他挥退了那两人,拿着信坐到了桌案前打开。   这些信,是温沉上京后,李挽朝给他写来的。   信上无非就是问他上京之后过?得如何,问他吃饱穿暖没有,又说她在恩文府过?得也很好,叫他不必去担心?于她......   李挽朝写的信也不多?,就那么一封,因为后面?她就不声不响追来了京城,没再写过?信。   齐扶锦读着信,隐约都能?想象出李挽朝的语气?,能?想象出她写这封信的样?子,她好像有很多?的话想和他说,絮絮叨叨,说也说不完,可是,像是怕打搅了他一样?,她话不敢多?说,想说再多?,也都咽回了肚子里头。   这封信件上面?,每一个字迹都在诉说她的爱意?,和昨日冷眼看他的李挽朝全然是两个人,从前和而今,这对比猝然被抬到眼前,让齐扶锦有些难以接受。   他握着信件的手指渐渐拢紧,心?中郁气?难消,就连信也跟着皱成了一团。 第24章   好好记着她   事情好?像总是?和本意相违, 齐扶锦怎么都不想回忆起当初在恩文府的事情,怎么都不愿意去?想起李挽朝。   可是?现下好?了,彻底是?忘不掉她了。   就?连看?到她曾经?的那?封信, 都能想到曾经?的她是?如何言笑晏晏。   太生动了。   生动得他甚至忘记不掉她的一颦一蹙。   忘不掉就?忘不掉, 那?他就?好?好?记着她呗。   齐扶锦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脸上?没了情绪, 而后将?被?揉皱的信件重新舒展开,放到桌案中收了起来。   *   自从李挽朝去?敲了登闻鼓后, 蓝寻白这些时日一直等在外面, 他不知道为什?么李挽朝这么多天还没出来,不知道她又有没有在里面受伤, 他更不知道,她挨了打, 受了笞刑后, 还能不能熬过去?。   李挽朝在里面昏了五六日,他和知霞就?在外面一起等了五六日。   知霞和他的随从都在劝他先回去?休息, 可他就?是?怎么也都不肯走。 竒 書 蛧 ω W ω . q ì δ ん ū 玖 ㈨ . C ǒ m   他在外面等了六天,整个人也都瘦了一圈。终于,在第六天的时候, 他看?到李挽朝从长安右门出来。   她的身上?, 还提着一个行囊, 立于秋风之中, 微风吹得她衣角飘扬, 衣服贴在她的身上?,勾勒出她的瘦弱身形,整个人更显柔弱。   蓝寻白见她出来,马上?就?奔了过去?。   “阿姐, 你怎么样,有没有事啊。”   他接过了她手上?的包裹,拉着她左看?又看?,眉头?拧得很紧很紧,就?怕从她的身上?看?到什?么血。   他低头?检查得很认真,耳边却兀地传来了李挽朝的声音。   “小白,用过午膳了吗。”   她的声音挺轻的,但?蓝寻白听得清清楚楚。   他听到这话后,愣了一瞬,感觉自己的鼻子?有些发酸。   她多好?的一个人啊。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怕人挨饿,见到他的第一句,也是?问他用过午膳了没。   他是?想过放弃和结束的了,可是?,在那?天中秋,他的丈夫死了。   他意识到,自己好?像再也离不开阿姐了。   蓝寻白不想要叫她担心,垂着脑袋,撒了个谎,“吃过了。”   他吃过了的。   所以,阿姐不要再费心来担心他。   李挽朝当然不信,他们一定从一早开始就?等在这里,一等就?是?很久。   她从袖口中拿出了一块用布包着的糕点,把那?些糕点分给他们。   这是?方才东宫中的宫女端过来的午膳里放着的,她没吃,就?用了一些粥,后来把糕点放到了巾帕里面包着,等换好?了衣服后就?藏到了衣服里面带出来。   她想着,蓝寻白他们应当会在外面等着她,而且,应当还没用午膳。   好?都是?相互的。   蓝寻白对她好?,她也得想着他一些。   再说出门在外,按理?来说,应当是?她这个被?叫做姐的人多去?照拂弟弟,可到头?忙来忙去?,让蓝寻白也跟着跑东跑西了,李挽朝心里头?也对他生出了几分惭愧。   她把糕点分给了他们,而后几人往外走去?。   蓝寻白的马车就?等在外面。   上?了马车不久之后,蓝寻白就?开口说起了另外一桩事,他道:“阿姐,前些时日母亲传信给我,她说,杨家的人在寻你。”   杨家,就?是?李挽朝的外祖家。   自从那?天李挽朝从恩文府和李观决裂之后,李观写了封信给杨家人,大致意思?就?是?说李挽朝去?了京城,让他们杨家人照看?一二。   杨家的人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就?去?寻了李挽朝,但?李观也没说她在哪里,只?说她是?去?了京城。后来,又重新回了一封信,去?问李观李挽朝的下落。   可那?日李观和李挽朝闹掰了,他自也不知她的去?处,这才又想起了还在京城的蓝寻白,他应当是?知晓。李观当即又给蓝夫人写了一封信,让她告诉蓝寻白,说是?杨家的人在找李挽朝,到时候让他带李挽朝去?一趟外祖家。   李挽朝听到了蓝寻白的话,脑子?里面兜兜转转过了一圈,大致能猜出,是?李观告诉外祖他们,她来了京城。   这些年中,李挽朝不怎么和京城杨家的人往来,京城路远,来往不便,而且当初既她选择了李家,选择了李观,只?怕杨家的人心中也有芥蒂。   她这么些年只?在当初年岁宵小之时,去?过京城一回,再就?是?杨家的姨母在她八岁那?年来过恩文府一趟。   她知道姨母他们心善,可他们实在是?不大亲近,她也不想给他们添麻烦了。   现下听到蓝寻白说去一趟杨家,心里头?难免打鼓,下意识就?想要拒绝。   蓝寻白看?出她的顾虑,马上?道:“阿姐,去?看?一眼吧,好?不容易来一趟京城,总归是?要去?问候一下老人家的。你放心,我没和他们说过你的事情,他们不知道你来敲登闻鼓了。”   听到蓝寻白的话后,李挽朝踟蹰片刻,终也没再开口拒绝下去,应道:“好?。”   他说得不错,好不容易来一趟京城,就?算是?出于礼数,也该去?看?一下的。   马车上?,蓝寻白能闻到她背上?的药气,应当是?挨过笞刑以后上?的药。   心中又想,这天子?倒还果真良善,挨了板子?后还能叫人善始善终。   想起笞刑,他又想问她疼不疼,现在还疼不疼。   可是?问了也是?白问。   能不疼吗?怎么可能不疼?   蓝寻白也识趣地没有去?问李挽朝这几日在里面经?历了什?么,她没有想说的意思?,那?他就?不问,问多了又怕惹得她伤心难受。   人最后没能有什?么大碍就?行。   蓝寻白通晓人情世故,两个小辈不好?空手上?门,便让身边随从去?买了些茶叶、干果、布匹等物。   他不差钱,蓝夫人怕他这回在京城受委屈,没少给他塞钱。   李挽朝看?着蓝寻白跑前跑后,有些不好?意思?,道:“麻烦你了,这些本该我来做的。”   蓝寻白道:“阿姐身上?还有伤不是?吗,再说了,我做还是?阿姐做,不都一样吗。你别和我这样客气了。”   她越是?和他客气,他越不大快意。   李挽朝也没再说下去?,蓝寻白给了车把式杨家的住址,两人赶往杨家去?。   杨氏去?得早,李挽朝只?见过外祖他们两回,在小一些时候,是?杨氏故去?,杨家的两个老人,带二女儿来恩文府吊唁,不过那?个时候,李挽朝还在襁褓中,什?么都不知道。还有一回,就?是?六岁那?年,李观因为公务入京,带她去?了杨家一回,那?时,李挽朝年纪小,胆子?小,什?么也不大懂,只?知道跟在李观的屁股后面,和这京城的外祖父,外祖母问好?。   杨老爷杨兆文在京城当官,任国子?监司业,正六品官职。不算高官,但?手底下也教出过不少的学生。杨家就?只?有两个女儿,大一个的就?是?李挽朝的生母,已经?故去?的杨屏,小一个的就?是?李挽朝的姨母,之前在李挽朝八岁的时候去?过恩文府一趟。   越近杨家,李挽朝的心越是?忍不住打鼓。   约莫是?一种近乡情怯之情,许久未见的亲人,如今再见,难免生出忐忑不安。   很快马车就?停在了杨府门前,门子?见到有人来了马上?进去?传了话。   蓝寻白看?出她的不安,道:“阿姐不要担心了,见一面,又不打紧的。如果不好?,我们走就?是?了。”   李挽朝摇头?,“我是?怕我不好?。”   蓝寻白还想再说些什?么之时,就?听到一道响亮的女声从车窗外传来。   是?姨母的声音。   “小朝!”   李挽朝抬头?看?去?,就?见姨母一脸喜色朝她看?来,她三十多的年岁,但?保养得宜,身着一身锦缎长裙,看?着非常秀气。   她的旁边还站着两个少年,一个小少女,虽不曾出声,但?都探头?往马车的方向看?。   李挽朝才被?蓝寻白小心扶下了马车,杨家姨母就?带着带着三个孩子?往她这边快步走来。   杨絮抓着李挽朝的手,第一句话就?是?问她,“小朝,怎么一点都没变啊。”   看?着还和小时候一个样子?。   她一眼就?认出她是?小朝了。   杨絮不可控制地有些激动欣喜,抓着她的手都止不住有些用力,她问她,“既来了京城,为何不来找我们先呢?若不是?收到了你爹的信,我们都不知道你来了。”   秋日,天风渐冷,一个草木枯败的季节,杨府门口种着的树叶已经?泛黄掉落,可是?萧索的秋风中,午后的暖阳照在人的身上?,带着说不出的暖。   李挽朝沐在阳光中,被?杨絮扯着手左看?右看?,说东扯西。   她一时间被?姨母的热情弄得有些脑袋发懵,不知作何回答,还是?一旁的表哥先开了口说话,“娘,你别这样,小朝都要被?你弄懵了。”   杨絮的两个儿子?是?双生子?,十八岁,大李挽朝一岁。双生子?中,年岁大的名?杨期明,晚出生的名?杨期朗。   因着杨絮的丈夫入赘杨家,他们膝下的孩子?,也都随杨姓。   杨期明趁着杨絮停嘴的功夫,终于能插上?嘴了,他看?着李挽朝问道:“表妹可还记得我?”   李挽朝六岁那?年上?京,来杨家的时候,见过这两个双生子?表兄,脑海中有些许的印象,她点头?应道:“记得的。”   杨期朗从旁边蹿出来问,“那?我呢?表妹可记得我?”   两个人生得大差不差,一时间在李挽朝面前蹿来蹿去?,弄晃了眼,她懵道:“自也记得。”   杨絮没让两个儿子?继续扯她说话了,她还没说几句呢,他们抢什?么人。   她招呼了李挽朝和蓝寻白,一行人往里头?去?。   杨絮道:“东西先让下人收拾了去?,你外祖父和外祖母就?在堂屋那?处等着呢。一会你见了外祖,到时候可别觉着他面上?冷就?害怕。他就?是?那?个样子?,平日就?喜欢板着张脸。你不知道,他听闻你要来,特地告假在家等着你呢,他们盼你盼了几日,从知道你来了京城后,就?一直在家里头?等着。”   李挽朝也觉自己有些不大像话了,来了京城,一开始竟还想着躲他们,她面上?微微发红,嗫声应道:“姨母,我都明白的,这事是?我不孝顺了。”   杨絮没想到她会这样说,忙道:“你可别这样想,我这不是?怪罪你的意思?,是?叫你放下心来.......我们都很想你。”   杨家两老人膝下拢共就?两个女儿,对这早逝的大女儿留下的孤女自是?疼惜。   以前他们早就?想要在她小的时候把她接到身边来,但?李挽朝要跟在李观身边,那?也总不好?强抱了人走。毕竟就?算是?要养孩子?,怎么着也该父亲先,外祖什?么的,都要靠边去?。   杨絮在她八岁那?年去?了趟李家,知晓她过得不怎么好?,她哄着她,说京城很好?,又大又漂亮,外祖父和外祖母都会疼她,她来了杨家,就?是?杨家的大姑娘,她还有两个表兄,也会对她好?。她把京城说得很好?,总之,怎么着都会比李家还要好?。   可是?,这个小外甥女却怎么都不听她的话,怎么都不跟着她一起回京城去?。   没办法,杨絮也只?好?自己离开。   本以为是?李观对她好?,她才舍不得离开李家。   可是?若真的对她好?,又怎么会叫她如今这般敏感小心,担惊受怕。   这李家的人,就?没谁是?好?东西。   杨絮和姐姐的关系好?,即便多年未见,看?李挽朝却也和看?亲女儿一样,自然而然就?熟络起来,她知晓她过得不好?,心里头?也不好?受。   她性格爽朗,不是?一个会伤春悲秋的人,可想着想着,眼眶却不自觉发红。   李挽朝见本还在絮絮叨叨的人安静了下来,侧过头?去?看?,就?见杨絮红了眼。   她讷讷道:“姨母......你莫要哭啊。”   杨家的双生子?见母亲红了眼,马上?也上?来说了些宽慰的话,“母亲,从前时候也不见你这样,你别吓着人了。”   杨絮随便揉了下眼睛,道:“我没哭,就?是?觉着可惜。”   可惜好?好?一个孩子?,被?那?李家人养成了那?样。   没再多说下去?,因着杨家不大,很快他们就?到了堂屋处。   杨家老爷和老夫人果如杨絮所说,都等在里头?了。   听到门口传唤的声音后,老夫人就?有些坐不住了,直到人进了屋后,眼睛就?一直落在李挽朝的身上?挪不开了。   老夫人声音都有些打颤,道:“可是?朝姐儿?”   李挽朝直接跪到了他们面前磕了个头?,“外孙女不孝。”   杨老夫人直接起身去?扶她,“你来就?好?了,磕头?做些什?么啊,外祖母都知道的,你和我们来往不多,一时间自想不了那?么周全。来就?行了,来就?行了......”   她许久没看?过李挽朝,摸着她的脸,不停道:“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嗯?你那爹平日不给你吃肉啊。”   “没有的,爹不曾苛待过我。”   两人起了身后,李挽朝看?着许久未见的外祖父和外祖母,一时手脚都有些不自在了,回了老夫人的话后,看?向坐在一旁的外祖父,果就?见他板着一张脸,甚是?唬人。   不过,李挽朝却也不觉畏惧。   杨家和李家比起来,好?太多了。   哪里都好?。   姨母从前就?说得对,京城确实是?很好?。   老夫人看?到她就?想起自己早逝的女儿,扯着她的手不肯放,好?一阵伤怀。后来问她这些天去?了哪里,又怎么突然想到来了京城。   李挽朝自不可能说实话,若叫他们知道,也不知道会如何做想。   她在想着怎么去?说合适,一旁的蓝寻白先开口了。   他脑子?活络,也不像李挽朝一样,没被?杨家人这热烈的关心弄得无所适从,他很快就?想了个借口出来,道:“早就?听说京城是?个好?地方,刚好?我这回进京赶考,家里头?的母亲就?说,让阿姐一同前来看?看?,前些时日我们因着别的事情耽搁了会,这得了空就?马上?来了。”   蓝寻白借口她是?因着秋闱便一起入京,至于因着什?么缘故耽搁,杨家的人也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   果不其然,听到他的话后,老夫人没再继续问下去?,只?是?她看?向蓝寻白,眼中有惑色,显然有些认不出他是?谁。   杨絮解释道:“这是?姐姐故友之子?,在恩文府的时候,他们常和小朝有往来,姐夫的信上?有提起过。”   她看?着蓝寻白道:“是?叫寻白吧,蓝寻白。”   蓝寻白笑着点了点头?,对他们道:“叫我小白就?可以的,我家里人都这样叫。”   小白......   他这两个字一出,杨家人的脸色都变了变,有那?么一瞬的尴尬。   不只?是?蓝寻白,李挽朝也察觉到了。   蓝寻白刚想问是?怎么了,杨絮的小女儿就?笑了起来,她才十岁大,藏不住一点事。   “小白,咱们家的狗也叫......”   她话还没说完,就?一把被?旁边的杨期明捂住了嘴巴。   这个傻小孩,到时候给狗换个名?字就?是?了,说出来做些什?么。   她话虽没说完,蓝寻白却也听出来了个大概,挠了挠头?,尴尬笑了两声,还强行打了个圆场,道:“嗐,这名?还挺大众,重名?了......也正常。”   李挽朝忍不住笑,笑得背上?的伤口都牵扯得疼,旁边的杨家人也都忍不住跟着一块笑。   蓝寻白羞恼,扯了把李挽朝的袖子?,“阿姐,莫笑我了。”   李挽朝憋了笑,眼睛却还一直是?弯弯的,“好?,不取笑你了。”   出了这么一遭事,周遭的气氛一下子?就?活络了许多,就?连老爷子?的脸都没绷得那?么紧了。   笑了一会后,杨絮问李挽朝,“那?这些时日就?在杨家住一段时日吧,反正都来京城了,住在别处说出去?也不像话。”   他们是?她母亲的娘家人,她这都来京城了,怎么能继续住在别处呢。   李挽朝现在确实没有去?处,恩文府的话,她断然是?不会再回去?了的,李家的人对她并不好?,而且,她又和李观闹掰了......实没有继续待下去?的缘由。   现下既来见了外祖他们,在杨家留段时日,也不是?不可。   看?着杨絮殷切的眼神,她末了还是?点了点头?。   杨家的人见她答应,都松了口气。   老爷子?的脸色,总算是?好?看?了些许。   杨絮问蓝寻白,“那?小白......不,寻白,那?你可也要留在这,姨母也给你收拾间房来。”   蓝寻白想了想后,点头?道:“将?好?这段时日秋闱的榜也没放,我就?先不回恩文府,那?就?叨扰伯母,叨扰老夫人,老爷了。”   杨絮也挺喜欢蓝寻白,这孩子?嘴甜得很,她高高兴兴去?给两人安排屋子?了。   李挽朝留下又陪着老夫人他们说了话,其间杨老爷子?插了几嘴,后头?没话说了也不走,就?一直坐在旁边,听他们说话。   一直说到天都快黑了,用晚膳才结束。   一家人用晚膳的时候,李挽朝发现姨父还没回来,她有些好?奇去?问,“姨父呢?怎还没回来。”   杨絮解释道:“他这段时日刚好?在外面跑商呢,约莫还有好?几日才能回来,没事的,咱不管他。”   杨絮的丈夫是?个有钱富商。   可在李挽朝幼年的记忆中,他以前好?像也是?读书的,怎么后来弄着弄着从商去?了。   不过她也没有开口去?问。   待用过晚膳之后,怕李挽朝和蓝寻白累到,就?先让他们两人去?歇下了。   底下的三个孩子?也各自散去?了,只?留下了杨老爷、老夫人,还有杨絮。   屋外的月亮已经?出来了,夜已经?黑了,屋内的烛火摇晃闪烁,照得杨老爷的脸上?有那?么几分沉,他想起李挽朝就?忍不住皱眉,道:“怎么变成这样了,李观怎么养的孩子?。”   他记得六岁见她那?会,整个人也没这么沉沉闷闷的,怎么越大,还越不好?了呢。   杨絮叹气,“那?陈氏不是?省油的灯,还有那?李家老夫人,更厉害了些,李观又愚孝,想也知道朝姐儿在李家过得不好?。”   老夫人想起那?李家人做派就?生气。   她女儿刚死没两年呢,他们就?娶了继室进门,她就?那?么两个女儿,本来以为想着李观中了进士,应当会留任京城,谁知道被?派任去?了川溪做知府。没办法,大女儿只?能跟着一块去?了。   当初杨屏生了孩子?后,就?留了病根,还曾在信里头?和老夫人提过一嘴。一开始杨老夫人见她只?是?随口一提,还以为不怎么严重。她那?个婆母也是?个不省心的,在她养病坐月子?的时候,没少磋磨过她,杨屏对此,也只?是?提过一嘴。   可没想到,大女儿就?是?个报喜不报忧的性子?,只?在病到了极致的时候她才愿意和她说上?一些,怎么都不想叫她操心。   事情有十分难受,她向来都只?说一分。   可想而知,她在李家有多遭罪。   杨屏的死,于杨家人而言,莫过于李家杀女之痛。   她不在他们身边,才多大点的年岁就?叫李家人给磋磨死了。所以他们杨家的人也不乐意和李家的人来往,刚好?两家相隔甚远,谁也别管谁,颇有老死不相往来之势。   这么些年来,除了在李挽朝六岁的时候,李观因故入京,他们两家人见过一面,往后老夫人他们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就?连李挽朝后来出事成亲,李观也没和他们杨家人提起过。   做人女婿的,向来是?矮了一头?,他怕和他们说了后,他们又要怪罪他教坏了孩子?。   干脆提都不提,只?等到事情兜不住的时候再说。   老爷子?头?发已经?白了许多,面色严厉,在国子?监里面,许多学生都憷他这个先生,他沉沉吐出了一口气,严声道:“这回可不能再叫她回去?了,怎么着也要叫她留下来,李家离得远,我们手也伸不过去?,既然这回她来了,就?叫她留下,不许走了。”   杨老爷方才面色不好?,就?是?还在为小时候李挽朝不肯来京城的事怄气,气她选李家,不选他们。又怄她来了京城,竟不想着来见他们,连告诉都不告诉他们。   杨絮也道:“爹说得不错,咱家又不是?没钱了,养活个孩子?还怕养不起吗,是?不能走了。姐姐就?被?他们害死了,还想坑了朝姐儿不成。她小的时候我去?恩文府看?她那?回,她就?已经?不大爱说话了,我同她说京城多好?多好?,她那?小眼睛是?亮亮的,可问她愿不愿意同我走,又直摇头?。你说谁对她好?谁对她坏,她能不知道吗?怕是?舍不得那?个当爹的。”   小孩子?都舍不得父母,这是?人之常情。   可当亲人的,能看?她再受这样的委屈吗。   提起李观,老夫人就?来气,“我当初就?说他那?家世不干净,家里头?做娘的拎不清,看?看?,看?看?!害得我的屏儿这么早就?去?了,女儿已经?苦命死了,外孙女还要跟着一起受难?如今朝姐儿到了婚嫁的年纪,有那?后母和老夫人在,就?是?让李观卖女儿也使得!那?一家子?的害人精,回去?作甚?甭回去?了!”   三人越想越难受,想起杨屏,都堵得慌,也不再继续说去?,只?是?决议不能再让李挽朝离开京城。   李挽朝往后几日就?暂时和蓝寻白一起住在了杨家。   自李挽朝去?了杨家之后,府中上?下的人都见过这位远从恩文府来的表小姐了,他们都看?得出来杨家人对这位表小姐的爱重,所以也都没敢怠慢。   李挽朝在杨家的日子?,过得很好?,但?她身上?受的伤,她也没敢和他们提起过,只?每回都在夜深人静时候让知霞给她换药。   至于温沉的事,更有些不敢说。她现在反应回来后才发现,自己确实愚笨,为了他给自己落下了一身的伤。她怕被?杨家人知道后,他们也会和李观一样嫌她为一个男人落得这样的境地。   李观这样想她,她已经?无所谓了,可是?,她不想让杨家人也跟着一起这样看?她,所以,这事她提也不曾提起过。   东宫带回去?的药确实不错,李挽朝按照上?回喜萍叮嘱她的流程换药,不出半月,背就?已经?不会再冒血了。   李挽朝有些自嘲地想。   命贱身硬,就?是?容易折腾。   知霞每回给李挽朝换药的时候,都要掉眼泪,她问李挽朝去?宫里后发生了什?么,可李挽朝怎么都不愿意说。   最后被?知霞问得头?疼,只?说了一句,“温沉死了,我认了。”   曾经?怎么都不认,丢尽脸面,和李观闹翻了,她也不认,可是?在见到齐扶锦的时候,她终于说认了。   因为他是?真的死了,对李挽朝来说,各种意义上?,彻底成了个死人。   她没有任何要去?缅怀他的意义。   知霞听到这话后也再没继续问下去?了。   杨家的人对李挽朝都很好?,除开杨絮那?十岁大的小女儿。   杨无思?不大喜欢李挽朝,其实很好?理?解,她本是?杨家年纪最小的孩子?,还是?个女孩儿,自然是?被?全家人疼爱的对象,可是?,李挽朝来了以后,大家都疼她去?了,小姑娘心里头?生出了落差,自然是?不爽快。母亲每天都想着给表姐做好?吃的送过去?,两个哥哥也是?,总是?弄些好?玩的玩意过来给她。   她很不高兴。   可是?,她又有些讨厌不起来她。   世人总是?对生得好?看?的人宽容,而李挽朝的相貌以及性格,都不大是?一个能让人讨厌的人。   所以,杨无思?不喜欢她,可是?,也实在是?不讨厌她。   杨无思?总喜欢牵着自家的狗路过李挽朝的院子?,假装遛狗,实则偷看?。   小白自从蓝寻白来了之后就?被?改了名?,如今新名?字叫小乖。   小白当初之所以叫小白,是?因为它太皮实了,总是?给自己弄得一身脏,叫小白,是?想给他喊得干净一些,以此推之,叫小乖,也是?因为它总是?不听话。   今日,天朗气清,杨无思?如往常一样和小乖路过李挽朝那?处的院子?。   院子?门有时关着,有时开着,她若运气好?些,就?能看?到开着的院子?,看?一眼漂亮表姐,可若是?运气不好?一些,她就?什?么都看?不到,只?能看?到关着的院门。   这一天,蓝寻白来找李挽朝了,院子?门大开着。   两人关系虽好?,可要在一个院子?里面说话,还是?打开了门说好?。   关着院子?的,也不知道是?在做些什?么。   蓝寻白今日是?来问李挽朝今后去?处的。   他们在杨家也待了有小半个月了,李挽朝倒还好?,总归是?她母家,再怎么待下去?也没事,但?蓝寻白,他和杨家人又没什?么关系,总这样下去?,好?像也不是?事。   两人坐在院子?里面,已经?到了十月初旬,秋日的清晨空气之中泛着微寒,院子?里头?有杂扫丫鬟清理?着昨个儿夜里吹落的树叶,两人谈话间还夹着簌簌的扫地声。   蓝寻白问李挽朝,“阿姐还要回恩文府吗?亦或是?留在杨家?”   蓝寻白想,若他是?李挽朝,在杨家待过一段时日后,定然是?不愿再回恩文府的,所以,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的心中其实多少有了答案。   果不其然,就?见李挽朝摇头?,她道:“恩文府......我应当是?不会再回了。”   于她而言,那?地方只?有凛冬,而无春夏秋。   她娘死得太早,以至于她在那?里一点好?的回忆也没留下,而李观给她的幸福又实在是?屈指可数,就?像是?在玻璃渣里面找糖吃一样,又酸又涩。   李挽朝垂眸道:“我和爹,吵了一架,我不会再回了。”   吵架。   蓝寻白知道,李挽朝和李观多半是?为了温沉的事吵架,他想起那?段时日李挽朝死活都要进宫,找出是?谁害死了温沉,可是?进了趟宫后,敲过了登闻鼓后,她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再也没有去?提起温沉的事情。   蓝寻白也不敢去?问李挽朝,去?问她那?日有没有见到皇帝,有没有如愿还温沉清白......   因为她不提,所以他便不问。   她看?着并不是?想说那?些事。   让她不高兴的事情,他都不会再说了。   蓝寻白听她不回恩文府也只?道:“挺好?的,不回去?,也挺好?的。”   他的视线低垂,落在眼前的石桌上?。   口中说是?挺好?的,可是?声音听着有些闷。   李挽朝不喜欢恩文府那?个地方,可是?他的家却在那?里,爹娘、哥哥......都在那?里。   多糟糕的事啊。   蓝寻白甚至有那?么些懊恼,当初为什?么不好?好?准备这次的秋闱,若是?能考上?的话,也不用回家去?了。   他这人,运气是?挺不错的,可是?再好?的运气也跨不过秋闱的门槛。   秋闱这东西,考到五十岁都没中的,大有人在,他就?是?有顶天的气运也没用。   蓝寻白问她,“那?阿姐往后是?要留在杨家吗?”   留在杨家吗。   说实话,李挽朝也不知道   她还在想着怎么回答之时,抬眼就?瞥到了门口的杨无思?走过,屁股后面还跟着一条小白狗。   她听知霞说,这些天,姨母的小女儿总是?会路过这处,她都撞到好?多回了。   小姑娘穿得花花绿绿的,头?上?梳双螺髻,看?这样子?应当是?在遛狗。   杨无思?往里面探头?探脑去?看?,结果就?和李挽朝的视线撞到了一处。   她没想到今日她竟坐在院子?里面。   被?表姐扫了一眼,她隐约生出一种偷窥被?发现的羞恼,面上?迅速烧红了起来。   她喊了一声“小乖”,转头?就?要带着它走。   可却不想,狗直接撒腿跑进了敞开的院子?里面。   杨无思?在院门口气得脸都红了,可仍不愿意进门去?,别别扭扭的。   她喊道:“你出不出来?不出来,我就?不要你了,自己待在这吧。”   怎么连狗都要往她这里跑。   小乖进了门,跑到了李挽朝的脚边趴下,仍旧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这臭狗......果然是?不听话。   枉她日日遛它,它就?这样欺负她。   不听话的狗东西,愿意待这就?待这,她不要它了。   说罢,愤然转身,毫不留恋撒腿就?要离开。   “小思?。”   李挽朝的声音喊住了她,杨无思?顿了步。   “要不进来坐坐?”   杨无思?转回身去?,看?了眼李挽朝,又看?了眼正在被?蓝寻白逗弄的小乖。   蓝寻白看?着没轻没重的,傻呵呵的,说不准会弄疼了她的狗,她要看?着他一些。   她进了李挽朝的院子?,这还是?她第一次进来。   一开始被?李挽朝看?着,心中还有几分促狭,可是?,转念一想,这是?她家的院子?,她想来就?来,凭什?么不能来。   她一屁股往圆凳上?坐,绷着脸在一边不说话。   蓝寻白蹲在李挽朝脚边,瞥了眼杨无思?。   心中纳罕,这小姑娘气性这么大,怎么一大早上?就?挂脸,跟一只?狗置什?么气,莫名?其妙。   他没敢再逗狗,怕惹恼了她,她要迁怒李挽朝。   他起身,站去?了李挽朝的身后,对杨无思?道:“我可没怎么着它,就?摸了两下,你要带它走,就?走吧。还有......可是?它自己跑进来的,我们可没招它。”   他这话一出,杨无思?的脸鼓得更厉害了一些,两个脚够不到地,坐在凳子?上?晃荡了起来,“我家的院子?,我想来就?来,我想走就?走。”   他想她走,她偏不走。   蓝寻白也来劲了,他最不怕别人和他吵,尤其是?这样没礼貌的孩子?。   他还想着开口,就?被?李挽朝扯住了袖子?,她向他摇头?,示意他莫要和小孩起争执。   蓝寻白噤了声,没再吭声。   将?好?知霞从院子?外边回来,她去?外边买早膳去?了,是?京城开着的一家糕点铺,那?家糕点是?老字号,先前杨期朗从国子?监里面归家的时候,给李挽朝带的。知霞吃过后,也觉着好?吃,便想着哪天用早膳的时候,再去?买一回。   杨期明和杨期朗两人十八,今年也参加了秋闱。   听杨絮说,杨期明打小就?比杨期朗聪明一些,果不其然,这回秋闱,杨期明竟一举中第,杨期朗没考上?,就?老实回去?国子?监里头?读书了。   知霞高高兴兴出门,排了许久的队买回了糕点,她进门后,没想到杨无思?和蓝寻白也在。   她把两份糕点全放到了桌上?,也没多拿,就?退去?了一旁。   李挽朝喊住了她,她知她嘴馋,上?回吃过一次就?一直想到现在。   “你自己都还没吃,跑了这么久,肚子?都还空着。”   知霞看?了眼蓝寻白和杨无思?,他们都在,哪里轮得到她吃。   蓝寻白道:“我不喜欢吃甜食,再说了,我用过早膳了。”   而一旁的杨无思?根本就?没看?这边,脸圆鼓鼓的,瞧着是?在生气。   知霞也没再说什?么,拿过糕点就?退了下去?。   知霞一共买了两份,李挽朝打开了另外一份,用布包着,拿了一块递给杨无思?。   杨无思?余光注意到了李挽朝的动作,不过并没有要伸手去?拿的意思?。   李挽朝道:“听你二哥说,你很喜欢城南牙道旁开着的那?家糕点铺,你早上?遛了狗,走了一圈,肚子?也饿了吧。”   那?时杨期朗拿糕点来的时候和她说,杨无思?就?喜欢吃那?家老字号,每次吃都能一个人吃掉一包。他开玩笑说,她那?么小个人,肚子?也不晓得怎生得那?般大,能装得下这么多货。   而且现下都到了巳时,她该是?饿了。   果不其然,杨无思?紧紧绷着的小脸有一丝松动,李挽朝见此,把糕点递到了她的面前,她道:“我是?你姐,你和我客气什?么。”   杨无思?终于肯转回了脸,正眼瞧人,她扭捏着伸手去?接糕点。   李挽朝道:“早上?是?不是?东摸西摸了,手脏,用布拿着吃。”   杨无思?听后,愣了愣,而后闷闷地“哦”了一声。   杨无思?愿意待在这,又不愿意说话,那?他们也不去?招她,由着她一个人安安静静吃糕点。   蓝寻白道:“那?阿姐,我过几日就?走了,听闻今年年底有拔贡,我努力些,明年开春就?能回来了。”   地方府学,州学每隔几年就?会有一场拔贡,地方选举出优秀的生员,将?来通过布政使司上?的测试,就?能去?往国子?监读书。   蓝寻白想着,反正他三年后还是?要参加秋闱的,若是?能来国子?监读书,那?是?最好?,家里头?的父亲母亲也不会说些什?么。   这样就?能留在京城了。   李挽朝道:“你放心回去?吧,姨母还有外祖父,外祖母都很好?,就?算往后不留在杨家,京城辽阔,六合之大,总有去?处的,我会给你写信的,你好?好?读书,别操心我的事。”   蓝寻白怎么可能不担心呢,她总是?让他别担心她,他又不是?小孩了,怎么还不能操心她了。   他叹了口气,“阿姐,把我当个大人吧。”   他忽然有些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听母亲的话喊她“阿姐”。这两个字就?像是?一种禁锢,说出口就?像是?带着什?么禁忌一样,让李挽朝彻彻底底把他当成弟弟了。   可是?现在才反应过来,好?像已经?有些晚了。   他在懊恼之时,杨无思?放下了糕点,她提溜着小眼,看?着李挽朝问,“你想要走吗?离开杨家?”   杨无思?不喜欢这个抢走她疼爱的表姐,可是?,她听到她说要走,她又好?像有些不开心。   杨无思?问她,“你为什?么要走,他们对你不好?吗。他们对你真的很好?,当初听说你来了京城的时候,祖母高兴地晚上?都睡不着觉,祖父都和国子?监告了假,娘还给爹写信,让他回家的时候记得带些好?东西给你。姨父对你很好?吗,比娘他们对你还要好?吗。”   她不明白,为什?么要走。   难道李观比他们对李挽朝还要好?一些吗。   李挽朝视线移向了她,她听到她的稚嫩童声,恍惚了片刻,清晨的日光,照得她眼睛酸酸的。   她从杨无思?的口中听完了这些话后,发现自己还挺自私的。   她问杨无思?,“那?你想姐留在这吗。”   杨无思?看?了看?手上?的糕点,想了想后,还是?点了点头?,“想。”   “那?我不走了。” 第25章   他怎么会喜欢她呢?   晚些时候, 天色将晚,杨无思在外面玩累了,终于回院子里去了。   她父亲在外面跑商, 她这些日子就和杨絮睡在一起。   小乖在院子里头?跑了起来?, 杨无思一人回了屋,杨絮瞥了她一眼, 喊她过来?净手用饭。   杨无思在那净手,听到杨絮问?她, “今日去找你表姐了?”   杨无思每天遛狗遛到了李挽朝的院子前面, 她不是不知道。   “嗯。”   “你可?有闹她?”   杨无思摇头?。   杨絮松了口?气?,把她从水里面拿出来?的手擦了干净, 她一边给她擦手一边道:“她是你姐姐,也会对你好的, 她来?了, 我们疼她,也不会少了疼你。你表姐在李家过得不好, 我们不想她回去,所以,你不要闹她不痛快, 知道了吗。”   和小孩子说话, 最忌讳猜来?猜去, 倒不如直接敞开?了说。   她怕杨无思多想, 才多说了这些。   也怕他们对李挽朝好, 杨无思要不乐意,去欺负她。   “我知道。”杨无思道:“今日我去找表姐,我说不想叫她走,然?后她就说往后愿意留在杨家了。”   她说这话时, 还?昂首挺胸,看着颇有些骄傲。   杨絮听到以后,手上动作顿了顿,她有些不信,问?道 :“你没撒谎?”   “自然?是真的,我骗娘,娘难道会给我糖吃吗。”   她没事闲得慌撒谎去做什么。   杨絮高兴地揽着她亲了一口?,夸她道:“真棒啊,好孩子。”   往李挽朝那里跑了一趟,就给她的心说定下来?了。   前些日子秋闱成绩出来?了,她就怕李挽朝跟着蓝寻白回了恩文府去,她也没敢开?口?去问?,因为?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劝她留下。毕竟女儿回去找爹,那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她也没能找好说辞留下她。   既然?李挽朝答应了杨无思,那应当就不会作谎。   果不其然?,等用过晚膳后,李挽朝来?找了一趟杨絮。   两人坐在屋中说话。   杨絮试探地去问?李挽朝,“听小思今日从你那里回来?后,她说你不和寻白回恩文府啦?”   李挽朝应道:“嗯,不回去了。”   事到如今,李挽朝也不想隐瞒了,她道:“姨母,我和爹闹掰了,我不回去了。”   闹掰了?!   杨絮闻此,心中大喜过望,差点憋不住就笑出声来?了,可?听到这话,不该笑才是,所以她硬生生憋回了肚子里头?。 奇_ 书_ 网_w_w _w_._q_ i_ s_ h_u_9 _9_ ._ c_ o _m   她轻咳了两声,压了情绪下来?,问?她,“怎么就闹红了脸呢?”   李挽朝自是没敢去说温沉之事,她踟蹰着不知如何?开?口?,好在杨絮看出她的窘迫,也没再继续问?下去了,她抚了抚她的脸,道:“小朝,受苦了,我们向前看,以后的路长着呢。”   她就恨当初没有缠着姐姐,让她嫁给了李观,恨当初就那样让她离开?了京城,以至于身边无人可?依。   她死?了,受苦受难而死?,她的女儿,也因此而不安生。   杨絮道:“若早知如此,当初你不愿意和我来?京城时,我等你睡死?了,抱也要抱走。”   确实是杨絮能做出来?的事。   李挽朝脑海中过了一下那个画面,忍不住笑出了声,她道:“那我一定乖乖的被姨母抱走,不吵也不闹。”   之后,蓝寻白独自一人回了恩文府,李挽朝留在了京城,住在了杨家,渐渐安定了下来?。   这个消息后来?传到了齐扶锦的耳中。   和他想的一样,她果然?不会回恩文府。   她的外祖父在国子监教书,任了几十年的司业,膝下只有两个女儿,没有儿子。听忠吉调查来?说,杨家家风淳朴,大女儿嫁去了恩文府,二女儿的丈夫是入赘来?的,当初中了秀才后,却没继续读下去,跑去做了商人。   李挽朝和李观决裂,李家自然?不会再回,如今自然?而然?会留在外祖家。   齐扶锦坐在桌案前,不自觉走了神。   直到喜萍从外面走来?,躬身通传,他道:“殿下,陛下来?了,在外面等您。”   贞元帝从乾清宫中出来?了。   和齐扶锦猜的差不多,再过两天就是秋猎,他终于舍得出来?了。   齐扶锦起身,离开?书房这处,往主殿的方向去。   他给贞元帝行?礼。   贞元帝抬手阻了他的动作,让他坐到了对面。   贞元帝道:“这几日,辛苦你了。”   他是躲得舒服,留了那么一堆烂摊子给他。   首辅为?难起人来?,齐扶锦的压力也不会小。   齐扶锦道:“不辛苦,儿臣应该做的。”   贞元帝隐约觉察出了太子话语之中的疏离,他有些无力,知他还?是在为?当初的事厌他,贞元帝问?他,“你那耳朵,可?留伤了?”   当初,他的耳朵留了很多血。   以至于贞元帝再回想起当初那一幕,脑海中全是血,全是红色。   齐扶锦无所谓地摇头,“没什么伤,一巴掌就打成残废,儿臣没那么不堪。”   当太子的人,要皎洁无暇。   君子如珩,羽衣昱耀。   除了当初跟着他出去的忠吉和喜萍,没人知道他耳朵留了伤,他也不想让人知道他有伤。   父皇也不行?。   殿内安静,除了滴漏偶尔发出有规律的声响之外,了无人声。   长久的寂静之后,贞元帝问?出了一个他实在想不通的问?题,为?什么那日太后会让齐扶锦进慈宁宫。   他失踪那么久,一回宫,就去了慈宁宫,太后难道不会觉得古怪吗,怎么还?可?能让齐扶锦进慈宁宫呢。   齐扶锦笑了一声,他眉眼弯着,看向贞元帝,“我说了,父皇能不生气?吗。”   贞元帝更觉奇怪,眉头?紧蹙,“你说就是了。”   齐扶锦回想起他回宫的那一天。   他去了一趟坤宁宫,见了贞元帝后,就直奔慈宁宫而去。   他去见了太后,他说,“孤想和父亲见面。”   想和父亲见面......   太子当初出走皇城,就是因为?礼王做的那一桩恶事,他在各种意义上害得齐扶锦落入了那般境地,他害他不被母后喜爱,害他背上孽种的骂名。   可?是,他竟认他做父。   太后精明?,不会被齐扶锦的这个把戏欺骗,可?是,躲在暗中的礼王听到这话后,自己就先欢天喜地跑了出来?。   他生不出孩子,自然?高兴太子会认他,他也觉得,万一呢,万一太子就是他的儿子呢?说不准他运气?就是好,那么多年前的一桩风流韵事,给他留下了这么一个好儿子来?。   礼王不顾太后劝告,执意要和这个认了自己当爹的太子叙旧,他们单独去了一间屋子。礼王看着齐扶锦,很是高兴,拉着他说这说那,说他失踪的一年,不知道他有多担心他。   礼王没有察觉到齐扶锦的异样。   他看他面上带笑,还?觉着,太子这也是在高兴。   齐扶锦看着礼王的脸,快恶心死?了,可?是面上却笑得比以往都厉害。   齐扶锦一开?始是想把他绑起来?,然?后再用那个差点杀死?过自己的玉佩,一点一点地划破他身上的血管,让他也感?受挫骨顿肉之痛,他想让他也去慢慢感?受,血一点一点流尽的痛苦。   可?是不行?。   时间根本不够,太后的人还?在外面等着,他必须要一击毙命,哪里有时间这么折磨他?   而且,他的暖玉,被李挽朝修好了。   那枚本破碎的暖玉,挂在他的腰间。   李挽朝挺小气?,花钱什么都很舍不得,平时就连油灯都舍不得点,就连他之前给了她二十两,她都放在了柜子里面,舍不得去花。   可?是,她给他修玉佩,却一下子打了块实金回来?。   然?而,他那天好像还?对她发脾气?了。   人的爱都是有所比较的,她给他的东西其实算不得多好,和贞元帝给他的根本没法比。可?是,那已经是她所拥有的最好的东西了。   相比之下,她真的很喜欢他了。   她什么都没有,可?是还?什么都给他。   她比谁都对他好。   齐扶锦细白的手指,拿着那枚缀了的金暖玉,细细摩挲。   贞元帝听到齐扶锦的话后,明?白了什么,他眉头?皱得很深很深,他看着他问?,“所以,你喊他父亲?”   齐扶锦听到贞元帝的话后,回了神来?,他抱歉地看着他,“父皇,我没办法啊,我真的没办法啊。”   相比于喊礼王父亲而带来?的屈辱伤痛,他还?是更想杀了他。   所以,他还?是喊了。   如果可?以的话,他可?以慢慢折磨死?他。   可?是,皇后要不行?了。   他想在她死?前,让她知道,礼王被他杀了。   贞元帝看着齐扶锦,眉头?蹙得很深很深,看着他的眼神,都有几分恍惚,“你......你怎么这样了?”   怎么能这样不择手段呢。   齐扶锦不懂,他也皱眉,“父皇,我哪样了?”   两人都蹙眉看着对方,似乎都不能理解对方的想法。   不过,齐扶锦实在不想要继续和贞元帝在这件事情纠缠下去,他当初喊也喊了,礼王现在人也死?了,如今再去提起,又还?能有什么意义。   贞元帝显然?和太子想的一样,他也没有继续再逼问?下去了,他看着他,又问?道:“那日的那个女子呢?叫......李挽朝是吧。她为?何?人伸冤,是为?你吗?你和她又是什么关系。”   贞元帝有所察觉,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楚的。   贞元帝想起那天太子亲昵地唤她,想起后来?,他听人说,他亲自背着她回了东宫,皇帝问?他,“你喜欢她?”   你喜欢她?   齐扶锦听到这话,眉头?蹙得更深。   他几乎是马上反驳了贞元帝的话,“不......我不喜欢。”   贞元帝的眼神变得玩味了几分。   齐扶锦读懂了他眼中的意思,皇帝不信他说的话,所以他又一次重申,“不喜欢,一点都不。”   他怎么会喜欢她呢?   他怎么能喜欢她呢?   耽于情爱,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在齐扶锦看来?,喜欢一个人,就相当于把一颗心捧给对方,任她揉搓还?是踩在脚下也不还?口?,可?他根本就不可?能为?她做到这种地步,他也不会让自己置于这种地步。   这样又可?悲又可?怜。   他只是觉得,这件事情,确实很对不起她,仅此而已。   古人言,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做错了事就改啊,没什么好去纠结的。   贞元帝妥协了,他耸了耸肩,点评道:“不喜欢那就最好,只是很可?惜,她看着,是一个好姑娘。”   能为?丈夫做出那样的事的,这姑娘太好了,不是吗?   那得多爱他啊,才会抓着那么一点疑点,敲鼓敲到了皇帝面前。   齐扶锦的脸颊慢慢有些绷紧,他不再回答贞元帝的话了,面上表情风轻云淡的好像一点都不在意。   过了很久,贞元帝起身打算离开?,却听到齐扶锦的声音又开?了口?,他说,“父皇,过些时日就是秋猎了。”   贞元帝道:“我听说你都安排好了。”   “其实也都是底下的人在忙。”   礼部?的人要忙关于秋猎前祭祀的东西,兵部?的人负责演兵操习,工部?的人还?要事先把皇家围场的东西重新整理搭建。   秋猎是一场大型的皇家活动,参加的人都是些王公贵族,不单单只是一场简单的皇家狩猎,一般都只有四品以上的官员能够参加,前往围场。   可?是今年,六品以上的都能参加。   果不其然?,皇帝问?起了此事,他说,“那姑娘家里是六品官?”   齐扶锦知道他会问?这事,本也以为?,他会问?为?什么要从四品降到六品,他早就想好了一大堆说辞来?应对。   然?而,贞元帝没有那么问?,他问?,那姑娘家里是六品官?   他的行?径实在有些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听到贞元帝的问?题,他一下子语塞,头?脑竟空白了一瞬,不知如何?作答。   贞元帝看到他发懵,就这个瞬间,他好像看到了他从前的影子。   实话说,齐扶锦成了今日这样,他这个父亲不可?谓之没有责任。齐扶锦为?了将礼王从慈宁宫中骗出来?,而去喊了他父亲,一定比谁都痛苦。   他为?了做这些事情而不择手段,那也是因为?他们把他逼到了这样的境地。   他不会再提那事,今日是最后一次了。   皇帝没再说什么,齐扶锦也没说什么,因为?即便聪慧如他,也不知该去怎么回答皇帝刚才的问?题。   两人沉默,谁都不开?口?。   最后是贞元帝对齐扶锦道:“好了,我走了,别送了。” 第26章   该无颜见面的是他,而不是……   *   李挽朝彻底在杨家住下, 她每日都会到两个老人家跟前多走走。   老夫人尤其喜欢看?李挽朝,每日看?到她,精气神也跟着好起来。   杨无思自从那日吃了一块李挽朝的?糕点?后就和她亲近了起来, 从前还是借着遛狗的?时候去窥探她一眼, 现下都直接大?大?咧咧往人院子里头去。   以往就她最不愿意搭理?李挽朝,现下比谁都要黏她。   杨絮怕她烦死人, 让她安生待在屋子里头学女红、学琴棋书?画,可是她又?哪里能老实得住呢。   这日, 听说了杨家也能参加秋猎后, 她又?兴高采烈跑来找了李挽朝。   李挽朝和知霞在屋子里头说话,听到外面传来的?哒哒脚步声就知道是杨无思又?来了。   知霞有些头疼, 怎又?来了呢。   这一天两天便也算了,可偏偏每日都来个没完, 来了以后就缠着李挽朝, 恨不得整个人扒在她的?身上。   陪小孩子玩,听着都头疼的?事情。   杨无思进门就直接牵起了李挽朝的?手要往外去, 李挽朝起身,任由她牵着,只是问她, “是怎么了?带我去哪呢。”   杨无思道:“姐, 祖母让我喊你去一趟。”   李挽朝也没再问下去, 任由她牵着。   杨无思牵着李挽朝的?手, 两人往杨老夫人堂屋的?方?向?去, 小姑娘忽然?开了口,她说,“姐,总觉着你的?身上空空的?。”   杨无思的?身上挂着一堆的?首饰, 走起路来,头发?上带着的?发?饰一晃一晃。她的?父亲是富商,家里头有钱,每次他从外面跑了商回来,就总是会给她带一堆东西。   可是,她发?现表姐周身乏饰,只是因为姐生得太好看?,以至于她都忽略了这一点?。直到母亲前些日子给表姐置办首饰的?时候,她才发?现,表姐从头到脚,没什么好东西戴着,就只有一根簪子,简简单单地把头发?束了起来而已。   李挽朝没想?到杨无思还注意到了这些,她道:“不空,就这样?,也挺好的?。”   杨无思瞥过?了头去,看?着有些闷闷的?。   李挽朝手上动作稍稍用了些力,打?趣她道:“怎么啦,你心疼姐啊?”   谁料,杨无思却道:“你一点?都不爱惜自己。”   李挽朝本想?说,爱惜不爱惜的?,哪里是用衣服首饰就能看?出来的?呢。   可是,除此之外,她在其他的?方?面,好像确实也不爱惜自己。   所以,她噤了声,也不曾再反驳。   杨家不大?,拢共三进的?屋子,而李挽朝的?院子和老夫人他们?那处的?堂屋离得又?近,来去更为方?便,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就到了。   老夫人和杨絮都在。   见到李挽朝来了后,先是杨絮给她推了个小箱子过?去,这里头装着她这些时日给她置办的?首饰,而后老夫人前些日子给她量做的?衣服也已经做好了,一会让他们?带回院子里头。   李挽朝看?着杨絮递过?来的?小匣子,忽然?明白了方?才杨无思的?话,难怪呢,难怪她突然?说起了那事,原是杨絮给她准备了这些。   她接过?了匣子,拿着箱子的?指尖都有些泛白,她憋得脸都有些红了,道:“姨母,不用的?......不用这样?的?。”   “哪里不用,小姑娘的?都爱美,你这样?的?年纪不打?扮,又?该什么时候打?扮。你这从小到大?,我也不曾送过?你什么东西,你就收着,也不贵重的?。”   在恩文府的?时候,没人会注意到她的?首饰衣服,她爹注意不到,她那后母更不用说了,蓝夫人是很照顾她,可这些方?面总也插不上手。李挽朝小的?时候,也习惯了用发?布扎头,再大?些的?时候,就简简单单插着一只簪子。年岁小时,她很羡慕李挽淑,羡慕她每年都穿得像花蝴蝶,年岁大?些了,李挽朝就开始自己骗自己,骗自己简简单单的?,也挺好的?。   可是现在,好像不用再去自己骗自己了。   李挽朝也没再推脱了,收下了后冲着杨絮笑?了笑?,“那好,谢谢姨母。”   老夫人和杨絮都看?得出来李挽朝的?局促。   她们?知道,她小时候没能跟在娘的?身边,这些东西想?也不会有人给她安排,没人对她好啊,所以,一下子拿到了这样?的?东西,是不安。   如果?是杨无思,她一定?高高兴兴的?收下了,怎么会像是她这样?呢。   可是没关系的?,没关系。   她往后待在杨家,她们会叫她习惯这些的。   不会让她再像如今这样?,收了几件首饰就觉问心有愧。   看?得出李挽朝的?不安,她们?自然没继续就这件事情说下去,老夫人背过?身去,用巾帕擦了擦眼睛,而后再回过?身来,就已神色如常,她笑眯眯地看向李挽朝,道:“过?两天宫里头有秋猎,许是太子回来了,皇上高兴,今年将原本的四品官参加,改成了六品,咱家今年也能去凑这场热闹了,朝姐儿你一来就赶上这个,过?去秋猎场上瞧瞧,咱们?一家人都开开世面。”   以往哪能有这样?的?好机会啊,李挽朝这回来得也确实是赶趟。   秋猎?   从前是四品,如今降到了六品......   或许是齐扶锦回去,皇帝真的?很高兴,所以,今年六品官员也能参加。   李挽朝也没觉得自己有那么大的脸,会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毕竟她实在看?不出来齐扶锦对她有一点?的?情谊,会为她做这样?的?事。   如今她再去正视以往的?回忆时,才知道自己有多眼瞎。   那让她动容的?二十两银子,不就是温沉身为一个丈夫该做的?吗?他是一个男人,自然?也不好意思干吃软饭,他为了自己的?颜面,给她丢了二十两。还有,他每次的?“耐心安慰”,怕也只是不想?听她絮叨。他抱着她敷衍两回,她就能清清静静的?,不再吵闹。   就连哄着她不要孩子,也是不想?让太子血脉留落在外,临行前,还给她端了碗避子药过?来.......   不要孩子这个事,真是他这个人做过?最善良的?一件事了。   齐扶锦这个人,真的?很矛盾。   通身的?涵养,去做着令人作呕的?恶心事。   他就是一个理?性?到极致的?混蛋。   当初一个夜晚,她说喜欢他,他也说喜欢她。   那个时候多高兴,现下想?起来,就能有多犯恶心。   此时,看?着老夫人殷切的?眼神,李挽朝却下意识想?要拒绝,秋猎场上,她怕碰到了齐扶锦。   杨絮当她胆小,不敢去这样?的?场合。   可胆子都是练出来的?,多出去走动走动也没什么坏处,再说,秋猎这东西,他们?也就这一年有机会能去,往后想?去都还去不成了,她也在一旁对李挽朝道:“是啊,朝姐儿,到时候你和思姐儿一起,她最近就爱缠着你,我说的?话她不听,到时候你在,帮我管管她。”   杨无思坐在李挽朝的?旁边,听到这话也使劲点?头,“姐,你要跟我们?一起去,到时候祖父,祖母也都会去的?,你一个人在家里头,我们?不放心的?。”   杨家当官的?也就只有杨兆文一人,要去的?话,两个老人必然?是要去的?,如果?他们?不去,杨家其他的?人也不好去。   看?着三人望向?她希冀期待的?眼神,李挽朝拒绝的?话就这样?卡在了喉咙里面。   她如果?拒绝了,确实是有些扫兴。   所以,她没再说,最后还是点?了头,道:“好。”   李挽朝的?手指有些烦闷地扣弄着放在腿上的?首饰盒。   她宽慰自己,秋猎场这么大?的?地方?,她和齐扶锦又?走不到一块去,再说,上回都说得明明白白了,结束了,彻底结束了。   就算再见,也是陌路人。   碰着了又?怎么了。   该无颜见面的?是他,而不是她。   很快就到了十月中旬,秋猎的?日子。   官员们?辰时就已聚在了午门处跪拜皇帝和太子,而后携家眷们?前往了皇家围场之中。   已入深秋,寒意渐浓,今日阳光正盛,透过?稀疏的?云层,照在广袤林中,围场中的?场地早就已经布置好了,就等着这一日皇帝携群臣共往。   至于闭门不出许久的?皇太后,在皇帝的?再三请求下,还是出了慈宁宫。   若想?要治理?像大?启这样?一个庞大?的?帝国,光靠严刑峻法俨然?不够,还要辅之于伦理?道德。帝王和大?臣们?用伦理?道德,束缚每一个人,使卑下者打?心眼里服从尊上者。   本朝伦理?规矩中,首重孝道师道,身为帝王的?贞元帝自也当做表率。   如果?和皇太后关系搞不好的?话,他这个皇帝也很难办。   尤其是她还是他的?继母,他若做不好了,那就太落人口舌了。   好在,杀了礼王的?是太子,不是他,不然?的?话,这回秋猎说不准还真请不出皇太后来。   等到了围场后,还有祭祀仪式要行。   齐扶锦今日戴上了九章衮冕,穿着织有日、月、星辰、山、龙、华虫等九章纹饰的?衣袍,他手执香火,伴在帝王左右,虔诚地行着仪式。   神清骨秀,玉润冰清。   明黄的?衣袍在青天白日下散着不可言说的?贵气,寒秋时节,冷风泛起,吹得他宽大?的?衣袍猎猎作响,太子立于风中,站于帝王身侧,却已生出君临天下的?帝王之气。   贵妃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太子,心中却怨怼更深。   不想?当初出了那样?的?事后,他竟还能全然?身退,本以为皇帝已然?厌弃了他,可这回回来,竟还让他重新伴在身侧。   当初她分明记得,皇帝一开始看?到拿碗不相容的?血水,是气到极致的?。   后来,怎么就又?不气了呢?   而如今后位空悬,贞元帝也没有再去立后的?意思,贵妃如何不心慌着急。   齐扶锦注意到了贵妃盯视他的?视线,上完香后他笑?着朝她看?了一眼。   然?而他笑?得越是体面,贵妃就越是恨。   等到弄完这处祭祀的?事后,差不多就到了午时,贞元帝携群臣往宴席摆放处去。   今日齐扶锦从卯时起身,一直忙到了现在,坐在席面上时头脑也已经有些发?沉,不想?再动,他坐在自己的?席位上,面上重新挂起了那个和善的?笑?,凭借本能应对着众人。   直到这时,群臣携带着家眷断断续续入席。   齐扶锦一眼就看?到李挽朝了。   他的?脑子,好像渐渐活了过?来,不再行尸走肉。   看?吧,他真的?习惯她了。   她一出现,他就习惯看?她,只知道看?她。   按照官阶来说,他们?杨家人离他实在不算是近,可他还是清清楚楚看?清了相隔甚远的?李挽朝。他看?得出来,她这些日子在杨家过?得很好,那些时日奔波瘦下的?脸颊,现下已经生出了肉,整个人更显白嫩剔透。   齐扶锦就只往那个方?向?看?几息的?功夫,马上就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就那么一会,也不至于叫旁人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   李挽朝跟在杨老爷和杨老夫人的?身后入座,她同杨无思坐在一处。   她根本就没有往太子和皇帝的?方?向?看?过?一眼,行礼入座之后,视线就专心的?落在眼前的?桌案上。   同她坐在一处的?杨无思一上了宴席就老老实实的?了,本来在外头的?时候,还兴高采烈和李挽朝说这里多好,多热闹,结果?当那天潢贵胄在高台端坐之时,她就一声也不敢吭了,缩在那里用膳,安静得就像一只小鹌鹑。   小孩胆小,第一次碰到这样?的?情景难免发?憷,李挽朝倒没什么感觉了,之前登闻鼓也都敲过?了,敲一下,反倒是把胆子敲大?了不少。   不过?她也没什么话,和杨无思一样?,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头,什么话都不曾说。   帝王和大?臣们?如常寒暄,一开始还好好的?,只忽有个大?臣举起酒杯朝着太子恭贺,“殿下失踪匿迹,数月无踪,如今回宫,实乃我大?启之幸啊。”   太子坐在东侧首位,这大?臣离皇帝和太子极近,年过?六旬,正是首辅。   林首辅这句奉承的?话一出,底下大?大?小小官员都开始跟着一同说起了太子的?好话,贺祝他这次平安回京,可谁知,下一刻,首辅却又?换了口风,虽面上仍旧笑?语链链,可说出的?话却又?不大?和善。   他看?着坐在对面的?太子问道:“不过?很好奇的?是,殿下回宫时,惠荣皇后尚卧病在榻,殿下不伴在身侧,直奔慈宁宫去......这是为何啊?”   李挽朝粗略算了一下,皇后薨逝的?那一天,约莫是齐扶锦离开恩文府的?第三、四日。   这样?想?来,他原是因为此事才猝然?离开。   此话一出,周遭就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贞元帝不曾开口,只是一味的?饮酒。   林首辅总是这样?,动不动就发?难,大?家好好的?聊着天,他忽然?就笑?里藏刀来刺你一刀。   他习惯了,太子也早就习惯了。   果?不其然?,齐扶锦也没掉到首辅的?坑里面,而是看?向?了坐在贞元帝身侧的?皇太后,他道:“皇祖母那时不也是染了重病吗,所以礼王叔才一直侍奉在其身侧,没有回去封地。孤那日是先去看?过?母后,才又?去看?望了皇祖母。谁又?知道礼王叔忽就生了疯病,突然?要来行刺于孤。孤知道,这事是孤欠妥,怎么也不该动手杀人。然?性?命危机关头,容不得再多思索。”   太子如此说,即便是借口,旁人也不会再反驳。   礼王行事确实是个不着调的?,突然?发?了疯刺杀太子一事,说不准也真做得出来。   可便是假的?,现在他也死了,说不出口了。   再又?看?眼前温润如玉的?太子,到底信谁,他们?心里面难道还没数吗。   提起礼王,太后的?脸色显然?不大?好看?,林首辅也知戳了她的?痛处,终不再开口。   众人不再说话,还是三皇子齐扶川又?去接话,“皇兄果?真是仁孝至极,只是我有些许好奇,皇兄这失踪的?一年里,到底是去了何处呢,既然?没事,又?为何不早些回京?你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   齐扶川便是贵妃之子,他的?外祖,正是林首辅。   他小齐扶锦三岁,今岁十八,从前的?时候就和他不对付。   齐扶川话里面意有所指大?家都听得出来。   众人也都好奇,太子失踪的?这数月,去哪里了?   若没出事的?话,为何不早些回京呢。   直至午时,云暮一层一层散得更厉害,热烈的?阳光照得天地更加晴朗。   李挽朝坐在下首,听到这话,端着杯盏的?手指不自觉蜷了蜷。   “是啊,殿下这些时日去哪里啊?”其他的?大?臣也止不住好奇,开始询问了起来。   贵妃笑?道:“殿下说就是了,你回来大?家都高兴,大?家好奇,你这藏着掖着也没趣不是?”   在众人殷切的?视线下,齐扶锦终于开口了,“这事说来话长,当初出了趟宫,不慎遇了刺,身受重伤,出走京城。之所以在外迟迟不归,说来还是受了伤,回不来,待伤好了,能动身了,便马上寻法子回了京。”   原是此等缘故。   众人对这个答案,说满意也不满意,说不满意也满意。   人都八卦,对太子在外一年发?生的?事情自然?好奇。   可是现下听到这答案,登时有些索然?无味。   他说的?东西,都是大?家知道的?事情。   可当初的?事情也都过?去太久,现下再提起来,也没什么意义,听了齐扶锦的?话,也没人再去说这事了。   席下,杨期朗听了后,不免小声对一旁的?兄长道:“想?来殿下这几个月在外面是受了不少的?苦。”   李挽朝就坐在他的?身边,杨期朗的?话清清楚楚传入了她的?耳朵。   他受苦?他受什么苦。   齐扶锦这人果?真是说起谎话面不改色,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瞎话都能张口就来。   她听了后只更觉他巧言令色,人模狗样?。   不过?转念一想?,又?释然?些许。齐扶锦若成心想?去骗一个人,她又?怎么躲得过?,看?那些王公贵族不也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   在她不知不觉走神之际,一旁的?杨期明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给她们?这桌剥了一小碗的?白灼虾,喊杨期朗给她们?递了过?来。   杨期明和杨期朗虽为双生子,然?性?格却截然?不同,杨期明性?子稳重,心思也更叫敏捷一些,而杨期朗和蓝寻白是一样?的?性?子,活泼好动,也是一样?的?读不进去书?,当初蓝寻白还没回去暂住在杨家的?时候,他们?两个就没少凑成一团寻乐。   杨期明心细眼尖,注意到从入席开始,李挽朝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就连饭菜也只用了寥寥几口,又?或许是嫌麻烦脏手,面前的?白灼虾更是没有动过?。   他看?在眼里,就动手给她们?剥了虾。   他也不怕旁人多想?什么,哥哥照顾妹妹,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杨无思是他妹,李挽朝也是他妹。   这是母亲和祖母一直教育他的?话,如果?表妹留在了杨家,让他一定?要把她当成亲妹妹对待。   不用他们?说,他也知道的?。   表的?和亲的?都一样?。   都是妹妹。   杨期明将剥好的?虾递给杨期朗,让他传给一旁的?李挽朝,道:“给表妹她们?。”   “好嘞。”   李挽朝看?着杨期朗递过?来的?虾,怔愣片刻后刚想?说谢谢,却被杨期朗阻止,“一家人,顺手的?事,表妹这怎么也要客气。”   李挽朝道谢的?话就这样?卡在喉咙中,不上不下,最后还是咽回了肚子里头,没说谢谢,但还是笑?笑?,道:“表哥麻烦了。”   杨期朗嘿了一声,“都说莫客气,你看?看?杨无思,她哪回说过?谢谢,给她就受下,习惯得很。”   杨无思听到这话也没辩驳,仍旧安安静静的?,只是瞪了一眼多嘴的?杨期朗。   周遭人多,自太子方?解了群臣的?疑后,不多久时就有歌舞上来,场子一下热闹了起来。各家都有各家的?闲话去说,他们?这处离得主位远,也没甚人能注意。   只是,接过?了虾,和杨期朗说完话后,李挽朝总觉有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她不经意间,抬头往上首去看?,却和齐扶锦的?视线撞到了一起。   他的?手上端着杯盏,眼神像是漫不经心落在面前的?歌舞之上。   但李挽朝能感觉到,他就是在往这个方?向?看?。   因那视线实在有些太过?强烈,强烈到了她有些无法忽视的?地步。 第27章   献殷勤   李挽朝就和?那个方向?碰了一瞬, 而后淡漠地移开了视线。   看?   他有什么脸看她。   李挽朝用筷箸夹起了杨期朗递过来的?虾,塞进了口中,虾肉嫩滑, 爽滑多?汁, 她又?夹了第?二筷。   她不再去想关乎齐扶锦的?事情,胃口也渐渐好起来了, 一边听着歌舞,一边自顾自用膳。   不多?时, 这处的?歌舞也散开了, 皇帝先行开口,让众人各自去狩猎, 傍晚时候清算,届时得头筹者有赏。说完了这话之后, 他便借口身?体疲累, 先行退去了御营,太后不多?时候也跟着退了场。   皇帝此?令一出, 相当于解散了这场宴席,待到他离场之后,大家也都?再坐不住, 陆陆续续都?抬屁股走人。   杨期明和?杨期朗问了李挽朝她们想要些什么东西。   反正头筹那些都?是给顶上那些股肱之臣还有皇子们得的?, 他们就是连热闹都?凑不上, 倒不如给家里人打些玩样, 图个热闹喜庆。   李挽朝这回也没再推辞, 不再同?他们客气,直接道:“要不就兔子吧。”   她其实什么都?不需要,可?是若她说不要,表兄们一定又?以为她是在客气。   她想猎场里头应当有很多?的?东西, 但想来想去,还是兔子吧。   约莫十来岁出头那会,李观过年送过她两只兔子,结果没两天就给养死掉了。   杨无思道:“那我也要兔子,哥哥记得要抓活的?回来。”   兄弟两人欣然应下?,杨期朗想起来了远在恩文府的?蓝寻白,颇为遗憾,他道:“这回真可?惜了,若是寻白再晚走几日,也能跟着一块玩了。”   李挽朝也想起了蓝寻白,若他在的?话,应当会更热闹,她笑道:“往后总会有机会一起的?。”   兄弟二人也没再说,同?他们几人作了别,便往猎场去了。   杨絮在一旁看着他们几人相处如此?和?谐,心?里头也跟着开心?。   她和?李挽朝一道扶着杨老爷和?杨老夫人起身?。   今日他们起了个大早,现?下?到了这时候差不多?也要休息一下?,去缓缓神。   一行人走在去营帐的?路上,杨老爷今天的?心?情也不错,他道:“今日是大场面,孩子几个多?出来见见世面,也挺好的?,整日闷在家里,身?上都?要生跳蚤出来,朝姐儿,思姐儿,你们两处去走动走动也成,不用陪着回去了。”   杨无思年纪小,玩性大,方才闷一整场宴席后,现?如今得了空,自恨不得撒开腿跑,不待李挽朝回答,马上扯着她离开了此?处。   公子们去骑射猎兽,小姐们就聚在另外一处投壶闲逛,又?或吟诗作对?,总之,也都?寻些消遣的?东西去玩。   杨无思和?李挽朝是头一次来围场这处,这里大得厉害,两人也有些不大清楚投壶设在哪处,好在跟着其他的?贵女身?后,总算找到了地方。   人群积聚,不少的?人团成一个大圈,站在一旁看着,李挽朝同?杨无思一同?过去,站在旁边看了起来。   好不容易终于站定,李挽朝却看到了两张有些脸熟的?面孔。   她皱眉回忆,想了好一会,才想起了那有过一面之缘的?两人。   正是那日从东宫离开时候,碰到的?两个姑娘。   看她们两人身?边簇了不少人,捧着其中一人说话。   李挽朝隐约听到有人称“公主”二字。   可?就在这时,站在不远处的?齐溪梦显然也注意到她了。   齐溪梦看到李挽朝后,面露惊讶之色,没想到能在这处见到那貌美女子,心?中暗想她们还果真有缘。   她上回就好奇她是什么来历,齐扶锦不说,她也不敢多?问,可?这回既在这头见着了,自是又?惊又?奇,她嘴唇张合,刚想开口去唤她,却见那人忽地扭头就走,丝毫没有犹豫......   齐溪梦再想开口之时,就已经见她没了人影。   到嘴喊人的?话,就这样咽到了肚子里头。   沈绥华也看到那个女子了,不过看样子,女子好像不大想和?他们扯上关系,她凑到了齐溪梦的?耳边小声道:“表妹,你太鲁莽了,吓跑她了。”   那个女子看着性格腼腆,人又?柔柔弱弱,只是不知和?太子是何关系。   可?不管是什么关系,太子和?她,好像都?不想叫旁人知道。   只是倒霉,上回被她们两个去了东宫的?不速之客撞破了。   现?下?在这样的?情形再见面,她定然是不想叫她们认出来。   齐溪梦闷声道:“我都?没出声呢。”   她也没怎么着啊,她跑什么呢。   “可是你肯定张嘴了。”   不然她跑什么。   李挽朝撞见了那两人,又?见齐溪梦嘴唇翕动,显然是想喊出声,她怕上次她出现?在东宫的?事情被旁人发觉,更怕自己和?齐扶锦的?关系被人捅破,又?重新?和?他扯上不清不楚的?关系,她下?意识就想离开。   好再周遭人多?,也没人注到她的落荒而逃。   只是,把杨无思落在那里了......   她走的?时候抓了杨无思一把,可?她整个人都?已经快掉到箭壶里头去了,扯了一下?没扯动,只得弃她而走。   留她在那里应当也出不了什么事,怕回去后会再碰上齐溪梦,李挽朝想了想后,还是没有回去。   一个人离开了后,跟在旁边的?知霞终于开口了,她见旁边没人,终于开了口道:“小姐,那太子殿下?怎么生得和?姑爷一个样啊......”   知霞从前还不曾撞见过齐扶锦,方才的?宴席她也候在外面,也没机会见太子真容,只是宴席散开了,她听人说太子出来了,民间人都?说太子生得极其俊俏,她好奇地远远望上了一眼?......   嚯,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啊。   她心?里头古怪了一路,一直想着开口去问李挽朝这事,奈何她的?身?边一直跟着人,她也没机会开口。   李挽朝见她看到了齐扶锦,也没再瞒着了。   知霞听后,懵了许久,反应过来后,眼?睛都?叫气红了。   李挽朝安慰了她好一会,才好不容易哄住她没在外头哭起来。   *   围猎场中。   圣上未曾驾临此?地,只余下?王公贵族们聚于此?,众人都?褪去了华服,身?着轻装,骑于马背,另外有身?着玄衣的?骑兵护卫立于两旁,守着此?地,以防出现?突发情况。   三皇子齐扶川同?二皇子齐扶言已经往深林中去,捕一些奇珍异兽。   若是能在秋猎之中夺得头筹,那是一件出风头的?事情。   前一回秋猎的?头筹是太子所得,皇帝高兴,赏赐了很多?东西给他。好好的?秋猎,风头全叫齐扶锦一人出完,好处全叫他给占了,只叫人眼?红。   可?今非昔比,皇后薨逝,往后还继续会有皇后上位,一个没了皇后娘的?太子,能和?从前一样吗?   那怎么可?能。   所以,今年的?秋猎,或许是存了别样的?心?思,另外两个皇子也闲不住,想要借着这次机会,在群臣面前开开脸,若能让皇帝对?其他些皇子也能上些心?那就更好了。   别什么好处都?再叫齐扶锦一人占了。   前些日子因着皇后的?离开,皇城中压抑了有段时日,好不容易有一场秋猎能放松。其他的?人在这样的?日子也颇为积极,若能借着秋猎出些脸面扬名?,那更不亏。   秋猎场上,贵戚权门聚集,朗朗乾坤,每个人都?心?怀鬼胎。   同?那些灭影追风,追逐走兽的?人不大一样,杨家两兄弟正在追着兔子。   杨期明重文,弟弟杨期朗则在骑射方面更厉害一些,杨期明让他去猎些别的?猛物回来,自己则去给李挽朝二人逮兔子。可?活兔子只能生捉,也不能拿箭去射,一射就容易射死。杨期朗知晓兄长面皮薄,若是叫他去追着兔子到处跑,定然放不下?脸面,思来想去,也不去别处,干脆就叫他在一旁等着,自己跑去抓活兔。   杨期朗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捋起袖子就跟在兔子后头跑,兔子灵活,四条腿抡得飞快,杨期朗追得汗都?跟着出来了。   在这样的?时候,他又?一次念起了蓝寻白来。   若是他在,他就能跟着自己一起跑了。   就在他要抓中一只兔子之时,一道马蹄声从不远处传来,剧烈的?震动声让兔子受了惊吓,瞬间弹射而起。   刚要抓到的?兔子,又?跑走了。   这处也没什么人,左右只有杨家两兄弟在追兔子,也不知道是谁又?纵马而来,杨期明同?杨期朗都?眉头紧蹙,抬头看向?了来人。   齐扶锦已经换下?了身?上繁重的?冕服,用玉冠束起了乌黑的?发,他着一身?玄青骑装,腰封紧贴在劲瘦的?背上,一身?简单的?装扮透着与生俱来的?矜贵。   他端坐马背上,幽深的?瞳孔之中带着些许漠然。   两人认出来人是太子,忙向?他行礼。   齐扶锦看着躬着身?的?双生子,抿唇无言片刻,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过了许久,才终于开口让两人平了身?。   两人也不知太子为何会出现?在此?处,杨期明斟酌着该如何开口,却听齐扶锦先开口道:“你们就是杨司业家的?双生子吗?”   杨期明没想到太子殿下?竟认得他们,忙道:“回殿下?的?话,祖父是在国子监任司业不错。”   齐扶锦同?他闲话一句,赞道:“司业在国子监中教书几十余年,族中后辈也出色,听闻这回你们其中一人,中了秋闱是吗?”   杨期明拱手回话,“谢殿下?赞赏,这次运气好,得中举人。”   面前的?人太子,按理来说,他们八竿子打不着边,也说不上一句话。   他们最近的?关系,或许就是祖父和?教过太子的?太傅是好友,可?太傅是太傅,太子是太子,他们从前是见过太傅几眼?,和?太傅说过几句话,太子却从来没有的?。   毕竟太子深居皇宫,他们连见到他都?是很难的?。   他们的?祖父是个实在人,也只想好好在国子监里头教书,没想过去参与什么党争,他和?太傅的?关系,只是因为他们曾经是同?一年的?进士,还算处得来而已,关乎政治层面的?事情,他们向?来是不喜欢去谈的?。   所以啊,杨司业在太子眼?中当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六品官而已。   可?不想,太子竟还知道他的?祖父,知道他们杨家有个教了几十年书的?老先生。   被储君记了名?称赞,多?少还是件叫人高兴的?事。   杨期明看齐扶锦端坐马背,仍旧没有离开的?意思,便出声问道:“殿下?也是来猎兔的?吗?”   齐扶锦来这总不会是来找他们兄弟二人闲话,怕是看中了这里的?兔子,刚好他们也在这。   只是其他两个皇子都?在为这次的?秋猎暗自较劲,太子怎么跑到了兔子堆里面呢。   有些古怪。   齐扶锦嘴角含笑,解释道:“嗯,孤也是来猎兔子,妹妹想要兔子。”   公主要兔子?   那难怪了。   当兄长的?疼爱妹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即便是尊贵的?太子,也要给妹妹抱兔子回去。   可?听齐扶锦这样说后,两人一时之间犯了难,太子要猎兔子,他们总不能和?他在一处争兔子。   别的?地方应当还有兔子。   想了想后,杨期明便带着杨期朗离开了此?处,他拱手道:“既如此?,我们便先退下?了。”   齐扶锦出言挽留了二人,“没事,一起也无妨。”   太子是和?善,但他们也该长点心?,太子客套的?话,他们当不了真。   杨期明忙道:“不敢。”   告了退后他就和?杨期朗马上离开了此?地。   两人离开之后,此?处只留下?了齐扶锦。   齐扶锦侧头,对?身?旁跟着的?喜萍道:“把兔子抓完吧,要活的?。”   喜萍有些奇怪,方才也不曾见过齐溪梦有问过他要兔子啊。   不过他也没开口去问,招呼了几个人一起把这处的?兔子抓了干净。   一只不剩。   喜萍看着快成群的?兔子,有些头疼,问道:“殿下?,那这些兔子如何处置呢?”   “给公主送去,再留下?几只......给她送去,背着些人,别被发现?了。”   杨家两兄弟自不会无缘无故来抓兔子,想也知道是给谁去抓的?。   他们两个看着还真挺不错的?,又?是剥虾,又?是送兔子。   可?惜了,今日兔子他们应该是再抓不到了。   齐扶锦想了想后,又?道:“别处的?兔子也都?抓了,不要剩。”   喜萍人机灵得很,一下?子就明白了齐扶锦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口中的?“她”除了李挽朝也没旁人了。   自从那回李挽朝敲了登闻鼓,受伤的?是她,可?看着对?殿下?的?打击也挺大的?。   他们都?没想到她会追到京城中,做那样的?事。   殿下?现?下?让他去送兔子是做些什么。   献殷勤不成?   除了这个, 他实在是有些想不到今天他做这事的?缘由了。   喜萍也没再多?想,应了话,打算到时候挑两只最漂亮听话的?兔子给李挽朝悄摸送去。 第28章   她丢弃他送她的兔子,都要……   李挽朝离开了投壶的地方后, 最后怕碰到齐溪梦,还是没有回去。   她让知?霞回去和杨无思说了一声,说她肚子犯了疼, 先去解了手, 到时?候就不回去了,先回了营帐休息。   杨无思也没说什么, 只是让她身上不爽利的话,就好生歇着, 不用去担心她, 待她看完热闹自己会回去的。   李挽朝最后便也不曾多想,回去了营帐处。   她在?营帐处大约等到申时?, 杨无思回来了。   只是,她面?上的表情看着不大好, 李挽朝心下一跳, 也不知?是谁惹了她不高兴。   杨无思和杨絮住在?一个营帐,不过, 现下时?候还早,就连傍晚时?候都还没到,便先来找了李挽朝。   她从进了营帐开始, 就一直闷闷不乐, 耷拉着脸, 嘴上都能挂酱油瓶了。   李挽朝走?过去, 蹲到她的面?前问她, “你这是怎么了?在?外?面?闹不痛快了吗?”   杨无思摇头,说“没有”,可嘴上说没有,面?上的表情却更难看更委屈。   李挽朝疑心她是受了欺负, 循序善诱问下去,“你有什么不高兴说出来,别憋着,憋着多难受啊。是我先回了营帐,你不高兴了吗?”   杨无思又摇头,“不是,我没有因为表姐生气。”   “那是怎么了。”   杨无思看着李挽朝,终于肯开口说了,她想到方才的事情,有些红了眼。   “方才在?那里看投壶,我也有些想要玩,就一直等在?那里排着队,前头有很多的人,我就一直在?等,一直在?等,终于等到她们都玩得差不多了,就能轮到我了。可是,后面?一直来人......一直来人,分明快轮到我了,她们却都插在?我的前面?,我就有些生气了,问她们想玩的话为什么不能去排队,不是应该先来后到的吗?可是她们说,不知?道我是哪家的小孩,不讲礼数,若是冲撞了首辅大人的孙女,是要挨板子的。”   杨无思被这么一唬,也没敢再去争了。   他们家里面?,就只有个祖父在?朝里头当?官,还不是当?大官。出门?前,母亲千叮咛万嘱咐于她,千万不要在?外?头惹事。   她最后挨了别人的欺负吓唬,就老老实实不敢吭声,窝在?一旁。   可还是气不过,等到那些正儿八经的大小姐们都玩没趣,散没了影,一个人站在?投壶的地方,霸着箭桶不肯离开。   本想一个人玩个尽兴,可是怎么玩,怎么都不快意,越想越气,最后气得把箭往地上一丢,也不要继续玩下去了。   李挽朝一看她那样,就知?道她是在?外?面?被人欺负了,现下闻此,果不其然。   首辅的孙女?   李挽朝想起首辅一家。   听闻当?朝太后和林首辅是兄妹关?系,前朝的时?候,先帝为妨外?戚干政,专选平民?女子入后宫,林家好像一开始也不是什么显赫人家,然而后来,在?林首辅的妹妹成了皇后之后,林家也慢慢就跟着一起平步青云,一直到如?今,已经出了个首辅。   这种?情况,一开始的时?候,先帝或许也并未曾预料得到。   现今后位空悬,多半是由林家的那个贵妃继位。   首辅的孙女......确实让人得罪不起来。   李挽朝蹲在?杨无思的面?前,面?上尽是歉意,“对不起啊,姐姐不该把你一个人丢在?那里的,叫你受委屈了。”   她光顾着怕被齐溪梦在?大庭广众之下认出,却不想杨无思也就只是个半大的孩子而已,被她一个人丢在?了投壶处。   这事,实在?是她不对。   杨无思嘴硬道:“不委屈。我就是投壶投不进去气的,和姐姐没关?系。”   李挽朝在?,也没用,她一样会挨欺负。   李挽朝问她,“方才玩得不高兴,姐姐陪你再去玩一会,我投壶可厉害了,我教你玩好不好,保准你到时?候一投就进。”   李挽朝的投壶是蓝寻白教她的。   从前她偶尔会被蓝夫人和蓝遇他们带去蓝家,蓝寻白就喜欢带着她玩东玩西,他投壶很厉害,每回投每回中,还非要教会她也一投就中,若是她学不会,就撒泼不让她回家。   李挽朝那时?候怕在?蓝家待久了,李观要生气,气她不着家,更怕陈氏他们煽风点火,在?那里撺掇着李观去生她的气。她不敢在?蓝家多待,卯足了劲去学,没多久,也终学好了,蓝寻白再恋恋不舍,也只能放她回家了。   杨无思听到“一投就进”四个字,瞬间又来了兴趣,她问她,“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   杨无思跟着李挽朝重新去了那里,一个下午渐渐过去,那处早也没了人。   李挽朝在?这里教了杨无思许久,可直到天色渐晚,她也没能学会,只会了个大概,没法,天黑了也看不清了,晚上还有晚宴要去参加,两人也只好先回去营帐处准备。   杨无思回去找了杨絮,李挽朝自己一人先回去了营帐。   等回去的时?候,残阳落下,天已经差不多黑了透,李挽朝早在以前就已经习惯摸黑了,她和知?霞进了营帐,摸着黑去点亮了烛火,待到烛火一亮,桌上两只毛发雪白的兔子映入眼帘。   两只兔子被关?在?笼箧里头,正安安静静窝在?方桌上,乖巧地吃着面?前的草。   知?霞看到,出声道:“小姐,你瞧,这哪来的小兔子呀。”   李挽朝想起两个表兄,应当?是他们方才来过一趟了,而后见到她不在?,留下了兔子便离开了。   她也没多想,摸了摸兔子的脑袋,笑道:“应当?是表兄送过来的。”   两人逗弄了一下兔子,而后李挽朝稍稍整理了下形容,便去往了宴席处。   许是下午大家在?外?面?骑射玩乐过了,晚上的时?候比白日的时?候气氛轻松许多。夜晚的灯火摇曳,帝王还未来临,众人欢闹嬉笑声起伏不停,悬于空中的玉盘,散着冷光,深秋的夜晚,空气俨然带了凌冽冻人。   杨絮他们还不曾来,杨期明他们已经到场。   李挽朝朝着两个表兄走?去,和他们两人打了个招呼,她刚想为那两只兔子道谢,却见杨期明起身,面?露几分抱歉看向她,他道:“对不起啊,表妹,今日兔子没能抓着。”   没抓着?   李挽朝眉心一跳,那她营帐里面?的两只兔子是什么。   杨期朗也起了身,向她解释道:“哎,说来不凑巧得很,本来我们都摸到兔子窝去了,只可惜,还没追着兔子,太子殿下就来了,我和哥也没敢去同?他争,就往别处去了。结果别的地方去得晚了,也没什么活兔子能见着了,都被别人顺手给猎了。再回去殿下待过的地方,想捡个漏,也没了干净。”   人倒霉起来,真是喝水都塞牙缝,那么大个林子,死活见不着一只活兔子。   李挽朝听到他们话后,面?上的笑意渐渐褪了下去。   齐扶锦是真的凑巧撞见了杨家的两兄弟?   凑巧还是故意?   不是杨家两兄弟放的兔子,那她营帐中的两只兔子,除了是他放的,又还会有其他人吗。   他放那么两只兔子,又到底是想干什么?   可千万别说是用来讨她开心的。   李挽朝从前的时?候就看不懂温沉,现下也摸不清齐扶锦究竟是在?想些什么,只觉他莫名其妙得很。   杨期明见她脸色不大对劲,出言问道:“表妹,你这是怎么了。”   就连杨期朗也发现了,他小心去问,“是没有兔子不高兴了吗?哥保证明天就给你想办法抓来。”   李挽朝摇头,想起齐扶锦所?为,最后憋出一句,“听表哥这样说,这太子殿下还真霸道啊。既没有,那也是没办法了,表哥不要再为我费心了。”   太子要兔子,就一只都不给别人剩下。   这不是无理又蛮横吗。   杨期朗看了看四周,恨不得捂住李挽朝的嘴,还好没人注意到这处,“可不兴这样说,被人听到那就完了。”   杨期明也道:“殿下要的东西,做臣子的断没有争执的道理,和殿下无关?,殿下他人挺好的。”   杨期明从前也不曾接触过太子,不过下午之时?和齐扶锦说了几句话,就那么几句话的功夫,却已然对他留下了个好印象。   位高权重之人,出身之时?就带着优越感,为人处世也多少都带着些消散不去的高高在?上之气,可是齐扶锦不大一样,即便矜傲,可也能叫旁人感受到他身上的礼貌涵养。   尊者对卑者的涵养,君主对臣子的礼貌,多难得的东西啊。   杨期明早听闻太子美名,如?今见来,果真如?此。   李挽朝听到杨期明说齐扶锦好,嘴角都止不住抽了两下。   这人多厉害,把兔子都抢完了,反倒叫别人来称赞于他。   不过李挽朝不再和他们就此事争辩下去,越是多说,怕越是叫人起疑。   没一会杨絮他们也来了这处,几人又在?一起说了会闲话。   另外?一边,齐扶川正在?往他那林家表妹的方向走?去。   他今日打了一匹梅花鹿来,遣人往她的营帐送过去了。   他走?到她的面?前,问道:“表妹,今日给你送的梅花鹿可收到了?”   林影霜见到三皇子,心中有几分不耐烦,可面?上倒也不曾显露,应道:“收到了,下午投完壶回去就看到了。”   她生得娇艳,纤眉朱唇,眼尾微微上挑,就像一只骄傲的孔雀,她微微昂了下头,道:“多谢表兄了。”   齐扶川叫她这不咸不淡的样子弄得发闷,偏自己的母妃又总催着他去和林影霜多增进增进感情。   她说,将来林影霜会是他的正妃。   可林影霜根本就不怎么爱搭理他啊,他去和她说话又有何?用。   就在?这样想着时?,皇帝和太子往这边来了。   没再能继续说下去,贞元帝到场,众人嬉笑声转瞬之间便小了下去。   齐扶川也打算回自己的坐席了,却见面?前林影霜的眼睛直勾勾地落在?方到场的齐扶锦身上。   他大约是看出了什么,什么也不再说,冷着脸离开了。   今日下午齐扶锦什么也没有猎,最后的头筹是被三皇子齐扶川拿下。   齐扶川今年异常亢奋,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其他的人见他一股冲劲都怕得罪了他,便也没了那个夺头筹的心思,二皇子便是有心思想要去争,却争不过这一身劲的蛮牛。   贞元帝听闻是齐扶川拔了头筹,也没说什么,笑着夸了他两句,而后就让人给了他赏赐。   齐扶川十八岁,个子矮上齐扶锦整半个头,生得倒是无功无过。他出身皇家,生母貌美,父亲英俊,他自也难看不到哪里去。只是,和齐扶锦比起来,那就有些太不够看了。   齐扶川的眼眸生得狭长,看着竟隐隐有些阴鸷毒辣,笑起来也不曾见和善,他对贞元帝嬉笑道:“先前皇兄得了头筹,父皇赏了皇兄金簇箭,儿子也想要。”   金簇箭,以?金为簇,箭头陵劲淬砺,十分尖利,箭羽则用鹏鹘等巨禽羽毛制成,使箭在?射离行驶中能够更平稳一些。金物尊贵又稀有,一般来说,只有贵族和军营中的高级将领才会用,此物虽不是独一无二之物,只是在?秋猎场上被赏赐给了太子,皇帝自然是有别样的意味,无非是在?告诉世人,太子的尊荣,独一无二。   现下齐扶川问贞元帝讨要金簇箭,若是普通人家,也不过是弟弟和哥哥争个宠罢了,可他们这是帝王家,现下是站在?群臣面?前,齐扶川讨要这个物件,谁都能觉出些许不对劲的味道。   齐扶川见贞元帝不说话,仍在?笑着打趣,“我听闻军营之中,一些将领们也会用金簇箭,就只是觉着有些好奇罢了,好奇这箭是不是真的像他们说得那样锋利好用。”   贞元帝听到齐扶川的话,脸上的笑意褪下去了些许。   众人察觉到了帝王这一细微的变化,气氛就此凝滞了起来。   反观另一当?事人齐扶锦,嘴角的笑意始终不散,从头到尾,拿着酒杯慢品,看着有些散漫。   齐扶锦的眼眸是很典型的丹凤眼,细而不小,眼尾些微上翘,当?他露出玩味的神情时?,隐隐能觉察出眸中的不屑之意。   齐扶川想和他争,齐扶锦都懒得去理会他。   不成器的弟弟,没礼貌的弟弟,他都还活着呢,就迫不及待想着爬上来。   他那些暗戳戳的较劲,在?齐扶锦的眼里,就像是小孩打闹一样,没意思得很。   林首辅察觉到事态不对,起了身,出口对贞元帝道:“三皇子殿下怕也只是好奇金簇箭而已,若陛下觉得不可,赏些旁的,也不打紧。”   贞元帝笑,“旁的朕不是已经赏了吗?”   既然已经赏赐了,怎么还要呢。   林首辅和齐扶川的脸色都已经不大好看了。   听这话,不就是不想给吗,硬要也要不过来,还直接在?众人面?前落了个没脸。   齐扶川心中暗恨,从小到大,他就偏心齐扶锦,当?初都出了那样的事,现如?今竟还这般情深。   他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却听贞元帝看向齐扶锦问道:“太子下午去猎些什么了?怎么见你那头都空的。”   听到贞元帝转开话题,齐扶锦也接了上去,他放下了杯盏回话,“忙着抓兔子去了。”   “兔子吗?”   齐扶锦“嗯”了一声,道:“妹妹想要,就去抓了。”   齐溪梦听到齐扶锦的话当?即就想大喊冤枉冤枉,她可从来没有说过这话!   也不知?这兔子他究竟是想送给谁,拿着她去做幌子,害她也遭了大殃,现下整个营帐都是兔子,上蹿下跳的,到处丢屎豆子。   不过她也没有开口拆穿齐扶锦,这么多人都在?,她当?然不会让他落没脸,她对贞元帝道:“是我想要,皇兄给我抓去了呢。”   贞元帝视线落在?下首,抿了口酒,打趣她,“那你得好好谢他,你皇兄放着一堆猛兽不猎,就哄你开心了啊。”   齐溪梦现在?回想起来自己的营帐,都两眼一黑。   纯折磨。   而且她有自知?之明,不觉齐扶锦会莫名其妙向她来献这些殷勤。   其实在?从前还没出那事时?,齐扶锦对她也只能算是一般,出了那事后,就更不用说了,她多说几句蠢话,她都会挨他的教训。   她连蠢也不敢在?他面?前犯,怕说多了,他会恼她。   可她哥哥是极出色的公子,就算不说太子的身份,那也阖该是大启第?一。他实在?是叫她长脸,就连向来和他们不对付的一些小姐,也想来当?太子妃。   只是齐扶锦瞧不上她,从前母后在?世的时?候他就挺瞧不上她,她去找他玩,他总嫌她吵闹。母后走?了,他性子变了,更瞧不上她了。   实在?没办法,或许是妹妹对哥哥与生俱来的崇拜情绪,齐扶锦再不喜欢她,她也乐意去热脸贴冷屁股。   可,齐扶锦给她弄这么一窝兔子,其实才不是为了哄她高兴呢,他现在?说这话,也是在?拿她做掩护吧。   见众人都盯着她,齐溪梦只好硬着头皮去道谢,朝他敬了一杯,“谢谢皇兄。”   相比于齐溪梦,齐扶锦看着倒自得许多,他朝着她举了杯子,仰头将酒一饮而尽,他说:“妹妹能高兴就好。”   和他做完了戏后,齐溪梦就开始转头四处看去,她知?道,既然今天能在?这个地方见到那个姑娘,那她现在?一定也会在?宴席上面?。   从前没见过齐扶锦对哪个女子这般,她实在?有些好奇,她到底是谁。   她窝在?自己的位子上,后面?一整场宴席都心不在?焉,就连别人和她说话都有些懒得理会。   终于,她在?很远的地方,近乎末端的位置看到了那个姑娘。   齐溪梦悄悄上了心,打算到时?候让人去问下那个位置是哪户人家。   李挽朝丝毫不知?齐溪梦在?往她这处看,只是想到齐扶锦今日所?做所?为,心中难免有些膈应。   碰到这样的事,说没有情绪都是假的,当?初痛得那样深刻,余痛残存,如?今心绪也跟着一起被牵扯。   他给她兔子做些什么呢?她上次难道是没有和他说清楚吗?   她不是清清楚楚的和他表示,没关?系了,他们之间没有关?系了。   她也不想再和他有关?系。   李挽朝越想越有些闷,一晚上的情绪看着都有些不大高涨,到了后面?,宴席结束就回去了营帐。   回到营帐中,看到窝在?笼箧中的那两只兔子,怎么看都不大喜欢。   她心里头不爽利,二话不说就抱着两只兔子,出了营帐。   知?霞在?身后喊她,“小姐,你哪里去啊?”   李挽朝头也不回,道:“无事,你不用跟来,我很快就回。”   李挽朝怕兔子放走?了后会乱跳乱跑,到时?候去了别人的营帐里头到处排泄,惊扰了贵人。   她尽量避开人群,想要找个远些的地方,放生了这两只白兔。   月色寂寥,人间大地,树影婆娑。   她走?在?月夜中,踩着地上的树影往人烟稀少处去,深秋的夜晚已经很冷,空气中都凝着寒气。   怀中的兔子生得瓷实,抱着却不重,给她传来阵阵暖意。   它们很乖巧,打被她抱出门?后就安安静静的,窝着不动,也很善良的没有在?她的身上丢豆子。   胖墩墩的小白兔,跟个雪球似的,抱在?怀中又那么温暖。   她是舍不得丢的,是真挺舍不得。   可是,怎么就他送的呢?她看到这兔子实在?有些说不出得膈应。   她不再多想,不再贪恋这片刻的温暖,加快了脚步。   终于,约莫走?得差不多远了,周遭是一片空林,没有什么人往来,离营帐那处也够远了,兔子怎么着也蹦不回去了。   李挽朝蹲下身,没有片刻犹豫就把兔子放到了地上,起身就要离开。   然而甫一转身,眼前就笼罩了一片阴影。   李挽朝闻到那股冷冽还夹杂着些许酒气的味道,感受那急剧袭来的压迫感,不用抬头就已经知?道了来人是谁。   齐扶锦方还在?宴席上应酬。   国?公爷听说他猎了很多兔子后便有些不满,一是觉得他玩物丧志,别的皇子都在?狩猎,他费这么些劲去狩兔子,风头全?叫其他几个皇子出了,二就是,齐扶锦猎了这么多兔子,却也不见能想到沈绥华,她是他的表妹,他们之间,莫不是也太生疏了一些。   他忍不住去找齐扶锦去说了这些事,怕说烦了他,措辞也十分委婉。   齐扶锦也没说些什么,颇为好声好气应下,最后让沈绥华自己去齐溪梦那里挑喜欢的兔子就好了。   他这样说,也直接把国?公爷的话堵了个死,没能再继续说下去。   和国?公爷说完了话后,齐扶锦也没留在?这处,起身离开。   他今日饭菜没用多少,只饮了些许的酒,走?在?回去营帐的路上,步履沉闷。   他今夜在?宴席上看到李挽朝,可她的脸上却也不见有喜色,面?色反倒比午时?那会还要难看些。   齐扶锦有些不明白,有了兔子,为什么还会不高兴呢?   是谁送的,就这么重要吗。   饮酒后的神经反而更叫敏感,回去营帐的路上,他嫌人群吵闹,走?了偏僻的小路。   他远远地好像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定神一看,发现确是李挽朝不错。   他抬手让侍从们留在?了原地,鬼使神差跟在?了她的身后,他脚步放得极轻,如?同?鬼魅一样,跟了一路也没叫李挽朝发现。   终于,他看到她停了下来,看到她蹲下了身。   他低头,清清楚楚的看到他遣人送她的两只白兔,被她放到了地上。   兔子一沾到了地后,马上就撒腿蹦走?。   老天真的不公。   她丢弃他送她的兔子,都要这么凑巧被他看到。   李挽朝放生了兔子,深觉解决一个大麻烦,人也跟着轻松了许多。   却不想,一转回身去,却发现齐扶锦就站在?身后。   就跟鬼一样,莫名其妙,极其突然就出现了。   李挽朝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她就凭借着他周遭那独一份的气息认出了人。   可她没有抬头,没有去看他是何?神情,甚至就连被他撞见她放生兔子的慌乱都没有。   她不觉自己这样做有什么错。   谁说他给她的东西,她就必须要了。   她就连礼都不想同?他行,下定决心当?自己今夜就是撞了鬼。   她错开身去想要离开,可是下一刻,步子还没有迈出去一步,就被齐扶锦抓住了手腕。 第29章   殿下,自重点吧   之前在李家的时候, 李挽朝就被齐扶锦攥过手腕,然而那?个时候的他,什么力气都没?使, 只是轻轻地握着, 可是这次,他用了些许的力, 光是如此,就让李挽朝怎么都挣脱不?开。   她有些恼怒, 竟妄图去用另外一只手掰开他的手指。   只是蚍蜉撼大树, 仍掰拽不?开,他反倒越来越用力。   她恼极, 刚想开口斥他,却听齐扶锦先开了口, “不?喜欢吗?我以为你?想要兔子的。”   他以为她想要的, 所以就让人弄来了。   饮过酒的嗓音有些许低磁,在夜中, 还带着些凉意,泠泠如山间清泉。   他刚刚显然是看?到了她丢兔子的全过程。   可李挽朝不?在意他怎么想,她抬头看?向他, 撞入了他那?深沉的眼, 反讥道:“不?是哄妹妹开心吗?”   既是给?公主的东西, 顺手给?她送了些, 她又有什么好值得喜欢和高兴的呢。   她以前为他做那?些事?情, 他都不?曾有所感动,现下她难道还要为了两只本就不?属于她的兔子感激涕零,欣喜若狂吗?   齐扶锦明白?她的言下之意,听出她话?语之中的讥讽之意。   他没?有回避她的视线, 低头直视着她。   他直接道:“哄妹妹开心只是借口。”   哄妹妹是借口。   想要哄的另有其人。   其实说来可笑,李挽朝还从来没?从温沉的口中听过这样的话?,从前那?样亲密的人,他们什么亲密事?都做过了啊,可是,他却从来没?对她说过什么甜言蜜语。   他现在借着月夜,借着自己饮了酒,就开始慌不?择路地什么都能说了。   可李挽朝现在听来,非但没?有那?所谓的感动,反倒只觉有些好笑。   差不?多得了。   她又不?是什么三岁小孩了。   其实李观之前说得没?错,她确实是挺不?自尊自爱的。   她一想起?那?日在乾清宫,她跪在地上,而后看?到身后的锦衣玉带的齐扶锦,就马上能够清醒过来了。   人昏头昏个一次不?就够了吗?   难不?成还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去犯错。   她低头,看?向齐扶锦抓着她的手腕,淡声道:“殿下,你?自重一些行吗,弄疼我了。”   他力气是大得很,饮了酒后就一点?都没?察觉到自己在做些什么。   自重一些......   齐扶锦听到这话?,眉头拧了起?来,手指止不?住想要拢紧,可又想到她说,他弄疼她了,最后轻颤着手指,终于松开了她的手腕。   或许人失语到极致,真的能笑出声,齐扶锦在这样的境况下,竟还轻笑了一声,他说:“啊......我还什么都没?做吧,就只是隔着衣服,抓了下手腕,你?就让我自重啊。”   为什么她能在别人面前笑得那?么自如,那?么动人,可在他面前,却连说一句话?都会那?么不?耐烦。   她竟还觉得他不?自重。   他多有礼貌,多守礼节啊。   如果他不?自重的话?,他做出的事?情,她根本都承受不?了了啊。   可是,李挽朝的声音很淡很淡,她的语气全是疏离,好像光是他这样的一个举动,都让她觉得被冒犯了。   当?对方觉得被冒犯了,那?你?就一定是做了冒犯的事?了。   好吧,他承认,他莫名其妙拽住了她,确实是莫名其妙。   那?么,她的生气也情有可原。   其实,只是他做得事?情有些惹她讨厌,他这个人没?有那?么讨厌对吧。   齐扶锦的脑袋垂得很低,甚至想贴近一些看?清李挽朝面上的神情。是喝了酒,所以,她面上的表情,他也看?不?清楚了吗?   因为看?不?清她,所以,也看?不?懂她现在在想些什么。   可是不?应该啊。   他的酒量没?那?么烂啊,他今日根本也没?喝多少啊。   或许不?是他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而是......他不?懂她的表情,看?不?懂她的情绪。   从前的时候,他觉得李挽朝最好懂了,她的一举一动,他都能懂。   可是现在,他看?不?懂她了,是真的有些看?不?懂了。   当?她的眼睛蒙上了一些不?可言说的深邃、忧郁之时,就像是蒙了一层薄纱,一层仅将他隔绝在外的薄纱。   他,不?懂她。   不?敢懂她。   他贴得实在是有些太近了,他的酒气就快钻到她的鼻腔中了,她在心中暗骂了他几句,后退了几步,她又一次重复,“殿下,自重点?吧。”   李挽朝觉得他有些醉了。   她不?想要和一个醉酒的人多说什么。   她远离他。   迈开步子,离开这里。   走到一半,李挽朝想到了什么,又顿了步,回过身去看?向他,“如果你觉得良心过不去的话?......”   齐扶锦听到这话?,神思终于回笼了些许,他的眼睛闪烁了一下,以为李挽朝要说出什么解决的方法。   她如果想要他补偿她,那?完全可以。   只是,她想要什么呢?   如果她说,想要当?太子妃的话?,想让他给?她一个名分,想让他们像从前那?样,堂堂正正做夫妻,虽然现在还不?太行,不?过等将来安定了下来之后,也未尝不?可,他可以先答应她的。最难的就是这个了,如果她还要其他的,他都可以给?她。   这个时候他宁愿李挽朝市侩一些,他做得不?好......她受过的伤......他都可以补偿给?她的。   所以,说吧,说出来。   说出来,他就能给?。   光影交错,月光下,他那?张完美无?缺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他的嘴唇不?自觉紧抿,就连手指都轻轻颤动。   他觉得,他们或许马上就能重归旧好了。   可是接下来李挽朝说的话?,把他脑海中的那?些想法全都打了碎。   碎得彻彻底底。   他听她说,“如果你?真的觉得过意不?去,那?就不?要纠缠我了。”   “你?知道吗,你?这样子,我只觉得很难受。”   人都该向前看?的啊,他的纠缠,只会让她想起?过去的不?堪。 奇_书 _网 _w_ w_w_._q_ i _ s_ h_ u_9_9_ ._ c_ o _m   如果他还是个人的话?,就阖该离她远一点?。   李挽朝说完了这话?之后,就头也不?回得离开了,踩着浓厚的月色,匆匆离去,一刻都不?愿和他多待。   听到她的话?后,齐扶锦脸上的表情凝固住了。   他从来都不?知道,李挽朝说起?这些话?来能这样狠心。   她的决绝,显得他方才心中想的那?些东西更?叫可笑。   不?过齐扶锦马上就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他揉了揉泛疼的额穴,也前后脚跟着离开了此处。   这不?怪他。   都是兔子一点?都不?讨人喜欢,所以才会被她丢掉,所以她才会不?高兴。   不?讨人喜欢的东西,就是会被丢掉的。   这是一个好理由,他又给?自己找了个好借口。   寒风凛冽,他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嗯,怪兔子。   不?怪他。   *   夜半时分,烛火摇曳,将营帐中两个人的人影拉得颀长。   林贵妃的营帐中,齐扶川正在里面和她谈话?。   齐扶川想起?晚宴上的事?情心里头就不?爽落,这当?初都出了那?样的事?,皇后不?贞,齐扶锦失踪一年,现如今他回来了,这父皇怎么就还能不?计前嫌跟个没?事?人一样呢?   他只是想要个金簇箭,那?怎么了?谁都能用的东西,怎么赏了他齐扶锦之后,旁的人就用不?得了。   这太子看?起?来倒是一副不?争不?抢的样,实际上还不?是什么东西都要霸占。   齐扶川眸色暗沉,眼底若有乌云积聚,说话?的声音也带着难掩的怒意,“齐扶锦当?初怎么不?干脆死外边算了,还回来做些什么,我若是他,当?初出了那?样的事?,我都没?脸回。父皇莫不?是也太偏心了些,我今好不?容易从齐扶言那?头抢了个头筹,就想要个金簇箭罢了,这也舍不?得给?。”   相较于齐扶川的羞恼,林贵妃此刻看?着竟淡然许多,她道:“以往倒是爱出风头,现下回来后,倒是低调了许多。他和他母亲一个德行,弄得倒是不?争不?抢,实际上呢,心里头还不?是什么都想要。这不?沈咏筝一死,他后脚就跟着到了京城,出现在了皇宫里头吗。”   她都被沈咏筝压了那?么多年,现下贞元帝对齐扶锦的偏心疼爱,都只是沧海一粟,不?值一提,若这也要气,那?也要气,早晚要被气死。   她道:“你?急些什么,这还哪到哪呢。”   当?初滴血认亲那?桩事?被贞元帝封锁了消息,谁若敢再去提起?,怕是会惹了龙怒,帝王俨然是不?会再去提起?往事?了。不?过,这对贵妃来说,也有好处,毕竟,若是真去深查下去,自己做了手脚的事?情少不?得要被牵扯出来,倒不?如就这样,别提了,都别提了。   而贞元帝对齐扶锦的态度,看?着虽没?从前那?般亲近,却也不?曾见得多么疏远。   不?过仔细想来也是,他当?初那?般宠爱太子,取名带“锦”,出生时就跟着赐了贴身暖玉,几个皇子中,就属太子最跟皇帝亲近,十?几岁就开始带着他去处理政务.......诸如种?种?,数不?胜数。   父子这样的情谊,确实也是难被离间。   慢慢来吧,林贵妃也只能安慰自己慢慢来,毕竟现在沈咏筝不?在世了,也已经很好了。   林贵妃对齐扶川道:“急些什么,日子还长着呢。今个儿可给?你?表妹猎东西了,怎么样?你?们可有说些什么?”   说起?这事?,齐扶川心中更?是郁闷难忍,“能说些什么,她不?爱搭理我。”   林贵妃听到这话?终于蹙起?了眉,“不?搭理你??怎么可能会不?搭理你?呢。林家现下和你?年龄相仿的嫡女可就影霜一个,到时候若她嫁了旁人,那?便?不?好了。”   林影霜是林家大房的嫡女,年纪比她大一些的,早嫁了人,年纪比她小一些的,又实在太小,现下林家,能当?三皇子妃的,便?也只有林影霜。   奈何她是大房独女,自小又被家中人娇养,脾气不?小,主意不?少。让她嫁给?三皇子,如今迟迟不?曾答应下来,怕是有自己的想法。   但有想法那?又能如何,三皇子流着林家的血,林影霜也流着林家的血,他们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阖该在一起?。   林首辅和三皇子现下的关系,还只是外祖与外孙,这带了个“外”字,那?终究是不?那?么亲近。   若能有那?么一桩婚事?,把两家连得更?紧一些,何乐而不?为。   只要将来三皇子争过齐扶锦成了皇帝,他们林家的荣耀,将在史?书长垂不?朽。   齐扶川却不?愿意继续论这事?了,越是想,心中越是烦闷,他敷衍道:“母妃急些什么,你?方才不?还说日子还长着吗。”   *   往后几日的秋猎,李挽朝也没?怎么出门,一直窝在营帐之中,偶尔会和从外头跑来的杨无?思闲话?几句,可大多时候,也都还是一个人。   今日秋高气爽,艳阳高照,李挽朝一如往日,不?曾出门,可杨无?思却冲进了帐篷,拉着她就要往外头去。   “要去做些什么呢?”   杨无?思时常想一出是一出,李挽朝也只问了这么一句话?,还是顺从地被她扯着走。   “哥哥那?边不?晓得从哪里弄来了匹小马驹,喊我们去马场那?边玩。”   李挽朝怕那?边人多,不?大想去,便?道:“可我不?会骑马啊。”   杨无?思没?听出她的言下之意,道:“我也不?会的,哥会教我们的,表姐好不?容易出来一回,每天都窝在营帐里面也没?意思。再说了,前两日那?里刚比过骑射,今日也没?什么人,我们过去刚刚好。”   此次秋猎中,除了要比狩猎之外,还有骑射要比,就在前面两天马场里头的时候比过了这些,只是李挽朝嫌人多就没?有去。   今日那?里头没?东西要比,空得很,杨期明便?不?知从哪里牵来了马,打算喊李挽朝和杨无?思过去。   李挽朝被杨无?思扯着,也没?拒绝。   自从第?一日过后,她就没?出过门了,若一直再在营帐中待下去,怕人都要生出了霉斑。   马场很大,宽阔的马场一望而去竟不?到头,待杨无?思带着李挽朝到了此地时,里头只有三三两两的人,在场上骑着骏马疾驰。杨期明和杨期朗正站在两匹马旁闲话?等人,见到她们两人来了便?挥手示意。   “表妹,小思,我们在这!”   听到了他们的声音后,杨无?思拉着李挽朝往他们两人的方向去。   秋日的阳光温暖却不?灼热,披撒淋漓金粉于人间大地,驱散了深夜中那?透骨的冷意,暖洋洋的落在人的身上,带着几分惬意的暖。   杨期明那?张温润的脸上带着笑意,他看?着沐光而来的李挽朝道:“表妹以前在家里头可曾骑过马?”   李挽朝摇头。   她学琴棋书画,学斟茶女红,学规矩道理,可骑马这些,还从不?曾碰过。   杨期朗拉着匹小马驹走到了杨无?思身边,一边把她抱上去,一边对李挽朝道:“这很简单的,我教小思,哥教你?,刚好趁着秋猎这会,里头有马场,到时候学会了骑马,往后我带你?打马球去。”   他说完了这话?后,杨期明就已经牵着白?马走到了李挽朝身边,他道:“表妹,这匹马生性纯良,听那?些养马的人说平日不?大勤快,你?上来,我先牵着它慢慢走,你?感受一下。”   这马虽不?出什么上好的千里马,不?过看?着确如杨期明所说的那?样温顺,毛色看?着光滑,眼神温和似有疲态,呼吸深长,耳朵前倾,确是一副无?精打采之势,应当?不?会过于猛进。   李挽朝还是第?一回骑马,被杨期明半扶着上了马,两股夹着马背,面上还是有些紧绷,瞧着还是害怕。   杨期明见她额心都沁出了冷汗,边牵着马慢慢走,边宽解她道:“表妹莫怕,这马温良,不?会突然发作?的,慢些来,你?别怕。”   杨期明的声音醇厚温善,让李挽朝终渐渐放下了心防,见这白?马颇为听话?,也终渐渐松懈了下来,任由杨期明牵着走了一段路后,胆子也渐大起?来了,她低头对杨期明道:“表哥,我自己来试试看?,你?松手吧。”   杨期明闻此便?也松开了手,却还是不?放心地跟在李挽朝的身边,他道:“那?你?先慢慢骑,待先适应会,再快些。”   他细心地叮嘱着李挽朝骑马相关的事?宜,李挽朝认真听着。   微风拂过,两人的头发都被吹得轻扬,以往在李家的时候,李挽朝总穿素色的衣裳,来了杨家后,杨絮觉着她年纪轻轻就该穿些艳丽一些的衣服,给?她置办了不?少的新衣,都是些鲜丽的样式。   李挽朝也怕浪费了她们的心意,这些衣服平日也没?少穿。   今日,她上身穿了一身烟蓝对襟,下身着了一条桃红马面裙,正好方便?了骑马跨坐,裙摆上用金丝绣着几朵桃花,在光下发着熠熠光辉,她低着脑袋,骑在马背上,整个看?着温柔又艳丽。   马走得不?快,杨期明就跟在李挽朝的身侧,鼻尖依稀能闻到她身上的淡香,两人安静了片刻,他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开口问道:“先前听母亲提过一回,表妹今年好像都十?七了吧。”   李挽朝听到杨期明的话?,有些不?明所以,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起?了她的年岁,她低头去看?他,却见他面色无?异,像是不?过随口一问。   不?知他在想些什么,李挽朝却还是如实回答了他的话?,“是,今年过完年,虚岁就当?十?八了。”   杨期明笑了笑,打趣似得问道:“那?表妹是大姑娘了,以往在恩文府的时候可曾和人说过亲事?了?舅父可有给?你?相看?了啊?”   李挽朝听他谈起?亲事?,眼皮不?自觉一跳,就连手上的缰绳都忍不?住紧握。   他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   李挽朝实在不?知杨期明的意图,只是想起?那?桩糟糕透顶的婚事?......也实在是不?想要叫杨家人知道。   她有些怕,有些怕他们发现自己做过的蠢事?,怕他们知道,自己为了一个骗子要死要活......   要是他们知道自己已经成过婚,要是他们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好,要是他们也觉得她不?听话?。   要是他们也不?要她呢。   李观打她的那?一巴掌似在隐隐作?痛,受过笞刑的背还留着些许的伤疤。   她还是没?办法坦然地去面对那?些。   只要一想起?那?些,李挽朝的唇不?知不?觉就有些发白?。   她上下嘴唇一张一碰,可过了许久,都不?知该怎么去向杨期明提起?那?些曾经。   杨期明见她许久说不?出话?,侧过头去看?,却见她面色出奇地难看?。   他意识到她好像不?想谈起?这个话?题,他忙道歉,“抱歉表妹,是我多嘴,我就随口问一句,若不?想说便?不?说了。”   既她不?想说,他也不?该多问的。   两人都没?再说话?,见杨期明没?有刨根追底,李挽朝沉沉地吐了口气,可眉心仍旧蹙着,心中仍像压了一块巨石。   曾经说起?来都觉骄傲欢喜的夫郎,可如今再被人提起?,连说都说不?出口。   说起?来,都只剩下了丢脸。   李挽朝坐在马背上,杨期明慢慢地跟在她的身侧,他们自从那?个问题之后,就陷入诡异的沉寂。杨期明挠了挠头,想去打破这份突如其来的尴尬,可却在这时忽有一人骑马疾驰而过,那?马极快,从李挽朝身旁擦了过去,刚好就惊了她身下的白?马。   杨期明马上意识到了不?对,暗道“不?好”,想要钳制住那?受惊的白?马,然而还是慢了一步,待他抓到马缰之前,白?马已经载着李挽朝撒腿奔走。 第30章   上心一些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出了一声冷汗, 李挽朝若失足摔下马怕只怕马上就会?被马踩践,她那身板,挨上一脚怕要?吐出血来。   他马上冲着李挽朝喊道:“冷静些?!表妹!冷静!抓紧缰绳, 不要?松手!”   李挽朝被这变故惊得一时没了动?作, 只能?死死地俯身抱住狂奔的白?马,杨期明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身后传入了耳中。   她呼吸急促, 魂魄出走,只能?凭借着本能?的反应伸手扯住缰绳, 马跑出太?远, 杨期明的声音已经听不到了,她不知下一步该做些?什么, 只能   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附耳在?白?马旁说些?什么,试图去安慰受惊的马, 然而根本没用, 马根本就听不懂人话,它始终是冷静不下来。   李挽朝觉得自己已经快要?脱力?, 抓不住缰绳了,可就在?这时,一旁传来了一道男子的声音, “姑娘!把手给我。”   李挽朝听到声音, 侧头去看, 只见一身穿玄色骑装, 玉冠束发的男子, 正?朝她伸手。   她已经有些?脱力?,这马也不知会?疯到何时,怕摔下马,毫不犹豫伸出手去抓住了那只手。   玄衣男子伸手用力?将人一拉, 就把李挽朝拉到了他的身前?坐定,坐稳了之后,他用力?转了下缰绳,掉了个头就带着她回了杨家人身边。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李挽朝只感觉到自己伸了个手,而后就被他带下了马,待翻回神?来,脚就已经沾了地,仍旧止不住打颤。   杨家兄弟赶忙上前?,扯着李挽朝左右看了下,见她没出什么事,才松了口气。   杨无思见她吓得面?色惨白?,凑上前?问道:“表姐,没事吧......”   方才实在?惊险,李挽朝直到现在?都还没缓回神?来,她的手半撑在?杨无思的肩上,才堪堪站稳,她强行?扯起了个笑,回了他们的话,道:“无妨,没甚大碍。”   她又看向那个俊美男子,朝他真?切道谢,“方才多谢公子相?救。”   若刚才不是他,只怕她少不得要?挨几脚马的踹。   杨期明也看向那男子,道:“公子救命之恩,实难相?报,不知是哪家公子,改日我们兄妹定当登门道谢。”   沈舟裴站在?他的黑马旁,马匹高大健硕,黑色鬃毛似乎在?光下反着光,他不曾说出自己是哪家人,只是回了个和善的笑,“举手之劳罢了,只是方才,我好像看到是有个人惊了姑娘的马,才致那匹本温顺的马忽然发了狂......”   他话音方落之时,就闻一阵马蹄声传来,只是很快,蹄声渐歇,那骑马的人停下在?了他们面?前?。   说曹操,曹操到。   方才纵马的人正?是这人。   林影霜居高临下仰视着他们,一眼就认出了面?色惨白?的李挽朝是被她的马惊到的人。   她端坐马背,俯视着她,淡淡丢下一句道:“不好意?思啊,方才没注意?。”   就只轻飘飘地丢下了这么一句话,说罢,掉头就想要?离开。   杨期朗性子急,快叫这人气笑了。   有这样的人吗?差点害人受了伤,结果她倒好,不管不顾,末了骑着马轻飘飘丢下这么一句。   不好意?思?他看她是太?好意?思了。   杨期朗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一旁的俊美男子就先轻笑出了声,他看着林影霜转身离开的背影,讥道:“林小姐方才可是差点害死了人呢,就这样一句不好意?思吗?首辅大人平日就是这样教你的?”   李挽朝听到这话,看了看那男子,又看了看林影霜,眉头拧得更紧。   男子这话带着十足的火药味,李挽朝觉得马上就要?被卷入一场纷争之中。   果不其然,林影霜回头,看向了玄衣男子,她不屑冷笑,道:“沈舟裴,你有劲没劲啊,想挤兑我直说,也弄不着来这么一出英雄救美拿我作筏子。再?说了,这是马场,不是给你们散步的后园,不会?骑马,来这闲话了?”   林影霜这人,没理也能?给自己占出个三分来。   再?说,她本也不觉自己有错。   她在?马场骑马,能?有什么错。   沈舟裴早就料到林影霜会?这样说,无奈地向李挽朝摊了摊手,似在?说:碰到这么个土霸王,我也没办法,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李挽朝看出这叫沈舟裴的公子和那首辅家的小姐不对付,弄这么一出,怕是想要?拿他们做枪使。   她不中套,刚想开口说算了,可杨期朗却再?也忍不住,开了口,“有你这样的人吗?差点害了人不说,现下还倒打一耙,怎地,你是生下来就会骑马,上了马场就能?跑能?跳,就你能?骑,旁人学也学不得?”   就算她是首辅家的小姐,也不带这样蛮横霸道的。   林影霜早就说,这秋猎莫名奇妙的让六品官员也进来参加,就是麻烦。   鱼龙混杂的,什么人都有,没什么见识就算了,马不会?骑,人也没点眼力?见,竟还真?想要抓着这件事不依不饶。   林影霜看了眼李挽朝,呵笑了一声,“我能?说句‘不好意?思’,好生受着就是,还想我下来磕头不成??差不多就行?了,别给脸不要?。”   她又上下打量了一下说话的杨期朗,意?味不明笑了一声,“记住你喽。”   说罢,也没有继续留在?这的意?思。   她不管不顾扭头就走,丝毫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的意?思。   杨期朗气得骂了她几句,后来还是李挽朝扯住了他。   “表哥,别气了,没事的,我这不是没伤着吗。”   李挽朝缓了一会?以后,虽面?色看上去仍旧不大好,可较方才相?比,也已经缓回了神?来,至少也不会?再?站不稳了。   她对着沈舟裴再?次道了谢,只是相?较于方才的真?心实意?,这回就带了些?许的客套,她道:“还是多谢沈公子方才能?出手相?救,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只是出了这样的事,也没甚心情玩下去了,便先和家中兄长、表妹先行?回去了,公子请便。”   沈舟裴听出了她语气中的敷衍之意?。   说什么救命之恩没齿难忘的,到时候转头就把他忘得一干二净。   怕她是已经猜出他方才心中所想。   他看向李挽朝的眼中带了些?许玩味,看着又笨又弱的,脑子倒是转得快。   不过,他也没再?开口留人,放人离开。   *   齐溪梦自从让人打听了李挽朝的消息后,马上就知道她是杨家府上的表小姐,是杨司业的外孙女。   李挽朝先前?不在?京城,好像是近些?时日才来的京城。   齐溪梦从小到大,话本子没少看,东想西想,看那两人之间的古怪氛围,疑心他失踪的那一段时日或许是和她有过一段露水情缘。   不过她也没敢去问齐扶锦,怕挨了他的教训。   将好马场发生的事传到了她的耳朵里头。   她听闻那里出了一桩事故,是林影霜骑马的时候惊到了别人的马,差点就害人失足落马,后来刚好被沈家的四?公子出手相?救,才躲了一遭。   本来齐溪梦只是把这事当做一桩八卦来听,后来随口问了一句,那被林影霜害了的姑娘是谁,听人说是国子监司业家的姑娘后,她马上从榻上蹿了起来。   她直奔向太?子营帐。   到营帐门口,看守的人进去传了话后,就有人迎了她进门。   齐扶锦坐在?桌案前?,喜萍正?站在?一旁为他研磨。   齐溪梦看他这样,不用想也知道又是在?忙些?政务。   从小到大,齐溪梦就没见齐扶锦怎么闲过。   小的时候是读各种各样的书,长大了就忙着各种各样的事情,她都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多事好忙。   齐扶锦见到是齐溪梦进来,连眼睛都没有抬起过,出声问道:“过来做甚?”   齐溪梦还有正?事要?做,暂不去计较他的冷漠,她自顾自给自己寻了个位置坐去,漫不经心说道:“皇兄,你可知道今日马场出了事?”   他手上的动?作没有停止,随口问道:“什么事?”   齐溪梦不紧不慢说起了马场上发生的事,“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林影霜骑马的时候差点害了人。那被她坑害的人说来我也眼熟,就是上回我和表姐去东宫寻你时,见到的那个姑娘。不过李小姐运气好,碰上表哥了,表哥顺手给她救下了。”   齐扶锦终于有反应了。   他放下了手中的笔,抬眸看向齐溪梦,那双眼中瞧着仍旧没甚情绪,“林影霜怎么她了?”   齐溪梦见齐扶锦这般反应,心跳得厉害了些?。从前?的时候,父皇总说她笨,她哪里笨了?!她太?聪明了好吗。   还不曾见齐扶锦对哪个女子上过心,现下好不容易是叫她寻见了端倪。   齐溪梦本就不喜欢林影霜,把这事拿去添油加醋地在?齐扶锦面?前?说,“听人说好像是那李姑娘和自家的表哥在?马场学骑马,林影霜骑着马跑过,刚好就惊着了她的马。那马发了疯,载着李姑娘狂奔,可吓唬人了呢,刚好表哥也在?那里,就把李姑娘救了下来。”   齐扶锦听到这里,眉心不知是什么时候拧成?了一团,“哪个表哥?”   “还能?是哪个啊,沈舟裴呗,刚好就拿这件事冲着林影霜发难,谁知林影霜什么也不顾,讥了他们几句,扭头就走了。”齐溪梦瘪了瘪嘴,颇为嫌弃,“林家人就这样,自己家里起业晚,谍谱往上数几代就是屠户出生。越没什么越在?意?什么,成?日就瞧不起这瞧不起那。”   齐扶锦的脸色越发不好看,眸中的情绪还是泄露出了些?许,深沉黑墨的瞳孔像是蒙上了一层阴翳。   也不用想,李挽朝胆子小,这次肯定又被吓着了。   齐溪梦见齐扶锦如此,就像是抓到了他的什么把柄,心中痛快得不行?,可刚又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见齐扶锦回了神?来,又开口对她道:“她的事情,你谁也不要?说。”   齐溪梦今日既找到了他面?前?去说这些?,怕是已经猜到了。   她嘴巴大,管不住自己,谁知道会?去说些?什么。   齐溪梦嘻笑道:“我心里头都有数的,当然不会?到处说你在?外面?的风流韵事,只是皇兄,那姑娘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啊,还没见你对谁上过心呢。”   上心?   他还什么都没做怎么就上心了。   不过齐扶锦想,他确实是应该上心一些?,不然不会?就连她今日出了事都是从别人的口中听到的。   齐溪梦没能?再?在?这里待多久,最后也没套出话来,就被喜萍连哄带请的赶了出去。   她离开后,齐扶锦又想到林影霜,招来喜萍吩咐了几句话,喜萍应下之后就出了门。   帐中就只剩下了齐扶锦一人,可他现在?已经定不下心了。   他还在?想着李挽朝的事。   便是没有亲眼所见,他好像也能?想象得到李挽朝惊慌失措的模样。他想,她晚上一定会?做噩梦。   他的心中莫名生出了一种古怪的想法,想要?像从前?一样,宽慰她,安抚她。   他就应该做这些?,不是吗?   再?说了,那沈舟裴也不是什么好人,他应该提醒她,多提防他一些?的。 第31章   她想抛开他,能那么轻易吗……   林影霜在外面纵完马就回了营帐。   今日她的身上?出了一身的汗, 难受得不行,进了里间盥洗室梳洗一番后,整个人才终于舒服得多。   下午马场上?发生?的那?件事?情她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 毕竟谁会为了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耿耿于怀呢。只是, 那?个男子敢呛她的话,这不是不知?天高地厚吗?她得给他一些惩罚, 叫他长长记性才是。   她坐在铜镜前,身后的贴身侍女?正?在她擦拭头发, 她招了招手, 吩咐了她几句话,侍女?恭谨应下, 而后又专心为她擦发。   可才没?过多久,就有个丫鬟从?外头进来。她的面色看起来不大好, 像是有话想说, 只是嗫嚅着没?敢开口。   林影霜看她这样,不耐烦道:“有事?说就是了, 何必吞声踟蹰。”   丫鬟也不敢再犹豫,最后还是开了口,她道:“小姐......蝶影死了......”   蝶影是林影霜今日下午骑的马。   死了?!   林影霜面色一变, 猛地扭头看向她, 身后为她擦头发的丫鬟反应不及, 拉扯了她的头发弄疼了她, 她骂了一声, 也没?来得及再去计较这事?,看向那?个传话的丫鬟,她道:“话给我说清楚了,怎么着就死了!”   这马是她从?家里头带过来的, 她养了两年?,甚是喜欢,下午的时候都还好好的,能跑能跳,怎么着突然就死了呢?   林影霜气极,恨声道:“查,去查清楚到底是怎么死的。”   *   深夜,一直至灯火熄灭,漆黑的营帐只有月亮的光泄露进来的光,万籁俱寂时,只有夜风的呼啸声。   李挽朝下午的时候被马惊了一回,到了晚上?果不其然被梦魇住。   白日的时候倒还好些,杨无思后面看出她的心情不好,又陪了她一会,可马匹狂奔带来的惊心胆战,一到夜深人静,孤身一人时就难以隐藏。   她呼吸渐重,额间似有汗沁出,可这时,却似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就像拉了一把将要落马之人那?样,一把把她从?恐惧中捞了回来。   自从?那?件事?情发生?,被齐扶锦欺骗过后,李挽朝睡眠也不大好,晚上?觉轻,一点点动静都容易惊醒她。   她慢慢地从?梦魇中挣出,意识也渐渐回笼了过来,不多时,很快就察觉到了手上?那?不寻常的动静。   手掌被人握住的感觉更叫清晰。   她兀地睁开了眼,缓了一会之后,神思彻底回笼。   掌心被人握住的感觉更叫明显,她转过头去,借着月光,看到齐扶锦坐在床边,朦朦胧胧的,虽然好像看不清他的脸,但李挽朝还是一下就认出了他。   半夜醒来,床边忽然坐了个人,这副场景实?在有些太过于骇人。   她被吓了一激灵,心跳都跟着急速跳动。   反应过来后猛地撒开了他握着自己的手。   他是怎么进来的?!   她喘着气,压低了声音骂了他一声,“你?疯了吧。”   她怎么发现齐扶锦这人越发古怪,做的事?情也已经不是常人所能理解的了。   到底是谁教的他大半夜不睡觉跑去旁人的营帐里头?   他是成心扮鬼来吓她的?   分明那?日挨了打的是她,她没?叫被打傻掉,他倒先脑子疯糊涂了,净来做这么些混账事?。从?前的时候倒不见得他能这般涎皮赖脸,现如今三令五申还赶不走了。   大半夜突然坐在床边,就和那?阴魂不散的鬼魄一样,挥之不去。   她坐起了身,不动身色地抱着被子往床里面挪。   齐扶锦被她挥开了手,怔愣了一瞬,手掌心的热度很快就褪了下去。   他还记得以前的时候,她总喜欢往自己怀里钻。   晚上?睡觉的时候冷得厉害,她就喜欢往他身上?挤,白日里面受了惊吓,睡不安稳的时候,也喜欢抱着他入睡。   现在怎么握了下手,就这样避如蛇蝎呢。   他的耳朵已经不舒服很久了,头也很疼,到了现在就连觉都难以入睡。他半夜来了她的营帐后,看到了熟睡的她,却难得有些安宁,耳边的喧嚣吵闹,好像也诡异地褪了下去。   他抓住了她的手,曾经触手可及的东西,现在却碰得这样小心翼翼。   然而,这片刻的安宁很快就消散不见。   他被她猛地甩开了手,听到她醒来后用带着恐惧的声音咒骂他。   她方?才不是梦魇了吗?她不是受了惊吓而害怕吗?   在这样的时候,她不是应该最需要别人的陪伴吗?   就算他们从前的过往有些不堪,可人在最脆弱的时候,不都是会饥不择食,慌不择路的吗。   他很聪明的挑选了个她心防最低的时候,陪在了她的身边。   可是,竟然也没?有用了。   她的手在醒来后就马上?抽离了走,掌心的温度慢慢消散。   与此同时,齐扶锦不得不去承认,很多......很多重要的东西都在一同消散。在她被打得半死不活的时候,早就都没?了。   他的呼吸沉了沉,意识到她是真?的不需要他了。   就连在深夜,这样脆弱的时候,也不需要了。   齐扶锦喉咙被糊了一团棉花一样,在这一刻,终于能够清晰地、深刻地意识到,她和他,或许真?的回不去从?前了。   过了很久,齐扶锦开了口,他的嗓音听着好像有些沙哑,他说,“我不是故意来吓唬你?的,我就是怕你?被白日的事?情吓到。你?说,从?前的时候,我们不也是这样的吗,我们不是夫妻吗?”   所以,他这样做,有什么不对?吗。   李挽朝听到他的话,讥他,“殿下,你?为什么还要来自取其辱呢?夫妻......我和温沉是夫妻,和齐扶锦不是的。温沉已经死了,所以,我的夫君已经死了,而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这么简单的话,他究竟还要她说几遍呢?   他没?听烦,她也要说累了。   齐扶锦紧紧皱着眉,直视着她,深夜中,他似乎想要借着惨淡的月光,看清楚她的眼神,他说,“当初抛下你?,真?的是我的不对?,可是朝娘,人都是会犯错的,你?为什么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呢。你?不是一直想要一个家吗,我不会再骗你?了的。往后也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你?两个表哥,将来不是也要入仕吗,我可以......”   齐扶锦话还没?说完,就马上?被李挽朝打断,“你?不许再说了。为什么你?会觉得所有人都会在意这些东西呢?就算你?是太子,我也不稀罕。我家里面的事?,更犯不着你?来管。”   她若是攀附权势,当初也不会认命嫁给了温沉。   那?么难过的日子都过来了,他凭什么觉得她现在还会需要他呢?   他现在还竟然妄图用这些东西来让她妥协。   好像他们那?些身居高位的人都会觉得,别人都会稀罕他们那?些触不可及的权利。好像只要有了权势,犯了错就可以天下太平了。   他是这样,下午那?个首辅家的小姐也是这样。   别看他面上?光风霁月,通文达礼,好像和那?个没?礼貌到了极点的小姐不一样。   可即便皮相不一样,他的骨子里面和她就是一样的人。   都仗着那?点东西,胡作非为。   都仗着那?点东西,粉饰太平。   本来林影霜的事?情,她做个噩梦也就过去了。   当初在京城为了温沉的死,而去东冲西撞、逆流而上?之时,她就已经清楚知?道,有些委屈,受了就只能是受了。   可是,齐扶锦现在为什么非要再去提起那?些呢?   她怕里面的事?情被外面的人听见,声音压得极低,然而即便如此,她的怒气还是从?这低低的嗓音泄出了些许。   她又问他,“本来四品官才能参加秋猎,现下六品也可以,是不是因为你??”   齐扶锦看着她疏离地眼神,看着她不断地躲着自己,心脏好像也被揉搓拉拽,他没?有反驳,可也没?有应声。   他怕他一开口,她又要笑他自作多情,多此一举,他怕又要从?她的口中听到那?些伤人的话。   所以,他宁愿沉默。   可他不说话,李挽朝也能刺他,她道:“我不喜欢秋猎,一点都不喜欢,所以你?能不要再去做这些事?了吗。我们上?次不是说好了的吗,你?放过我成吗?齐扶锦,我真?的不怪你?了,当初是我不懂事?,是我傻,可万事?皆有尽头,现在这一切都该结束了。”   “还有,你?也能不要再在大半夜出现在我的床边吗,真?的很吓人。”   她的房间,她的地盘,他凭什么来去自如?   这让她极没?有安全感。   齐扶锦摇头,有些执拗道:“上?次没?有说好,我没?说好。”   上?次是她单方?面的想要和他撇清关系,他没?有答应。   李挽朝有些崩溃了,她有些语无伦次,竟气得眼泪都掉出来了,“我管你?答应不答应,别这样,不要这样行不行啊,我很疼的,我很疼的......”   齐扶锦没?料到她竟哭了,从?前的时候他知?道她爱哭,可发生?了那?件事?情之后,她在他眼中好像一下坚韧了起来。   只是就那?么一句话,她怎么就被气哭了?   她怕自己的声音会惊扰了外面的人,用手捂着唇,月光下,那?双眼睛蓄满了泪水。   从?前的时候齐扶锦觉得爱哭的她胆怯又懦弱,可是现在听来,心里就不那?么是滋味了。   齐扶锦跪坐到了床上?,就像从?前抱她那?样,他把她抱到了怀中,试图哄道:“别哭啊,朝娘,不会了,我真?的不会再那?样了......”   他去蹭她的耳朵。   这个动作,他无意识地做出。   杨家的小乖,也很喜欢用耳朵去蹭李挽朝的裤腿。   她的表哥说,那?是小狗喜欢她,想要亲近她。   是在示好。   是亲昵,是忠诚。   可这个动作,却让李挽朝更难以忍受,她推开了他。   “你?滚远点,为什么现在还想占我便宜?”   “而且你?骗过我很多次了。”   所以,她不会再信他了。   齐扶锦一时不查,被她狠狠推开。   他心中也难得生?出一种挫败,这种挫败,在他母后的身上?,他曾体会得淋漓尽致。   他曾经是挺看不起李挽朝的,看不起到要抛弃她独自回京的地步。   可是,现如今,一切都变了样。   齐扶锦揉搓了下头,竟呵笑出声,他不回答那?句“他骗过她很多次”,他狡猾地把这句话给忽视了,他只是道:“我们都这样知?根知?底了,我占你?什么便宜了。”   别不承认,他们曾经是夫妻,他们什么事?都做过了,离开前的那?个夜晚,他们互诉衷肠,互道欢喜,他们做过的事?,她和别人做过吗?她想抛开他,能那?么轻易吗。   齐扶锦自己都不知?道,他现在有多像狗皮膏药。   李挽朝听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她也想起了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又气又恨,最后压低声骂道:“出去,你?滚远点。”   齐扶锦不再纠缠,下了榻。   他挨了骂却也不再说些什么,不在意似的理了理自己的衣袍,他道:“朝娘,你?别这样,不要每次见了我都骂我。我脸皮厚得很,你?骂我,我也没?甚感觉,反倒叫你?自己气得不好了。”   他又想起了沈舟裴。   他的语气不自觉带了几分冷凝,他直接道:“还有,朝娘,沈舟裴不是什么好人。”   他其实?还想说,沈舟裴不是什么好人,所以,千万不要让他接近你?,不要因为他顺手救过你?一次就对?他心生?感激。   千万不要。   千万不可以。   可是,他很聪明地没?有去说这句话。   因为他在说出这句话之前,事?先想到了自己......他才是最不该接近她的人。   齐扶锦撒谎了,李挽朝骂他,他其实?快在意死了。所以,说完了这些话,他怕她又要说那?些决绝不再见的话,不再给她任何能开口的机会,很快就消失在了营帐之中。   李挽朝看着消失不见的齐扶锦,本来紧绷的身躯终于渐渐软了下来。她有些无力地倒了下去,靠在了引枕上?,眼泪仍旧没?有干涸,顺着眼角流下。   他怎么这样呢?   怎么能这样。   是他先丢下她的,是他先欺骗她、伤害她的,从?始至终,说不爱的也一直都是他。   现在她的日子都要慢慢好起来了,他反倒阴魂不散了。   他说他不会再伤害她了,可是,他的话,她还怎么信?   她从?前无条件的信任,换来了他毫不犹豫的背叛,她要怎么再去信他?   她抓着寝被一头蒙了进去,心中的烦闷郁气仍旧消散不去。   这一晚上?,那?扰人的噩梦李挽朝是不再做了,只是,自从?齐扶锦来过之后,她的觉得也再睡不好了。 第32章   他已经有妻子了   *   后?来?的日子, 因着出了先前马场上的那回事,不单是李挽朝没?心?思出门去,就连杨无思也?闷头不出, 他们这?回瞧着气运不大好的样子。   只怕再碰着不讲理的人, 能膈应死人。   没?几日,秋猎便结束了, 李挽朝跟着杨家人一道回了家。   在杨家的时候,李挽朝过得轻松很多。   她平日没?什么事情好忙, 在杨家无所事事。不出半个月, 就被杨絮喂养得又?白又?嫩,现在的李挽朝和刚来?杨家的李挽朝, 判若两人。   杨兆文现今快有六十,头上白发越来?越多, 身子骨也?越发不好。他在国子监做司业, 国子监中?的课业安排,学术指教多为他安排, 自己还要去授课解惑。他在国子监里头并不怎么轻松,李挽朝在杨家无事,时常会去给?他和杨期朗送午膳。   这?日午后?, 杨絮遣人让她去堂屋那处一块吃糕点喝茶。李挽朝已经连续去了多日, 实在是有些吃腻了, 却?又?不好意思拂了杨絮的意思, 便借口去国子监给?外祖送吃食, 溜没?了人影。   杨老?爷那边早上已经授完了课,等到她到的时候,两人刚好在厢房的门口撞见,见到李挽朝来?了, 他让人赶紧进了屋。   两人往一旁空着的方桌那边去,杨老?爷见她手上提着食盒,便道:“朝姐儿,往后?不用跑来?跑去的给?我送饭,我这?里头有公厨能用。近些时日,快入深秋,天也?愈发寒凉,一来?一回着了凉就不好。”   两人正布着菜,李挽朝听着杨老?爷的絮絮叨叨,止不住笑,“外祖,哪里有这?么厉害的风,吹一下就把人吹倒了,再说了,我又?不是走路来?的,坐马车,吹不着风。”   谁知道杨老?爷听了这?话却?沉默了片刻,过了良久,才长?长?地叹出一口气,道:“怎么就没?有?你娘身子骨不好,以前还没?嫁人的时候,也?老?喜欢给?我来?送饭送菜。有一回天凉了一点,恰回去的时候还落了雨,然后?就染了一场风寒,半月都养不好。”   杨老?爷说完这?话,抬眼去看李挽朝,见她神色稍显怅然,就知自己也?不该提这?些,他赶紧扯开了这?个话题,道:“哎,都是许久前的往事,不提也?罢。外祖没?其他的意思,身体康健,是最重要。切莫为了别人,伤着了自己,多得不偿失呐。”   他活了大半辈子,教书也?教了大半年,说起话来?,也?颇有股老?学究的味道。   李挽朝眼中?的杨屏,实在是一个虚影,看不见摸不着,除了她留下的那本手记,她对她没?有一点了解,她只知道她善良、美好。可这?都是很虚幻很虚幻的,摸不见看不到的东西。   她从外祖的口中?听到她的过往,这?个人好像就实在了一点,清晰了一点起来?。   在李挽朝拼凑自己母亲的时候,杨老?爷却?低低泣了起来?。   分明是他想要安慰她,可是想起了那个早死的女儿,他又?再也?忍不住了。   杨屏对李挽朝来?说是一个不实在的虚影,可是对杨家人来?说,那是切切实实的人,是每提起一次,就承受不住痛苦以至于?落泪的人。   亲人的离世,对于?活着的人来?说,是一辈子的潮湿阴雨。   就在这?秋风和煦的午后?,外孙女来?给?他送了饭,他叮嘱了她几句不要着凉,而后?,他就想起了早亡的女儿。哎,这?种东西,不想起就还好,一想起来?,怎么能不伤心?落泪。   怎么能死这?么早呢?怎么能这?么年轻就死了呢?他又?在想,疼不疼啊,这?孩子死得时候疼不疼啊?死前的时候又?会不会怨恨他们这?些做父母的没?在她身边呢。   本以为十几年过去,沧海桑田,物换星移,也?总该有所长?进。   可痛失所爱这?四个字,不想竟然是人一辈子也?释怀不了的东西。   每次提起,都是哽咽。   杨屏没?死之前,杨老?爷的脾气可大了,对两个女儿也?很是严格,可是自从杨屏去世后?,他也?变了许多,他身上的脾气就像一下子被杨屏抽走,整个人柔和了许多。   尤其是在李挽朝面前。   杨屏离开他们去了恩文府的时候,也?差不多是李挽朝这?个年纪。   现在李挽朝从恩文府回了杨家,有此前车之鉴,他们岂敢再让她回去呢。   李挽朝没?想到就那么几句话的功夫外祖就哭了,她拿着帕子给?他,一边又?道:“早知今日就不躲过来?了,还把外祖惹哭了。”   杨老爷接过帕子拭泪,好不容易才缓回来?,又?问她,“躲什么?”   “上回我可能夸了厨子做的桂花糕好吃,然后?小姨和外祖母就天天喊我过去。快吃不消了,这?不就想着躲来?您这?吗,不想还给您也弄哭了。”   杨老爷听到这话就笑,“你那姨母她们就这?样,喜欢吃什么,总是一次性就想给?你喂个饱,这?是把你当成思姐儿了,你这?么大了,还以为你和小孩子似的。你不要和她们去客气,届时不想再吃,直接说就是了,一家人,躲来?躲去的,倒是生疏了。”   李挽朝见他不再掉眼泪,也?笑着应,“下次可不敢了,时候快不早了,外祖先用膳。”   杨兆文用完了午膳,李挽朝便收拾了碗筷放回了食盒,和他又?说了几句话就打算往回家去。可是才出门,就撞见了一人大摇大摆往里头走,两个人差点撞到了一处。   李挽朝定睛一看,发现是个年过五十的老?者,头发竟也?花白,脸上布着不少的皱纹。他和杨老?爷年岁相仿,两人看着应当是旧友。   “杨兄,这?漂亮小姑娘是呀?我才出去没?有一年,你就又?多了个孙女出来?啦?”   听这?语气,两人关系好像颇为熟稔。   李挽朝想着要不要给?这?老?者打招呼时,杨兆文就先走到门边,他笑,对着李挽朝介绍,“这?是我多年朋友,从前考科举的时候认识的朋友,后?来?一直也?没?散,你唤他江爷爷就成了。”   江向?北听到这?话,忙摆手,“那不成,叫爷爷,那给?我喊老?了,你喊我江伯就成。”   杨兆文也?没?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向?江向?北介绍李挽朝,“这?还真?是我孙女,屏屏的孩子。”   江向?北眼睛亮了亮,“屏屏的孩子?你不说人一直在南边和孩子爹住着吗。”   杨老?爷拍了拍李挽朝的肩,先让她归了家去,而后?和江向?北一边进屋一边说道。   “不和她爹住了,再和她爹住下去,迟早会落得和屏屏一个下场。你知道的,有了后?娘就能有后?爹。她在恩文府住的,一直都不好。这?次她回来?,我不会再叫她走了。”   江向?北忍不住笑,“你看看你,怎么还这?般强势,还不叫她走,她若真?生了腿,想走你也?真?是拦不住。”   杨老?爷叫他说得一噎,不愿再继续说这?事,他一边给?他倒茶,一边又?问,“皇上这?回让你处理江南水患的事情,可都处理好了?一去就是大几个月,怎么一点信也?没?回来?过。”   江向?北接过了茶,抿了一口,回他道:“是挺麻烦棘手,但也?都过来?了,没?什么大事,南地现在也?慢慢活过来?了。如若没?好,我也?不回来?的,好了,我才回。回来?后?,听闻太子也?回宫了,马上就去见了他,变了......还是变了。”   提起齐扶锦,他眉头就忍不住蹙。   他这?些年任太傅,在文华殿教了太子十来?年的书,后?来?太子年纪大了,他的事情也?就不多了,不用再继续留在文华殿中?,便时常会去别的地方处理事务,就如这?次江南水患,也?是他亲自向?皇上请呈前往。   不想,回来?后?,失踪不见的太子也?回来?了。   江向?北回了京城后?去和皇帝述职,就马上赶去东宫,去见自己的学生。   哪哪都是说不出的古怪。   整个人瞧着阴阴郁郁的,成什么样子。   不过,太傅也?没?说什么,没?问什么。问了也?不见得齐扶锦会掏心?掏肺给?他说出来?,太子已经长?大了,年岁小的时候他还能从他的嘴巴里面哄骗出来?一些东西。后?来?他长?大了,他就再也?骗不过他了。   他那天没?和太子说多久的话,就离开了。   又?过了几天,太子迟到一年的冠礼被补上了,江向?北前去参加。   当初太子失踪在八月十几,离他二?十岁的生辰只有几日,太子消失不见后?,冠礼自然而然也?被推滞,这?次的冠礼,等到太傅回京,很快就被补上。   冠礼上,皇帝亲自给?太子赐字,长?玉。   江向?北这?些时日终于?得了空,才来?见了这?几十年的好友。   江向?北叹了口气,道:“这?京城,往后?恐怕还是有场血雨腥风,还是你这?个小官当当好,怎么着也?不会被殃及。听陛下的话,近些时日是想给?太子择选太子妃,连大选都不开设了,劳财伤神的,反正选到最后?又?是那几个人。”   这?话杨兆文就不乐意听了,“小官当当你以为轻松吗?每日的教案就够头疼,再碰上几个不大听话的学子,病都要气出一大堆。每回到发俸的时候一看那几两钱,更是两眼一黑。若不是家里头的女婿在外头做商,这?一家老?小,光靠这?我这?些钱,怕妻子孩子,全都得饿得只剩一把骨头。”   “你家那女婿,着实是个不错的。”江向?北又?打趣,“还得是一个人自在吧,你瞧我,这?么些年,快活得不行。再说了,你家既有小辈养活着,你何必这?样累,都这?把年纪了,该告老?还乡,在家里头歇歇了。”   杨兆文不肯,“好歹得等家里头的孙子先过了这?次春闱再说,不然,杨家真?没?人了。”   江向?北明白他的顾忌了,也?不再说下去了。   杨兆文对他道:“你既说太子这?回回来?性情大变,那你往后?可要小心?些,你孤家寡人的,也?别图些别的了,能够终老?,也?是皇恩。”   哪家没?有难念的经。   太傅一职位列三公,是文臣不可触及的荣耀,但又?说伴君如伴虎,触及到权利中?心?的事情变得多了,日子也?得小心?些过。   两人年轻很早的时候相识,江向?北的父亲是将军,家中?只他一人从文。他们两人曾经在国子监读书相识,后?来?江向?北中?了状元,越走越高,甚之当上太傅。杨兆文便比较平庸,去了国子监后?,下半辈子也?就都在国子监了。   不过两人虽一个守成,一个激进,朋友倒还做得来?,逢年过节的,江向?北如果没?地方去,就会去杨家讨顿年夜饭吃,一直到今日,也?常会往来?。   两人又?在一起说了会话,后?来?,国子监的钟声响起,杨兆文该去授课时,两人才散。   *   现今才十一月初旬,距皇后?身死,约莫已经过去了三月。才不过三月,朝中?就已有人心?怀鬼胎,意图让贞元帝再立继后?。   首辅的人主?重新?立后?,而肃国公则借口说皇后?才死没?多久,不用着急。   两相推诿,各执一词,总之,每日都会因为这?事吵上几句。   皇太后?那边也?在劝皇帝立后?,可贞元帝也?只说立后?一事重大,需要从长?计议。   总之,也?是一拖再拖。   除了皇帝重立继后?,还有择选太子妃一事......   当初太子尚未及冠,这?事也?不用那么着急,只是如今,他失踪一年,如今冠礼也?行了,年岁也?都二?十一了,再拖下去,也?不好了。   皇帝让小太监喊来?了太子。   夜已经黑了,月弯遮蔽在云层之中?,露出了个尖来?。   空荡的大殿中?,除了滴漏声声,便没?甚人气,宫女、太监们在一旁服侍着不爱说话的帝王。   太子进殿后?,贞元帝的手抬了抬,周遭人便散了个干净。   贞元帝起身,下了台阶,往下位走去,他走到了一张桌前,给?齐扶锦使了个眼色,让他坐在自己的对面。   他直奔正题,对他道:“你该选妃了。”   从前两人探讨过太子妃这?个事情。   那个时候,一切好像都还没?有那么糟糕,皇帝也?很宽容地给?了太子期限,让他可以挑选出一个自己喜欢的姑娘来?。   只是,今非昔比,太子已经不能再犹豫下去了。   贞元帝垂着眼眸,手指在案上轻扣,视线也?虚虚地落在面前的桌案上,并没?有去看太子,他的声音听着有些沉,开口道:“我叫锦衣卫的人去查过了,那个叫李挽朝的,是你曾经在恩文府的妻子吧。那日,她敲登闻鼓,说要为死去的夫君伸冤。温沉......就是你吧。”   齐扶锦的手指有些拢紧,过了许久,憋出一句,“你查我?”   贞元帝终于?抬了眼,看向?他,“长?玉,这?是什么大事吗?你那些事,我就算不用动用锦衣卫的人都能查到。你先前不做得挺好的吗,你假装身死,孤身一人回来?皇城,这?不是很对吗,这?件事情你这?样处理,可以说对你没?有一点坏处。可是,做都这?样做了,你现在怎么好像还放不下了呢?”   身为男人,他鄙夷齐扶锦的做法,但身为父亲,他接受他那样的做法。   齐扶锦辛辛苦苦当了十几年的太子,让自己光风霁月了十几年,还是不要有个不清不楚的妻子才好。   当初既然已经那样做了,现在就该再彻底一些,别做到了一半又?反悔了啊。   “长?玉,其实那些大道理,我根本不用再说一遍给?你听,你自己都知道的,你心?里面都有数的。我知道你现在心?里面大概是有放不下的人了,可是,当太子的嘛,不能有放不下的东西。选谁做太子妃,会让你往后?的路更轻松,你这?么聪明,不会不知道。”   齐扶锦的视线移向?了别处,不愿再看贞元帝了。   他不会比其他的人更能理会贞元帝这?番话的意味。   选谁都会比选她轻松。   齐扶锦脑海中?有一件深刻的往事。   从前年纪还小的时候,约莫只有七八岁,一回他用完晚膳,赖在坤宁宫不肯走。   他坐在坤宁宫的角落里面,说绝对不会打扰母后?,才被留了下来?。他的手上捧着书,可眼睛里面,却?全是皇后?,他就坐在那里,看着和皇后?和齐溪梦玩闹。他看得很小心?,皇后?一转头去看他,他马上就又?把头埋到了书里面,生怕被她发现,赶走了他。   他在那里小心?翼翼地待了足足能有半个时辰,后?来?,皇后?身边的小宫女过来?了,凑在她的耳边传话。   不知道是说了什么,皇后?那本还带着浅笑的脸,马上就黯了下去。   齐扶锦后?来?去问那个小宫女对皇后?说了什么。   才发现,她说的是皇上今晚不来?坤宁宫了,去了贵妃那边。   那是他第一次萌生出了对爱情的模糊看法。   小齐扶锦看着失落的母后?,就在想,如果没?有贵妃,没?有其他的妃子,母后?是不是就不会难过了。   可他想,如果他今日随便选了个人成了婚,他往后?就还会有侧妃,还会有很多很多的妃嫔......如果是李挽朝的话,他好像才会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想法,如果是她的话,那就一个太子妃。   问题是,李挽朝稀罕吗?   她压根就不稀罕啊。   齐扶锦想到这?里,手指拢得更紧了一些。   不,不应该的啊。没?人不喜欢权势的,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权势这?东西多美妙,只要体会过的人,哪个会说不好。只要李挽朝手上拥有了权利,感受什么叫权利,她迟早会喜欢的。   他不想再继续就这?个话题下去了,他执拗地瞥开了头,最后?只道:“不急,三皇子那边不也?还没?娶正妃吗,我这?又?何必着急。”   贞元帝沉默半晌,最后?意味不明地盯着齐扶锦看,“怎么着,莫不是还想着等她?”   齐扶锦竟然真?的去思索了一下贞元帝的问题,可是还不待他回答,就听贞元帝又?道:“你还是不要想了吧,她看着和你好像没?什么可能了。”   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吧。   一条康庄大道就在眼前呢,何必给?自己去寻不痛快来?。   齐扶锦最后?不肯理会贞元帝了,紧抿着唇不肯再说话。   “到时候也?不用开设大选了,毕竟选来?选去也?就那些人,正妃人选,你自己有数,至于?侧妃,你也?最好是从太子一党里面挑选出一个来?,其余的,你随意,看上眼了,随便给?个封号。到时候我让贤妃在御花园办场赏花宴,择适龄官家女入宫,你自己看着挑。”   贤妃膝下只有公主?,惠荣皇后?生前和贤妃交好,太子择妃,总也?不能交给?贵妃来?办,最适合的人选当选贤妃。   至于?挑谁为正妃,大家心?里头都有数的,这?些东西,早在心?里都算得门清了。什么赏花宴,一个过场罢了,有什么可说。   贞元帝强硬地安排了这?件事,可齐扶锦不想再听了。   他起身往殿外去,忽然想到了什么,他顿步,回过身去问,“父皇还记得高祖吗,大家一开始不都是选平民人家的女子为后?吗?”   贞元帝愣了一瞬,而后?笑了一声答道:“早就变时候了,长?玉,你的外祖能闹翻天。”   帝王们最不愿意见到的外戚干政,还是已经发生了。   夜色如同一片巨大的黑色帷幕,悄然无息地降临在皇宫之中?,深秋的金黄和银白的月光夹杂在一起,带着一股又?一股的萧索之气,殿外的空地,也?像被覆上了一层冷霜。   皇帝听出了太子问这?话的意思,太子还真?是有点放不下那段在民间成的婚,可是,温沉已经死了,世间只有齐扶锦了,那也?就是说,温沉和李挽朝拜得天地,和齐扶锦一丁点的关系都没?有。   贞元帝当然没?有再对齐扶锦说出这?样伤人的话,毕竟是自己的亲孩子,对他这?么狠干嘛呢?   齐扶锦自己心?里头能有数就够了。   既然当初做出了那样的选择,你就应当继续这?样下去才对,那是正确的选择。   一条道走下去吧,不要回头了,不能回头了。   你每回一次头,都是在鞭笞自己的灵魂。   齐扶锦不再开口,头也?不回地迈入苍凉月色中?。   在离开恩文府时,他一次又?一次地选择抛弃李挽朝,可是现在,在这?无边的皇城中?,看着满目的凄清时,他真?的有点后?悔了。   他承认,他做不到,做不到和别人共度余生。   李挽朝身上的味道,早就已经不知不觉浸入他的骨髓。   年少时候因为看到帝王宠幸其他妃子,而伤了皇后?的心?时,齐扶锦或许就已经在心?底埋藏了一个“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想法,母后?那个受伤的表情太过刻骨铭心?,齐扶锦不想在自己的妻子身上看到。   他是绝对不可以娶别人的。   因为,他已经有妻子了。 第33章   出事了   秋天都快过?去?, 树木已经落完,枯枝败叶掉了?满地,清晨时?, 杂扫丫鬟的扫地声渐渐响起。   外头逐渐天光大亮, 李挽朝也起了?身来。   自从?在李家住定后,她再也没?和李观联系过?一回, 他没?有写信给她,她也没?有联系过?他。   他当初说, 如?果李挽朝走了?, 她就再也不要回去?。   现如?今,李挽朝也确如?他所言, 再也不会回去?。   李家的日子实在是不好过?,各种层面都不好过?, 她也挺自私的, 在外祖家过?惯了?舒服日子,自然?是不想再回到那个地方。   她平日在家无事, 当初背上的伤也早就养好了?,闲得多了?,心里头盘算做点其他的什么事。   当初齐扶锦离开, 给她留了?几?百两银子, 她现在还剩不少。   齐扶锦给她留的钱, 她不会舍不得花, 也不会不好意思花。   她为他挨了?打, 他就该给她钱,她也不追究他骗她了?,钱自然?是要好生收下。   经了?当初那么一遭之后,她也看开了?些, 既然?日子能过?得痛快,那就痛快些过?,不要和自己拧巴。   那日秋猎后,她再也不会有能够见到齐扶锦的机会了?。   不见到他,她吃得好,睡得好,每日和家里头的哥哥妹妹在一起玩闹闲话,日子过?得要多痛快有多痛快。   只是关乎当初在恩文府和温沉成过?婚的事情,她始终没?有去?和杨家人?提起过?一回。   他们不问?,她也从?不会主动去?提。   他们若是问?了?,她就想着法子去?搪塞。   今日,用过?午膳后,杨无思又跑来了?她的房中,一股脑就要拉着她出门。   李挽朝有些没?有弄明白,还没?来得及开口去?问?,就听杨无思高兴地叫唤,“表姐,爹回来了?!爹回来啦!”   李挽朝脸上也有惊色,“小姨父回来了??”   李挽朝第一日来杨家的时?候,听杨絮说,她的丈夫在跑商。李挽朝在杨家的这些天,他也一直不曾回来,想来一直都在外面忙活。过?去?这么久,终于从?外头归家了?。   李挽朝吭哧吭哧和杨无思跑到了?堂屋那处,杨期朗还在国子监,堂屋里头老夫人?、杨絮、杨期明三人?都已经在了?,另外有一个稍显陌生的脸孔坐在杨絮的身边,他是个中年?男子,身着锦衣丽服,穿得颇花里胡哨,面色是说不出得和善。   想来这人?就是杨絮的夫婿,方濯。   果不其然?杨絮拉着李挽朝到了?方濯跟前,介绍道:“这便是你的姨父,在外头忙活了?小几?个月,总算是回来了?。”   李挽朝颇为恭敬地和这位姨父见了?礼,“姨父万福。”   方濯颇为受用,乐呵呵地拿来了?好几?个包裹,递到了?李挽朝的面前,他一边拿一边道:“早就听阿絮说了?小朝来了?,她叫我在外头碰到些什么好东西千万记得带两分。姨父忙,这才回来见过?了?你,你可别觉生气。”   李挽朝看了?看方濯递过?来的一堆大大小小的包裹行囊,又看一旁的杨无思已经开始坐在椅上拆起了?包裹,她也不再扭捏,接了?下来。   她又去?说了?好些讨人?开心的话,哄得方濯嘴巴都咧到了?耳后根去?,杨絮直在一旁打趣他没?出息。   方濯好不容易才回来,见过?了?这个从?远道来的外甥女,两人?寒暄了?几?句过?后,一家人?就开始坐下来闲话。   杨絮问?方濯这些时?日在外面过?得可还好,从?东问?到西,从?天南问?到海北。   方濯自是让她放心,没?什么不好过?的。   杨期明近来在准备殿试,和方濯见过?面,说过?话后就先行一步告退,回去?了?房中温习。   一行人?又说了?好一会的话,到了?后来,杨无思拉着李挽朝一起去?外头拆方濯带回来的包裹。   几?个小孩都不在了?,屋子里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方濯探头看了?看屋外,见李挽朝还在陪着杨无思,便放心去?谈,他问?杨絮,“你那先前的信上不是说,朝姐儿她看着情绪不大好吗。我还以为人?出了?什么事,现在看来,不是好得很吗,还能同人?说些玩笑话,哪不好了??”   杨絮道:“你那是不知道她刚来的那个时?候,蔫了?吧唧的,看着多吓人?。”   杨絮想起李家人?,颇为嫌弃道:“李观就不是个能养孩子的人?,除了?板着张脸扮做老虎,还能干什么,养孩子是养孩子,驯兽是驯兽,人?差点叫他驯得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方濯想了想记忆中的这个姐夫,好像确实是一直板着脸,颇唬人?。   夫妻两人?久不见面,在老夫人?这里待了?没?有多久之后,就往着自己的房间回,现下还是午后晴天,一进了?屋,夫妻俩就遣散了?丫鬟奴仆去?了?外边。   方濯身形高大,直接将杨絮抱坐到了?自己的腿上,他蹭她的耳朵,问?她想他了?没?有。   杨絮被他呼出的气弄得痒,忍不住去?躲,“你能不能有点正行,这青天白日的,叫人?瞧见了?脸都不要了?。”   方濯笑道:“你我都快有两三月不见了?,被人?撞见又怎么了?,这不......人?之常情吗。”   “不害臊,没?正行。”杨絮装模作样训了他两句,不过?也任由?他抱着,两人?久不相?见,一会说起家中事情,一会又说起两个孩子的学业。   杨絮叹了?口气道:“期明倒是不用我们操心,这回过?了?会试,如?今还在家中备着开年?的殿试,他早些入仕,爹也能早些退下来休息,不然?咱家,青黄不接的......”   说到这,杨絮顿了?一会,看向方濯问道:“濯郎,当初你弃文从?商,可曾怨我?”   方濯当初分明也可以考取功名的,奈何家里头穷得很。杨兆文正直清贫,一年?到头光靠那么鼻毛的俸禄养活一家子人?,杨老夫人?一开始的时?候都还要做着绣活去?补贴家用。   他们逢年?过?节吃不饱的,也都是常事。   方濯一开始也是做文人?的,也参加过?科举,可是后来,家中这样,书是没?法子继续读下去?了?,他们夫妻俩便商量好,方濯不再科举,去?做了?商人?。   现下事情过?去?了?挺多年?,方濯的生意也做出了?名堂,可杨絮也怕提起往事怕方濯心中会有所介怀。   方濯却笑,“早过?去?了?,我能是这样小心眼的人?吗?再说了?,当初我家里头也穷,爹娘去?得早,你们这都不嫌我,我又哪里还能记得那些事,读书怕也读不出什么名堂来,倒不如?另劈他路。絮娘,咱们现在的日子过?得多好,过?去?的事,不提也罢。”   他又问?,“那朝姐儿往后可真就说定了?在京城,不回去?了??姐夫那边,没?来过?信?”   杨絮没?好气道:“他们两人?吵架了?,这爹当成了?这样,也没?劲,莫提他,提他我就来一肚子火。”   方濯见她不乐意提他,便也果真不再说。   两人?阔别许久未曾相?见,抱着亲热了?好一会,杨絮起先还觉着白日害臊,推来阻去?。   到了?后头,两人?还是衣衫渐褪,可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一阵敲门声,是李挽朝的声音,“姨母,我有事想同你议,方便说话吗?”   这一声响,给两人?瞬间吓了?个清醒,杨絮马上把半褪的衣衫拉了?回去?,方濯也马上起身穿回了?裤子,他被这一声吓得兴致全无,面上一副惨淡之色。   杨絮一边穿衣一边应李挽朝的话,“在,等会儿,小姨马上来。”   杨絮上铜镜前拾掇拾掇了?自己,又气得把方濯往盥洗室推,“瞧瞧,被人?撞着了?吧。”   方濯有苦也说不出,一边进了?里头躲着,一边苦兮兮地对杨絮道:“絮娘,我只怕被吓出了?病来,你一会可得给我找个医师来看看。”   杨絮瞥了?他下面,方才还昂扬之物?,一下被如?此疲软,怕真叫吓出了?毛病。她摸了?摸他的脸,宽慰他道:“莫怕,一次吓不坏,真坏了?,我给你守活寡。”   说着就不再管他,给他推了?进去?。   杨絮见房中没?了?什么异样,便去?门口给李挽朝开了?门,她笑着问?,“朝姐儿,你怎么来啦?”   李挽朝道:“小姨,没?打搅到你吧。”   杨絮尴尬笑了?两声,忙道:“嗐,大白天的,我能忙些什么呢,自是没?事,来,进来坐。”   她又问?她怎么突然?来了?这,是有什么事情想说的。   进了?屋,两人?面对面而坐,李挽朝想了?想后,开口说明了?来意,她道:“是这样的,姨父从?外头回来了?,我想向他请教一些东西。”   方濯是个很厉害的商人?,李挽朝光从?杨家光景就可以看得出来。他的生意做得很厉害,至少,杨家这么多人?,从?来不会为钱财发?愁。   虽然?她身上现下还有不少钱,但她在杨家这样继续下去?,怕会闲出霉斑,倒不如?给自己寻些事情去?做,用钱去?生钱。   现下有这样厉害的前辈在眼前,李挽朝自是想来学习一下,总比自己蒙头去?做来得好。   自己一头猛扎进去?,别说钱生钱,光是本钱说不准都能亏得血本无归。   杨絮听了?李挽朝的话后,却皱眉,“小姨给你的钱不够用吗?”   李挽朝知她是想到别处去?了?,她忙摇头道:“不是的,够的,只是在家里头没?事做,刚好手上又有些余钱,就想着盘间铺子来。就是怕我脑子笨,弄不明白,就想着来问?问?姨父,若是小姨觉着不行,便算了?。”   方濯也时?常不在家,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她拿这事来问?他,怕也是给他添了?麻烦。   李挽朝如?今虽没?有寄人?篱下的局促感,但一旦让他们帮忙,面上也有些许的赧然?之色。   杨絮看出她的不好意思,也知她还是没?能彻底地把心放在杨家。   “这简单得很,刚好你姨父近些时?日在家没?事,既你想做,便让他带带你,若是钱什么不够了?,你千万要问?我要,你姨父的钱全在我这管着呢,姨有钱。”杨絮笑眯眯说完这话后,就往盥洗室喊了?一声,“濯郎,在里头净完手了?吗?朝姐儿有事想寻你。”   杨絮话音落地没?多久,方濯就从?里头出来了?。   李挽朝愣了?一瞬,方才进来的时?候没?见到人?,她还以为他不在里面的,她打了?声招呼后,就说明了?来意。   方濯听后,眼睛亮了?亮,似乎对李挽朝的想法觉得新奇,“朝姐儿还对生意经感兴趣呢,刚好我这段时?日空得很,在家里头也没?事。我到时?候带你去?我们家的铺子上转转,你看看先,若是后面想要打理,倒不如?从?家里头拿出一间给你练练手,待你上手了?,再去?自己包一间回来也不急。”   方濯这举,就差直接把饭喂到李挽朝的嘴巴里了?。   事到如?今,话都说出口了?,李挽朝听了?,也不再扭捏,忙对两人?道了?谢,她和方濯约了?个时?间去?看铺子后,便回了?房,没?再打搅两人?。   方濯看着李挽朝离开的背影道:“这孩子,瞧着还是有些生疏。”   “日子长了?就好了?。”   *   后面的几?日,杨絮叮嘱他多上心一些李挽朝的事情,方濯也没?忘记这事,带着李挽朝在自家的铺子里头多转了?转。   方濯在京城有不少的铺子田庄,铺子多布在城西那块。这些天,李挽朝一直和他在那处转悠,方濯也没?对自己这个外甥女吝啬,毫不隐藏地将自己这十几?年?做生意的经验传授给了?求知若渴的李挽朝。   只是她还年?轻,又还是第一回 接触这些东西,方濯口中的东西,对她来说难免是有些晦涩难懂,说得多了?,听得多了?,才终于慢慢上了?道。   就这样过?去?了?几?日,方濯一直和李挽朝在铺子里转,十一月底的天,已经渐渐能感受到冬日的寒气,冷意逼人?,街上的行人?都开始裹紧自己的衣裳走路。   方濯和李挽朝进了?一家成衣铺,他一边搓着手掌哈气取暖,一边对李挽朝道:“我不常在京城,你往后若有不懂的东西,你就来问?这家店的掌柜,你到时?候唤他黄叔即可,我们俩都认识好些年?了?,他人?好,也能信得过?。”   方濯说着就引着李挽朝和这家店的掌柜见了?面,两人?打了?个照面,便算见过?认识。   而后三人?就在这家成衣铺转了?转,听说李挽朝是方濯的外甥女之后,黄掌柜对她也颇为客气照顾。   大约在里面待了?有半个时?辰,却有个杨家的奴仆匆匆跑来,他神色颇为难看,找到了?方濯后道:“不好了?,大爷,二公子出事了?!”   杨期朗出事了??   方濯听后,脸色也变得难看了?起来,“出了?什么事,你可说清楚了?!这日子他不是在国子监里头读书吗,能出什么事?!”   奴仆道:“大爷,你糊涂了?,今个儿是三十,是旬休日,二公子不在国子监。” 竒_書_網 _w_ω_ w_._q_ ǐ_ S _Η _U_ 九_⑨_ ._ ℃_ o _Μ   方濯这些天都在外面跑,也没?去?注意日子,李挽朝听杨期朗出了?事,也有些着急。   现在不是纠结日子的时?候,她问?道:“二表哥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奴仆终于说起了?正事,他道:“二公子今日出去?和人?打马球,不知怎么地,就被一姑娘跳出来指摘,说是咱二公子非礼她,现下二公子正被人?押住了?,扣在马球场那呢,那姑娘气不过?,还说要将他扭送官府。”   李挽朝和方濯一听这事,相?视一看,都知兹事体大,不容小觑,又听奴仆说杨絮已经赶去?了?马场,两人?也马上赶了?过?去?。   马车上,方濯的脸色一直不大好看,忍不住气道:“这小子,素日没个正行,就知晓四处犯浑,书不读,成日就知往外头去?跑。”   根据这些时?日相?处的境况来看,李挽朝是不怎么信杨期朗会做那样的事,她道:“姨父先莫气,表哥心性纯良,这事定有什么误会在。”   知子莫若父,方濯如?何不知,可他就是气,“若他安生待在家中,岂会出这样的事。”   “可表哥也总不能在家待一辈子啊。”   若是真有人?想要去?害他,他总也不能一辈子都待在家中吧。   方濯终没?再说,两人?没?多久就赶到了?京郊的马场那处。   今日刚好是旬休日,客带客,相?熟的人?相?互邀请,这里头聚了?不少的公子小姐。   马车上,两人?已经问?清了?事情的经过?。   原是杨期朗今日来打马球,打了?两局后,他轮下了?场,打算去?净室那边解个手。   一直到这里,都没?能发?生什么事。   可在回去?的路上,不知是怎么回事,杨期朗碰到了?一个官家小姐,两人?不知怎地就拉扯不清,动起了?手来,后来那官家小姐大声呼叫,说是杨期朗非礼了?她。   杨家离城西的马球场远,杨絮还在路上没?有赶到。   李挽朝和方濯先到了?那里。   他们到的时?候,正见杨期朗被人?压在地上,面上表情又气又恨,还带着些许委屈之色,一旁有个姑娘,正拿着帕子往脸上拭泪,还有不少人?围着她宽慰。   看样子,她就是那个被杨期朗“非礼”的小姐。   杨期朗整个人?就跟没?了?尊严似的,被人?五大三粗的压着,脸被按在地上,蹭着地上的泥石地,看着十分狼狈。   他抬眼见到李挽朝和方濯来了?,眼眶一下子变红了?,口中不停地说道:“我没?有,我没?有做......”   他真的什么都没?做。   他大约是得罪了?人?,叫人?给害了?。   他不知道那个小姐是从?哪里出来的,她突然?过?来问?路,他给她指路,然?后她就突然?开始脱起了?外裳,大声喊了?非礼。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就被赶过?来的人?压在地上。   本朝刑名很重,若男子犯了?奸污之罪,搞不好是会丧命的。   杨期朗今日被人?陷害的事,若真被拿去?官府,只怕不会被轻易放过?。   李挽朝看不下去?杨期朗被人?如?此欺辱,上前想要把那些人?赶走,不要把他像牲畜一样压在地上。   可那些人?如?何会听她的话。   “一会我们还要把他送到官府去?呢,松什么手?”   李挽朝也硬了?脾气,“人?就在这,又跑不掉,你们压着又有什么用,手都叫你们压脱臼了?。届时?官府还没?定罪,你们就想要给人?按死了?去??”   她生得娇娇柔柔的,眼眸低落看着乖软,这叫别人?也都以为她是个好欺负的,谁知说起话来这样带刺。   不过?她说得也不错,现下也还不成定罪,这样压着人?欺负,也不算事,松了?手,也不见得他能跑掉。   这样想着时?,他们又被李挽朝瞪了?一眼。美人?生怒,最是拨人?心弦,终还是松开了?。   李挽朝和方濯扶起了?杨期朗。   她低声问?杨期朗,“方才那处可还有别人??可有别人?看到你们?”   杨期朗脑子快糊成一团了?,他的脑子里面也没?其他印象,周遭有没?有人?,他也不得而知,他摇头,眼眶红成一片,“我不知道,我没?注意。”   没?人?看到,没?人?看到也有没?人?的好处.......   李挽朝看向那个在抹眼泪的小姐,问?道:“既方才小姐说我表哥非礼,除了?小姐在,可还有别人?见得?”   那姑娘没?想到李挽朝竟还有脸质问?于她,马上哭得更叫厉害,“这还要旁人?见得才算作数是吗?!若没?人?见得,他非礼我,就算不得非礼了?吗?没?见过?这样的道理,你也是个女子,怎么能说出这样刁难人?的话呢!再说,女子的名声脸面最重要,我和这位公子无冤无仇,又何至于自毁脸面,只叫他难堪呢?”   周遭人?也都跟着附和,也都觉李挽朝说出这话不像话。   李挽朝却不吃这套,挨了?说也脸不红心不跳的,比这难听多了?的话,她早在李家听过?了?。   她摇头,不认可那人?的话,她说:“既然?没?人?看到,那谁又知道姑娘说得非礼是不是真的,脱个外裳就喊非礼,这坑害人?的成本也不高。姑娘说‘自毁脸面’,我看不然?,出了?事后,世人?只会唾骂我的表兄是登徒浪子,谁又能记得我表哥究竟是轻薄了?哪家的姑娘。”   这......好泼辣的女子啊。   口口声声,丝毫不曾退让。   那姑娘气得面红,憋了?半天也憋不出旁的话,最后只掩面而泣,哭得更叫厉害,旁边的人?一边宽慰着那女子,一边斥责李挽朝没?有良心。   “诶诶诶,别吵别吵,其实方才吧,我刚好路过?那地方了?。”   众人?朝说话之人?看去?,就看到了?一旁的沈舟裴。   他面上似笑非笑,显然?也是在看这处的笑话。   他看到了??   本在哭泣的小姐,哭声一顿。   她方才分明记得那处是没?有人?的。   她想让他不要胡说,可想了?想此话一出,更有作谎嫌疑,最后还是咬唇闭了?嘴。   李挽朝看到沈舟裴,直觉他不怀好意,可是,他说他看到了?,周遭人?好像没?人?敢去?反驳他。   她想起来了?,他是国公府的公子,他在这群人?里面,身份斐然?,旁人?自然?不敢驳斥他的话。   看他这身打扮模样,想来今日也是在这处打马球。   沈舟裴对李挽朝道:“你也不用这么激动急切,有什么话我都能好好说不是,你来,你过?来,我们借一步说话先。”   李挽朝不知道他想做些什么,面上有些紧绷,不过?却还是同他去?了?一旁的角落说话。   沈舟裴仍旧是一副笑盈盈模样,他问?她,“你可知道那姑娘是哪家的人??”   李挽朝不知他说这个是为何,只是皱眉看他。   沈舟裴也不期望她知道,自顾自道:“这人?是孔家的二小姐,她爹是户部的一个郎中,你知道吗,上回那惊了?你马的林影霜,你可知她祖父是谁?她祖父可是户部尚书。所以,今天的事情你能明白了??”   户部的郎中在林首辅底下做事,那也就是说,今日之事,和林影霜定脱不开关系。   李挽朝想起了?秋猎场的那回。   她记得,杨期朗呛了?林影霜几?句,林影霜给他丢下了?一句“记住你了?”就骑马离开......她本以为这只是她的一句恐吓,谁知她竟真的能报复至此。   沈舟裴看她面色凝重,就知道她是猜到了?事情原委经过?,他笑着看向眼前的人?,道:“我早就同你说了?,林影霜这人?,脾气比牛都大,反正她一句话的事,就有无数的人?讨好她去?做事。她若是想要欺负一个人?,你觉得你那表哥躲得过?吗?”   李挽朝有些干巴巴地问?,“所以呢,你和我说这个是为了?什么呢?”   眼前的人?那张漂亮的脸上全是戒备,这让沈舟裴生出了?几?分逗弄的心思,他道:“你看看你,上一回还说什么‘救命之恩永生难忘’,现下就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可救过?你一回呢。我可以帮你表哥,不过?,我这人?也不白帮,我见你生得不错,要不你跟我回家,当我的小妾,我保管罩着你。”   其实吧,他也不想叫林影霜得逞,只是嘴巴贱得慌,就想占几?分便宜。   李挽朝脸色不大好看,声音有些尖锐,“你犯浑呢?”   沈舟裴没?想到李挽朝反应这样大,他脸上笑容敛了?下去?些许,刚想说些什么,就听李挽朝又道:“你犯不着拿这事来胁迫我,逗我的趣。这种事我早就见过?了?,大不了?大家就把事情闹大了?去?,看看真相?究竟是如?何。”   上回他救她就不曾安什么好心,她也不信他这回会帮他们。   左右就是污蔑、陷害、泼脏水,她最不怕的就是闹了?。   沈舟裴愣道:“我就开个玩笑罢了?,你激动些什么呢。”   “这个玩笑不好笑,你我拢共见过?两次面,你觉着这玩笑好笑吗?都说世家公子如?琢如?玉,我看也不尽然?。”   沈舟裴平素是混不吝了?些,但除了?他爹,他也没?听谁能骂过?他,他收敛了?些笑,道:“成,那我就看看愣头愣脑的你怎么去?救你那愣头愣脑的表兄。”   官府那边恐怕早就叫林家人?打点过?了?,她的后台还能比首辅硬不成?   他倒想看看,她怎么捞她这个表哥。 第34章   冰释前嫌   沈舟裴只觉这?人脑子转不过弯来, 他?开个玩笑,她给他?说些软话,给他?说高兴了, 不就什么事都没了吗, 犟得很。   平日里头旁人想要哄他?还?哄不着呢。   李挽朝不再理会他?。   她回了原处,对那孔二小姐道:“这?事既大家各执一词, 倒不如直接去了官府面前?,我们就从头到?尾好好缕缕。我表兄为?何会突然生?了失心疯?青天白日, 在大道上就抓了姑娘非礼?从头到?尾证人不见一个, 只有姑娘一人所言,那太不公平了。”   那小姐愣了片刻, 没想到?李挽朝竟真?敢把事情闹大了去。   本来只要把杨期朗直接押送到?官府就好了,谁想到?现在她竟然也要去对簿公堂, 可现在俨然不是能够退缩的时候, 若现在退了,那岂不就是心虚。   “去就去, 这?登徒子,今日我非叫他?认了罪。”   等这?处争得差不多结束,杨絮才终于?赶到?, 她来的时候就已经听到?了事情的经过, 看到?杨期朗整个人脏兮兮的样子就忍不住骂, “你要死啊你, 不叫人省一点心, 好不容易在家里头休息一日也闲不住,非要跑外头打什么马球......”   她还?想要骂下去,就被方濯和李挽朝赶紧拉住,方濯将方才发生?的事情经过给杨絮说了清楚, 杨絮当即道:“没天理了,大不了就上官府去。”   恰好此时,孔家也来人了,两家都说自家的孩子受了委屈,最?后?相看两厌各执一词,再说下去只怕要打起来,上了马车,直接赶去了官府。   去的路上,那孔二小姐心中不安,不过想了想也没继续怕下去。府尹那边,林影霜应当早就叫人打点好了,有着首辅的名头,想来他?们心中都有数。   林影霜是林家的嫡女,平日里头官员们想要巴结讨好首辅的人也不少,现下有了这?么个机会谄媚,定知该怎么做。   而?杨家,不过六品的官,谁还?会怕得罪他?们呢。   果?不其然去了官府之后?,一切顺利,那些人听说了在马场发生?的事之后?,又听说了杨期朗的名字,府尹不过审问了几句后?,当即醒木一拍,就让人把他?关入了大牢。   李挽朝来前?猜到?了府衙中或许已经被林家的人通过气,可她怎么也没想到?,竟然真?的能够无凭无证就给人定了罪,直接就把人关进了大牢里,他?们连争辩的机会都没有。   林影霜有怎么去针对杨期朗吗?好像也并没有,因为?只要她开个口,就马上有人鞍前?马后?为?她奔走。她压根都没有在他?身?上费心,就马上会有人为?她安排好一切。   京城这?地方,天子脚下,非但不清明,反倒比别的地方瞧着还?要浑浊一些。就像当初,温沉死得蹊跷,可是他?们还?是将他?的死因简简单单归咎于?失手打翻烛台那样。   天下不平事众多,今个儿?又叫她碰上一遭。   杨絮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就像当初李挽朝不能接受温沉就那样死了,平日里头光鲜得体的小姨,顾不得仪态,就这?样当着众人的面落起了泪。   李挽朝发现自己?,好像又一次天真?了。   她都看过了这?么多不大光彩的事情,还?是想着这?地方能够给她公允,可那府尹的惊堂木重重一拍,像是一个巴掌一样,打向?了她的脸。   那块拿在官员手中的破木头,只会打断卑者?的脊梁,而?将尊者?,更向?上托。   可她这?回没哭也没闹,她拍了拍杨絮的背,想要安慰她,可是看着她哭红的眼,好像一下子就看到?当初无措的自己?,她安慰的话,一下子就被卡在了喉咙里头。   这?个时候,怎么安慰都是没用的。   孔二小姐方才在府尹面前?凄凄楚楚哭了一回,得到?了“公允”之后?,已经和孔夫人归了家去。   李挽朝看向?打算离开的府尹,出言道:“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这?府尹不知李挽朝想做些什么,不过上下打量了下她后?,还?是松了口。   杨絮和方濯不知道她想做些什么,可看那府尹流里流气的目光,都想劝她。   李挽朝只是摇头,让他?们放心,“只是说几句话就好了,姨父姨娘在头等我就好,若有事,我会喊的。”   李挽朝和那人进了一侧的耳房,她察觉到?了府尹略带不善的眼神,只是看着他?问道:“大人可曾记得我?”   府尹被李挽朝这话问住了。   他?何曾见过她?   这?女子生?得如此貌美,如若他?见过,岂会有记不住的道理呢?   李挽朝见他?眼中露出了惑色,也没再继续卖关子,她直接道:“大人记不得我也是正常,当初我的丈夫死于?火患,衙门里头的人说他?是因为?失手打翻了烛台而?死。我觉着有蹊跷,不肯认下,就来衙门闹了几回,只是大人不曾见过我,所以或许对我便没甚印象。”   说起这?个,府尹马上就有了印象,当初衙门里头确实有人因一场火灾闹了许久。   闹过几回以后?,好像就没继续闹下去了。   没想到?,竟然就是眼前?这?人。   她后?来怎么了,他?也不大知道,只以为?她是死了心,认了此事后?就归了家去。   可是眼前?的女子却道:“当初大人不受理我的案,我便去敲了登闻鼓,让皇上给我做主。”   府尹面色一变,实没想到?她后?来竟把这?事闹到?了宫中去。   他?意识到?,眼前?这?个女子并没有那么好糊弄。   果?不其然,他?听她道:“大人,反正我敲过一次登闻鼓了,挨过一次打,身?体也已经如枯枝败叶。我不怕再敲一次的,大不了大家玉石俱焚,同归于?尽。您想要讨好首辅大人,想要升官发财,可是我也就这?么两个哥哥,你这?样偏颇,是想要他?的命。我的外祖,年岁已高,可好歹在朝中也做了这?么些年的官,他?也有同僚,也有友人不是吗?”   其实沈舟裴这?人也没那么糟糕,他?好歹还?告诉了这?事是林影霜弄出来的。   府尹听到?这?话,脸上的表情更叫凝重难看,他?一没想到?她竟拿登闻鼓一事出来威胁,二没想到?,他?竟又拿出杨司业说事。   杨兆文在京数年,他?官职是不高,可难道还?认识不了一些官职高的人吗。   再说,他?在国子监教书,手下带过不少的门生?......   叫李挽朝这?么一说,府尹才意识到?,自己?光想着为?了讨好首辅,却丝毫不曾顾忌其他?的事。   他?面色变了又变,不多时,额间竟然出了些许的虚汗,不过很快就镇定了下来,他?看着李挽朝道:“少来唬人,你若愿意再敲鼓,愿意搭上自己?的命,去便是。再说,这?事和首辅大人有何干系,这?杨期朗犯的事,还?能怪到?别人的头上去?!休来胡搅蛮缠。”   他?还?真?差点就叫她带沟里头去了,这?事是杨期朗自己?犯错在先,和首辅又能有什么干系?她要敲鼓,敲去就是,她已经挨过一次打,他?不信她还?能再受得住第?二次笞刑。   说罢,他?也不再打算继续和她说下去。   他?转身?就要离开,可是,这?时外面跑来一个小吏,附身?到?了他?的耳边道:“大人,太子殿下的人从后?门来了,现下正在来的路上呢。”   府尹听后?,面色大变,刚想出去迎人,可人就已经从耳房的另外一侧独立小门进来。   没走正门,那就说明不想叫人知道。   李挽朝看向?来人,发现是曾经跟在温沉身?边的忠吉。   她看到?来人是他?,紧绷着下颌,撇开了眼不看。   府尹不知是因何缘故,让殿下的人亲临,他?忙恭敬迎了上去,问道:“这?位小哥,可是殿下有何吩咐?”   忠吉看了眼李挽朝,府尹心下一跳,心中有个不成?型的想法蹿了上来,下一刻,果?不其然,只听忠吉开口,“听闻大人今日审了一桩案?”   府尹悄悄地觑了一眼李挽朝,心中想着此人莫不是和太子有什么关系。   近来虽有风声说,将来贵妃若成?了继后?,三皇子或许能与太子相争,可是至少现如今看来,太子终究还?是太子。帝王宠爱太子,天下人皆知,将来的事如何,谁又能说得准呢。   他?斟酌着回话,就怕会给未来的主君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这?辈子的仕途说不准就做到?这?,到?了头。   忠吉却不给他?思考的机会,直说了来意,他?道:“前?段时日陛下因为?先皇后?的事情伤心过度,让殿下代为?监国,都察院的人向?殿下禀明,各司府衙的极个别官员,存在一些玩忽职守的迹象......”   他?看向?府尹,道:“来前?好像听闻京郊马场那边出了桩事,人送到?了府衙这?处......”   府尹马上就明白了忠吉的意思,又说玩忽职守,又说马场的事,这?不点他?呢。   那杨期朗一被他?抓起来,这?太子的人就来了,这?不明白着是来保他?。   不过太子也不用亲自开口说要去保谁,毕竟话语权向?来都是掌握在上位者?的手中,他?话不用说满,底下的人自然会领悟,若领悟不到?,那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就如现在,忠吉话也不去说明白,但府尹也已经听出他?的意思来了。他?是个不大清明有能耐的官,能混到?这?位置上,主要还?是凭着自己?这?点眼力见。   府尹忙道:“刚马场那头确实是出了事,是杨司业家的公子和户部郎中家的小姐的事......不过,方才因孔二小姐哭得太伤心,我这?一时间被糊了脑,想来是判得太草率了一些。”   忠吉又道:“断案办事最?不能草率,大人还?请好生?查探,莫要冤枉了无辜好人。同大人透个信,先前?登闻鼓被人敲过一回,陛下已经上心,疑心是各府官员不认真?办事,才让底下的百姓告到?了宫中。所以,往后?如何,大人自当清楚。至于?今日来找过大人一事......”   府尹明白忠吉的意思,马上应道:“殿下只是公事公办来查了府衙的状况,和其他?的事,不相干。”   李挽朝在一旁将两人的对话尽收眼底,眼睁睁看着方才气焰嚣张的府尹,对忠吉喏喏连声,本来她要同他?玉石俱焚,敲登闻鼓才能唬到?他?一二分,而?那人,听到?太子的名号,就立马答应放了人。   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就是这?样好命,什么都不用说,什么就能做了。   她上次不是说不稀罕权势吗?可是你看看,有权就是可以让一切都变得轻松起来,想放人,一句话的功夫都不用。   忠吉很快就办好了太子交代给他?的事,可即便说杨期朗要被放出来了,李挽朝的脸色从始至终都是那样紧绷,没有一丝好转。   忠吉想要说些什么,可这?府尹就在一旁,最?后?嘴巴张上又合上,还?是欲言又止。   府尹马上就瞧出这?两人大概是有话要说,他?有眼力见,对着忠吉道:“小哥,我这?里头还?有些事要办,就不在这?招待了,若到?时候你有事,只管让人去厢房处唤我。”   说罢,就头也不回地从小门离开。   府尹离开之后?,扭头就对手底下的人吩咐道:“今日他?来过这?一事,切莫说出去。”   那人虾着腰,忙应下,“明白的。”   府尹离开前?又看了一眼耳房,心想首辅那边也实在怪不了他?。   这?林小姐想要整人,可是现下太子殿下又要保人。   现在就在比谁的权更大一些了。   可普天之下,除了皇帝,谁能高过太子。   谁敢得罪未来的主君?所以首辅暂也只能放一边了。   至于?那女子......不想竟真?也是个烈性子,没想到?最?后?竟还?真?就去敲了登闻鼓,当初她对那死去的丈夫如此情深意切,可如今又怎么和太子扯上了关系?   府尹也不敢细想下去,有些事情,知道的太多,反倒是对自己?没什么好处。   他?离开后?,耳房中就只剩下了忠吉和李挽朝。   李挽朝没什么话好去和忠吉说,甚至就连一句道谢都没有,转身?就要出去。   可忠吉喊住了她,“李小姐,能否留下来说几句话。”   李挽朝知道忠吉和齐扶锦是一伙的,可想到?杨期朗这?次终究是他?出面来周转,最?后?还?是停了步。   她转回身?去,问他?,“你想说些什么?”   忠吉看着李挽朝,也有几分愧疚,当初那事若非是他?办得那么糟糕,李挽朝或许也落不到?去敲登闻鼓的地步。   再说,太子他?有心伤,有时候对自己?的心也摸不清道不明,可他?这?旁观者?,看得清楚,也不曾去提醒几句,任由他?做出这?种事情。   没办法,一开始的时候忠吉也只觉得,情爱这?东西,只会害了齐扶锦,只会让他?往后?的路走得更加踉跄。自古帝王多无情,太子这?样的做法,也没什么不对不是吗?   可是,在看到?李挽朝奋不顾身?找来京城的时候,忠吉也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   这?世间所有事,并非只围绕“利”这?一字奔走。   齐扶锦经历过那些事,还?自尽过一回,他?的想法压根就不是正常人能去揣摩的,他?怎么也跟着他?一起跑偏了呢。   忠吉同李挽朝道歉,“当初的事,全是我一人所为?,殿下进京后?,同小姐的那些信件往来,都是我仿照殿下话语来写的,就连火灾一事也都是我一人策划,只是没想到?小姐竟提前?入了京,所以后?来才有了那些事,殿下从头到?尾都不知情,小姐要怪,莫不如就怪我一人吧。”   忠吉妄图将过错揽到?自己?一人身?上,可这?样的想法非但没有叫李挽朝好受,反倒换得她出言反讽,“千万不要去说什么他?从头到?尾都不知情这?样的话,你听他?的话,他?若不这?样说,你会这?样做?”   “今日的事,多谢你了,还?有,往后?叫他?别盯着我了。”   忠吉还?想为?齐扶锦说些好话,可李挽朝怕杨絮他?们在外面等得急了,也不再继续和他?说下去,留下了这?句话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看着她离开,有些懊恼,怎么还?越说越错了呢。   这?说的,倒还?不如不说。   他?办好了事也不再继续待下去,转身?离开,回了东宫禀告此事。   自从那日秋猎在马场的事情发生?之后?,齐扶锦就派人盯了李挽朝,若是发生?了什么危险,马上就来禀告于?他?。   京城这?地方,好是好,可是不好的地方也多得很,天上随便掉个银子都能砸出个官的地方,一不小心得罪了谁,自己?都可能不知道。   这?里的人,大多都不善良。   换种话来说,京城其实也没有李挽朝想得那样光明正大,糟污事甚之比其他?的地方多得要多。   齐扶锦实在是有些不放心,才叫人跟着。   这?不也好在是盯了一下,才能马上知道他?们家出了事。   府尹为?了讨好林家人,所以马上会把李挽朝的表哥被抓起来。   齐扶锦知道的,她一定不会那么轻易就算了。   从上次她敲过登闻鼓后?,齐扶锦就在某种程度上见证了她的执拗。   可是,这?些东西,不用头破血流其实也可以解决。   因为?只要他?开个口,就不会有人敢动他?们了。   天气渐凉,殿门关合,只有窗户开着一条小缝,偶有冷风吹进。   齐扶锦坐在桌案前?,等着忠吉回话,看着手上的公务都有些心不在焉。   终于?,殿门被人打开,殿外的光泄进了一瞬,齐扶锦抬头去看忠吉。   忠吉合上了门,看到?齐扶锦的目光,也没耽搁,上前?回话,他?道:“殿下,事情办妥了,人放出来了,那府尹是个嘴巴牢的,应当不会去多嘴说些什么。”   齐扶锦点了点头,算是知晓,忠吉不再开口,他?有些不安地摸了摸自己?的指骨,又问,“那她呢?她可曾说了什么?”   她有说些什么吗。   忠吉默声片刻,想到?方才李挽朝的样子,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去如何开口。   但齐扶锦马上就从他?的沉默中读出了他?的答案。   李挽朝应该没说什么,不......应该说了,只不过说得话不大好听而?已,不好听到?了忠吉都开不了口的地步。   齐扶锦随意翻了下面前?的文书,淡声道:“你说吧,说就是了。”   他?也不奢求帮她一回就能叫她冰释前?嫌,他?的目的也并不是这?个。   因为?他?现在终于?有些意识到?,有些错,好像确实是不可以被原谅的,至少,绝对不会因为?一声道歉、因为?一次低头而?被原谅得那么轻易。 第35章   她不能没有他   其实, 不管李挽朝怎么去骂他,齐扶锦都无所谓了。   这不是应该的吗?   做错了事就要挨骂,这是天经地义。   贞元帝曾经用这句话教训过他, 他教训过他一次, 齐扶锦记了十年。   那大约是十年前?的一桩往事了。   齐扶锦十岁生辰那天,他推了齐溪梦一把。   小时候齐扶锦实在不明白, 有些人的怨恨来为什么能来的那样莫名其妙,他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做了些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 能让皇后这样不喜欢他, 就连他的生辰,她都不愿意露面。   他生辰那日, 许多人道贺,可独独皇后, 称病不出。   他那个时候还不信她真?的能够那么残忍, 生辰的宴席结束后,他一直等?在坤宁宫外面。   他不进去, 他想要她出来。   可是皇后从始至终不曾出来。   只有齐溪梦从里头出来,她才五岁,她没心?没肺, 笑得高兴, 她被宫女牵着手, 不知道又是要去哪里快活, 不知道又是想要去找谁玩。   他的生辰那天, 看到他的妹妹笑得那样开心?,真?的有点伤心?了。   他也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了。   素来温和的太子,看着齐溪梦,头一次生出了名为厌恶、怨恨的情绪。   这种情绪疯了一样的在心?底生长。   她是他的亲妹妹, 可是他不喜欢她。   那一天,他讨厌她到了极致。   齐溪梦出来,看到了站在殿门?口的他,她笑着喊了他一声“皇兄”。   可是下一瞬,就被突然发作的齐扶锦推倒在地。   齐扶锦现在回想起来,也不知道那个时候是在想些什么,如果是现在,他绝对不会那样做,他不喜欢她,可也不该这样明目张胆地害她。   他会在背地里头欺负她的,让她有苦也说不出。   当然,现在的他,也懒得去做那样的事了。   后来这件事情发生后,很快就传到了别人的耳中。   贞元帝知道后,他说齐扶锦,你这样做不对,太傅也说,你这样做不对,母后用那嫌恶的眼神,告诉他,你这样做不对。   那件事发生后,贞元帝饿了他整整一天的肚子。   饿了一整日后,贞元帝问太子,“你可知错?”   齐扶锦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做错了什么。   他该知道什么错呢。   贞元帝那个时候,也不知道皇后为什么会这样厌恶太子。   可是,没有关系。   他爱太子,只因?为齐扶锦是皇后和他的孩子。   所以?,他也实在不愿意看好好的太子长成一颗歪脖子树。   他蹲在他的面前?,对他说,太后也不怎么爱他。   这很正常,有人爱你,就会有人不怎么爱你。   小齐扶锦当然理解不了这句话的意思,可是,他后面至少?没再伤害过妹妹了。   因?为皇帝对他说,做错了事情,就要挨骂。   欺负妹妹会挨骂。   被骂多了,他也就不会再做错事了。   而圣经贤传上?所记载的话语,也在时刻规范着太子的言行举止。   君子骄傲,太子尊贵,可年少?时被训诫的那些话被藏于肺腑,直到如今也再难忘。   以?至于,齐扶锦在某种程度上?自轻自贱。   他想,做错了,即便被贬斥到尘埃里面,那也都是应得的。   他太可以?接受李挽朝对他如今所言所为了。   只是忠吉说,李挽朝让他以?后不要再盯着她了......   齐扶锦都有些头疼,她现在为什么变得这么聪明了。   他让人去衙门?里头去救出了她的表哥,她马上?就知道自己在盯着她。   可是,没有他的话,她要怎么办呢?他们要怎么办呢?   齐扶锦想,她不能没有他。   他把自己放到了一个不能被她抛弃的地位,他有权有势的,她为什么要抛弃他。   他随便开个口,杨家就能平步青云,再也不会有人欺负她了。   桌案前?的青年垂眉而坐,面上?无甚表情,一身月白常服衬得他慈悲如玉面菩萨。   他想起了上?次贞元帝说的话,他说要办场赏花宴,开始择选太子妃。   想到了这里,他抬了眼皮,对忠吉道:“父皇说要在御花园办赏花宴,到时候你让人去悄悄把花剪了,不要叫人发现了。”   忠吉从来不质疑齐扶锦的决定?,然而听到这话,难得惊慌,错愕地看向齐扶锦。   这,这能对吗。   他呆道:“殿下......这不合适吧.......”   “怎么不合适?你莫要专挑魏紫姚黄作践,挑些轻贱的花草去剪,只要让这赏花宴办不成就是了,便是父皇问罪,我担着就是了。”   *   杨絮他们也不知道李挽朝进去和那府尹说了些什么,不多久时,才被押入牢中的杨期朗竟就被放了出来。   杨絮一下子就止住了哭声,只抓着李挽朝问,他们方?才进去说了些什么,人竟就这样放了出来。   李挽朝自然没说实话,她胡诌道:“我说去敲登闻鼓状告他,吓唬他呢,这府尹是个外强中干的,听我说要告到皇上面前,自就不敢这样了。”   杨絮听后也没多想,只松了口气,而后等?杨期朗放出来后,几人便回了杨家。   回去的马车上?,杨期朗不敢去和父母坐一个马车,怕他们要骂他,只缠着李挽朝一起。   可躲得过一时也躲不了一世,一到杨家,杨絮就过来抓着杨期朗的耳朵下了马车。   她骂他道:“你下次还出不出去混了?书读不明白,人也不老实,怎么不向你哥哥学着点。往后能不能不出门?了啊?能不能少?去惹是生非啊?我迟早有天要叫你活活气死了去......”   杨期朗也委屈得很,他什么都没做,他就只是受邀出门?打了场马球而已,然后就给人坑了,他是被人陷害的,被人陷害的啊!   但他挨了骂也不还嘴,没说出上?回马场发生的事,只用手抱头躲着杨絮的打。   还是李挽朝上?来拦住她,她忙道:“姨母,莫打表哥了,这事怪我。”   杨絮不信,只当她还是在护着杨期朗,她道:“朝姐儿,这事同你没干系,你莫要护着他,我这回叫他长些记性,他下回也不敢瞎跑出去了。”   李挽朝只得说出上?回秋猎时候发生的事情,她将那天的事情说给了杨絮听,末了道:“表哥是为了护我,才得罪了那林家小姐,想来上?次过后,她就记恨上?了他,今日这事表哥是被人坑害的,真?不能怪他。”   杨絮这才知道那事,见杨期朗是为了护着李挽朝得罪了人,才堪堪收手,她看向杨期朗,见他一脸委屈,看他这憋屈样,她也不好受。   她心?中恨极却又无可奈何,最后也只是看着杨期朗道:“既然为了护着妹妹,那我便饶了你,下回别瞎跑了,知道吗。”   杨期朗忙应是,“不出门?了,再不瞎跑了。”   一行人不再说,这事到了这也算被揭过去了,进了家门?后,杨絮对杨期朗道:“到时候祖父祖母若是问起,可别叫他们担心?。”   杨期朗发生的事情,两?个老人还不曾知道,杨絮想着,也还是莫要叫他们知道得好,他们也上?了年纪,就怕被气出个什么好歹来。   杨期朗应是,身上?这幅乱七八糟的样子,也实不适合见人,事情闹到现在,天都快黑了,他也没再去别处,直接回了房。   他回了屋净了身后,没多久李挽朝就拿着盒糕点来寻他了,杨期朗打开院门?,见到是她,愣了片刻,又看了看她手上?提着的东西,愣道:“表妹,这是做什么?”   李挽朝把装着糕点的漆红食盒递给了他,道:“今日的事,是我给表哥带来麻烦了,这是我亲手做的糕点,表哥尝尝。”   杨期朗接过食盒,对李挽朝道:“这事和你没关系的,你可千万别觉着对不起我。”   他侧过了身,让李挽朝进了院子,天色已晚,月光洒在院中,两?人坐到院子里头,院门?大开着,夜风毫不留情地从大门?吹入,院子里头挂着的灯笼也被吹得七摇八晃,照得两?人的影子跟在地上?一晃一晃。   杨期朗刚没什么胃口用晚膳,这会肚子正空着,正好用糕点来填了肚子。   两?人忍着冷风说话,杨期朗不知道是被冷风吹的还是如何,吸了吸鼻子,声音听着也又沉又闷。   他一边塞糕点进嘴里,一边道:“今个儿这事,怪谁也怪不到你头上?。你是妹妹,我们护着你是理所应当的事。就是这林家人,从来都不喜欢讲道理,他们家里头有个皇太后,主家的老爷又是首辅,如今风头盛着,气焰更是高到了天上?去。”   说不气也是假的,少?年人谁没些自尊,被人用这样的借口污蔑。倒霉一些,他今日出不来的话,那这辈子不就完了吗,可是你碰上?这么些人,能怎么办呢?   孔家二小姐今个儿跑到他面前?,一点都不拖泥带水地就脱去了外裳,那个时候他人都叫看傻了,现在回想起来,竟然莫名觉得有些好笑,他讽道:“你说说看,怎么就有人能出卖自己出卖得这么彻底呢。”   李挽朝明白他的意思,想说些宽慰他的话,可这时从一旁传来了杨期明的声音,“你们怎么吃独食呢。”   杨期明和杨期朗两?人住在一个院中,今日的事他多少?应该是听说了,但杨絮怕耽误他读书,便没叫他出来。   李挽朝见他从屋子里头出来,开口唤了他一声。   杨期明应了声,也坐到了他们身边,他看着杨期朗的表情,知道他还是难受,他拍了拍他的肩,道:“想什么呢,别想了,不都过去了吗。”   杨期朗听到这话,也只是强行扯起了个笑。   过去什么呢,他难不成还真?一辈子不出门?吗。   李挽朝看出他的心?事,宽慰他,“没事的,表哥,真?的没事,她不会这么闲的,不至于三?番五次来折腾你一人。”   听到李挽朝的话,杨期朗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太过消极,就是,能有多大的事,死不掉,那就都不是大事。   他囫囵塞了块糕点进了嘴巴里头,应了李挽朝的话。   李挽朝看向杨期明,忍不住道:“表哥,这林家人......”   这林家人怎么能这个样子呢。   杨期明摇头,苦笑,“没办法?,大启重?孝,上?至帝王,下至百姓。虽说林太后非皇上?生母,可当年孝仁皇后去得早,圣上?不到十岁就过继到了太后的膝下。母子关系虽非亲生,但太后对圣上?不错,圣上?自也敬爱于她。有太后在其间周旋,林家总要受爱重?一些。”   “如今朝中局势也微妙,肃国公站位太子,林首辅自然站位三?皇子,二皇子不论,他母族不算显贵,只怕今年一过,到了弱冠,就要被皇上?遣去封地。可三?皇子,今也才十八,距及冠还有两?年。这局势,俨然有二皇相争之势,现下他们越发嚣张,无非是知道皇后去了,他们有争权的本事。”   皇子到了年纪,自然要封亲王,去往封地。   这朝中的局势杨期明都不用仔细分析,一看就能看出来。   李挽朝当初远离京城,不在京畿之地,对这些事一无所知,现如今身在皇城,才知道皇宫的事情竟发展到了现在这样的地步。   她想了想后,还是开口道:“那照着表哥这意思来说,是有二龙相争之势,外祖可有站队?”   杨期明道:“祖父和江太傅交好,况说太子殿下明德惟馨,三?皇子如何能比,杨家必随太子。”   皇位相争,大多数人都躲不过,李挽朝也没什么资格去干涉杨家人的决定?。   杨期明觉得太子是明君,可在李挽朝看来,却不见得。   一个无心?无德之人,当了主君,难不成就能改头换面,成了天大的善人?   李挽朝闻此,也不再说,末了只是仰头望月,长长地叹了口气。   必随太子......   他这人,还是不随得好。   *   贞元帝想办赏花宴,可齐扶锦连着让人薅了三?回御花园。   最后贞元帝终于受不了了,亲自去往了东宫。   他问他,“你到底是想做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做的手脚。”   齐扶锦也没不承认,他道:“我不想要太子妃。”   从前?齐扶锦也没这样执拗,说些什么他也都淡淡应下,怎么就这事非要这样犟,他道:“你二十一了,二皇子妃如今都已经有孕月余,三?皇子那边差不多也都快了,你现下不娶,到时候肃国公可也不见得会站在你这边,他可是巴不得你早些娶了沈家女。”   齐扶锦陷入了一段长久的沉默,现下天都黑了,周遭一阵安静,更是明显。   过了会,齐扶锦有些讥讽地出声道:“父皇一直都不喜欢外祖,您帮他筹谋些什么?”   肃国公或许在很久之前?的时候就已经得罪过了帝王,自从齐扶锦记事以?来,贞元帝就对肃国公没什么好脸色,可是现在他怎么也巴不得沈家的人去做太子妃呢。   这不话已经不大友善,可贞元帝听了后却也没有生气,他眸光深邃,看着齐扶锦道:“你往后用不用沈家,那都是你的事,他当初那样对待阿筝,所以?,我也压根不在乎沈家如何。可是,现在如果有沈家帮你的话,你的路会好走很多。”   他说,“长玉,我这是在为你筹谋。”   他们现在商议的,不是像晚膳用些什么那样简单就能做出决定?的事情,所以?贞元帝这话一出,他们又陷入了一阵长久的沉默。   贞元帝说是在为他筹谋,可是齐扶锦不想要这样的筹谋。   可他也没有不识好歹地去拂了贞元帝的好意,末了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他妥协了,道:“那好吧,这赏花宴便办吧。”   贞元帝见到松口,欣慰道:“你既然能这样想,那便是最好了。”   齐扶锦也不置可否,只是忽然道:“既是太子择妃,那么各家适龄女子都该来的,不是吗?您届时就只管说是赏花宴,也莫说是去择妃。”   贞元帝知他在想什么,眉心?一下就拧了起来,他刚想开口,就又听齐扶锦道:“父皇放心?,我不会做蠢事的。”   知他心?中有数,贞元帝也不再说下去,道:“那我依你,只是,你自己当清楚,不要做出授人以?柄的事来。”   也不要让别人成为他的把柄软肋。   “嗯,我都知道,我不会选她的。”   贞元帝隐约觉得哪里有些古怪,觉得他这忽然松口,好似太过轻快。   可是他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齐扶锦......应当不是会做蠢事的人。 第36章   又给骗了   贞元帝离开之后?, 不想没多久后?太?傅也来了。   太?子不继续在文华殿读书之后?,太?傅同他见的面也不怎么多。而自从太?傅从南方回来后?,和他见面的次数就是?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今夜突然?造访, 也不知是?所为何事。   齐扶锦正坐在主位上出神, 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一直到?殿外传来了通传声, 他才从恍惚中回了神来。   对于这个教导了自己多年的太?傅,齐扶锦还是?比较尊敬。   师道, 他也不得?不敬。   面子功夫这一方面, 没人能比齐扶锦做得?更漂亮一些了。   他起身相?迎,两人面对面坐定。   齐扶锦一边倒茶, 一边问道:“不知道太?傅今夜前来所为何事?”   天都黑了,他突然?来了, 想必是?有事要去说。   江太?傅的视线落在齐扶锦的身上, 趁着他倒茶的功夫又仔细打?量了他一会,直到?齐扶锦向他递来茶杯, 他才正了神色。   他没去说些来事,反倒问出了这些时日一直困在心中的疑惑,“殿下失踪那?段时日究竟是?去哪了?当初又是?发生何事了, 还有, 殿下为什?么回宫后?, 第一件事就是?去杀了礼王?”   这一连串的问题这些时日一直困在他的心中。   很不凑巧, 一年前发生那?事的时候, 太?傅在外地,等?他回来的时候,齐扶锦已经不见了人影。他听闻太?子失踪前的一段时间,乾清宫中发生了一件大事, 帝王震怒,斩了不少的人。   他直觉太?子失踪和那?事脱不开关系,然?而,所有人都对那?件事情讳莫如深。   他就算是?再想知道,也无从得?知。   那?些知情的宫女太?监们更是?被处理了干净。   这表明帝王不容许别人去知道这件事。   太?傅只好歇了心思?去探究真相?。   没在京城待几个月,南方又出现了水患,他又只好动身去了南地。再回来的时候,没想到?失踪已久的太?子又回来了。   可是?,这些时日再见他,总觉他是?变了的。   他今夜来寻他,切实是?有一些关乎公务的事情想要去和他商量,但,这件事情,如果是?从前的太?子,或许会考虑,可是?如今的齐扶锦,他实在是?不确定。   所以?,他真的想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把本来还算良善的太?子,弄成这个样子。   他和齐扶锦在一起待了十几年了,他都已经五十多岁了,后?半辈子的心思?一大半都放在了齐扶锦的身上,文华殿里面的几个老师,哪个还能比他恪尽职守一些?   太?子的善良有着他辛苦教导的功劳,所以?说,看到?齐扶锦如今这样,他这个做太?傅的,实在是?有些不能接受。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齐扶锦看着却并不想去论往事,他对江太?傅道:“太?傅,当初死了那?么多人,这件事情关乎皇家辛密,是?不能再被提起的。还有,我失踪的那?一年里......过?得?其实也挺好的,你不用担心我。”   其他的时候确实是?很糟糕。   可是?就算他不去承认,和李挽朝在一起的那?段时日,确实是?过?得?不错的。   太?傅见齐扶锦不愿意和他敞开心扉,也不再去问,他终于愿意去说起了正事。   他说明了今日的来意,“前段时日我不是?南下去治理水患吗?”   “嗯,怎么了?”   太?傅的头发花白一片,他摸着溜长胡须,叹气摇头,道:“不清明啊,这世道,不清明得?很。南部?的官员们,仗着天高皇帝远,没少做些恶事。当初水患,朝廷远远派去的赈灾粮,竟还有人掺了泥沙去施粥。”   齐扶锦对这样的事没多意外,他只道:“不是?有巡抚吗?”   巡抚是?京城派去地方的官员,特管地方之事,难不成说,有巡抚在,他们那?些地方官也无所顾忌?   说起巡抚,太?傅更有话说,“这地方巡抚,一旦从京城委派过?去,那?一当就是?好些年,殿下觉着,他们难道还不会沆瀣一气吗。”   齐扶锦默不作声了,没再接话。   听到?这里,他大概能猜出太?傅今日过?来的意图了。   太?傅见他不说话,沉默半晌后?还是?开了口,他道:“殿下,如今这江山的水,浊了,不当再继续这样下去了。”   齐扶锦这回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他呵笑了一声,摇头道:“我明白太?傅的意思?,太?傅大约是?想着去推新政。可是?,现在孤也没办法,太?傅不是?知道的吗,如今朝中都在说二皇相?争,沈家和林家不同水火,势不两立。”   齐扶锦算得?门清,向他分析利弊,“若是孤重新推新的政策去监督各部?各地官员,别人且不说,林党必会和太子一党持反对意见,而伤害到?自身利益的事,沈家也不见得会站到我这一边。”   “太?傅,现在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最好还是?不去做吧。这不也是?你曾经教过我的吗?这宫里、这世上不是?非黑即白,圣贤书中的经法也必然不能照搬,所以?,这些事情,倒不如就先放去一边吧。”   江太?傅有些懵了,他努力回想起以前说这话的时候。   他终于想起来了。   可是?,他那?也不是?这个意思?啊,他让他不用照搬圣贤书,也没让一点都不搬!怎么能听话就听一半,良心就全叫丢掉了呢。   太?傅头疼,官场上混得?如鱼得?水的人,对着眼前的太?子头一次有些束手无措了。   “民生多艰啊,殿下。”   齐扶锦道:“可我现在总要保住自己的命才是?。”   太?傅终于不开口了。   齐扶锦说得?也没错,民生艰不艰的,他现在能有什?么办法,毕竟皇位之争,非死即伤。   可即便?知道这等?缘由,太?傅心里头还是?有些痛快,不再说,起身往外去,齐扶锦起身相?送,却被他阻止,“不劳烦殿下,我认得?来路。”   说罢,头也不回大步离开。   *   自从上一回杨期朗出了那?事之后?,再也没敢出过?门了,杨絮也一直让人盯着他,生怕他没被吓够,一个不老实就跑了出去。   不过?,也好在他除了上国子监读书外,就再也不曾去过?别的地方了,林影霜不知道是?暂时忘了他这号人,还是?抓不到?机会,近些时日,也没闹出什?么动静。   李挽朝也渐渐将那?件事情放在了身后?,不再去想。   林影霜整人整过?那?么一次应该就够味了,也不会再把这件事情死死抓着不放。   见风平浪静,她安定下了心后?,也就渐渐开始忙着店铺的事情了。   她听了方濯的建议,盘下一家胭脂铺,女子多爱美?,在胭脂上也都舍得?花钱,而且城西那?边就有一家地段不错的店,刚好空了出来,便?叫李挽朝包了下来。   因着是?那?店家急着出了房子,租金一年也不大贵,本一年四百两银子,硬生生叫方濯砍到?了三百两出头。   这倒在李挽朝的承受范围之内,咬咬牙就租了下来。   她平日窝在杨家中也无所事事,现下没事就待在胭脂铺里头。   她按着方濯教她的那?些东西去做事,一开始磕磕碰碰,有些不懂的地方还时常要去问他,到?了后?来,逐渐上了手,自己也能忙过?来了。   杨老爷知道了这事之后?,止不住皱眉,“她个姑娘家家的,这是?做些什?么?这是?没钱花了还是?怎地,非要出去折腾?”   现下已经到?了傍晚,可李挽朝还在她的那?个胭脂铺里头,杨老爷回来了之后?,忍不住就跟着家里人抱怨。   况说,女子从商,只怕是?要叫人去说闲话,何必要去给自己惹一身麻烦回来,若是?钱不够花了,问家里头要就是?了。   杨絮倒不在意这些,她道:“朝姐儿平素在家也没事可做,她若愿意出去给自己寻些事情打?发又有何妨?她是?个极有主意的,劝她怕是?劝不住。那?租铺子的钱还都是?叫她自己出的,我说第一年的钱我帮她先出,就当送个一年叫她练练手,她死活也不要。”   老夫人惊道:“朝姐儿身上一下子拿得?出那?么多钱?”   杨絮也不知李挽朝那?些钱是?哪里来的,不过?,或许也是?自己先前寻着法子挣来的。   她又想起了那?天马球场的事。   杨絮对老夫人道:“娘你就放心吧,她这孩子,比咱们想得?还要坚强厉害些,再说了,阿濯那?边也叫人帮忙瞧着,莫怕,出不得?事。”   几人这样说着时,外头就有人来送了请帖,说是?现下已经入了冬,御花园的梅花开得?正好,贤妃在宫中办了场赏花宴,给各家的小姐都递了贴子过?来。   杨絮接过?帖子看了看,上头盖着贤妃的章印不错。   她觉着有些奇怪,忍不住嘟囔道:“怎么我们家也有?以?前这东西可都不见得?带我们的。”   以?往宫里头不是?没有赏花宴,不过?这多和他们家没什?么干系,怎么近些时日,什?么都往这送呢。   总觉古怪得?很。   而且,上次因着上次秋猎那?回,李挽朝还差点在马场出了事,她心中更是?不大乐意让家里的孩子去了。   她看着手上的请帖,只觉烫手得?厉害,忍不住嘟囔道:“这怎么弄啊,赏花有什?么好赏的......”   她向来不热衷于交际一事,况说,这皇宫中的人非富即贵的,多了也都得?罪人啊。   不乐意去......是?真不大乐意去。   这帖子上头说让家中适龄小姐去,她想了想,家里就李挽朝和杨无思?两个人,杨无思?年纪小,没什?么好去,至于李挽朝呢......要不干脆就说是?家中表亲,也犯不着去跑这一趟。   她倒是?灵活变通得?很,秋猎去围场那?里玩的时候,是?宝贝孙女,去赏花宴,那?就成了表亲了。   她转头就想把这东西丢去一旁,压根就没想让她们去,结果却被杨老爷拦住,“你这是?做什?么?既是?宫里头来的东西,还敢乱丢?给我们家送了帖子,去就是?了。无非就是?走个过?场,叫她们俩多从宫里头走走,也当开个眼界,见了些世面,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杨絮也拗不过?杨兆文。   只是?她还是?长了个心眼,让人去别的人家也去打?听了一下,听闻不少人都收到?了这赏花宴的请帖,便?也没有多想了。   她同李挽朝去说了这事,然?而,李挽朝听后?却面露了难色,皇宫这地方,她实在不大想去,可她若不去,又只有杨无思?一人去。   她想起了上回秋猎的时候,她一个人把她丢在了投壶那?处,害她遭了人欺负,想了想后?,最后?也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了下去。   赏花宴......应当也没什?么关系的。   然?而,李挽朝还是?想得?有些少了。   这场在御花园处办着的赏花宴,一开始的时候确实只有各家小姐聚在一起品茗赏花。   入了十二月后?,天寒地冻,寒风凌冽,吹在人的身上是?刺骨的冷,自从那?回挨过?笞刑后?,李挽朝的身子骨越发不好,一到?这样的天,她就更受不住冻。   李挽朝有些冻得?厉害,忍不住瑟缩,她和杨无思?坐在角落里头,也不说话,只喝着热茶。   她从前在恩文府的时候也会碰到?过?这样的场景,那?个时候的她也和现在一样,只坐在角落之中喝茶,不怎么说话。   寻常人家的花一到?秋日、冬日,枯得?枯、凋得?凋,可那?些富贵人家的后?园里头,却一年四季都如春日,朱墙之下,牡丹雍容,水仙娇艳,李挽朝一边捧着热茶暖身,一边抬眼打?量周遭的人,才发现,京城中大半的小姐现下估摸都坐在这处。   千红万艳,看着比满园的花都要鲜红。   她心中莫名生出一股不安。   不多久时,这些艳丽的颜色中出现了一抹玄色,极艳的色调中,反倒显得?那?道颜色更叫刺目。   冬日午后?的光青灰暗淡,青年冷白无暇的面容在这光下莫名瞧着无情寡淡,他穿着玄色刺金圆领锦袍,披着一件黑色大氅,就这样顶着众人的视线,走到?了贤妃给他让出的主位那?里坐下。   他的每一个举动,好像带着不容侵犯的高贵。   李挽朝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就已经听到?有人开始恭迎太?子的到?来。   太?子在此?处现身,不可能是?突然?。   再说了,这么多的贵女都在,他来这里,也不合礼数。   唯一的缘由就是?......   今日的赏花宴不单单是?赏花宴。   在场人中,一些人是?知道今日这场赏花宴的真正意图的,就像林影霜还有沈绥华,以?及另外一些高门贵女,而还有一些人,就像李挽朝,从始至终都不知道太?子会到?这处。   李挽朝懊恼,恼自己怕又是?给坑骗了。   可这样想着时,身体已经老实地跟着众人一同起身行礼。 第37章   伸手摸上了他的脸   待到太子说了“平身”, 众人归位。   李挽朝看着齐扶锦又想,他这人,也?挺有意思的, 怎么着, 挑妻子也?要?当着她的面?挑?   她不曾再想下去?,只是一开始还是失神?发呆, 而在齐扶锦出现?之后就带了几分烦闷。   贤妃笑着同太子打?了招呼寒暄,众人就在一旁听着。   御花园中?, 冬意正浓, 园子中?的梅花香也?十分冷冽。   太子显荣,自他出现?之后, 空气之中?的气氛明显不如方才热络。   有些人还是存了入东宫的心思,悄声坐了直, 端正体态。   李挽朝只在齐扶锦来?的时候看了一眼。   她的注意很快就从齐扶锦的身上移开了, 看向了林影霜。   她有些好奇,林影霜是否还记得上次的事情?   然而, 她还是想多了。   林影霜正高高地昂着自己那?纤细的脖颈,就像是一只骄傲的白?孔雀。   她这样的人,怕早就忘记了那?次马场的事, 也?早就忘了就在前些时日差点坑了一个还未曾及冠的少年。   这些东西, 或许不太配进她的脑子, 只会白?白?惹她疲惫。   李挽朝上回从杨家两兄弟口中?听说了太子和林家以及沈家的关系。   只是今日这宴席上, 怎么林影霜瞧着倒比那?沈家的小姐还要?热切一些。   李挽朝想, 林影霜不大聪明,沈小姐是聪明人。   这处的宴席无?聊至极,甚至还不如李挽朝在胭脂铺里头忙活来?得舒服,她神?思渐渐出走, 可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贤妃竟开始让大家准备起了八雅。   男子有六艺,女子有八雅,为琴、棋、书、画、诗、酒、花、茶。   一直到杨无?思扯了李挽朝的袖子,她才回了神?来?,杨无?思道:“表姐,贤妃娘娘说让大家展示八雅呢。”   李挽朝扭头看了周遭,果真就见众人似乎都?准备着些什么。   今日或许是太子选妃的日子,可想来?也?不当是只选个太子妃。   即便大家都?知道储妃会从太子亲族沈家中?出来?,但其他的嫔位尚不曾定下。   琴棋书画,李挽朝自然是通晓的,听到要?去?展示这些,她心中?也?不慌张,只是一想到这东西是为了做给齐扶锦看的,心里头不舒服,下颌紧紧绷着,脸色堪称难看。   杨无?思以为她是不会这些,跟着有些担心了,“表姐,你不会吗?”   她若不会,那?岂不是要?丢丑了?   这么多人,她往后岂不是要?叫人嚼舌根。   李挽朝还不曾来?得及回话,就见贤妃看向了坐在角落里的李挽朝,“要?不就从你先开始吧?”   不论是作诗、抚琴,又或是其他,哪个不用给人准备的时间?   既要?准备,那?自然是越后面?开始越好,贤妃也?不想得罪了那?些坐在前头的高官之女,莫不如就从角落里头先挑个开始。   李挽朝生得太过出挑,她一眼就瞧中?了,那?就她吧。   李挽朝被贤妃这突然的话砸得猝不及防,她怎么也?想不着坐这么边角的位置,还能被叫中?。   她的错愕转瞬即逝,只是反应过来?后,脸色说不出的僵。   难看得要?命。   贤妃想,这又何?尝不是一个机遇,这姑娘打?头一个开始,若是弄得好了,说不准就叫太子瞧中?了,选回去?当个嫔妃也?算不错,不吃亏。   只是不想,她被点了名后就跟块木头一样杵在那?里,喊了一声还叫不动。   贤妃不由蹙眉,“你在犹豫些什么?喊你没听到吗。”   李挽朝紧绷着脸起了身,那?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难看到了贤妃都?怀疑她下一刻就会做出殿前失仪的事来?。   贤妃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就听主位的太子发了话。   齐扶锦轻咳一声,随意道:“算了,都?是闺英闱秀,八雅定是精通,天气冷,也?用不着看这些了。”   从一开始来?的时候,齐扶锦就看出李挽朝的表情难看。   他也?知道她的才情甚好,从前在恩文府的时候,就时常会有人称赞她这些,只是后来?出了那?桩事,夸她的人也?越来?越少了。   她现?在迟迟不愿起身,不是她不会,是她不想。   李挽朝没在瞪他,可齐扶锦已经感?受到了她极大的怨气。   他脸皮厚,却叫她这表情弄得难得心虚。   真让她谈个曲,做首诗出来?,只怕要?被她更记恨,最后还是及时开口阻止。   在方才贤妃要求李挽朝展示才艺的时候,沈绥华也?注意到了她。   她看了看李挽朝,又看了看齐扶锦,听齐扶锦现?在这话隐隐有维护她的意思,忽然之间好像明了些什么......   从上次在东宫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就觉得有些不大对劲。果然,女人的直觉向来?准确,她今日更加断定,太子和她之间的关系定然不那么一般。   齐扶锦今日之举在旁人眼中?是没什么,可是沈绥华马上就能啧摸出其中的不寻常意味。   她从前可没见过齐扶锦护着过谁。   或许,她今日不会被选成太子妃呢?   想到这里,沈绥华从一开始的色若死灰,转瞬间就又容光焕发。   沈绥华幼年时候就经常入宫,从小到大见过的宫闱之事也?只多不少。她凭借自己那?还算敏锐的政治嗅觉,猜到今日这场宴席绝对不会那?么简单。   或许到时候还能有一场好戏去?看。   她端着茶盏,视线不动声色在李挽朝和齐扶锦之间来?回流转,本来?还觉杯盏中?那?上好的龙井干涩泛苦,现?下重新品来?,只觉口齿生香。   好品,有味得很。   贤妃本是想观八雅,赏才艺,可听到齐扶锦出声阻止,便也?没再强求。   反正选妃的是太子,又不是她。   他既不想看,那?就不看了。   贤妃又继续走了些流程,只是,齐扶锦有心不在焉的样子,从始至终说过的话都?不多,只偶尔搭上几句,后来?,也?没过多久,见齐扶锦兴致不高,贤妃又提议,要?不就先散开,大家自己去?御花园的别处逛逛也?成。   齐扶锦微微抬了下颌,表示赞同,众人便又一道散去?了别处说话。   周遭也?有几个小姐还坐在原地,没有走动,   李挽朝怕又被齐扶锦缠上门来?,这回学聪明了,屁股往凳子上一坐,哪里也?不去?。   出门之前,杨絮就叮嘱过了杨无?思,要?跟好了李挽朝,切记不要?在宫里头闯祸,杨无?思见李挽朝不动,这回也?老实听话,没有到处乱跑,安安生生坐在了她的身旁。   齐扶锦也?就在这处坐了一会,大约是来?露个面?,走个过场后,人也?就没了踪影。   他和贤妃一道离开,贤妃问他,今日可有什么看上心的人了......   李挽朝没有注意旁人如何?,只是打?定主意一屁股坐死在这,哪也?不去?。   周遭这么多双眼睛,只要?她在这,齐扶锦总也?不好当着众人的面?过来?寻她。   就不信这样还能被瘟神?找上门来?了。   另外一边,沈绥华的目光便一直盯在齐扶锦的身上,她还在想着他一会究竟会做些什么。   然而,这里散开了后,不一会的功夫,齐扶锦的身影就消失不见了。   她觉着奇怪,心想莫不是自己猜错了?   或许齐扶锦也?没打?算做什么。   可不一会,她就被太子身边的人悄无?声息的叫走。   她想不到齐扶锦寻她能有什么事,不过想了想后,也?还是起身离开了此处。   御花园处一坐偏僻的水榭中?,周遭站满了侍卫,看着是太子亲卫。   此地被人把守着,若有贵女不慎走到了这处,当即就被遣离。   沈绥华被人带到了这处之后,心中?疑窦更生。   她实在是不明白?齐扶锦单独在这寻她是为了何?事。   她也?没再多想,抬步进了水榭之中?,去?见了齐扶锦。   两人打?了个照面?后,齐扶锦就让人坐去?了他的对面?。   沈绥华默着声,等着齐扶锦先行开口。   “表妹知道今日这场赏花宴是做什么的吧?”   沈绥华无?言,心中?却翻起了白?眼,没谁能比她还清楚。   她赴宴前,祖父对她三?令五申好好表现?,这回她得表现?得好一些,她表现?的好了,这样的话太子选了她做太子妃,外头的闲话才会少一些。   不然总有要?来?说他们沈家的闲话。   什么赏花宴,说是走过场都?抬举了。   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是什么事。   沈绥华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来?问这个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不过也?没同他呛嘴,还是回了他的话,她说:“自是知道的。”   齐扶锦听了这话,笑了一声,道:“知道了那?是最好,只是孤看表妹好像也?不大情愿是吗?”   他们两个什么感?情都?没有,她能情愿些什么?   碰到这么一桩没有任何?感?情基础的姻缘,谁都?会不情愿的好吗。   可沈绥华自不能说实话,因为她知道,齐扶锦也?不想同她成婚。   既他也?不想,不愿意的话就得让他来?说,她才不说。   她同他打?起了马虎眼,认真道:“表哥天人之姿,我如何?会不情愿呢?”   齐扶锦听她这样说,脸上的笑容也?淡下去?了些许。   沈绥华这拙劣的表演,在他面?前自然是破洞百出。   他始终记得李挽朝从前看他的表情,她现?在这情绪,和她差远了,让他看不出一点诚意。   他近乎呵笑一声,道:“我们真诚些,都?别打?哑谜了吧。你不想嫁给我,我也?不会娶你。”   “因为,我娶过妻了。”   齐扶锦这话实在是太过......太过直接。   沈绥华本还是想着怎么去?和他打?太极,现?下却再也?无?冷静下来?,眼睛都?瞪圆了一些,眼中?尽是错愕。   她实在是比不过齐扶锦,他一句话,就能让她神?思大乱,措不及防。   “你......你说些什么?”   “我娶过妻了。”   齐扶锦又重复了一遍他的话。   他似乎不觉得这是一件不能说出口的事,反而说起这话竟还隐约带着几分叫人难以捉摸的骄傲得意。   沈绥华都?不知道,他在得意个什么劲。   她好半晌才回了神?来?,舌头都?快打?结了,她问,“是上回我和表妹在东宫碰到的那?个姑娘吧?”   齐扶锦没有犹疑,他点头认下。   沈绥华憋了半天,才憋出了一句,“你这么喜欢她啊......?”   齐扶锦愣了一下,可他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他只是道:“她是孤的妻子,不过......孤做错了一些事情,所以,她现?在有些生我的气而已......你能懂吗?”   齐扶锦这人是真的挺好笑的。   认错什么的,手拿把掐。   喜欢什么的,丢个半条命也?不一定能说得出口。   齐扶锦问她能不能懂。   沈绥华能懂啊,都?是女子,她太能懂了。   可沈绥华现?在并来?不及去?懂李挽朝,她只想仰头大笑两声。   她碰上了天大的好事。   本来?她还在发愁怎么能不嫁给齐扶锦,现?在齐扶锦自己说了这些,对她来?说,那?不就是天大的好事吗。   齐扶锦看出了沈绥华眼中?的快意,他知道她很得意。   不过,他并没有将她的快意放在心上,淡声道:“既然你不想嫁,我不想娶,所以,我们现?在是一条线上的盟友是吗?”   盟友?   沈绥华没想到她还能和齐扶锦以这两字相称,不过,比起夫妻,显然还是盟友二?字听着让人舒服。   这让平日在齐扶锦面?前素矮一头的沈三?小姐终于能生出几分傲气,她拿乔,点了下自己的头。   没错,他们是同盟。   他们站在同一条线上,他们之间的这桩破烂婚事,还需要?她的帮助,才能不成,不是吗?   没有她,齐扶锦他一个人能应对的了肃国公吗?   所以,她是有资格在他面?前傲气的。   齐扶锦马上就能看穿沈绥华的心思,可他并未多言,只道:“那?往后,你该好好配合我,外祖现?在这样急切,是因他知道,我们两个并没有什么感?情,所以,他怕会出差错,才急着把你塞到储妃的这个位置上。今日回去?后,你该知道,怎么表现??说些什么吗?”   肃国公的不安急切,来?源于他没有把握,他摸不清楚沈绥华,更摸不清楚齐扶锦,他们两个,都?没那?么好掌控,所以为了夜长梦多,他自然是想早些撮合了他们的这桩婚事,早些让沈绥华入主东宫,成太子妃。   那?他们两个现?下联合起来?,去?安肃国公的心不就成了吗。   沈绥华不笨,很快就能明白?齐扶锦的意思。   她道:“我知道该如何?做了。”   知道那?就行了。   齐扶锦又对她道:“还有我和她的关系,最好是不要?让旁人知道,今日我说的话你也?要?烂在肚子里面?,若烂不了,到时候......”   沈绥华看出了齐扶锦眼中?的威胁之意,她是相信他的手段的,况且,她也?没必要?去?说出那?事,对她没有一点好处。   “我知道,我不会乱说的。”   可沈绥华还是有些不放心,“这样就行了吗?”   这么轻易就可以让肃国公松口吗。   齐扶锦摇摇头,“那?还不行,你帮我做件事。”   沈绥华马上问,“是什么事?”   “你去?帮我把她喊来?,我要?同她说些话。”   李挽朝现?在真学聪明了,屁股就黏在位置上,他也?没办法在大庭广众之下靠过去?。   沈绥华知道他口中?的“她”是谁。   这算什么事啊......   她这不成跑腿的了吗。   看出沈绥华的不乐意,齐扶锦的视线不咸不淡落在她的身上,“我告诉了你这些辛密,你这样也?不肯?”   他就是想让她帮忙喊来?李挽朝,所以才告诉她这些。   他现?在这样向她开诚布公自己的阴私,难道还不够有诚意吗?   所以啊,她也?该拿出些诚意。   沈绥华还挺好奇他们先前发生的事情,好奇齐扶锦能做些什么对不起人的事,不过,这话就太僭越了,最后她还是忍住了自己的好奇心。   她被齐扶锦那?漠然的表情看得莫名发毛,最后还是应了下来?,她道:“我去?就是了。”   “去?吧,别提我的名字。”   合着还得把她骗过来?呢。   沈绥华心中?唾弃了他一下,又唾弃了自己一下,还是去?办了这事。   太子露了个面?就离了席,周遭的小姐们也?都?渐渐去?别处赏花,梅花枝头下,只有,李挽朝从始至终没有挪动一下自己的屁股。   杨无?思屁股都?在坐麻了,起来?走动了两步松快松快,她看着岿然不动的李挽朝,忍不住问道:“姐,你屁股不麻吗?”   她都?受不了了,也?不知道李挽朝是怎么能一直坐着的。   李挽朝抬头看了看天,看着天色差不多了,便道:“没事,再等一会,贤妃应该就要?说散了,当快出宫了。”   贤妃不说能出宫,她们也?不好擅自离开,再等一会,等天差不多到时候了,她也?就该说放人了。   李挽朝在摸着茶盏,算着什么时候能够离开,可在这时,那?国公府家的小姐走到了她的面?前。   她笑吟吟地过来?,问道:“我去?解了手回来?,你怎么还坐在这里呢?旁人都?去?赏花游湖了,你一人坐在这里岂不是无?趣得很?”   李挽朝抿了抿唇,不知这沈绥华为何?突然这般自来?熟的找她说起了话,她不知该如何?回话,过了好半会,嗓音微哑,开了口道:“有些累,便没去?了。”   沈绥华也?不知她心中?如何?做想,只记着齐扶锦给她的任务,想了想后道:“既来?了,莫不如就去?逛逛吧,御花园姹紫嫣红,比旁的地方,都?好看多了,冬日里头也?开着各式各样的花呢。”   李挽朝还是不大乐意离开,她刚想说拒绝的话,沈绥华就挽上了她的手,“今个儿都?没人同我一起,你便陪我去?看看吧。”   李挽朝叫她这样的举动一惊,没想到她这般自来?熟,竟就直接上了手,她觉着有些冒犯,想要?开口制止,可撞入了沈绥华那?双无?邪的眼,就又住了嘴。   她看着好像就是这样自来?熟。   李挽朝直觉不对,可已经被沈绥华半拉着起了身,“去?看看吧,正好我也?有些话想要?问你。”   两人对视,李挽朝大概知道她想说的话是上次他们东宫见的那?一回事,她坐得久了,屁股都?有些发麻,一瘸一拐起了身,可还是推拒,“我妹妹还在这呢,要?去?她也?要?一起的,不然我不放心。”   沈绥华不想她戒备心如此深重,她凑到她的耳边道:“莫要?担心,就只是说说上回的事情而已。”   她又吩咐自己身边的丫鬟,道:“看好这个小姑娘,若是出了什么事,回去?我打?你们板子。”   她们连声应是。   李挽朝再没了借口推脱,只好跟着她离开了这处,她叮嘱杨无?思,“你在这等我,我同她说几句话就会回来?。”   杨无?思点头,看着她们两个离开了这处。   沈绥华同她闲话,问她,“上回见你出现?在东宫便觉得有些怪,不过那?个时候也?不好去?问,从前的时候好像不曾在京城见过你,没想到上回秋猎,你竟然也?在。只是那?时候我和公主在投壶,你那?时候瞧见我们躲些什么?”   李挽朝一边怨恨齐扶锦办事办不干净,害她出现?在东宫被人撞见,一边又回了沈绥华的话,“不曾躲,只是突然想起有些事要?做,便走了。”   沈绥华道:“你撒谎,你躲没躲我难不成还看不出来?吗?”   她那?回跑得那?样利落干脆,怎么是没躲呢?   李挽朝头疼得紧,抿了唇,有些不愿意再回话了。   沈绥华没抓着这个点继续问,又开始东拉西扯,拖延时间,“你和太子是什么干系啊?那?日你怎么会出现?在东宫呢?”   沈绥华叽叽喳喳的话在她耳边响起,李挽朝不知该如何?去?作答,抬头望天,只恨这天为什么不早些黑下来?,她或许就不会被她逮到了。   冷风吹过,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裹了裹大氅的衣领,敷衍着回了她的话,“我和他没什么关系的。”   “可喜萍不是说你是太子的客人吗?”   客人?哪门子的客人?   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的客人吗。   李挽朝破罐子破摔,直接道:“他瞎说的。”   李挽朝实在是太过冷淡些了,沈绥华一直想着找话题和她说下去?,可她这不咸不淡的态度,让她满腔的话都?憋在了喉中?,不知该去?说些什么。   她终于安静了一会,安静的时候却又在打?量着身旁的人。   她都?好奇得很,这么冷的两个人,是怎么做的夫妻?   她透过他们的眼睛,看不出什么情绪,甚至不知道人为什么能没情绪成这个样子。   她觉得,他们两人,美则美矣,都?没甚灵魂。   不过从这种程度上来?说,他们还都?挺像的。   沈绥华不知不觉加快了一些脚步,她实在没话说了,她怕再走不到水榭,面?前这个女人就要?发现?出不对劲来?了。   果不其然,没多久,李挽朝问她,“沈小姐该问的也?都?问了吧,我妹妹一会该等急了。”   已经快到水榭了,沈绥华揽着她的手越紧,生怕她跑了,她嘴巴里面?又随便想着话去?安抚她,“莫要?急,咱不才逛这么一会吗?对了,我都?还不曾知道过你的名字呢,我叫沈绥华,你呢,你叫什么?”   李挽朝知道她叫沈绥华,因她和公主关系密切,所以那?日在东宫见到他们走在一起,后来?也?自然而然猜出来?了,她被沈绥华扯着手,扯得生疼,一边又只得回着她的话,“我唤李挽朝。”   就在说完这句话后,李挽朝的视线中?出现?了那?个人,而沈绥华拽着她的手,也?终于松开了。   齐扶锦坐在水榭中?,正对着李挽朝,阳光渐落,他的周遭明明看着有些死期沉沉,可从这个方向直视看去?,那?双眼眸却剔透清澈得像是琉璃水珠。   李挽朝马上看向了沈绥华,眼中?带着无?声的质问。   就知道。   她就知道。   沈绥华打?起了马虎眼,她干巴巴地冲李挽朝笑道:“哦.....原来?你叫李挽朝啊,那?好,我知晓了。没想到表哥竟也?在这呢,还真是巧了。真巧,怎么就能这么巧呢?我这突然想起家里头还有点事,就先走了,你放心,你那?妹妹我会帮你看顾好的。”   她怕李挽朝生气,怕她质问,马上脚底抹油离开了这处。   李挽朝口都?还没来?得及开,沈绥华就已经没了人影,独独留下了两人留在这处。   相比之前看到齐扶锦的讨厌,厌恶,李挽朝现?下整个人的情绪倒稳定许多了。   人的情绪总会被那?些三?番五次的事情消磨。   相比于一开始害怕厌烦他的死缠烂打?,现?下真见上了,她竟倒还真没有了什么多余的感?觉。   说实在的,她也?犯不着和他去?气死气活的。   她有自己的生活,她现?在的一切都?很好,除开要?忍受齐扶锦这时不时的打?搅之外,她哪哪都?很好。   生活幸福充实起来?了,曾经给过伤害的人再频繁地出现?在面?前,也?快引不起她太大情绪。   除了有种被死缠烂打?的厌烦,她对齐扶锦,现?在竟再没多余的情绪了。   所以,现?在她甚至还能心平气和走到他的面?前,居高临下俯视坐着的他。   她平静地问他,“你有意思吗,这回让她骗我来?又想干嘛呢?”   齐扶锦本以为她走到了他的面?前,又会像之前那?样不耐烦地斥责他。   他一开始还以为她是忍无?可忍,这会安安静静地走过来?,是憋着口恶气,等到了他的面?前,她一定会恶狠狠地呸他一口,骂上他几句。   可是没想到,她竟就只是平淡地说了那?么一句话。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这样平静的眼神?了,换种话来?说,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心平气和说过话了。   可他却皱起了眉。   他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好像不太应该是这样。   她现?在连骂都?不骂他了,可是这并不是一个多好的迹象。   他试探性?地去?碰了下她的手,她却也?没有甩开。   李挽朝对他的行径已经失去?了恼怒的欲望。   齐扶锦是脑子不大正常、总是做出些让人摸不着头脑事情的怪人,所以李挽朝也?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法子去?对他了,无?言无?语到了极致,她也?做出了和疯子一样的举动。   她没有甩开他的手,甚至还伸手摸上了他的脸,她气极反笑,道:“有意思吗,嗯?弄来?弄去?的,你是不是就想要?这个啊?”   她看着是在笑,眼中?却全然是讽刺。   可是齐扶锦竟然有些诡异地贪恋她手上的温度,说真的,如果下一秒她往他脸上扇过来?,他都?不一定能躲开。 第38章   你信我吗,朝娘   气?味是最容易让人?回忆过去的一种?东西。   她抬手的瞬间, 齐扶锦就已经敏锐地?闻到了她衣袖间的味道,竟从她那冷漠的眼神中忆起了曾经的柔情蜜意。   齐扶锦听?忠吉说,她近些时日盘了家胭脂铺, 或许是倒弄着那些胭脂, 她自己脸上倒也用了不少,那张素白的脸比平日看着更要红艳一些。   她今日的大氅上围着一道圆领兔毛, 衬得她的脖颈更加修长白皙,她唇齿红白, 一颦一笑甚至比不远处那嫣红的梅花还要艳丽。那张漂亮的脸上尽是疏离, 却?别有一番风流媚骨。   齐扶锦仰头看着她,她的手, 正抚在他的脸上,可他却?觉她离他那么远。   她离开他, 怎么能过得这么好呢?   饶是齐扶锦不愿意承认, 可是,她现在真的好像已经幸福到不需要他的地?步了。   这不对。   这不对啊。   齐扶锦的大掌, 盖上了李挽朝的手背,然?而下一刻,果不其然?被她挥开, 她看着他, 声音有些寒, “你还真敢摸啊。”   她的手掌从他的脸上抽离, 指尖刮蹭过他的脸颊, 带起了一阵密密麻麻的痒。   温热的触感随之而去,他还总觉有些可惜。   他抿了抿唇,抬头对她道:“今日本是我选太子?妃的日子?。”   齐扶锦其实?不大喜欢仰视她,这让他觉得自己在她面前更加卑微, 让他和她更有些疏远,他心中盘算着自己该站起来,还是让李挽朝坐下之时,她就已经看出他视线的不对劲,戒备地?往后退了一步,和他保持了足够安全的距离。   她又听?他说选太子?妃,从喉中溢出了一声冷笑,“怎么着,让我恭喜你吗?”   “这叫什么话呢?”齐扶锦厚脸皮笑,“我怎么会娶旁人?呢,你我都拜过天地?,我娶不了别人?的。”   “你有病。”李挽朝躲他远远的,看着他认真地?说,“你该去看看太医,而不是无?休止的,阴魂不散地?纠缠我。”   他现在对于李挽朝来说,真的有些阴魂不散了。   他总是能以各种?她想不到的方式出现在她的生活之中,而且还怎么都赶不走。   避不开的,她知道的,就算今日她避开了他,往后还会不知道又是会在哪里见到。   即便?眼前坐着的是尊贵无?比的太子?殿下,可李挽朝看向他的表情却?嫌弃得要命。   齐扶锦不喜欢她这样看他,真的不太喜欢。   他起身,向她走去,李挽朝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方才还居高临下地?去触碰他的脸,可现下,他的突然?起身,实?在让她生出了一些未曾可知的恐惧。   他的身形太过挺拔,站在李挽朝的面前时,能将她整个人?都罩住。   或许,这就是她的恐惧来源。   那种?不知道他下一刻会做什么的恐惧,那种?不管他做什么,她都无?法反抗的恐惧。   所以,看着步步逼近的他,李挽朝止不住有些后退,看向齐扶锦的眼神也带了前所未有的戒备。   齐扶锦实?在是有些被她这样的眼神伤到了,他逼她越近,沉沉地?叹了口气?,“原以为朝娘方才是想和我亲近来着的,看来是我误会了。”   李挽朝被他逼至角落,身后就是水榭的柱子?,她再退无?可退,可他靠得她实?在太近了,他身上的气?息将她完完全全的包裹住了,李挽朝伸手挡在身前,避免两人?真要贴到一起去。   她别开头去,近乎质问道:“你能不能冷静些,光天化日下的,你到底想干嘛。”   她又让他冷静。   齐扶锦有些头疼,他到底哪里看着不冷静了?   他看着李挽朝,道:“我很冷静,你为何要怕我?今日我找你来,不是单单和你说几话,我有东西要给你。”   他很冷静?李挽朝听?了之后眉头蹙得更深,他这人?脑子?不大正常,现下对基础的“冷静”二字都已经无?法做出判断了。   他这个样子?,她实?在看不出一点冷静。   还有,他说的东西,又是什么?   他今日本该在御花园和沈绥华一起才是,可沈绥华把她带过来,丢在了这里,那他究竟又是想做些什么?   李挽朝被他这话弄得太过莫名其妙,猜不出他究竟是想要干嘛。   可在两人?这处陷入一片僵持之势时,喜萍小跑了过来。   他见到他们气?氛有些古怪,也没敢上前,只在水榭外轻咳了一声。   齐扶锦猜到大概是有人闯了这处的地?界,他问道:“怎么了?”   喜萍道:“殿下,林家的四小姐往这处来了,好像知道您在这,想着来见您。”   这样的日子,她来见他?   齐扶锦想让人?赶她走,却?又怕她不依不饶,只要坏了计划,最后没再说话,握住李挽朝的手腕去了一旁。   李挽朝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忙道:“她就在外面,你扯着我出去做什么?”   齐扶锦道:“不出去,我和她说几句话,赶走她,你躲一下先。”   “你们说话,我躲些什么?”李挽朝辩驳。   齐扶锦顿了脚步,竟轻笑了一声,“你又不想出去,又不愿意躲起来,那要不,你坐在旁边听?也行。”   李挽朝自是不能被林影霜看到,若是看到了长了嘴也说不清了。   齐扶锦也没吓她了,将人?藏到了一旁的巨石草木后边。   人?藏好了后,他随意整了整衣袖,坐回了原位,手上开始斟起了茶。   他对喜萍道:“将人?带来吧。”   林影霜方才本是想去寻齐扶锦说话,然?而转了一圈也没找到他的身影,后来转到了水榭这处,她看不到那处的光景,可看周遭有人?把守,便?猜到太子?可能会在那处,果不其然?,她更想近一些,却?被人?拦了下来,说太子?在里面斟茶赏景,不让旁人?打搅。   林影霜哪里肯听?,非要让人?进来传话,说要和太子?见面。   她在外面等了一会,不多久,就有人?放她去了里面。   她越走越近,就看到太子?坐在水榭中品茗,看样子?,是刚参加完赏花宴在这处躲清闲。   他就坐在那里,就那样风华无?双,无?人?能及。   林影霜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到太子?的时候,那个时候她就在想,迟早有天,她会成为太子?妃。   她从小到大,要就要最好的,这京城里头,最好的就是太子?。   她是家中最受宠的幺女?,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就算是将来想要做太子?妃,又有何不可?外祖最疼爱的便?是她了,谁乐意嫁给齐扶川谁就嫁去,她不嫁。   况说,娶了她,齐扶锦就有了林家的势,他何乐而不为呢。   林影霜给齐扶锦行了礼,齐扶锦应下了后让她坐到了对面。   他问,“林小姐今日找孤所为何事??”   林影霜也不想和齐扶锦兜圈子?,直接说明了来意,“殿下今日是要择选太子?妃吗?”   齐扶锦没说话,只是那双眼睛没甚情绪地?看着她。   林影霜被这眼神看得心里面莫名发?毛,不待齐扶锦回她,就抢着开口道:“殿下若是选太子?妃何不考虑一下我呢?”   这回齐扶锦倒是反应得快,他嗤笑出了声,“林小姐这话......唐突了吧? ”   听?到齐扶锦这样说,林影霜咬了咬唇,马上道:“不,我是认真的。”   林影霜已经答应了祖父,若这次不成,就要嫁去做三皇子?妃,所以现下自然?来不及说别的,只想争取了齐扶锦来。   她道:“殿下若是选我做正妃的话,那林家亦可为殿下所用。”   齐扶锦听?了这话嗤笑出了声,毫不犹疑地?掩饰着自己的讥讽。   齐扶锦太好奇了,林家的人?,怎么能这样又恶劣,又愚笨。   或许卑劣的种?子?从一开始埋下,其余的枝桠也注定枯败不堪。   林影霜没想到齐扶锦会笑,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就又听?齐扶锦开了口,他说:“林家为我所用?这样自大的话,就连我那蠢笨的妹妹都不敢说,林小姐,是怎么敢说的啊?”   齐扶锦丝毫不再掩饰自己的恶劣,他满眼都是蔑视,对林影霜道:“林家又不只你一个女?儿,你以为你是谁啊?”   或许是林首辅对她太好了,好到她弄不明白,什么叫“势同水火,你死我活”。   林家不可能借势给齐扶锦,因为他们有三皇子?,而齐扶锦也绝不可能会娶林家人?,他们之间的仇恨,远不只夺嫡之争。   现在齐扶锦和林家,和贵妃,就是势同水火,就是你死我活。   林影霜被齐扶锦说出的话弄懵在了原地?,她没想到,齐扶锦突然?撕开了那良善的面孔,说出了这些话来。   假的吧......   这让林影霜觉得,眼前看到的太子?,都并非是真的太子?。   林影霜嘴唇又张又合,最后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可齐扶锦却?又恢复了他平素的模样,恍若方才的他,不是他,只是林影霜生出来的错觉。   她看着他慢慢地?喝了口茶水,而后看着她和善道:“回去吧,林小姐,时候也不早了,那处的赏花宴也快散了。”   平日里头那骄傲的孔雀在他的眼中似一文?不值到了尘埃,看着和善的面孔可在方才却?说了那样不和善的话。林影霜俨然?有些被这样的齐扶锦吓到,她还没见过这种?架势,听?到他赶客的话,最后竟也真不敢再留,起身离开的样子?都带了那么些的惊慌失措。   林影霜几乎是跑着离开的这里,很快就没了影。   等到赶走了林影霜之后,过了一会,齐扶锦去了李挽朝藏身之处。   他刚把蹲在地?上的她拉了出来,就听?到她讥他,“现在是真的装都不愿意装了。”   眼看天色不早,李挽朝不想继续和他纠缠下去,转身就往水榭外走去,这回齐扶锦倒也没有再拦住她,反倒跟在她的身后,一起往外去了。   李挽朝出去后看周遭无?人?,也懒得赶他,只是步子?越来越快,到了后面几乎快跑起来。   可是身后传来了齐扶锦的声音,他说,“你信我吗,朝娘?”   李挽朝脚步一顿,不明白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可隐约察觉出了些不对劲的地?方。   她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她只想离开这里。   只要离开这里就好了,很快就好了。   可是下一瞬,忽有箭矢破空之声,急促短暂,刺耳无?比。   李挽朝再反应过来之时,便?看到一群黑衣刺客出现在了面前。   她吓得后退半步,马上扭头去看齐扶锦,却?见他的脸上没有惊异之色,李挽朝忽地?想起了他方才在水榭之中说过的话,心中古怪更甚,她想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齐扶锦很快走至了她的身后,再下一刻,李挽朝眼前一花,还没开口,就失去意识昏了过去。   *   天色已黑,今日御花园中本有赏花宴,可是却?传出了太子?遇刺的消息。   太子?差点就遇了害,然?而,好在刚好有一参加赏花宴的官宦女?子?路过,为太子?挡下了致命一剑,太子?受了小伤,那个女?子?挨了一剑,现下正躺在东宫养伤,也不知是死是活。   天子?知晓太子?出事?,盛怒难消,马上发?动锦衣卫去查清是谁人?派来的刺客,然?而,所来此刻皆为死士,没能发?现一点蛛丝马迹。夜色深重,帝王赶去了东宫之中,看望遇刺的太子?。   贞元帝听?说齐扶锦没出什么事?,心中也松了一口气?。   他去问过是哪个女?子?救了太子?,为太子?挡剑。底下的人?回话,说是杨家的表姑娘。   他还是觉着哪里有些古怪,最后赶去了东宫。   贞元帝深夜赶赴东宫,见到了太子?。太子?大氅已经脱去了一旁,身上还有尚未清理的血迹,也不知道是谁的。   齐扶锦想要起身来迎他,却?被他阻止,他道:“既受了伤,便?不要乱走动了。”   齐扶锦如?实?解释道:“就是手臂上不小心被刺了一刀,我没什么伤的,倒是她受了不小的伤,现在还在偏殿躺着呢。”   贞元帝走到他的面前,让他伸出手来,他二话不说,缕起了他的衣袖,果见到他的手臂上被划拉了一条大口子?,只草草止了血,尚还不曾让人?包扎处理。   那道血口子?,在他的劲瘦白皙的肌肤上十分刺眼,贞元帝脸色沉重,视线又注意到了他的手腕,似乎还有一道陈旧的疤痕,扭曲丑陋,在他的手腕上格外地?明显。   那些手腕上的疤痕,竟比那道血口子?还要刺眼。   贞元帝面色一凝,竟不敢再看下去。   贞元帝开了口,他道:“怎么不叫太医来包扎。”   齐扶锦道:“没来得及,父皇就来了。”   贞元帝深深地?吸了一口,忍着怒气?道:“今日的刺客,是不是你自己找的。”   御花园里面有太子?的亲卫,而且皇宫之中,哪里这么容易进刺客,又这么凑巧,那个李挽朝也在。   他从一开始就压根没有想去选太子?妃!   他今日去答应办这场赏花宴,也就是为了做这件事?情!   齐扶锦倒没想到,他竟这么快就猜到了。   本来还想卖可怜的。   他拉回了自己的衣袖,掀起眼皮,看向了站在面前的帝王。   他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贞元帝看他这幅神情,险些气?个半死过去,他后退一步,怕自己又忍不住气?,动手伤了他。   他气?得声音都有些发?颤,问他道:“你到底是想要干些什么?!”   他今日让他选妃,他倒是好,弄出这么一桩事?来。   刺客,他现在都敢在宫里面做这些手脚了?!   往后还能做出些什么事?来。   他看他真是有些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情形了。   他气?极,指着他骂,“若是被人?发?现你自己做了这么一场戏出来,你就毁了,齐扶锦,到时候你就毁了知道吗!”   他这么些年的好形象不要了?他当了这么些年的君子?,结果在背地?里头却?做这样的事?,若是被群臣知道,若被天下人?知道,该如?何揣测于他,往后他这个太子?,在他们的眼中又还有什么公信力。   沈家人?不是真心对他,林家又欲置他于死地?。   可他在这样的关头,还去做这样可能会给出把柄的事?来。   他不是疯了是什么?   他上次又是怎么答应他来着?   他答应他不会授人?以柄的!   殿内门扉半开,将烛火吹得跳跃摇晃,幢幢灯影中,齐扶锦垂首坐着,他挨了骂,竟然?难得有些烦闷,随便?揉了把头,可那股燥郁始终不散。   他的耳朵嗡嗡发?响,此刻让他更难以忍受,他开始自虐地?挠着着手臂上那亲自被他割破的伤口,好像只有身上的疼,才能让他的灵魂不那么焦灼。   从前在恩文?府的时候,他总是想着赶紧离开那个讨厌的地?方,想着早点抛下那个他不大喜欢的妻子?,他以为回了京城后,这一切都会被他自然?而然?的抛下,然?而,所有的一切都是事?与愿违。   至少在恩文?府的时候,他的耳鸣没有那么厉害,头也不会成日成日得去疼。   他总以为,自己想要离开的是恩文?府。   事?实?好像根本就不是那样。   他生于京城,长于京城,可也被这个地?方永远囚困住了。   毁了?贞元帝说这件事?情败露,他就毁了。   齐扶锦听?到后,只是一直喃喃道:“我早就已经毁了啊。”   贞元帝听?到他这样的话,看着他这样的动作,脚步都有些发?颤。   齐扶锦本来已经止住了血的伤口又重新涌出了鲜红的血。   “你住手,住手!”他反应过来,上前抓住了他自虐的手,颤声问他,“那你做这些究竟是想干什么?你到底是想干什么。”   齐扶锦在思考贞元帝的问题,他的脑子?好像已经转不动了,过了许久,他终于想起来他一开始为什么要做这些。   他想着,她是救了太子?的功臣,那他就可以明目张胆赏赐她,赏赐杨家人?了。   他疼得厉害,烦得厉害,什么都不想再顾,破罐子?破摔对贞元帝道:“您能不管了吗,您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不行吗。这是您欠我的,也是我欠她的啊。”   他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办了,他做什么好像都没有用了。   他能怎么办,也没人?告诉他该怎么办啊。   贞元帝看着他这样,深吸了几口气?,好半会才缓回气?来,“你怎知这就是她想要的呢,如?果她不要呢?”   她不要?她怎么能不要呢。   他好像什么都没有了,他就只有这些了,这或许已经是他最能拿得出的东西。   所以,她别不要,她真的别不要。 第39章   时间会为他证明   李挽朝再醒过来的时候, 已经是?第二天,她不?知道昨日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最后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堆黑衣人, 然后齐扶锦朝着她走来, 再然后,她好像就?晕了过去。   她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只是?再醒来时,好像已经到?了第二日, 她坐起身看周围陈设装潢, 依稀觉得相熟。   像是?在......东宫之中。   她直觉齐扶锦又做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还大约不?是?什么好事。   不?待她醒来多久, 齐扶锦就?出现在了此处。   他的面容看着竟难得有几?分疲惫,他走到?了床榻边坐下, 问道:“醒了?感觉还好吗?”   他昨日给她弄了些迷药, 把?她弄晕了,也不?知道现在她的头?还疼不?疼。   李挽朝问他, “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妹妹呢?知霞呢?”   她昏倒了之后,杨无思和知霞她们呢, 去哪里?了。   齐扶锦没有吝啬, 照实回答了她的话?, “你别担心, 她们好着呢, 昨日没有出宫,也宿在东宫里?头?,已经给杨家去过信了,你不?用担心。”   竟还给杨家也去过信了。   他用什么借口给他们去的信。   李挽朝被他弄得莫名其妙, 心中火气也有些上头?了,语气也已然不?大好了,“你昨日到?底是?做了什么?”   齐扶锦接下来说出的话?让李挽朝头?疼得更叫厉害。   “昨日有刺客想要?暗杀我,你刚好给我挡了一剑。”他指了指李挽朝肩膀,“你那里?现在有伤。”   李挽朝没觉肩膀上有伤,因为她并不?能感觉到?一点疼痛,但却?后知后觉好像确实是?被包上了纱布,紧绷绷的。   她觉得莫名,一个头?两个大,“我给你挡了一剑?”   齐扶锦点了点头?,“现在外面的人都在传,杨司业的外孙女救下了太子,他们说你很勇敢呢,父皇给杨家的赏赐,现在约莫已经在去的路上了。”   听到?这里?,李挽朝已经多少能猜出齐扶锦昨日的所作所为了,她的脸色难看得不?行,道:“你是?不?是?故意的?什么刺客,是?不?是?你安排的,还有,我的肩膀上其实根本就?没有受伤,什么为了救你,全都是?你找的借口托词。”   她死死地盯着齐扶锦道:“我说的是?不?是?,对不?对?”   难怪昨日他在水榭中说的话?会那么奇怪,现如今再想起来,原是?这么一番意思。   齐扶锦道:“对啊,是?这样没错。可是?,我这是?为了你好,因为你救了太子,杨家都进了功臣录,因为你救了太子,刚好太保一职空缺,你的祖父就?兼了上去,虽是?虚职,可不?会有人敢去看轻。你还被封成五品诰命夫人,而往后你的名字可以青史留名。”   这些赏赐按理来说应该是?李家的,但是?赏赐去了李家后,别说李挽朝,齐扶锦也不?痛快。   李家人和她又不?亲近,他们凭什么?齐扶锦找些借口,周转了一下,就?让赏赐去了杨家里?头?。   太子身为帝国唯一的正统继承人,他们的救命恩人,理应享受荣华与?富贵。   他所做的一切,都不?违礼法。   齐扶锦试图说服李挽朝,告诉他自己昨日的那个计谋有多好,有多正确,她得到?的东西,杨家得到?的东西,或许她的父兄努力一辈子都得不?到?。   然而,这些字李挽朝都认识,怎么组在一起说出来,她反倒还听不?懂了?   她感觉她的生活才刚刚平静下来,才刚刚就?要?有了起色,结果齐扶锦就?出来马上给你打?了个稀碎。   李挽朝都好奇,他哪里?来的这么多阴招,怎么全往她身上使了。   她情?绪激动,同他比起来,她现下倒更像是?个被逼疯了的疯子,“谁要?这些,谁说要?这些了啊?你有病,你有点招就?全我身上使啊。”   她何时问他讨要?过这些东西了?究竟是?何时?   “我压根就?不?想和太子,和东宫扯上关系。你何必这样自作多情?!”   李挽朝听了齐扶锦的话?算是?明白了。   他们杨家,往后不?就?和东宫绑在一起了吗。   她现在在外界眼中是?太子的救命恩人,杨家入了功臣录,她的外祖还被封了太子太保,那往后,杨家和东宫岂不?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李挽朝快叫齐扶锦气哭了去,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能这么自以为是?。   她说话?难听,“你往后死了,我们也跟着你一起死?”   看着她怨恨的眼神,听到?他这样的话?,齐扶锦眼中本就微弱的光渐渐暗淡了下去,“你不?想和我扯上关系?因为现在有人同我争皇位是吗。你怕我输了,连累了你们是?吗?”   他真的太懂她了,她的一句话?,一个眼神,他都马上能够知道她的心里面在想些什么。   他摇头?,他说:“可是?你知道林家是?怎么起家的吗?他们靠着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走到?了现在,你觉得,我难道还比过不三皇子吗?”   他看着李挽朝,认认真真道:“朝娘,不?必担心这些,我便坐不?到?九五之尊,也不?会让齐扶川活着上去的。”   他丝毫不?曾忌讳在李挽朝面前提起这些事情?。   然而,李挽朝并不?想听。   她不?想知道他们那些皇家秘事,不?想知道他们之间的爱恨情?仇,她气得无力,直接道:“你现在是?不?是?觉得,你做这些,我就?会放下从前的事了,忘记挨的那五十下笞刑了。”   他现在做这些是?想来堵了她的嘴巴,用权势让她放下过往的伤痛吗?   齐扶锦不?是?想堵她的嘴,也不?是?想用权势胁迫她,但是?,他确实是?想她能够放下从前的事情?......所以,他问她,“那你能放下吗。”   他分明是?知道答案的,可是?眼中竟还带着几?分可笑的期待。   可是?,李挽朝接下来说的话?,马上把?他的期待打?得稀碎。   她说:“你觉得,我凭什么会为了这些东西出卖我的灵魂?”   她凭什么要?为了那些可笑的东西去让自己不?痛快?他又凭什么觉得有了那些,从前的一切都可以跟着揭过去了?   凡事触及到?“灵魂”二字的话?题,那必然是?很沉重?的,就?像提起“皇帝”、“太子”之类的字眼,一说出口,世人就?知何为金尊玉贵,权利至上,在某种程度上具象化来看,灵魂二字便能和这些字眼比肩,有不?能言说之重?。   如果继续谈下去的话?,李挽朝就?差明着告诉他,别再去做这些可笑的事情?去讨好她了,他现在所做的一切无非是?在白费功夫。   齐扶锦不?想和她继续谈论这个话?题下去了,谈这些对他实在没有一点好处。   他下意识去想去挠昨日的伤处,从前的时候他倒是?没有这个习惯,可是?,自从昨日手上划出了一个大口子的时候,那种快感侵袭而来,他就?忍不?住想在烦闷时候去挠。   可他怕真的被李挽朝觉得自己疯了,所以还是?硬生生压抑住了自己。   她看着好像已经有些怕他了,所以他不?想再做出让她害怕的事情?。   好在,齐扶锦也没有再开口说话?的机会,因为宫女从外面进来传话?了。   宫女走到?了齐扶锦的身边,对他道:“昨日那跟着殿下一起回东宫的杨家小姑娘也醒过来了,醒来后,就?说想要?见姑娘。”   昨日自从御花园中出了刺客一事后,马上就?有禁卫军出来遣散了人群,护送各位官家小姐离开,只是?杨无思没有等到?李挽朝,怎么也不?肯走。后来他们听了太子的旨意,就?把?她一道接回了东宫,也没给人送回杨家去。   杨无思听到?李挽朝遇了刺,受了伤,吓得嚎啕大哭,不?顾旁人如何劝阻,铁了心是?想要?淹了东宫。   后来齐扶锦听不?下去,叫她去看了一眼尚在昏迷的李挽朝,见人没有生命危险,才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泪。   齐扶锦知道杨家人和李家人不?一样,他怕怠慢了杨无思,到?时候李挽朝怕要?和他秋后算账,让宫女好生去哄了她睡觉,东宫才终于安静了下来。   现下,天一亮堂,她就?吵着想要?来见姐姐了。   杨家的小姑娘。   李挽朝一听就?知道是?杨无思。   她马上道:“我要?见她。”   齐扶锦抿了抿唇,看着李挽朝道:“想见她自是?有的是?机会见,只是?朝娘,你现在身上有伤,你要?记住,千万不?要?露馅了。”   他唬她道:“现在赏赐也都去了杨家,吏部的人也已经在给你的外祖办升官进爵的手续了,你若是?露了馅,那杨家就?是?欺君之罪。”   李挽朝近乎咬牙切齿,“若要?论欺君,那也是?你一人的事情?。”   “别这样说,我们现在是?一条线上的蚂蚱。”   李挽朝实在是?不?知道该去说些什么了,齐扶锦说得也没错,别看她现在多硬气,可是?,她已经被绑到?了他一条线的地步。   她大可以去闹掰,但到?时候,犬兔俱毙,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   她的将来才刚刚开始,她的胭脂铺甚至都还没开始赚钱,她和他去同归于尽做什么?   实没必要?。   “如果昨日的赏花宴我没来呢?”李挽朝问他,“如果我没来的话?,你会怎么办?”   怎么办?   答案他们两个人其实心知肚明。   那就?再想着法子骗呗,直到?迟早有一天全了他策划的这出戏。   齐扶锦看出李挽朝心中还在气,可他实在不?懂,这究竟有什么好气的。   大家都现实一点,不?要?天真,他这样做,对她实在是?百利而无一害。   齐扶锦不?再说,她不?能理解他今日的所作所为,可是?没关系,时间会为他证明,时间会证明一切的。   他没有让李挽朝离开偏殿,她现在“伤得极重?”,还是?不?要?随意走动得好,最后他也只是?让人把?杨无思带到?了这处。   没多久知霞和她一起来了这处,杨无思的步子急,想跑却?又不?敢跑,看到?了靠在床榻上的李挽朝就?想要?奔去。   齐扶锦已经被李挽朝赶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坐好,杨无思看到?他也在,最终还是?没敢太放肆。   李挽朝想让齐扶锦离开,她当着杨无思的面,对他倒也尊敬。   杨无思人小鬼大的,眼睛到?时候提溜提溜转,万一叫她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那就?不?大好了。   她咬着牙对齐扶锦道:“殿下,我有话?想和妹妹说,要?不?你先?出去?”   齐扶锦见她给了好脸色,也没继续纠缠,起了身,他叮嘱道:“李姑娘伤得厉害,可要?小心些,不?要?拉扯了伤口。”   他们两个人默契地在旁人面前扮演起了太子和官家之女的角色。   不?......还亲近些。   齐扶锦和李挽朝私底下的关系实在算不?得好,其实算是?李挽朝单方面对他的唾骂厌弃,可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她是?他的救命恩人。   所以,他和她在世人的目光中,还可以再亲近一些,不?那么疏远。   他用这样的手段,把?他们拉得更亲近了一些。   不?这样的话?,他实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正大光明地靠近她了。   想到?这里?,齐扶锦的嘴角竟浮起了一抹弧度,很淡很淡,叫人察觉不?到?。 第40章   轮不着你   齐扶锦最后如李挽朝所?愿, 离开了这?处,给足了她们姐妹说话空间。   齐扶锦一离开,杨无思就扑到了床边, 扒着李挽朝道:“姐, 你没事吧,昨日你怎么走了, 就再也?没回来过了啊,我快吓死了。”   昨日她怎么和国公府的那个小姐离开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呢?她听她的话一直等在原地, 却怎么都没有等到她, 后来再听到消息,就是她出了事。   李挽朝看着她眼睛红润, 也?知那事让她受了惊吓,将她抱在怀中安慰了好?一会。   杨无思还怕磕到她身上的伤, 不敢叫她抱。   她心中生出几?分骗了人的愧疚, 可最后还是没有拆穿这?事。   这?事,就她和齐扶锦知道就够了。   她将杨无思安抚了一会, 连哄带骗的,就将这?事揭了过去,不多?久时, 就有宫女从外面进?来, 送了些糕点来。   东宫的糕点比别处好?吃多?了, 杨无思的心思登时就被引去别处, 也?不再去想其?他的事了。   杨无思一直在这?处待到了下?午才离开。   她走后, 偏殿之中就只剩下?了李挽朝和知霞。   知霞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看着李挽朝这?样还真以为她是受了伤。她知道这?事又和齐扶锦脱不开关系,待到这?里头没人时,开口就想骂他, 可是想了想,此地是东宫,怕隔墙有耳,最后还是歇了嘴。   她自然是不敢骂太子,只小声抱怨着齐扶锦的坏话,“每次碰上就没什么好?事,小姐都为他受了多?少的伤,那剑怎么就不戳死他去......”   她才没那么大?的胸怀,和那些什么文臣一样能对太子顶礼膜拜。谁欺负了李挽朝,谁让李挽朝受伤了,她就看谁不顺眼。哎,温沉死了,又来了个齐扶锦折磨人。   知霞嘴巴子碎得很,李挽朝也?没敢告诉她真相,同她说了后,说不准哪天?聊着聊着就从嘴巴里头叨出去了。   最后也?只是笑着叫她别担心,还起来蹦了两下?,叫她知道自己没什么大?病,用不着担心。   知霞叫她这?样的动作吓到,马上拉着她回床上躺好?,也?没再去提起那些烦心事了。   *   太子被行?刺一事很快就传到了国公爷的耳中。   当初齐扶锦在恩文府成婚一事他是知晓的,他那个娶回来的妻子是本地知府家的小姐。他先前是知道齐扶锦抛弃了恩文府的一切回来了京城,可不知道,他的妻子也?追了过来。   直到昨日的事情发生之后,肃国公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让人去查了一番,才知道,他那妻子也?跟着入京了。   想不通这?人是怎么来的京城,又怎么这?么凑巧在赏花宴上救了太子。   他觉得古怪,昨日夜里头就派人去查这?李挽朝是怎么来的京城,查来的消息是说,太子假死,她上京来寻,可其?他再多?一点的细节。   也?不知道是没有了,还是被人掩藏了。   如若是被人事先藏了起来,那肃国公如今再想查,应当也?查不到了。   一大?把年纪,脑子糊涂得很,想不明白,他就让人找来了去了赏花宴的沈绥华,问了她那日发生的事情。   沈绥华来了肃国公的书房,她大?概能够猜到他今日找她来是要问些什么。   肃国公没有问李挽朝的事,他先是问道:“昨个儿赏花宴,你表哥可有说些什么?”   沈绥华早就想好?了说辞,忙点头,“昨个儿我们可好?着呢,你让我去赏花宴,我自就去了,只是表哥瞧着兴致不大?高的样子,我和他在水榭里头聊了几?句,就回了。”   她说得可都是实话呢,若他叫人去问,问出来也?是这?样的。   可肃国公显然不满意?,他皱眉道:“你们就聊了两句?”   闲聊两句能聊出个什么啊?   沈绥华也?皱眉,“祖父这?叫什么话?能跟表哥聊上两句,那都是顶天?的好?了,您以为谁都能和他聊上两句吗。”   肃国公闻此,神色果然松动了些。   沈绥华察言观色,借机追着道:“祖父,表哥这?才回宫呢,姑母也?才刚离世没多?久呢,您别逼他这?么紧啊,到时候给表哥逼急了可不好?。”   肃国公冷哼一声,“从前的时候还百般不愿,现下?倒是关心他。你这?到底是想让我别逼他,还是别逼你啊?”   沈绥华尴尬一笑,却也?没慌乱,她道:“您别拿这?话刺我,我这?现在不已经想开了嘛,我迟早是要嫁给表哥的,我这?也?认下?了。”   她顺势给肃国公倒了一杯茶,状似感叹,道:“您说得对嘛,当太子妃没什么不好?的,表哥风流倜傥,将来必是九五之尊,那我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从前是我不懂事,想不明白这?些,可昨个儿那场赏花宴倒叫我想明白了些许。”   沈绥华知道她的祖父疑心甚重,昧着良心说话却也一副情真意切的模样。   果不其?然,肃国公还是没信,只犹疑地看向她,“你这?瓜皮脑袋,参加个花宴,倒参破了?”   “真悟明白了些,您看看,那宴席上,满座的官家小姐,哪里及太子妃一个名头响亮啊?表兄也不差,他生得好?,我也?实在不吃亏......”   话还不曾说完就叫肃国公呵斥,“这?从哪里学来的话,什么生得好?,生得好?不好?那重要吗,那是太子,岂容你如此评说。”   莫看肃国公口中训斥,但沈绥华知他心中美着呢。   小辈的若是听他的话,他心里头就舒畅。   他现在舒服是舒服,可只怕心里面还是不会那么全心全意?的信任她。   这?也?不是沈绥华的事了,没有人能让她外祖彻底地放下?戒心。她说到这?里,实在已经尽力了。   她叹了口气道:“您总要给我和表哥一些时间去培养感情的啊,总不能说选妃就选妃,这?样表哥心里头也?会不畅快的。水到渠成、两心相通,那感情才能长久不是?否则就算现在我如愿做了太子妃,怕表哥也?会记恨祖父,记恨沈家的。”   肃国公认真想了想沈绥华这?番话,听来觉得也?并?不是没有道理。   齐扶锦是个有主意?的,他这?样步步紧逼,难免惹了他不痛快,让沈家和他生出嫌隙。   他终于送松了口,对沈绥华道:“那你最好?是抓紧了时间,早些和太子情谊相通,太子妃一事......再去议也?不迟。”   听到肃国公的话,沈绥华心里头高兴,可是面上却也?不敢显露出些什么,只乖巧应道:“祖父说的是,再去议,真不迟。”   说完这?些,沈绥华便以为没事了,告了退后想要往外走去,可是却又被肃国公唤住。   她心下?一跳,愣在原地问道:“祖父可还是有旁的事要去嘱咐?”   肃国公问起来了刺客一事。   这?事......沈绥华是真不大?清楚。   她昨日就按照齐扶锦的指示把李挽朝引到了水榭那边,她也?不知道事情为何会变成了后来那样。   可她知道,绝对不能供出齐扶锦让她做的事情,那样肃国公或许马上就能发现他们之间不寻常的关系。   她搪塞道:“这?事,我也?不大?清楚,昨日我从水榭出去后,表哥还在那处赏景,后面发生了什么,我便不知道了。”   那里被太子的亲卫把守着,没人会知道水榭那里发生了什么,除了齐扶锦本人。   所?以,她也?不怕肃国公会发现那两个人在私底下?见面。   多?说多?错,她也?不再说些别的,告退离开。   肃国公想起了李挽朝。   外头传的话是说,太子在御花园的水榭处出来,刚好?就碰到了参加赏花宴的李挽朝,情急之下?,她救了太子。   难道这?真的只是巧合?可这?也?太巧了些吧。   他想了想后,决定还是改日亲自向太子问一下?这?事,才能够放心。   *   李挽朝自从那日醒了之后,就一直在说要回杨家,齐扶锦拖了她三日,借口让她养会病再走,三日过后,她的耐心也?快到了极限,再忍受不了,去找了齐扶锦。   齐扶锦正?坐在大?殿之中,看他那面上的表情,像是早预料到了李挽朝今日会来找他。   他抬眼看向了殿门口的人,道:“进?来坐会吧。”   李挽朝走到了他的面前,只是站着,没有坐下?。   齐扶锦道:“坐坐呗,站着多?累。”   李挽朝没有动作,看着仍旧没有想要坐下?来的意?思。   齐扶锦见她不坐也?没什么其?他的情绪,仍旧笑,“用过午膳我就会让人送你出去的,你别着急。”   李挽朝倒没想到此行?这?么顺利,她还什么都没说,他倒是先开口了。   她得到了答案之后,一句话不再说,转身就走。   齐扶锦喊住了她,道:“我让人给你准备了一些补品带回去补身子,你一会离开的时候我喊人给你一起带走。”   李挽朝顿了步,回过身去,蹙眉看他,“我又没病。”   她有什么好?补身子的呢。   “嗯,我知道。”齐扶锦轻笑一声,“孝敬你家两位老人的。”   李挽朝嘴角抽了抽,他孝敬个什么劲。   不过她现下?也?已经想明白了,千万不要去纠正?齐扶锦嘴巴里面的话,那只会让她自己气个半死。   所?以,她只是丢下?了一句,“还轮不着你孝敬”,扭头就走了人,再没给齐扶锦开口说话的机会。   齐扶锦挨了她这?么一句,倒也?没生气,只是嘴角的笑渐渐褪了下?去。   轮不着他孝敬?   他不孝敬谁孝敬。   他有些赌气的想,怎么着也?是和她光明正?大?拜过天?地的人,他就是可以孝敬。   *   杨无思不敢在东宫多?待下?去,虽然这?里面的糕点是挺好?吃的,但每日担惊受怕的,生怕做错了一点事要被拉去砍头。   东宫哪里都比杨家好?,可是杨无思又觉得,哪里都没有杨家好?。   她有些想爹娘,每天?晚上都想,但她也?不敢去问他们到底什么时候可以回家,只能一直等一直等。   终于在东宫待了三天?,今天?用午膳的时候,听到李挽朝说可以回家了,她高兴得多?吃了一碗饭。   东宫的宫女装模作样叮嘱了李挽朝换药的流程,叮嘱她的伤口切莫碰水,李挽朝没什么心思去听,倒是杨无思在一旁听着,比谁都要认真一些。   几?人在东宫的日子拢共过了三天?多?半日,很快就离开了此地。   离开前,齐扶锦还是出现了。   因着有杨无思在的缘故,他现下?又自觉地做起了戏,他走到了李挽朝面前,装作不知,问道:“李姑娘这?是要走了吗?”   李挽朝听到了齐扶锦的话后,嗓音有些硬,“嗯”了一声。   齐扶锦道:“那我送你们出去吧。”   不同于上次李挽朝挨了笞刑的那回,齐扶锦不能和她站在一起。可是这?回,他亲自送他的救命恩人出宫,那又有何妨,谁又能去多?说些什么呢。   不会的,不会有人对他这?样的行?径发出什么置喙的。   李挽朝碍于杨无思还在,也?没说什么,跟在他的身后往外面去。   齐扶锦走在前面,步子不紧不慢,喜萍跟在他的身边,还在汇报着一些政务上的事,也?没想着避讳他们。   可李挽朝听不下?去了,她趁着喜萍没说话的功夫开口赶人,“殿下?若是还有事情要忙,莫不如先去忙,宫女带我们出去也?是一样的。”   齐扶锦回了身去,望向她,听她赶他走,便道:“没事,我不忙。”   而后挥退了喜萍,让他不要再开口了。   周遭安静了些许下?来,只有他们的脚步声了。   京城的空气很冷,冷风灌肺,人的心肝冷得乱颤,不过对李挽朝来说,在京城的这?第?一个冬日比以往的每一个都要好?熬一点。只是现下?已经入了十二月,京城的初雪却还没有落下?。在川溪的时候,这?个时候约莫早就落了初雪,也?不知是京城的雪落得晚一些,还是今年的天?气怪异。   一阵寒风吹过,李挽朝拉了拉身上的衣领,把自己裹得更严实了一些。   齐扶锦步子慢慢下?来,不知不觉就和李挽朝并?了肩。   两人走在一起,他不说公务了,就开始和李挽朝没话找话。   他问她老家是哪里人,问她这?次是留在京城过年还是去哪里,又问他们家那边会不会下?雪,到了冬天?是不是也?这?样冷......   齐扶锦问着这?些,却从没有哪一刻觉得自己这?样聪慧。   他很早就能读书,很早就能明白道理,他的聪慧世人所?公认。   可读书认字、处理公务这?些事情就如饮水吃饭,对他来说是再正?常简单不过的事情。   他有什么必要去因为寻常的事情,而觉得自己聪慧呢?   这?一刻,他却难得开始认可自己。   看看,他是怎么想出来的这?个好?法子,让李挽朝能心平气和的不来骂他,他还可以和她站在一起好?好?说话。   而且,他们两个,正?大?光明的说话,不用怕被别人猜疑什么。   因她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和她说再多?的话,也?没关系的啊。   她救过他。   他要知恩图报。   李挽朝被他烦得受不了,她的老家在哪里他难道会不知道吗?冬天?冷不冷、下?不下?雪,他难道又不知道吗?   但她又不得不去回答他那些明知故问的问题。   她的语气一开始还有些干巴巴的,但后来齐扶锦话实在多?得很,她竟慢慢开始像话家常一样回了他的话。   待她惊恐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们已经快到了东华门。 第41章   狗护食   杨无思觉得, 这太?子?好像和平日里头看到的有些不大一样,她从没想到太?子?私底下?话原来会这么多。   不过她也仅仅是感叹他?话多,暂没发现什么其他?不对劲的地方。   等到他?们?出?了东华门的时?候, 却看到杨家人已经事先等在这处了。   是杨絮夫妻, 还有她的那两个表哥。   李挽朝没想到他?们?会等在外?面,马上扭头看向了齐扶锦, 方才的片刻平静马上又被打破。   李挽朝的眼睛在说话,她在问他?, “你又干嘛呢?”   一天天的, 他?怎么能做出?这么多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来。   齐扶锦不用她开?口,就读懂了她眼中的意思, 他?解释道:“李姑娘一人回去,我不大放心, 还是想着去知会了你家人一声。”   不待李挽朝说话, 齐扶锦马上就转头去和杨絮他?们?寒暄了起?来。   这些时?日杨絮在家中担心得不行,宫中的赏赐一轮接着一轮来, 就跟做梦似的,她也不知道李挽朝在东宫那边过得如何?了,也不知道她身上的伤重不重。   偏偏东宫的消息她也打听?不到, 急不行了也没办法。   终于, 在昨日, 东宫这边传来了消息, 说让他?们?今天来接李挽朝归家。   杨絮一看到李挽朝的身影, 眼睛马上就红成了一片,还不待开?口说些什么,太?子?就走到了面前。   太?子?这人,周遭气度有些凌冽, 可整个人说起?话来倒自来熟得很,压根就没有人想象中的高贵难以亲近。   他?和杨絮竟就这样聊了起?来,他?说这些天李挽朝在东宫过得不错,身上的伤也养得差不多了,叫他?们?不用太?过担心,说完这些后,他?又开?始夸起?了李挽朝,他?说这回多亏是有了他?,不然他?现下?可能就要?遇了害......   杨絮见李挽朝人好好的站在自己眼前时?,也渐渐放下?了心没再担心,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眼前的齐扶锦转移,听?到他?的话,也开?始一句一句跟着应了下?去,两人甚至还有来有回聊起?了天,别人在旁竟都插不上嘴。   李挽朝见到这等情形都快气笑了。   本来以为应酬交际这些东西对齐扶锦来说应当是不那么轻松才是。   毕竟从前在恩文府的时?候,齐扶锦他?就谁都不放在眼里,也从不愿意去巴结谁,日子?再难过,也没见他?低过头,他?还以为,这些人情世故,他?处理起?来应当是极困难的。   可现在看杨絮和齐扶锦相?谈甚欢,她还是想多了,哪能有什么是他?不会的啊。   李挽朝好不容易才插上了嘴,她上前拉走了杨絮,强行挤出?了个笑对齐扶锦道:“时?候不早了,殿下?,我们?该走了。”   齐扶锦面上的笑意不散,道:“嗯,是不早了,那李姑娘便先回吧,你身上还有伤,是该好好歇着的。”   这样说着,齐扶锦也不曾强留,又让人去拿来了那名?贵的补品带回去,便向杨家人道了别。   他?这春风和煦的样子?,让杨家人又惊又喜,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了之后,杨絮他?们?才终于叽叽喳喳围上去问李挽朝这几日的事情。   李挽朝也不会说出?真相?,想着法子?插科打诨,又有了方才齐扶锦和他?们?热聊过一番,他?们?对这突然发生的大事也没再起?什么疑心,带着李挽朝往杨家的方向回。   马车上,杨絮不停地夸着齐扶锦,说他?这人真有涵养,真有礼貌,对救命恩人也一点都不含糊,是个知恩图报的。   她还说起?了这几日杨家发生的变化?,自从那日李挽朝救过太?子?一事发生后,他?们?杨家就像是从地上去了天上,升官进爵,不少人来杨家探望杨兆文。   太?子?爱重杨家,那杨家自然也一下?子?就上了太?子?圈层。   现下?,他?们?家今非昔比。   李挽朝听?得头疼,杨絮道:“你外?祖这些时?日比以往每一年都忙,平日里头什么事也想不着他?,现下?这会,都上赶着巴结。”   李挽朝想了想后,问道:“那他?不辛苦,不累吗。”   这齐扶锦,不是虐待老人的吗......   本来他?这都快安享晚年的日子?,他?弄这么一出?,硬生生给人找了一大堆麻烦事来。   不是他?的外?祖,他?就不心疼是吧。   杨絮叹了口气,“是挺累的,这些天一直忙着在家里应酬呢,国子?监那边都快没时?间去了,明哥儿本还准备着开?年春闱的事呢,这些天也一直帮着他?的祖父忙活。”   方濯眼看气氛沉闷,出?来说了几句轻松话,“哎,这不打紧,这些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也就趁着这会热闹的功夫跑得勤快一些罢了,放心,过些个时?日就消停下?来了。这回朝姐儿是太?子?的功臣,那是大启的功臣,这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朝姐儿你丧着个脸做什么啊?”   李挽朝意识到自己的表情有些控制不住了,听?到方濯的话后马上整理了自己的表情,她扯起?了个笑来,“没事,就是想着铺子?那边的事呢,也不知道这些天怎么样了。”   杨絮道:“你这可不能先去想着自己的铺子?了,受了伤,就要?好生歇着先,铺子?先叫你姨父帮你看顾一二,刚好快到年关了,他?也不出?门了。”   李挽朝哪里舍得自己的铺子,这铺子?于她而言,也不仅仅是一间铺子?了,在胭脂铺里面忙活,能给她一种莫名的心安,她摇头拒绝了杨絮的请求,“姨母,伤得不厉害,可以去铺子的。”   杨絮哪里肯,最后他?们?好说歹说,让李挽朝答应在家里面歇个两天再去出?门。   这回回去了杨家后,李挽朝也能发现杨家变得不大寻常了。   院子?倒还是那个院子?,只是瞧着怎么像是开?始泛金光了呢。   齐扶锦就这么找了一堆借口给杨家镀上了光,给李挽朝镀上了光。   还真挺好笑,她从东宫回去了杨家之后,又被拉回了宫里,给封了个五品诰命夫人。诰命夫人这东西,可以凭借丈夫或儿子?获得,不过当女子?为国做出?了重要?贡献时?......比如救下?太?子?,也可以受封。   重要?的不是这个五品宜人称号,而是救太?子?功名?。   太?子?知恩图报,对救命恩人必然敬重,那谁若是得罪了她,就是得罪了太?子?。   太?子?会为她撑腰的。   李挽朝从宫里去了一趟,回来就有了个封号加身。   这东西沉甸甸的,压得她难受,快喘不过气来了。   齐扶锦实在喜欢自作主张,喜欢强加着他?所谓的好东西到你的身上。   她之前更没想到,他?竟然能找一堆刺客装模作样刺杀自己,去弄这么一出?戏来。   若是事情发现了,暴露了怎么办?他?岂不是要?连累自己一起?陪他?丧命。   如果?李挽朝知道事情会弄到今天这地步,她当初决计是不会再留在京城的。   亲人什么的,她逢年过节走动一番也不是不可,总好比现在这样被架得不上不下?。   日子?还要?照常过,她平素还和以前一样,就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那些恩宠荣耀也和她无关。   因着身上的“伤”,她被杨絮在家里头硬性在家里头关上了几日,不让她到处乱跑,补品也连着喝了好些时?日。她心疼地想要?去看她背上的伤,给李挽朝吓不轻,推拒了好久才终于躲了过去。   能出?门后,她就往自己的胭脂铺跑,这些天都是方濯在帮着她看管这里,她不在的这些时?日,也没什么大事发生。   甚至有方濯这个老手在,本还在亏损状态的铺子?渐渐开?始赚了钱。   李挽朝还为这事谢了方濯好一会,又觉着自己没本事,怕这铺子?砸在了手上。   方濯宽慰她,做生意赚钱什么的,都是有个周期的,刚好这会临近年关,逢年过节串门走亲戚的人就多了,自然买胭脂的人就多了,他?这也就是刚好碰上好时?候。   果?如方濯所说,越近年关,胭脂铺的生意也越好,李挽朝到了后头经常在店里头忙。这里面有一个掌柜,一个打杂的店小二,还有一个专门讲售的姑娘,若是有人进来买东西有哪里不懂,便去问她。   铺子?里头的人也不知道宫里头发生的事情,见东家许久不来,还问了几嘴,以为人是出?了什么事,李挽朝打了个马虎眼过去,这事便就过去了。   一到年底,京城就又热闹又喜庆,街上已经张灯结彩,红彤彤的灯笼高高挂起?,街道边的摊子?上都已经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年货,春联、糖瓜、剪纸等等,火红的物件摆在摊子?上头,小贩们?吆喝叫卖的声音不觉于耳,到处都是洋洋喜气。   从前的年都是在恩文府过的,恩文府的年,对李挽朝来说没什么喜气,满院子?的热闹好像都和她没什么关系,可在这偌大的京城中,她反倒像寻到了归属。   这些热闹,好像终于能够触手可及。   李观也已经许久不曾和她往来了。   在某种程度上,两人性格确有那么些许的相?似之处,一个比一个倔,上次闹到那番地步,都说到了老死不相?往来。现下?谁都没去低下?那个头,一直到现在,一封书信往来也没有。   倒是蓝夫人给她写?了好多信。   上回蓝寻白回家之后,就和她报了平安,从那以后,她偶尔会给李挽朝寄信过来,蓝寻白的信,也跟着一道来。   看样子?,从京城回去后,蓝寻白是真老实读书了,听?蓝夫人说,府学上的先生都开?始把他?当做大家学习的好榜样了,若是不出?意外?的话,明年说不准就能通过拔贡上国子?监去读书。   多吓人。   上房拆瓦的蓝寻白被做了榜样。   李挽朝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确认自己是没眼花,一想到以往最讨厌蓝寻白的夫子?笑着称赞于他?,她的眼中不禁就爬上了笑意。   今年京城的初雪迟迟没有落下?,现下?都已经十二月二十多了,还不曾见到一丝雪的痕迹。   雪没办法落到地上,就好像冷在了人的身上。   分明没有雪,可这京城,倒像是比落了雪还要?冷。   一到冬季,昼长夜短,晚霞早早就铺满了京城。   李挽朝的胭脂铺地段还不错,周遭繁华,来往行人不绝,这段时?间近年关,客人也多。   她正低着头给一个顾客介绍一款口脂时?,不远处传来了一道男声,“李小姐,好久不见,怎么开?起?胭脂铺了啊?”   这道嗓音清朗,还带着几分调笑打趣的意味,李挽朝下?意识皱起?了眉。   抬头看去,果?然是沈舟裴。   见他?寻到了这处也不知是有什么事情想要?去说,李挽朝只得先放下?了手头的客人。   她走向他?,两人去了铺子?的后门处,寻了个安静的地方说话。   “你来做些什么?”   李挽朝一开?口,带着说不出?的生硬。   沈舟裴听?出?了她语气中的疏离之意,他?对她的冷淡也不甚在意,只是靠在后门上,双手抱胸,笑了笑,“别这样,我又和你没仇,更没做过什么事情害过你,你不用对我这样怨气冲天的。你这如今,救了太?子?,还怕没钱花不成?开?这胭脂铺遭这些罪做什么呢?”   这话意有所指,李挽朝不知道他?这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东西?   不过,她不在意他?是不是知道,他?知道了又能如何?。   她怕这事被杨家人知道,但对眼前这个人来说,她丝毫不在意,也不会怕她当初做的事情惹了他?看轻。她不过是年少不懂事,被奸人坑骗,她坦坦荡荡的,她怕什么?   她对他?道:“我自己能挣钱,有钱挣,我为什么要?因为救了太?子?,平白无故就舍弃我自己的东西。再说,谁说我开?店就是遭罪了?遭罪的事我不会再去做,公子?且放心吧。”   沈舟裴第一次见到李挽朝,就是那天围场的马场上她的白马受了惊,她那回可是被吓得七荤八素呢,他?一开?始还真以为她是个好说话的软性子?呢,后来听?她这一套一套的,才发现自己还真是看轻了她。   沈舟裴意识到,自己还是对她放礼貌一些吧,不然,她这暴脾气,他?说一句,她就能顶三句。   他?直了直身子?,也没再说玩笑话,正经了些,他?道:“哎,你对我这么生气做些什么?我第一回 见你就救了你,第二回的时?候,确实是我嘴巴脏了些,说了些放荡话,那我真心实意同你道个歉成不。”   他?切实也没做什么,拢共就嘴巴脏过一回。   他?给上次的事情低了头,那李挽朝确实也没有再继续抓着不放的道理了,她瞥开?了头不再看他?,嘴巴却还是“嗯”了一声。   沈舟裴笑,他?道:“你和咱们?那太?子?殿下?是什么关系啊?我真是有些好奇。”   上次李挽朝的表哥出?了那样的事,后来本还以为他?们?一家人要?折腾许久,没想到竟然当天进去,当天就出?来了。   既然被抓进去了,那就说明林影霜事先知会过尹府了,可当日又被放出?来了,那不就说明,背后有被首辅更厉害的人出?场了吗,竟能让尹府弃了林家的势力。   沈舟裴对这事上了心,后来,宫中又出?了太?子?被行刺一事,杨家有女,保护太?子?有功......   哇,一切豁然开?朗。   谁的关系能比首辅还硬一些呢?   能让府衙那么快就放人的,也就宫里头那几个人了。   他?惯会把事情想得复杂,这左串串,右串串,事情不就很快清晰明了了吗。   齐扶锦真的是藏不住一点事。   只是,他?只知道两人关系匪浅,至于其他?的,也实在不知道了。   齐扶锦失踪的那一年里面,踪迹早就被人销毁隐藏了干净,或许是锦衣卫的人也出?手了,总之,他?找不到一点线索。   他?是真挺奇怪的。   齐扶锦和李挽朝能是什么关系呢?   他?这样的人怎么又能和别人有这样的关系呢。   他?也不会去问齐扶锦,他?们?的关系一向不大对付,所以现在跑来问了李挽朝。   李挽朝听?到他?的话,只觉他?有些莫名?其妙了,他?成日里头这么闲的吗?怎么碰到点事情,他?就好奇成这个样子?,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道:“我同太?子?能有什么关系?只不过是赏花宴救过他?一回罢了,这不是大家现下?都知道的事情吗。若你今日是为了这事来,倒不如就先回去吧,若是买东西来的,倒不如出?去说。”   白来个客人,闲话有什么好去说的,倒不如让他?买些东西再走。   想到这里,李挽朝的面色便好看了许多,她对沈舟裴道:“公子?家里头不是有很多姐妹吗?莫不如买些东西回去,空着手走,多不好。”   沈舟裴嘴角抽了抽,话没套出?多少,还被发展成顾客了。   要?不他?来之前听?人说这家店生意好,顾客多呢。   合着都不白来,来一个算一个,都带点东西走。   沈舟裴被李挽朝盯着,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最后还是转身从后门回了店里头,李挽朝以为他?是被说恼了,才想开?口让人好走不送,却见沈舟裴在货架前站定。   沈舟裴瞥她一眼,淡淡道:“你说得对,我家里头姐姐妹妹也挺多,买点走。”   表妹也是妹,也得送点过去。   最后沈舟裴买了不少东西走,第二日就带着一堆胭脂水粉往东宫去。   他?也还没到年纪,今年才十九,也还在家中备着来年的春闱。   他?和沈绥华都是一个爹娘,沈家二房出?身。   沈家的女孩不多,算上庶的,拢共就五个,大一点的早就到年纪嫁人了,小的那个是三房的两个妹妹,一嫡一庶,都才十三呢。   沈舟裴倒没将春闱看得那样重,家里头姐妹实在不算是多,但兄弟多得没法论了,有些封了荫官,有些自己科举考上去,现下?就已经有好些个都在朝廷里面当官。   二房倒好些,他?父亲高娶,房中倒也没什么其他?的小妾。   沈舟裴也不用去争家业,他?们?这房就他?一个人继承他?爹的,往后也能过得好好的。   日子?一好过起?来,人没有压力,思想就容易出?问题。   生活枯燥无味,沈舟裴就喜欢自己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他?拿着昨日从李挽朝的“点绛轩”买来的胭脂水粉往东宫去。   他?去的时?候是午后,齐扶锦用过午膳后在和詹事府的人谈事情,沈舟裴到的时?候,他?差不多就谈完了。   齐扶锦听?到沈舟裴来了东宫,蹙了蹙眉,不过也没多说什么,让人把他?带来了主殿见面。   他?坐在主位上,面上看不出?是什么情绪,只是问沈舟裴,“你今日怎么来了?”   沈舟裴嬉皮笑脸道:“我来送胭脂了。”   齐扶锦是知道李挽朝开?了个胭脂铺的。   她这些天,好像经常会在那里忙活。   齐扶锦看着沈舟裴这副样子?,马上就知道他?口中的胭脂是从哪里来的了。   沈舟裴还在笑,“这不听?表哥那救命恩人开?了家胭脂铺吗,我就想着多去光顾光顾生意喽,那姑娘还真挺不错,说话好听?,办事好看,我一高兴,就买了不少啊,这不,太?多了,家里头的人都送不完了。”   齐扶锦面上本来还是没什么表情的,听?到他?的话,表情是有了,只是看着不大怎么友善了。   岁寒天冷,殿门却未曾关阖,有冷风毫不留情地外?面灌入,院子?里头的树叶被风吹得发出?沙沙声响,从殿门口断断续续传入。   虽然年关快到了,可东宫之中,仍旧死气沉沉,了无生机。   齐扶锦听?到沈舟裴的话,表情就如寒风一样凌冽,他?靠坐在了椅背上,双手懒散地搭在紫檀木圈椅旁的扶手上,他?看向他?,口中吐出?了几个字,“买了胭脂往东宫送,几个意思?”   沈舟裴看出?了齐扶锦的情绪变化?,他?脸皮厚,越看齐扶锦这样,心里头越开?心,他?脸上笑意不散,继续道:“也没怎么样,表哥别误会啊。我是想着给表妹送去,可她这成天东跑西跑,我这去找她也不一定碰得上,想着往东宫送,到时?候再喊她来取,便方便多了。”   “不过,表哥你的表情怎么瞧着不大好啊,是那日被刺客伤到,还没好吗?”   齐扶锦眼眸露出?些许危险的气息,直接道:“离她远点,沈舟裴。”   嚯,这么直接啊。   沈舟裴顶着他?那迫人的眼神,终于也没敢继续嬉皮笑脸下?去了,他?摸了摸鼻子?,道:“我又没做些什么,何?必呢。”   有必要?这幅样子?吗。   齐扶锦听?到沈舟裴的话,脸色仍旧没叫缓和。   他?这么怕做什么?   沈舟裴只是去她的店里面买了个胭脂,他?这么怕做什么?   因为齐扶锦自己也知道,任何?一个人,不管是谁,都可能会惹得她的青眼相?加,蓝寻白也好,沈舟裴也好,又或者?是其他?人......   总之谁都有可能。   最不可能的就是他?了。   所以,每一个人对她的接近,他?都有些无法忍受。   他?就怕在哪一天,他?不知道的时?候,她就和别人好一起?去了。   他?自然不会去对李挽朝说,“你离他?们?远一些。”   他?能开?口吗。   他?有这个权利吗。   他?但凡提起?这些,她怕就会用她的眼神,冷冷地来讥讽他?,她会用她的眼神告诉他?,他?压根就没资格去过问这些。   但沈舟裴就不一样了。   所以,沈舟裴在他?面前说这话的时?候,他?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开?口警告了他?。   少去招惹她了。   她是有夫之妇,她有丈夫,怎么能去招惹她呢?   沈舟裴哪里知道就那一瞬间的功夫,齐扶锦已经把李挽朝和别人的以后都想好了。   他?只觉得他?有病,谁都稀罕那个女人跟稀罕宝贝似的。   她虽然是挺不错,挺漂亮,胆子?挺大的,整个人还特轴,挺好玩的。   不过,齐扶锦至于那个样子?吗?跟狗护食似的。   来来来,你有本事说说,你是她的谁啊?有什么资格不让我接近她呢? 第42章   赌命   沈舟裴当然不?会把齐扶锦警告的话放到耳朵里面。   他从小到大, 最不?能听的就是警告。   越是警告,越是来劲。   不?过他也不?会在?齐扶锦面前继续去提这事,提多了对他实没好处。   饶是沈舟裴从小到大就和齐扶锦不?对付, 但对齐扶锦这人也确实是挺佩服, 一边稳住了肃国公,一边又在?背地里头暗自筹谋这些事。   可?他娶太子妃一事是被暂缓了, 皇帝那边又叫人逼着开始立后了。   现在?都已经?快要开始过年了,可?是初雪还没有?落下, 朝中不?知道是哪里传出?来的风声, 竟说是皇帝不?立后,国家没有?国母的缘故, 才致使老天生了怒,不?降雪了。   自从先汉以来, 儒家当道, 君权神授,皇帝的位置是上?苍授予的, 本该落雪的天,却不?落雪,那就一定是皇帝做错了什么, 触了神怒。   群臣左思右想, 一定是因为?如今后位空悬。   民间也不?知道是谁散播的消息, 渐渐开始有?人说贞元帝不?立后就是无德。   老天不?下雪, 皇帝就该娶老婆。   你当什么痴情种?天都不?下雪了, 来年庄稼就长不?好了,快些立后吧。   上?至皇太后,下至黎民百姓,都在?逼着皇帝去立后。   钦天监的监正夜观天象, 连夜写了陈情表上?承帝王,字里行间横竖也是帝王无德,请求立后,借着监正的这道章,他们攻击起帝王来也更有?理有?据了。   肃国公的人想要出?来说话,也插不?上?一句。   毕竟这天不?落雪,事态严重,他们若说不?立后,只怕是要被其他人的唾沫腥子一道淹死?,届时一人一本奏章都能参得?他来年不?愿出?门。   沈舟裴也没在?这里留多久,这段时日,这样的态势,齐扶锦身上?肯定到处都是火,他适可?而止,真把他惹急了,火气就该发他身上?了。   他走后没多久,这里就只留下了齐扶锦一人,喜萍小心?翼翼从外面探头进来,看他表情不?畅快,便把沈舟裴带来的胭脂往外拿。   留在?这里,怕他看了心?烦。   齐扶锦揉了揉有?些发疼的额头,道:“你去吧,去把东西拿给?公主?。”   每一个人都能接近她?。   为?什么谁都要去招惹她?。   这让齐扶锦生出?了一种极其不?安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他的一颗心?竟就因为?沈舟裴的那几句话有?这样大的波动。   多糟糕。   齐扶锦没有?去别处,就在?这处做了许久,直到后来,贞元帝又来了。   他来的时候,外面将好开始落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本来还亮堂的天空,因着阴云的到来,变得?暗沉了一些。   殿外的太监为?贞元帝拍了拍身上?沾染到的些许雨水,待他进了殿内后,又去合上?了敞开的殿门。   齐扶锦抬眼看向突然到访的帝王,他今日来,没有?事先打过招呼,但齐扶锦已经?猜到了他的来意。   他是为?了立后一事过来的。   他打算做对不?起他的事来了。   齐扶锦掀起眼皮,看向了站在?殿门处的贞元帝,穿着明黄的龙袍贞元帝,背影看着竟有?那么几分佝偻。   这些天,他或许真的已经?被群臣们折磨得?不?像样子了。   他收到立后的奏章或许快堆满了桌案,每天上?朝、内阁开会,听得?最多的也就是立后。   一场舌儒之战,就因着腊月不?落雪这一事悄无声息的被打响了。   那些笔墨、口水成了一只只利箭,射向了高座明台的皇帝。   其他的事都还好说,贞元帝都能处理,可?老天不?下雪......那怎么办?他怎么办。   往天上?撒盐去不?成?   若撒盐倒还真能平息腊月不?落雪的众怒,可?是撒盐不?要钱啊?国库里头,哪里有?钱去撒一场遍布天下大地的雪。   最简单的解决事情的方法就是,立后。   立了后,去堵天下悠悠众口。   贞元帝在?门口站了好一会,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终于朝着齐扶锦走了过去。   自从上?次齐扶锦那件事发生之后,贞元帝发了很大的火,最后即便如他所愿,可?也许久不?愿去见他了。   算起来,这还是他们自从那日过后的头一次私下见面。   他朝着齐扶锦走去,随意找了个空位坐。   父子两人沉默无言,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最后还是贞元帝先开口,他道:“长玉,当帝王也挺难的是吧。”   齐扶锦没说话,贞元帝就开始自说自话,他道:“太后不是我的生母,她?膝下有?个礼王,那是她?的亲子。当初我的母后孝仁皇后去世,她?就继了位,虽然她?待我,总比不?上?礼王。但最后,我也一直是太子,登基为?帝了,不?是吗?”   贞元帝觉得有些疲惫,他靠在?椅背上?,道:“我知道这样做,对不?起你,可?是往后贵妃继位,你也一直是太子,九五之尊的皇位,只会给你来坐。”   九五之尊......   这个皇位,齐扶锦看不?出?来哪里尊贵了。   就像他这个金枝玉叶的太子,说到最后,其实也还不?是一个笑话吗。   齐扶锦撇开了头,不?愿意看脊背有?些弯曲的皇帝,他只是道:“父皇没有?对不?起我,对不?起的是母后。”   贞元帝情绪看着有?些激动,他抬头看向齐扶锦,情绪竟有?些激动,“是我想对不?起的吗?难道是我想的吗?”   他难道就想要让贵妃即位吗?从前她?和沈咏筝不?对付,他能不?知道吗?当初她?害齐扶锦,他又能不?知道吗?   让贵妃即位,是对不?起齐扶锦,是对不?起先皇后。   可?是,难道又是他想的吗?   天下之势,又岂能单用?“情谊”二字以弊之。   贞元帝知道齐扶锦是在?责难他,责难他背叛惠荣皇后,他道:“你母后很早就同我相识,她?不?曾负我,可?我也不?从不?曾负过她?。”   他们的事情若要从头开始缕,得?是很早很早之前。   那年贞元帝和沈咏筝也都才十几岁。   肃国公在?前朝的时候就已经?国公了,沈家在?前朝时就已经?是钟鸣鼎食之家了,那个时候,林家还不?曾像现在?这样厉害,整个家族中,最拿得?出?手的,就是那个继后。   可?自从林皇后继位之后,林家的身价竟也跟着慢慢水涨船高,肃国公看着这等情形,心?中也起了歪心?思。   虽说从前的时候,多选平民为?后,可?看着日益煊赫的林家,他不?大甘心?,也想着去送女儿当皇后,女儿当了皇后,他们沈家,才能更上?一层楼,他才好入阁拜相。   当国公的,荣誉再高,说得?再好听,那也就是个虚名,不?如入内阁,当首辅来的权利大。   可?规矩不?能轻易变,娶妻平民是很早之前先祖定下的不?成文的规矩,后世的皇帝,岂好跟着打破,再说,娶妻世家女,壮大外戚,那是对皇帝的麻烦,没有?哪个皇帝会愿意给?自己?找麻烦的。   肃国公聪明得?很,他想着让自家的女儿,早先去和皇子打好关系,若关系打好了,将来选妃时,总能顾忌一二,万一世间就有?真情能超越权利二字呢?   说好听是打好关系,说难听就是引诱。   沈咏筝年岁小时,就是名动天下的京畿第?一美人。   可?肃国公一开始选择的,并非是还是太子的贞元帝,而是少年礼王,那个时候他还只是二皇子。   那个时候也和现在?一样,太子和二皇子有?二皇相争之势。   肃国公想,毕竟二皇子是林皇后亲子,可?太子不?是。   将来的皇位谁来坐,还真说不?定。   在?这场博弈中,肃国公没有?选择太子,而是选择了二皇子。   那个时候,沈、林两家的关系远还没有?现在?糟糕。   只是沈咏筝不?肯。   她?不?肯,肃国公便用?各种家族信仰逼迫于她?,她?总不?能被人喊了一辈子的沈家小姐,享受了各种东西,到头来却还一点都不?付出??反正往后她?也是要嫁给?一个她?不?喜爱的人,嫁谁不?是嫁呢。   沈咏筝还是不?肯。   肃国公继续逼迫,最后软硬兼施,还是逼着沈咏筝去了。   他想让她?引诱二皇子,想让他非她?不?可?,想让他选她?去做皇子妃。   什么仁义礼智,什么道德廉耻,都成了屁话,有?权势来的重要吗?   沈咏筝确实是听肃国公的话去了,只是,最后不?是和二皇子打好关系,竟然是和太子生出?了情谊。   太子按理来说是不?好娶国公府的人为?太子妃的。   可?是,太子怎么都不?肯,若是不?立沈咏筝为?太子妃,那就一直拖着,不?立正妃。   后来,这事没能拖两年,先帝就驾崩了。   最后成为?皇帝的,还是太子。   不?是二皇子。   肃国公只觉老天眷顾,还好沈咏筝从始至终,都是站在?太子一边。   也好在?,最后登基的,是太子,不?是二皇子。   贞元帝不?到二十就即了位,可?太后不?让他娶沈咏筝为?后,她?说那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不?能破。   立后的事情,就这样又拖了一个月。   肃国公急啊,他比贞元帝还急。   没过多久,他得?偿所愿了,沈咏筝成了皇后......   可?是就在?同一天,林皇后的那个兄长,也入了内阁。   也就是从那之后,他一步步地爬到了首辅的位置。   寒风拍打着门窗,方才还是淅淅沥沥的小雨,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大了的,天气愈发得?黑,乌云一下子压到了地面,殿内的亮光也逐渐消失。   贞元帝有?些无力地坐在?椅上?,他对齐扶锦道:“我没有?对不?起阿筝,这话我不?说出?来,问心?无愧,不?怕天打雷劈,当年所有?人不?让我立她?为?后,可?我还是立了。我知道我让她?受过委屈,可?是......我没办法。”   因为?他是帝王,所以有?些事情,是真的没有?办法。   就是这样可?笑,如果他不?是帝王的话,事情或许还能有?转圜的余地,可?他偏偏就是。   后位不?好空悬,天上?不?落雪,他们就开始逼着他立后了。   他这个皇帝,也不?知道是怎么走到这样的地步,窝窝囊囊的。   父子两人沉默无言许久,前朝的旧事,齐扶锦是知道的。   他也知道,沈咏筝被立为?皇后,和林首辅入内阁是同一天。   这是贞元帝的交换,和太后,和林家人的交换。   他们各退一步。   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齐扶锦终于愿意抬头去看贞元帝了,他看着真的一下子就沧桑了许多,这几日的事情,真的有?些折磨他的心?神了。   他心?里面一边念着旧人,可?一边又要做让旧人受委屈的事。   这件事情,实在?是让人难受。   齐扶锦好心?地给?他提供了解决的法子,他道:“父皇不?考虑一下以儆效尤吗?”   以儆效尤。   贞元帝明白了齐扶锦的意思,可?他愣了片刻后就道:“不?,不?行。”   杀人是最简单的处理方法了。   贞元帝大可?以让锦衣卫的人去把那些说立后的人杀了干净,但是,这是惹民怒。惹了民怒的帝王,没有?一个能见得?长久的。   寒谁的心?,也不?好寒黎民的心?,就算是做个戏,那也要去做全。   齐扶锦有?时候就是觉得?贞元帝太心?软了。   不?,说好听了些是心?软,说难听了,实在?是有?些软弱。   狠一点吧,不?狠一点的话,九五之尊怎么能九五至尊呢。   杀些人而已,天也不?会塌了。   齐扶锦道:“杀鸡儆猴罢了,让势头平下来一些,出?不?了什么大事。要不?就钦天监的那个监正吧,他写那么封诉状,来引天下人之势,要不?就他吧。就让东厂的人去打他二十大板,说他藐视皇恩。”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东厂和锦衣卫的人是死?了。   打顿板子,不?就能想起来了吗。   这事贞元帝之前不?是没有?想过,可?是,这民怨平得?了一时,平得?了一世吗?   他道:“这怕也只能拖一时,天久不?落雪,这事到时候再被人翻起来,只怕是要比先前还激烈。”   齐扶锦道:“接下来,就交给?天吧。”   打板子施威一事,也只是用?来拖时间。   现在?就是要赌,赌这天能不?能落雪。   等天下雪,和天赌命。   落雪了,就什么都好说了。   他们攻讦贞元帝的长矛也就没了。   贞元帝从东宫离开了,他从东宫离开的时候,雨下得?还很大,他几乎是奔雨而走。   他现在?回去,应该是准备让东厂的人去动手了。   这事拖不?得?,越拖下去,对他们越不?利。   *   天上?的雨下得?很大,本来天气还是好好的的,谁知道转眼之间就落了大雨。   李挽朝出?门的时候没带伞,在?点绛轩被困了一会。   店里头有?两把备用?的伞,她?让店里头的掌柜伙计先拿走了,她?们都是女子,待天黑透了,街上?没人了,回去就不?大安全了。   她?和知霞在?点绛轩又待了一会,等到了杨家的人来接。   关好了店门,就上?了马车,回去了杨家。   等回杨家的时候,雨也仍旧没有?小下来,颇有?越下越大之势。空气又湿又冷,寒气透过肉钻进了骨头,冻得?人股战而栗,院子中的梅花被摧残,满地都是残枝落叶。   李挽朝想回院子里头烤炭取暖,可?杨絮那处却来了人传唤,说是太傅今日登门了,晚上?家里头摆了菜,喊她?过去一起吃。   太傅?   李挽朝先前偶有?听两个表兄提起过,太傅和外祖是朋友,想来今日也是被这突然下起的大雨困住了。   听到他们传的话,李挽朝不?曾多想,往着膳厅的方向去了。   李挽朝到了后,同他们打了声招呼,见了面便入了座,一家人开始用?起了晚膳。   太傅先前也听说了太子遇刺一事,那个时候他还去过东宫看望过他,后来问了一番,才知这么凑巧,那救了太子的恩人竟是自己?好友家的孙女。   不?过他也未曾多想。   前些时日杨家门庭若市,来了不?少的人给?杨兆文道贺,好不?容易,快要过年了,各部?衙门里头忙起来了,各家都忙着各家的事,杨家的门口也终于冷下来了,他就趁着这个时候上?了一趟杨家的门。   江太傅今天登门杨家,本来只是见见面,说说话就走,谁知道突然就落起了雨,被雨困了好一会后,就被杨兆文强留下来用?了晚膳。   推脱不?掉,就留在?了杨家。   杨期明过完这个年,到了来年二月就要参加春闱,借太傅在?家的这段时间,还问了他许多不?懂的地方。   太傅是杨家的老熟人了,从前的时候他们不?是没有?在?一起吃过饭,现在?一家人倒也熟络,他看到李挽朝,还问了几嘴伤养得?如何了,两人这也算是打过招呼认识了。   等到晚膳用?至一半,杨兆文就和江太傅小酌了几杯,两人都一大把年纪了,身体不?好,但难得?有?这样的时候,趁着临近过年的喜气,也贪杯喝了些酒。   浊酒下肚,他们嘴巴也开始不?把门,说着说着就论起了京城中最近发生的那件事。   皇帝被人逼着立继后。   太傅想起那些事,就直摇头,他道:“皇上?也不?好做,老天爷和人不?对付,这也得?怪他头上?。皇后才去没几个月呢,三皇子一党就已经?憋不?住使坏,钦天监的人带着头去上?奏章,观腊月不?落雪,是因皇帝无德,这东西,还被人流说去了民间,现在?一传十,十传百,说不?准已经?传到了南地去了。”   自从李挽朝救了太子一事后,杨家自然而然就和太子绑到了一起。   听到江太傅这话,也知现下情形不?大美妙,杨兆文叹道:“皇上?仁慈啊。”   太傅苦笑了一声,摇头道:“不?仁慈也没办法,杀不?尽悠悠众口。”   杀一个是杀,杀十个是杀,一百个,一千个呢?   他往后在?史书上?,岂不?是要留下个暴君之名吗。   李挽朝这些天也听说了这件事情,街上?人来人往的,这些话她?听得?不?少,左右就是编排帝王的不?是。   她?大概猜出?这是他们的帝王之争。   被逼迫的是皇帝,可?底下关乎的是太子和三皇子。   如果林贵妃继位了,那三皇子往后也是可?以名正言顺成为?太子的。   太子之争,素来如此残酷。   就是一件微小的事情,都能变成导火索,将这本就焦灼的气氛迅速点燃升温。   李挽朝握着筷子,心?不?在?焉的吃饭。   关于对齐扶锦这人的了解,她?其实也根本不?担心?现下的情形,他看着好像挺不?喜欢林家人的,所以,他会让林贵妃那么顺利的继位吗?   可?在?这件事情上?面她?还是希望,最后赢的人是齐扶锦。   他的手段真的是高明,李挽朝一边恨生恨死?,一边又真怕他要出?了什么事连累了她?一起遭殃。   空气实在?是冷得?厉害,不?下雨的时候倒也还好,一下起雨,就像掉进了冰窖,屋子里头燃着炭,时不?时会发出?炭火“噼啪”声,和外头的水滴声相互映衬。   就在?这时,外面跑来了一个小厮,急匆匆地道:“老爷!大人!午门出?事了!”   李挽朝握筷著的手紧了紧,侧耳去听。   那个小厮喘着粗气,道:“陛下让东厂的人抓了钦天监的监正,本想审他,审是谁教唆他挑起民怨,结果那东厂的提督,二十板子下去,给?人不?小心?打死?了!”   这天气打人二十板子,能不?死?吗?   岂能不?死?。   太傅几乎是瞬间就知道了贞元帝的用?意,他的手好像有?些抖,他说,“是陛下在?示威啊。”   刚他们还在?说陛下仁善呢,这脸马上?就给?打肿了。   出?了这事后,气氛就有?些不?大好了,太傅酒也喝不?下,饭也吃不?下了,后来匆匆告别,也不?知道是去了哪里。   他离开了之后,杨家的饭桌一时间也陷入了安静。   最后众人也没再说什么,江太傅离开之后,方濯就顶上?去陪着杨老爷子喝酒了,李挽朝匆匆用?了几口饭,也起身回了自己?的院子了。   *   午门这事一出?,朝野上?下噤若寒蝉,终于没人再去敢不?知死?活的提起腊月不?下雪一事。   贞元帝终于发动锦衣卫和东厂的人,去查当初那钦天监的监正许闻背后的主?使人到底是谁,究竟是谁撺掇他写那封奏章,攻讦皇帝。   一时之间,皇城上?下,人人自危。   用?暴力和血腥当然可?以暂时地捂住嘴巴,捂住声音,可?是,一但被反扑,后果也相当严重。   贞元帝是极有?可?能要被钉上?一个“暴君”的名号,史书上?,会永远记下他这一笔,他这辈子都不?管做什么,都得?不?到一个“明君”的称号。   不?仅如此,皇帝还给?天下和群臣写了一封罪己?状,他认腊月不?下雪,是因他这个皇帝做的不?称职,可?是,他不?认是因为?后位空悬的缘故。   前段时日下的雨终于停下了,快到除夕了,可?这雪仍旧是没有?落下,不?过,京城中关于立后的风声已经?渐渐小下去了,对皇帝的讨伐也被都许闻的血迹暂时压了干净。   许闻死?后的第?七天,京城中也给?他吊唁的人都没有?,只怕和他扯上?了同党的关系,到时候惹了帝王,怕也要落得?和他一样在?雨中被杖毙的下场。   他的同僚,他的下属,那个曾经?指示他讨伐帝王的人,没有?一个人为?他吊唁。   这一天,天气晴朗,再过两日就是除夕了,太傅去往了东宫。   他和齐扶锦,说起了七天之前,午门的那桩事。   两人面对面而坐,太傅开门见山,问齐扶锦,“陛下杖毙许闻一事,殿下可?曾知道?”   齐扶锦没有?隐瞒,他点了点头,道:“这事闹得?不?小,我自然是清楚的。”   他悲悯地叹了口气,道:“许闻命不?好啊,二十板子就被打死?了。他这么薄的命,就不?该去做这么危险的事。”   太傅来之前,其实也没觉得?这事会和太子有?关系,可?是,现在?看到太子这个神情,他下意识起了别的想法。   太子怎么会露出?这样悲天悯人的表情呢?   仇者快亲者痛,许闻是政敌,他竟怜悯他?   太傅是不?信的。   他若是面无表情地去说起这件事也还好,可?他非要怜悯。   这让他觉得?,齐扶锦在?嘲笑许闻的不?自量力。   悲悯的嘲笑,多可?怕啊。   太傅看着齐扶锦,久久不?言。   还是齐扶锦先开的口,他抬眸看向太傅,“我没说错,他是不?该做这些的。他被人当了出?头鸟,死?也不?供出?他背后的人,他既要保他们,那现在?这样,不?也是应得?的吗?”   本来若是许闻供出?了林党,他也能捡一条命走的。   可?他嘴巴硬,命又薄。   那没办法了。   就只能用?他的死?,去堵林党的嘴。   太傅看着齐扶锦,头都疼得?厉害,“这样能对吗?许闻他也是无辜的,况说,他不?是没有?同僚,不?是没有?党羽,等到这件事情压不?住了,往后又该怎么办?难不?成要去杀尽天下人?”   他有?些无法理解,“殿下难道就不?能仁慈一些吗?”   太傅开始回忆起从前在?文华殿的教学,他难道没有?教导他“仁善”二字吗?   又还是说,他偷懒了,落了这最重要的两个字?   可?齐扶锦听到这话,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他面上?的表情淡了下去,近乎冷笑,他道:“还不?仁慈吗?太傅,若是不?仁慈,还能只死?一个许闻吗?午门现在?都已经?在?排着队砍头了。”   他从前难道还不?够仁慈吗?   可?仁慈是利刃,一把刺向自己?的利刃。   太傅被他这样刺骨的话说愣住了,他憋了许久,眼睛瞪圆了好半晌,才终于吐出?了话,“你......你知不?知道,如果天一直不?下雪的话,会怎么样?你想过这个后果吗?”   齐扶锦摇头,叹了口气,“太傅说我不?够善良,看来你还是把我想得?太善良了。如果天一直不?下雪,那就多死?几个人好了。”   不?下雪?那就用?血肉去换来一场瓢泼大雪吧。   太傅彻底给?他这话说得?开不?了口了,他最后只道:“那殿下,就保佑老天爷站在?您这一边吧,切莫覆水难收。”   太傅已经?在?想,自己?是不?是该去告老还乡了。   他怕自己?,到时候自己?也得?像许闻一样,死?在?这场皇位之争中。   那太不?划算了。   太傅留下了这句话后,就离开了东宫。   齐扶锦视线淡淡落在?江太傅的茶盏上?,从始至终,他都没有?过喝过一口。   他拿起了对面的那杯茶,什么也没说,倒了干净。   没过多久,喜萍从外面进来了,还领着沈绥华,沈绥华面上?泛苦,看样子也不?是想自己?来的。   上?次的事过后,两人约定好演戏,一起诓骗国公爷。   既说好了,戏也总得?做下去,他疑心?本就重,演不?好,容易露馅。   这不?过两天就是除夕夜了吗,街上?热闹,国公爷就让太子和她?去街上?逛逛。   沈绥华见了礼,而后就对齐扶锦道:“祖父说就快除夕了,街上?热闹得?很......虽然也没明说吧,但意思也就是让你我去逛逛街,增进增进感情。”   等到了除夕夜,宫里面还要忙,齐扶锦怕是更没时间,肃国公这才催着沈绥华提前两天出?门。   齐扶锦明白沈绥华的意思,这些戏,该做的还是要做。   也总比真的去娶太子妃好。   他也没说什么,应得?爽快,“嗯,那晚上?出?去吧。”   两人没话好说,沈绥华犹疑了片刻后,还是扭扭捏捏开了口,“要不?让表妹也一起吧......”   光他们两个人逛街,那得?多没意思,多干巴啊。   沈绥华光是想想都觉如芒刺背,如鲠在?喉。   还是叫上?个人一起比较好吧。   齐扶锦正也有?此意,想到了上?次沈舟裴送给?齐溪梦的胭脂,心?中又有?了其他的想法,他让人去喊了齐溪梦过来。   *   前段时间因着许闻被杖毙一事,京城中的氛围一下子好像被凝结到了冰点,不?过快过年了,那压抑的气息终于被年味驱散了些许。这是李挽朝在?京城过得?第?一个年,越是到除夕夜,街上?就越是热闹。每家每户张灯结彩,红彤彤的灯笼挂满了一整条街,大家的脸上?都带着难得?的喜气。   快到傍晚,天边的亮光逐渐褪去,火红的晚霞降临人间,和泛着红的灯笼相互映衬。   李挽朝第?一次来京城的时候是中秋,那个时候刚好碰上?灯会,街上?最是热闹,现下临近过节,喜庆程度不?亚于中秋。到了年关,晚上?的宵禁时间也延晚了一个时辰,李挽朝和知霞打算一会关了店门去街上?逛会再归家。   再过两天到了正旦,店里头也该休息了,李挽朝用?红纸装了些银钱分给?了店里头的几个姑娘。   店里头的掌柜是个中年妇女,性格随和,李挽朝平日里头都喊她?“黄大娘”,她?也是方濯介绍来给?她?的,和先前见过的黄掌柜是夫妻,黄掌柜听说东家的外甥女来开店了,便把她?招呼来一起帮忙了。除了黄大娘外,另外两个都是比李挽朝年岁还小一些的姑娘,年级不?大,性子活泼,话也多得?很。   这会快到了晚上?,李挽朝分完了利市,她?们收到了之后高兴地都说了好一会的喜庆话,店里面一派祥和。   黄大娘这会也刚好理完了手上?的账,正和李挽朝在?台前闲话。   她?撑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问李挽朝道:“我听我家那位说,姑娘不?是京城人,今年过节,不?回老家了吗?”   一开始的黄大娘喜欢喊李挽朝“小东家”,李挽朝纠了好久,终于让她?改了口。   再过两天都除夕了,黄大娘见她?还没动身,看这样子应当是留在?京城不?离开了。   李挽朝的手上?拿着近日卖得?不?大好的一款口脂,一边看,一边回着大娘的话,她?点了点头,道:“不?回去了,从前还没京城过过年,今年还是第?一遭。”   黄大娘笑,她?问她?:“姑娘老家是川溪人?那是在?南边吗?离这远吗?过年的时候也和京城一样热闹不??”   黄大娘一辈子都在?京城,也没去过别的地方,一下子好奇,丢了好几个问题出?来。   李挽朝回她?:“倒没那没远,比江南那边近一些,赶马的话五日内就能到呢,虽不?比京城繁盛,但老家的年也挺热闹的。”   黄大娘点了点头,她?又看李挽朝手上?拿着的口脂,她?问道:“姑娘瞧什么呢?”   李挽朝打开口脂的盖子,问道:“这款口脂,我见库房里头还剩了许多,是颜色不?大好看吗?”   其他的颜色都卖得?出?去,只有?这款不?怎么好卖。   她?想了想后,拿了个铜镜,最后把口脂上?了嘴。   这口脂的颜色很淡,带着些珠光,在?李挽朝的唇上?不?怎么显色,上?了嘴后,充其量让嘴巴看着莹润丰满了一些,看不?太出?擦过口脂。   黄大娘看向李挽朝的唇,笑得?厉害,“姑娘,你就顶着这个口脂在?店里头站一天,保管库房里头马上?卖个空。”   长得?好看的人,擦个淡色口脂都擦出?了不?一样的感觉。   这口脂在?她?的脸上?非但不?觉寡淡,就像一朵不?经?意间绽放的桃花,桃花上?还带着露珠似的,别样的漂亮。   听她?打趣,李挽朝面皮薄,有?些不?好意思,道:“大娘别逗趣我了。”   黄大娘就喜欢小姑娘这脸红的劲,她?笑得?更厉害,道:“我真没说玩笑话,瞧着姑娘涂这颜色反倒是比涂其他的颜色更好看些,你若站在?店里头,旁人来看了,哪个不?想买。”   她?拿过了口脂,在?手上?看来看去,不?知怎地又叹了口气,她?道:“哎,只是普通人家的,哪里会知道什么颜色好看,一年到头做着活,好不?容易过了年,自然是觉得?,越红,越漂亮,也越喜庆。这样浅淡的颜色,自然就不?好卖了。”   鲜艳的口脂,好像能驱散苦意,让日子看起来也有?些彩头。   李挽朝看着手上?的口脂陷入了一片沉思,就在?这时,店门口传来了一道男声,“李姑娘,你在?里面吗?在?吗?”   李挽朝听到声音,扭头看去,发现是沈舟裴。   他今日穿得?颇喜庆,身上?一件销金云玟暗紫直,外头披着金红云缎斗篷,他应当是还没到弱冠之年,还不?曾束发戴冠。   他的身边就跟着一个小厮,今个儿来又不?知道是想做些什么。   黄大娘还有?其他的两个小姑娘见到这副场景,眼睛里头都露出?几分八卦之色。   这位公子他们记得?,上?次来了这里买了不?少的胭脂水彩离开,这今日又大大咧咧来店里面找李挽朝是想做些什么?   这两人郎才女貌的,站在?一起很难不?叫人去遐想。   黄大娘见她?愣神,凑过去催她?,“姑娘,这公子找你呢。”   李挽朝干巴巴笑了笑,然后放下了手上?的胭脂,朝沈舟裴走去。   她?面上?的表情看着不?大好,略带质问道:“你找我又做什么?”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吗?”沈舟裴嬉皮笑脸回道。   李挽朝怕被人看到多想,直接道:“你这样,会叫别人多想的,这店里头人来人往的,看到了不?知道会传出?什么话来。”   “传就传呗,有?那么重要吗?”沈舟裴脸皮厚如城墙,他丝毫不?将李挽朝的避嫌放在?眼里,靠在?门边,双手抱胸,邀请她?出?门,“店里头说话你嫌不?好,那我们去外面说罢,快过年了,外面可?是晚上?比白日热闹呢,出?去一起逛逛呗,走在?大街上?,谁能知道你是点绛轩的东家呢?京城也不?是什么小地方,一个女子和一个男子走在?一起,多着呢。再又说了,大过年的,大家都顾着自己?高兴呢,谁那么闲去传旁人的闲话。”   大家自己?的日子都来不?及过,谁还要去顾忌旁人家的事。   有?这闲工夫,多吃两碗饭,晚上?都能睡得?香一些了。   李挽朝是打算出?门逛街的,但没计划和沈舟裴一起。   她?还想拒绝,沈舟裴又耍无赖,他道:“你看看你的身后,他们都在?看我们的热闹呢,走吧,你若不?走的话,那我们就在?这说话吧,我也不?走了。”   多气人啊。   脸皮多厚啊。   偏偏李挽朝又拿他没办法。   她?剜了他一眼,给?他丢下一句“等着”。   她?去里面拿了件斗篷出?来,和黄大娘道:“大娘,我出?去一会,铺子到时候你帮我锁下。”   黄大娘脸上?笑得?更盛,听她?要出?门,忙应道:“好嘞,姑娘就放心?出?去玩吧,铺子就交给?我来管吧。”   李挽朝披上?了斗篷,可?看到黄大娘那表情,没忍住解释道:“门口那公子,他就只是个朋友而已......大娘别多想了。”   黄大娘哪里会信,笑呵呵道:“是,就是个朋友,姑娘去吧。”   李挽朝发现这东西,越解释,越解释不?清,反倒有?几分狡辩,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她?闭了嘴,不?再说,转身出?了门。   沈舟裴跟在?了她?的身后。   就在?他们两人离开后没多久,店里头就迎来了另外几个贵客。   一开始齐溪梦听说齐扶锦要和沈绥华一起出?门的时候,满脑子都觉得?奇怪。   在?她?的印象中,沈绥华和齐扶锦两个平日里头都是相互看不?上?眼的。   这会怎么想着一起出?门逛街呢?   本还以为?是她?错过了什么,两个人背着她?不?知不?觉就有?了新进展,可?等她?过去一看,分明还和从前一个样,问了沈绥华后,才知道两个人是打算合在?一起去诓肃国公。   齐溪梦对此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心?里头想着,外祖真是有?福了,底下的孙女和外孙合一块蒙他。   这怎么又不?算另外一种程度上?的相亲相爱呢......   听说要和他们一起出?门,齐溪梦自然是高兴的。   约莫到了傍晚时候,天快黑了,齐扶锦换上?了便服和她?们两人出?了门。   他的身上?没再戴着任何能象征身份的东西,身边也只跟了一个喜萍,其余的亲卫只跟在?暗处护着周全。   齐溪梦不?知道要去哪里,只听喜萍对车把式报了个店名,一行人就往那里去了。   齐溪梦好奇,问他道:“点绛轩是什么地方?”   “点绛轩是什么地方听不?出?来?不?卖胭脂卖桂花糕?”齐扶锦嘴巴一如既往不?好听,他道:“上?次沈舟裴不?是送你一些胭脂了吗?我带着你再去买些。”   他突然对她?这么好干嘛?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齐溪梦敏锐得?察觉出?不?对劲,她?还想继续问,就被沈绥华一把摁住,“上?回那胭脂,哥也送我不?少,还挺好使的,反正出?都出?来了,再去买一些,也没什么关系。” 第43章   要不朝娘你就走吧   沈绥华知道, 齐扶锦今日出门,肯定别有所图。他?往胭脂铺去做什么?恐怕是和李挽朝脱不开关系。   那就让他?去吧。   到时候他?们?两个去酿酱,她就和齐溪梦去旁的地?方玩, 一举两得的好事情?。   马车很快就到了西边的那条街上, 马车进不去里头,停在外面, 三?人下了马车。   喜萍认得去点?绛轩的路,他?们?跟在他?的身后。   齐扶锦到了李挽朝的胭脂铺后, 却没见着李挽朝在里面, 这个时候店里头没有人,看样子好像快关门了, 里头的人都在收拾东西了。   齐溪梦进了店后东看看西看看,自来熟抓了个小姑娘问, “你们?这么早就关门了吗?这几天宵禁时间不是延迟了吗?”   黄大娘看了眼他?们?一行人的打扮模样, 看着像是贵客,她在前?台那头喊了声, 解释道:“东家的说太晚了不安全,公子姑娘们?要什么便?看看,我们?也不急着关的。”   齐扶锦抿了抿薄唇, 问道:“你们?东家呢?”   黄大娘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愣了会后, 看向他?们?的气?度打扮, 也不像是什么恶人, 许是李挽朝的朋友, 她想了想后,还是开口告知,道:“方才有个公子来寻她,他?们?两人好像是出去逛街了, 就在刚不久呢。”   店里头有个姑娘附和,她探出店门,用?手指了指右边,道:“我刚偷瞄了一下,像是往那个方向去,你们?现下快点?过去,说不准也能撞见。”   既然来了,那应当也是东家的朋友吧,她方才偷偷瞧了几眼,顺手就给他?们?指了个方向过去。   李挽朝和沈舟裴一出门就是一条街,也没有走太远,就在周边逛着。   天已经黑下来了,快到过年?的时候,夜里头倒比白天的时候还要热闹。   两人走在街上有一会,沈舟裴也不说话,就一个劲的东看西看,看什么都热闹的样子。   他?一个土生土长的京城人,比她还要好奇一些。   李挽朝没忍住道:“你到底是想做什么?”   这些人心里面的心思都多,若说他?是平白无故找上门来和她逛街,她是不信的。   沈舟裴见李挽朝要不耐烦了,终于?开口了,他?叹了口气?,道:“你知道最?近午门发生的那桩事吗?钦天监死了个监正?,就在午门那处死的。太可?怜了,死在一个雨天,那血水,哗哗哗的流,就跟不要钱似的。本来打个二?十板子,也不一定会死,可?是,你说说看,偏偏倒霉,天不落雪就落雨。”   许闻死在一个雨天,他?们?用?他?身上的血,暂时堵了悠悠众口,让大家暂时不敢去提立后一事。   这件事几乎是被皇帝交到了太子手上,齐扶锦近来一直盯着这件事,若谁无端散播谣言,便?直接就让东厂的人出手了。   可?李挽朝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来和自己说这事,她瞥他?道:“你不是沈家人吗?”   他?是沈家人,他?是太子一党,可?他?说这些是想干什么。   难道是想让她一起跟着去说太子心狠手辣,蛇蝎心肠吗?   她忽然明?白了沈舟裴的小心思,她扭头看向他?,问道:“你和太子有过节是不是,你很讨厌他?吗?”   沈舟裴没想到李挽朝会这样说,可?他?听到这话后,眼睛竟亮了亮,他?也扭头看向李挽朝,两人对视,他?道:“你还挺聪明?的,说真的,你聪明?得我都有点?喜欢你了。要不嫁给我当娘子也行,当小妾实在是让你屈才了。”   他?的日子实在是过得无聊,一眼就能看到头,如果能娶个有趣的娘子回家,那多好啊。   李挽朝本还觉着抓到了他?什么把柄出来,结果又听他?说这样混不吝的话,登时无言,她懒得理他?了,丢下“毛病”两个字,扭头就想离开。   可?都还不曾走出几步,沈舟裴就鼻涕虫一样从后面黏上来,他?道:“别走啊,我们?还没逛多久呢,你难道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他?吗?你都不知道他?这人有多讨人厌,你陪我再逛会呗,我告诉你。”   她怎么会不知道,她太知道了。   她停了脚步,冲他?笑,道:“我知道他?有多讨厌,谢谢你的提醒。不过,时候不早了,大家就各回各家吧。”   她转身就走,沈舟裴追上去,“别急着走,真就逛逛,我什么也不说了。”   她的戒备心实在是有些重了,他?决定不去试探了,大家真真诚诚的逛会街吧。   李挽朝道:“你朋友不当很多的吗,光扯着我这一个算什么?”   沈舟裴道:“不多,我没几个朋友,他?们?现在这时候,有的在喝花酒,有的还在衙门里面忙过年的事宜。”   李挽朝被扯得没办法,只是问他?,“你莫不是想毁我名?声?又还是说京城这地?方民风如此奔放?”   男子女子走在一起,自然容易被人诟病。可?沈舟裴甚至还将手搭上了李挽朝的肩膀,他?拍了拍,而后摇头叹气?,就像一个教了几十年?书的老学究,平日最?不正?经的人,口中现在却说了正?经的话,“上学儒家义理,下讲程朱理学,哪里有开明?的地?方啊?这权势越重的地?方,对别的那些东西也就越严防死守。”   这地?方,是世上最?迂腐的地?方。   只要深挖下去,就会发现处处是胁迫,对每一个人的胁迫。   “真是这样,我没唬你。”   沈舟裴自然而然地?揽在了李挽朝的肩膀上,“不过没关系,谁知道我们?是什么关系呢,我说我们?是兄妹,那谁能说不是?”   李挽朝还在因为他?的话沉思,就连他?的手什么时候不规不矩搭了上来都没注意。   等到再回过神时,身后传来了一道声音,人家的亲妹妹真过来了。   “哥,你在干嘛呢?!”   沈绥华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穿得花枝招展的人是沈舟裴,他?那模样,光是瞧见个背影都好认出来,这会怎么还占人姑娘便?宜呢。   她头疼,是真的疼。   因为太子站在一边,脸色好像都能沉得滴出水来。   沈舟裴觉着自己是幻听了,怎么好像还听到沈绥华的声来了?他?扭过头去一看,嘿,三?个人都在呢。   他?规矩了自己的动作,然后摊手道:“没干嘛啊,和朋友逛会街。你们?怎么也在,这么巧?”   李挽朝往那三?人看去,看到了齐扶锦,这样一比的话,那还不如沈舟裴呢。   她对沈舟裴道:“你的妹妹来了,那我就不继续待着了,回去了。”   沈舟裴哪里肯,抓住了她的手,“别,我们?逛我们?的。”   沈舟裴刚碰到她,齐扶锦就走了过来。   他?步子不急却大,皂靴踩在地?上,似能听出踏步之声。   他?面上不出什么表情?,直到走到了两人的面前?,才好不容易挤出个笑来,“李姑娘也在吗?上次的伤你养得好一些了吗?”   好一点?了吗?   看样子应该是好很多了,这会还能更旁人出来一起逛呢。   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那沈舟裴不就在她那里买了一回胭脂吗,怎么就这么熟了呢。   齐扶锦可?能不知道他?这个笑在旁人那里看着有多渗人。   他?本就肤白,眼皮低敛,嘴角还硬拉起了个弧度,留下了一道隽长阴影,分明?长得光风霁月,面目清朗的人,这一刻瞧着,又湿又阴。   他?有点?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他?好像根本就控制不了自己的表情?。   他?这个样子,周遭的人看了都怕。   他?这一刻都有些想要不管不顾,不管不顾就和世人说,他?是他?的丈夫。   如果她要说,温沉才是。   那行,温沉就是他?,那个又穷又苦的书生,他?再当一遍又怎么样,他?就是他?的丈夫呢。   他?的神经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绷起来了,他?抿着唇,看着眼前?的李挽朝,如果她现在要头也不回地?离开,那他?大概会真的忍不住的。   他?上去就要抓着她的手和天下人说,她是和他?拜过天地?的妻子。   他?让她再也和他?脱不开关系。   他?不想要再无时无刻活在焦虑之中,只能眼睁睁看着旁人和她拉扯,而她看向他?的眼神却又永远永远地?失去了以往的爱意。   就当是他?那上不得台面的占有欲作祟了,就当是他?真的犯毛病了。   不管了,其他?的什么都不想管了。   他?甚至有些隐隐期待,要不朝娘你就走吧,你现在马上扭头就走,我马上就可?以带你回东宫了。到时候再也不会有人能接近你,你迟早有一日要接受我,就像从前?在恩文府的时候不得已接受了我那样。   你还会爱我吗?就像是从前?那样子。   这样想着,齐扶锦的手指都有些病态地?发抖发颤。   可?惜了。   李挽朝倒是比他?的情?绪稳定多了,她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甚至还和他?见了礼,她道:“见过殿下,劳殿下挂怀,伤已经养得好多了。”   她公事公办的说完了这话,便?不再看他?。   她太礼貌了,齐扶锦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是盯着她,只是盯着,眼中明?灭着阴暗的光。   就连沈舟裴都受不了这种古怪的氛围了,他?道:“那殿下就和两个妹妹逛着吧,我和李姑娘就先走了呢。”   李挽朝对这句话倒是再没提出异议。   可?下一刻,就听齐扶锦略带几分僵硬的开了口,他?像是在极力维持着自己最?后的体面:“既碰到了,那便?一起吧,沈公子这样,容易叫旁人误会的。”   齐扶锦不给他?们?开口拒绝的机会,就往他?们?身边一站,他?们?走,他?也走,他?们?不走,他?也不走。   沈舟裴还没见过脸皮比他?还厚的呢。   没法子,最?后一行人,竟还真就走到了一处。   这街逛得实在是有些味同嚼蜡了,街上流光溢彩的纷繁景象也已经提不起李挽朝的任何兴趣了,现在走在路上,就是走个过场而已。   在场的几人,除了两个当事人,其他?的三?人对他?们?之间的事情?也都多少知情?,就是因为知情?,现在的气?氛才不阴不阳,极其古怪。   齐溪梦和沈绥华是最?高兴的两个人。   若今个儿就沈绥华一个人在,那她恨不得遁地?而走,可?有齐溪梦陪着那就不一样了。两人就如常逛他?们?的街,走在后头,和前?面那处的修罗场全然不相?干。可?沈绥华看到李挽朝,就想起上次骗了她的事情?,还是有些过意不去,她想了想,还是走上前?扯了扯她的衣袖。   李挽朝慢了脚步,和她并了肩。   她估摸也还是因为上次她骗她的事情?记恨,和她走在一起也不想先开口说话。   沈绥华小声道歉,“对不起啊,上次的事情?,我真的不是故意骗你的。”   她真的也没什么办法,她现在和齐扶锦是同一条战线的人,他?提的要求,她得去做。   李挽朝听到她的道歉,也释然了些许,骗她的不是沈绥华,是齐扶锦。   她如今既这样说了,她也不会再抓着不放的,她垂着头,“嗯”了一声。   沈绥华很高兴,她一高兴,马上道:“你喜欢什么东西?今个儿你喜欢什么我都给你买好不好。”   给美人花钱,求之不得的好事。   李挽朝摇头,“没关系的,沈姑娘,我有钱的。”   她没在客套,她是真的有些钱在手上,近些时候胭脂铺赚钱了。   沈绥华瘪了瘪嘴,好吧,她看着是真的不需要。   她没再说买东西的事情?,却注意到了李挽朝今日涂的口脂。   她凑近了些看,好奇道:“你今日有擦口脂吗?看着没什么颜色,不过看着怎么这么水润呢。”   齐溪梦听到这话,也探头来看,诶了一声,惊奇道:“这是涂了还是没涂呢,瞧着像是没涂吧。”   李挽朝见她们?两个好奇,解释道:“是一款很淡的颜色,店里头最?近卖不出去,我就试了试,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两人点?头,齐溪梦道:“这款颜色好看,我要买些回去。”   虽然是笔生意,但李挽朝还是想提醒,颜色因人而异,或许其他?的颜色更适合她。但想了想也没再开口,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合适不合适。   反正?这些试错成?本对齐溪梦来说并不算什么。   齐扶锦听到他?们?的声音,也没回头去看,直到逛了一会,实在没什么可?逛的时候,沈舟裴最?先受不了这氛围,齐扶锦就跟鬼一样站在旁边,他?想去和李挽朝说话,他?就拿眼刀丢他?。沈舟裴再厚的脸皮都受不了,他?嘟囔了两句,“没劲。”   后又看向沈绥华,问她,“我要回家,你回不回?”   沈绥华摇头,“那不行,今天我是被祖父催出来的。”   沈舟裴想了想家里的那老头,马上明?白了她这话的意思。   她一会是要让太子送回去的。   沈舟裴看向齐扶锦,笑着揶他?,“还是表哥福气?好,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他?这话说得太犯贱了,沈绥华都听不下去了,她气?得拧他?胳膊,“你能不能嘴巴放干净点?,你不清楚你别瞎说了。”   沈绥华在某种程度上是真佩服沈舟裴的,他?怎么就什么话都敢说呢?整个人就跟明?天不活了一样,到处犯贱,真把齐扶锦惹不高兴了,他?自己又能有什么好处呢。   沈舟裴也懒得和她计较,和李挽朝道了别,就离开了。   见他?走了,李挽朝也没想继续待下去,转身想走,可?齐扶锦却道:“再逛会吧。”   他?今天出来,还什么话都没和她说过呢。   齐扶锦的表情?已经没方才那样难看了,在刚刚走几步的功夫,就已经恢复成?了平素模样。   沈绥华马上也有眼力见,抓着齐溪梦去了别处,她道:“那我和表妹去别的地?方看看,我方才见到哪里卖花灯来着?表妹,你快和我去找找。”   齐溪梦欲言又止,就被沈绥华扯没了影,她被她扯老远后,终于?忍不住问道:“表姐,你是不是也知道了?”   上次齐扶锦让她瞒着他?和李挽朝的事情?,她谁都没说呢,包括沈绥华。可?她也不是傻子,从沈绥华今日的样子来看,显然也是发现了什么。   沈绥华也不知道齐溪梦知道,毕竟齐溪梦嘴巴大得厉害,齐扶锦怎么会告诉她呢?   两人还都到处瞒着对方,可?谁知竟都早知道了。   面面相?觑良久,她们?都心照不宣地?不再去提这事。   还是沈绥华叹了口气?,她道:“问题是,我看他?们?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啊。”   其他?的不说,两人往那一站,就跟怨侣似的,谁能看得出来曾经是夫妻。   齐溪梦看着不远处的齐扶锦,他?好像安安静静跟在李挽朝后面。她见此,竟难得没说什么,眼中竟好像蒙了一层淡淡的伤感。   沈绥华看傻了,问道:“你这是干什么?你难受什么。”   齐溪梦随便?擦了把眼睛,闷闷道:“我没难受,就是觉得......觉得他?也挺不容易的。”   沈绥华觉得她的情?绪来得莫名?其妙,憋了半天,憋出句,“你这说的,我还觉着那姑娘可?怜呢。”   齐溪梦没有生气?,只是低着头道:“哎,你知道的……礼王和母后的事情?,你也是知道的。母后被强迫,她一直觉得哥哥孽种,从小到大都没有对哥哥有好脸色。我那个时候还小,也还不知道那些事情?呢,不知道母后为什么那么讨厌他?。我一直没心没肺的,但我也看得出来,哥哥是真挺可?怜的。”   “你以前?不是也来过坤宁宫挺多回的吗,每次母后看着我们?,都笑吟吟的,可?是,一提起哥哥,她就不高兴啊。哥哥经常被老师先生们?夸奖,他?的学业好得不像话,可?是母后听了,这也还是不高兴。哥哥每次都是高高兴兴的来坤宁宫,哪次又不是耷拉着头出去的。”   齐扶锦那个时候,心智成?熟,心思光明?,皇后怎么对他?,他?都不在意,他?就是在无休止地?、重复地?做着讨好皇后的事情?。   没有结果,也在一直做。   因为他?相?信史书上说过的话,水滴千日,总能穿石。   可?他?等了二?十年?,最?后也还是没能等到。   齐溪梦五岁那回被他?推了一把,他?们?都以为她忘记了,其实她一直记得。   只是五岁的时候,她不能懂,平日里面温和的皇兄为什么突然戾气?横生。可?是等长大了,再去回忆经年?往事,她才能明?白当初那件的含义。   他?是真的委屈。   他?在坤宁宫外面等了许久,不敢进去,最?后等来了她。   他?得多委屈啊。   “母后不爱他?也就算了的,这没关系,父皇很爱他?不是吗?这样其实也挺好的。可?是,你说说看,怎么后来就出了那样的事。”   说实在,她现在回想起那些事情?,也都觉得有些痛苦。   别说齐扶锦了,她想起来都受不了。   沈绥华叹了口气?,道:“旁人的事情?,怎么插手也没用?的,只有等你哥自己转性了。”   怎么转性呢?   谁又知道呢?   这个话题太过沉重,他?们?不再去提,去街上逛起来了。   齐扶锦跟在李挽朝的身后。   李挽朝已经接受他?的存在了,就当他?彻底不在,自顾自逛起了街,看上什么就买回家,没看上的就接着走。   两人很默契地?走走停停。   只要齐扶锦不想着去弄些什么幺蛾子出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倒不会变得那样糟糕。   李挽朝已经习惯齐扶锦时不时出现,时不时的纠缠,自从见识到他?自己派刺客出来一事后,他?在李挽朝这里已经成?了一个不是能靠愤怒赶走的人。所以,她也懒得为这事再去大动肝火。   既然齐扶锦要跟着她,她就把自己买来的东西大包小包往他?身上丢。   李挽朝把他?当仆人使,可?他?的眼睛竟还亮了亮,二?话没说,接了过来。   李挽朝看他?没表情?,就使劲买,使劲买,终于?买到齐扶锦没手再去提了。   齐扶锦想说什么,还没开口,就听李挽朝道:“不愿意拿吗?那你走就好了。”   这一句话就给齐扶锦说老实了,瞬间噤若寒蝉。   不过李挽朝看他?是真的拿不下了,也终于?没再买了,两人又重新安静了一段路后。齐扶锦大概是觉得自己可?以说话了,便?开口道:“你和沈舟裴何时这么近了?”   他?现在再提起这事,没再像方才那样情?绪激动了,他?刚刚那个样子,看着真得是有些吓人了。   李挽朝再回想起来,只觉莫名?其妙,她就算是和沈舟裴走在一起,又或者是再进一步,那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他?一副她红杏出墙的样子干什么。   她和沈舟裴之间确实是没什么,但不代表往后不会有别人。   难不成?她还真为他?守一辈子的活寡不成?? 第44章   齐扶锦真的是可怜得要命……   李挽朝并不打算在?这件事情上?激怒他?, 他?情绪不大稳定,一生气,说不准就把?她买的?东西砸了?个稀碎。   她道:“我和他?只是说几句话的?功夫, 怎么就近了??”   可齐扶锦显然不信, 他?看到他?们拉拉扯扯了?,不过?, 他?还是轻笑了?一声,他?说, “朝娘, 就这样说,以后?我问你, 你便一直这样说吧。”   最后?齐扶锦把?她的?东西放到了?她的?马车那边,就只能?说了?再见。   站在?马车前, 他?道:“快过?年了?, 过?两天正旦,宫里面还有很仪式, 我忙起来了?,估摸是没时间再见到你了?。”   他?给她递过?去了?个鼓鼓囊囊的?红包,道:“辞旧迎新, 万象更新。”   新的?一年到了?。   过?去的?就让它都过?去吧。   李挽朝听?明白了?这八个字的?言下之意。   她没有接过?他?递来的?红包。   她这反应早在?齐扶锦预料之中, 他?收了?回去, 笑着道:“没事, 也还没过?年, 不急,那等到时候过?了?年,我再给你吧。”   李挽朝伸手去要,“不用等到时候, 那你现在?就给我。”   齐扶锦不肯了?,他?道:“不行,下次再给。”   下次他?们还要再见面。   李挽朝拗不过?他?,看他?这无?赖样,也不再说,转身上?了?马车。   待她上?了?马车后?,齐扶锦站在?原地,他?没什么情绪,视线仍旧落在?她离开的?地方,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李挽朝忽然想起一件事,掀开车帘就看到齐扶锦站在?原地,发呆出神。   他?的?身影颀长,月夜下,光华内敛,月光照在?他?的?身上?,竟带着几分惨淡的?寂寥,嘴角的?笑意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褪去,面上?什么情绪也没有。   李挽朝好像很久没有看过?他?这副样子,他?就站在?那,什么话也没说,但莫名就叫人觉着孤寂。   李挽朝不知道是不是他?又开始走起了?可怜路线,竟也看着他?愣了?一会?。   齐扶锦过?了?好一会?才注意到李挽朝拉开了?车帘,她看着好像还有话要说。   他?去看她,问道:“怎么了??”   李挽朝回了?神来,她问道:“还会?死?人吗?”   许闻是第一个,还是最后?一个呢。   李挽朝读过?史书,杀鸡儆猴这一招,她读过?。   杀一人能?堵一时的?嘴,可堵不住了?呢?那些被捂住的?话再一次倾泻而出,那到时候恐怕又是一场腥风暴雨。   齐扶锦不知道李挽朝怎么会?突然问起了?这事,他?眼中笑意越盛,“你在?关心我吗?”   “我只是想知道,如果天一直不落雪的?话,那就会?一直死?人吗?你把?我和你绑到了?一起,你总不能?这也不告诉我。”   她只是问一下而已,没有他?意。   她当?然干涉不了?齐扶锦的?决定,她也很清楚地认识他?这个人,他?就是会?为了?权利,为了?目的?而不择手段。   齐扶锦道:“如今我不这样,来日死?的?就是我。”   李挽朝得到了?答案,明白了?意思,没有继续说下去,回了?马车之中。   齐扶锦显然也不想和李挽朝继续论这个,没再纠缠,等她离开后?,就回了?自己的?马车上?,等沈绥华他?们回来后?,他?送了?沈绥华回了?沈家,再和齐溪梦回了?皇宫。   沈绥华回家后?,肃国公马上?就知道了?,下人和他?说,沈绥华是被齐扶锦送回来的?,他?很满意这件事,他?又让人把?沈绥华喊过?来,问了?下今日他?们街逛得如何。   沈绥华直接提着自己大包小包的?东西过?去找了?他?,在?他?眼前不断晃,她道:“祖父,您瞧瞧,全是表哥给我买的?呢。”   肃国公看了?看后?,满意地点了?点头,也让她回房了?。   沈舟裴早沈绥华一步回去国公府,他?回了?自己的?院子没多久后?,沈绥华来敲门了?。   天气大寒,冷风太过?凛冽,兄妹两人进了?屋子外间说话。   屋内烛火明亮,沈舟裴方才正在?把?玩着今日刚上?街买回来的?小玩样,见到沈绥华来了?,也没有要放下的?意思,头也不抬地问她,“逛完了?,来找我做些什么?”   “哥,你别老跟表哥作对行吗。”   沈舟裴听?到这话,手上?的?动作也没停,“呦呵,管起我来了??再说,哪只眼睛看到我和他?作对了?。”   “我不信你不知道那李姑娘和表哥之间有事情,你去招惹她作甚。”   沈舟裴终于停了?停手上?的?动作,他?抬眼看她,薄唇勾起了?一抹弧度,“谁说的?我是因为他?,才接近的?李挽朝?”   “难道不是吗?”   沈舟裴实话实说了?,“你别说,一开始的时候还真不是,那时候在?马场的?时候,我哪里知道那些啊,就单纯看林影霜不爽利而已,想借着她给她难堪。”   他?一开始哪里知道李挽朝和齐扶锦的?关系?   不过?后?来,慢慢的?,他?是真觉着李挽朝这人还挺有趣的?。   无?聊的?日子里,碰到个好玩、漂亮的女子,他?怎么就不能?接近她了??   沈舟裴嫌弃她,道:“你别跟祖父一样,也开始管这些事了?。”   沈绥华听?不得这话,一下子就急起来了?,“什么叫和祖父一样,你骂谁呢?!只是表哥他?又不是什么好相与的?性子,你这老是惹他?,他?万一给你穿小鞋怎么办?我这还不是在?担心你吗。”   “那真是劳烦大小姐关心。”   沈绥华不听?他?的?阴阳怪气,仍道:“再说了?,表哥将?来是要当?皇帝的?,他?现在?喜欢李姑娘,你是争不过?他?的?。”   喜欢?   她说齐扶锦喜欢李挽朝?   诶,或许吧。   沈舟裴懒得和沈绥华继续说下去,他?道:“我困得很,你要是没事,就也回去睡觉。”   沈绥华头疼地看着他?,“你不能?读些书吗,你这过?一个月都要殿试了?!母亲和父亲每天都在?为你的?学业吵架!”   “我这秋闱都过?了?,还不够呢?还说你和祖父不一样,给你把?胡子,你马上?就成他?了?。”   他?不和她继续唠叨下去了?,起身连请带赶地给人推了?出去。   *   很快就到了?除夕夜。   今夜热闹,待到天渐黑了?下来之时,城中就已灯火通明,街头巷尾,能?听?到孩童们清脆的?笑声,手持烟花,玩得不亦乐乎,府邸之中,仆侍们步履匆匆,都在?忙着晚膳,好不容易才摆好了?丰盛的?年夜饭。   过?了?除夕明个儿就是正旦,每年除夕,官员们都要去宫里头参加正旦的?朝贺,帝王带领群臣上?表苍天,以祈来年风调雨顺,今年因为腊月不降雪的?事,宫中的?气氛一直古怪,这回的?仪式应当?更隆重谨慎,杨兆文?怕出了?纰漏,匆忙用过?几口饭,净了?身就往着午门处赶。   屋内燃着暖炉,窗户开着一小道透气,正厅中,杨老爷走后?,他?们剩下的?人仍旧用着这顿年夜饭。   头一回过?年人这么齐,老太太高?兴,给几个小辈都散了?好些压胜钱下去,一家人说说笑笑的?好不热闹。   杨絮已经开始先给杨期明看起了?亲家,他?性子比杨期朗成稳,早些成家立业也没坏处,杨絮最近和一户人家走得很近,看样子,约莫是已经定下了?,待到杨期明春闱之后?,若是不出些意外的?话,许就能?过?明路了?。   老太太今夜高?兴,也说起了?李挽朝的?事,她道:“朝姐儿今年虚岁十八了?,也是时候去相看人家了?,现如今,因你救了?太子一事,杨家的?地位也跟着上?去了?些,到时候喊你姨母好好相看一番,京城中的?青年才俊,也不比别的?地方少。”   说起成婚一事,李挽朝吃饭的?动作一顿,她想把?这事岔过?去,道:“不急的?,外祖母,这才没陪您多久,您就想我嫁出去吗?”   杨絮也跟着道:“是不急呢,娘,朝姐儿才来多久呢,这就嫁人了?,太快了?些。”   老夫人自然也舍不得,可是,十八岁,也不小了?,再晚二十就不好说了?。   她不认可两人的?说法?,“这些东西,等到了?时候再去看,就迟了?。”   杨期朗打趣道:“反正表妹现在?厉害,还封了?个五品的?诰命回来,莫不如也去招个婿回来,这样不就能?一直留在?家里了?吗。”   他?看他?们家这样过?得也挺好的?,再说,李挽朝现如今这样,招个赘婿也不是不行。   杨期朗本来就是想说个玩笑话的?,可却挨了?杨絮的?骂,“吃你的?饭,哪里来的?这么多嘴。”   杨絮去看李挽朝的?神情,见她表情不大对劲,忙道:“他?就是嘴巴不把?门的?,说着玩的?,成婚一事不急,你既不愿,那就先放着。”   这事也不过?是一桩小插曲,几人没有再继续细说下去,方濯又在?桌上?问了?几嘴她胭脂铺的?生意,待到天晚些的?时候,年夜饭也用完了?。杨无?思拉着李挽朝往外头去放烟花,杨期明和杨期朗也跟了?过?去。   老太太年纪大了?,守不了?岁,杨絮和方濯送她回了?房间里头休息,从里屋出来之后?,方濯忍不住问杨絮,“方才提起招婿一事,你这样激动做些什么,我看朗哥儿也不过?随口一提罢了?。”   两人站在?廊庑下,看着院子里头正在?玩闹的?几个孩子,叹了?口气,道:“你那段时日在?外边,我也没同你提及过?这事......”   方濯见她面色有些沉重,问道:“这是碰着什么事了?的??”   她的?面色怎么这么不好看。   杨絮看着李挽朝的?身影,想了?想,还是说出来了?,“朝姐儿以前在?恩文?府的?时候,是成过?婚的?......”   方濯惊道:“竟成过?婚了??!若是成过?婚了?,她的?夫婿呢?”   怎么会?一点影子也见不到呢。   杨絮说起这事也恨,“那李观真是天杀的?,瞒着这事从没告诉过?我们,朝姐儿以前在?恩文?府的?时候也是招了?个赘婿上?门,那赘婿挺有出息的?,听?说还中了?小三元呢,只是后?来,不知怎地,上?京赶考的?时候,人没了?。”   杨絮那个时候想了?想还是觉得李挽朝突然上?京一事有蹊跷,就让人去打听?了?一下。   这些事情也不是什么辛密,问了?就问出来了?。   也难怪她刚到的?京城的?时候,整个人憔悴成那个样子。   后?来,李挽朝不愿意去提这事,她自然也不说了?。   这事杨期明是知道的?,杨期朗还被瞒着。   方才饭桌上?,他?忽地说出那话来,杨絮自怕李挽朝想起往事,心里头不好受。   方濯听?了?后?,面色也变得凝重了?些许,“那还真是可怜了?这孩子,也难怪不想嫁人。”   杨絮道:“可不是,这事我也没敢跟爹娘提,罢了?,便这样吧,等她什么时候愿意提了?,便什么时候再去说吧。”   几个孩子放完烟花就回了?堂屋,现下差不多已是子时,只是他?们看着也都没有睡意,一道留在?堂屋这处守岁了?,一开始大家说闲话,后?来打起了?叶子牌,再后?来,杨无?思最先熬不住了?,被下人抱去了?里屋,放在?贵妃榻上?睡觉,杨期明也没有玩太久,他?还不能?松懈,明个儿也还要读书,就先回去了?院子。   最后?只剩下杨絮、方濯,还有李挽朝同杨期朗坐在?一起打牌。   本来一切都还好好的?,可是快到天亮时候,外头连滚带爬着匆匆跑来一个下人,大声喊道:“不好了?,不好了?,老爷出事了?!”   几人齐齐看向了?他?,问道:“是怎么了??”   下人跑了?一路,大冬天的?额上?都出了?汗,他?道:“老爷在?宫里头待了?一夜,撑不住晕过?去了?.......”   杨老爷年纪大了?,昨个儿一夜没睡参加朝贺,这早上?快到了?卯时,宫里头也没还没结束,群臣还在?太和殿里头,皇帝一声令下,众人开始执笏互相道喜,就在?这时候,杨老爷可能?是年纪上?来了?,没熬住,两眼一黑就晕了?过?去。   杨絮听?说了?之后?,赶忙就问,“那人如何了?,可是......可是不行了?啊?!”   下人摇头,“那倒不曾,刚巧宫里头的?仪式差不多就要完成了?,老爷被殿下带走了?。”   杨兆文?在?太和殿撑不住昏了?过?去,这都能?算殿前失仪,但太子出面作保,非但没有追究他?的?过?错,还称赞他?克尽厥职。   老年人本就经不起折腾,以往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过?,杨兆文?也不是第一个在?殿前晕倒的?。   帝王也没有说什么,任由太子唤来太医,太和殿那里散了?后?,杨兆文?就被送去东宫了?。   杨絮听?后?当?即就想入宫去看,那下人又道:“传话的?人来说,让小姐进宫领人就成了?,小姐身上?有品阶在?身,入宫方便。”   李挽朝也来不及再想些别的?,让杨絮别担心,就往宫中赶去。   等她到了?东华门的?时候,喜萍已经等在?那里了?,见到李挽朝来了?,迎了?上?去,他?道:“姑娘别担心,太医说大人现下已经无?碍了?。”   李挽朝点了?点头,道:“此事多谢你们。”   喜萍摇头,“姑娘别谢我,谢殿下吧。”   李挽朝不再开口了?,跟在?喜萍的?身后?往东宫的?方向去。   今日朝贺散了?之后?,还有不少的?官员特意往东宫去给太子单独道贺,李挽朝到的?时候,齐扶锦还在?主殿那里和其他?的?官员应酬。   东宫里头还和李挽朝上?次来的?时候差不多,看不出什么过?年的?喜气。   李挽朝没忍住问喜萍,“东宫不过?年吗?”   除了?几个红灯笼和殿门口的?对联,丝毫没有年气。   喜萍没想到李挽朝会?愿意和他?说话,他?年纪小嘴巴勤快,李挽朝一开口,他?就开始倒豆子,“当?然是过?的?,只是殿下不大注重,所以瞧着就冷清了?许多,这几个红灯笼还是我和忠吉哥说了?很久,殿下才乐意挂上?去的?呢。殿下以前也爱过?年,喜欢热闹的?,就是后?来出了?些事情......哎。”   喜萍还在?等着李挽朝开口去问,后?来是出了?些什么事情呀?   到时候他?就把?殿下说得可怜一些,最好是能?博些同情回来。当?然了?,实话他?是不会?说的?,那就涉及了?宫廷辛密,还涉及了?殿下的?阴私。   他?都想好怎么去说了?,然而李挽朝的?好奇心并没有他?想得那样重。   他?留好了?钩子给她,她也不开口去问。   她不问,他?总也不好主动开口去说,那像是卖惨了?。   喜萍瘪了?瘪嘴,终是没有再开口,把?她带去先见了?杨兆文?。   太医说他?一夜未眠,撑不住了?而已,现下被人强喂了?药下去,正躺着补觉。   李挽朝进去看了?眼,见他?面色上?有人气,才真的?彻底松了?一口气。   等她这番奔来走去,外头本来还是蒙蒙亮的?天现下已经彻底亮堂了?,今日是个大晴天,阳光穿透云层泄在?人间大地,澄净清澈。   她在?这处又陪了?杨兆文?两刻钟的?功夫,齐扶锦的?身影就出现了?。   他?走进殿内,站在?李挽朝的?身边,他?先她一步开口前道:“太医说上?了?年纪的?人撑不住一整晚是常有的?事,不过?也没什么大碍,你不用担心。”   一夜未眠,齐扶锦的?身上?还穿着冕服,他?的?脸上?依稀也能?见到几分疲态。   李挽朝的?视线落在?杨兆文?的?身上?,垂着眸看不清是什么神色,她道:“这事,多谢你了?。”   两人之间难得心平气和,没有恶言相向,没有阴阳怪气。   齐扶锦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眼中好像泛起了?星星点点的?笑意,他?道:“朝娘,这没什么。”   这对他?来说就是一件再顺手不过?的?事情了?。   听?他?这样说,李挽朝也没再说什么了?,她道:“那这我看着,殿下先去休息吧。”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这回怎么也是他?帮了?忙,她说什么也不好再硬气。   齐扶锦轻笑了?一声,而后?不知道是从哪里掏出了?个红包来,李挽朝看出来了?,还是上?次的?那个,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瞧着比上?次竟还鼓囊了?一些。   齐扶锦道:“挺倒霉的?,到了?正旦也还是没下雪。后?面几天应该脱不开身,没时间给你送红包了?。”   这雪越是晚下,对他?们就越是不利,麻烦事也越是多,齐扶锦怕还有些时候好忙。   李挽朝也不想下次他?再借口送红包又悄无?声息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最后?还是伸手接了?。   不过?这回没再道谢。   齐扶锦有些奇怪,他?问,“朝娘,为什么刚刚会?道谢,现在?又不了??”   为什么他?带了?杨老爷回东宫,找了?太医给他?看病,她会?说“多谢”,可是收了?红包,却什么都没说呢。   这两件事情,难道不都是他?在?示好吗?   他?本来以为,李挽朝愿意说多谢,是愿意松口了?。   他?问得问题很奇怪,可是李挽朝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竟笑了?,似乎是在?笑齐扶锦。   她觉得,他?这样聪明的?人,竟然还会?不知道这个。   她接过?红包放在?掌心,重新递回到了?齐扶锦面前,她道:“一个是我想要的?,一个不是我想要的?。”   他?救了?她的?外祖,这是她想要的?,所以,她心甘情愿说谢谢。   而这个红包,她从来没想要过?,就跟之前的?那些东西一样,全是齐扶锦强行塞给她的?。   她该怎么去说谢谢呢?她又为什么要说谢谢?   可齐扶锦看着李挽朝递回来的?红包,却不伸手去接。   因为他?觉得,她应该要这些的?。   两人不继续再在?这件事情上?纠结下去了?,这实在?没有纠结的?必要。   齐扶锦不会?纡尊降贵地站在?李挽朝的?角度去想事情,他?只是状似大方地施舍东西给她,好像这样做,就能?弥补曾经发生过?的?事了?。   要不是李挽朝已经看清了?他?这人的?嘴脸,她都要以为他?现在?这样子,是真的?爱上?她了?。   说真的?,这些钱为什么不能?早些给她呢?以前在?李家的?时候,他?虽然是给过?她二十两的?,可和现在?这些比起来,不过?杯水车薪。在?她以前那样困窘的?时候,他为什么不想着给她这些呢?她那样窘迫的?状况,他?难道看不见吗?现在?她不需要这些了?,他?反倒是上?赶着来送给她了?。   爱的?感知,在?李挽朝之前的?人生简直算是稀薄乃至缺失的?。这样的?她太好骗了?,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那么轻易地就被温沉从前那拙劣的?谎言骗过?去。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李挽朝现在?明白了?,真正的?爱,根本就不会?是齐扶锦那样的?。   齐扶锦就像是个长不大的?小孩,执拗地想去抓住那些已经不属于他?的?东西了?。   别人要是不给他?,他?就自己去想尽一切办法?得到。   她不是东西,而且他?伤害过?她,就像砸碎一个物件那样,砸碎过?她,他?现在?反悔了?,妄图去把?一切拼凑回原来的?模样。   可他?是笨拙的?小孩,不是技艺绝伦的?工匠,所以,怎么也回不去的?。   从这个层面来说,齐扶锦真的?是可怜得要命。 第45章   所以,是你自己一厢情愿地……   齐扶锦不拿回红包, 李挽朝就收下呗。   就在她刚收回了手时,殿外传来一阵声响,是喜萍的声音。   “殿下, 落雪了!老天爷降雪了!”   差不多旱了一个冬天的大雪落下了, 太子?一党终于能?松一口气了。   即便是听到?下雪了,齐扶锦面上?也没什么明显的喜色, 仍旧是波澜不惊之势,他走到?殿外, 站在廊庑下, 仰头看天。   确实是有雪花从天上?落下,一片片的雪花如?轻羽一般, 一开始只是几片几片的飘下,到?了后面, 越落越大, 越来越是醒目。   李挽朝也走到?了殿门口,   她想?, 午门那里?,应该是不会?再死人了。   齐扶锦转过了身去,对站在门口的李挽朝道:“出?来看看吧。”   李挽朝出?了殿门, 站在廊庑之下向天看去, 瓢泼大雪是那样真切, 白茫茫一片落下, 天地之间转瞬就被?茫茫大雪笼罩, 寒风裹挟着雪花吹过,发出?低沉的呜咽,似在诉说冬雪的凛冽,庭院中的红梅傲然?挺直枝干, 鲜艳的红在此刻格外醒目。   他和她风月同天,并肩而站。   齐扶锦心中在想?,该怎么用这场雪去反扑三?皇子?一党。   林党既利用天不降雪来起势,用天下的口水笔墨讨伐帝王,那现在天上?终于落了雪,他们也该为此付出?一些代价。   李挽朝不知齐扶锦心中所想?,她只是在想?,突然?下起了大雪,到?时候该怎么回家,外祖的身子?不好,也不知道受不受得住。   他们想?着自己的事情,吹了好一会?的冷风,最后李挽朝受不住冷,就先回了殿内,齐扶锦跟在她的身后一起进去。   杨老爷觉大,现在还半昏半睡着,李挽朝就坐在床榻边守着他。   殿外的寒风太过冷冽,殿门已经被?人合了严实,就连窗户也被?关上?。   齐扶锦自顾自躺去了一旁的贵妃榻上?休息,丝毫不在意殿内还有旁人。   李挽朝看着他这样,没忍住道:“你?为什么不回自己的榻上?休息呢?”   他昨日也是一夜未眠,他是太子?,应当是比百官还要不轻松一些,他现在肯定也累得厉害。   可是,在这里?睡干嘛呢?为什么不回他自己的殿里?,那样倒还能?休息得好一些。   他在这里?,李挽朝也总觉得有些别扭。   齐扶锦没有起身,可也回答了李挽朝的话,“我就躺一会?而已,一会?马上?就要起来了,回去麻烦。”   初雪落下了,一会?就会?有人来东宫道贺了。   他也没多少时间能?休息了。   李挽朝没有再说,果不其然?,大约半个时辰的功夫都没有,外面来了个传话的宫女,她对着齐扶锦福身,道:“殿下,国公爷他们道喜来了。”   天降瑞雪,可不是喜事一桩。   肃国公和一些太子?党的人刚从东宫出?去,还没出?宫呢,就逢半道落了雪。下了雪后,他们赶紧转道回了东宫来道贺。   这会?他们正?在主殿处等着太子?。   齐扶锦也没耽搁,好不容易才闭上?眼?睛,马上?又起了身,他走到?了李挽朝的身边,嘱咐了两句,“这大雪一时半会?恐怕也停不下来,老爷子?身体不行,就先别急着回去,一会?我让人送午膳过来。”   李挽朝“嗯”了一声,也没说旁的话。   齐扶锦也不再说,转身离开,去往了主殿那处。   肃国公这番和他们回来,名为贺喜,实也是在商量下一步的策略,一开始的时候,上?天迟迟不落雪,那是对他们的不利,可现在落了雪,主动权无疑是转到?了他们的手上?。   太傅今日不在,从前这样的时候,太傅也会?在场,可是今晨时候,他和齐扶锦一起把杨兆文送到?东宫之后,早就已经离开,近些时日,他们的这些会?议,他也都懒得参加。   肃国公提了一嘴太傅的事情,“怎么今日这样的日子?,也不见得江太傅?近些时日越发惫懒,正?旦的日子?竟也不在。”   齐扶锦倒不愿追究,他道:“太傅年纪大了,懒得动弹,随他吧。”   有人笑道:“年纪大了?我们这里?,有哪些个年岁小的?”   齐扶锦也笑了声,“他早年间去北疆当过一回总督,亲临前线,挨了一箭,大家都知道的,现在应当是老了落下病根了。”   听到?齐扶锦这样说,众人也终于没再去追究太傅的事情,开始论起了正?事。   这里?面大约谈了有半个时辰的功夫才堪堪结束,待结束后,每个人的脸上?都是说不出?的疲惫。结束后,刚好到?了午膳的功夫,齐扶锦留他们在东宫用了膳食,再行离开,众人也没再推辞。   齐扶锦没再留下招待他们,起身离开了这处,肃国公却跟了上?来。   肃国公跟在齐扶锦的身后,看样子是有话想要去单独和他谈,两人行至偏殿那处,屏退了众人。   齐扶锦问他,“方才殿上?没有说明白吗,外祖可是还有其他的想要同我说?”   肃国公想?了想?后,还是直言道:“不是关于政事,是关于私事。”   齐扶锦没说话,看着他,等他的下一句。   肃国公道:“殿下,三?皇子?已经要娶正?妃了,您和绥华从小一同长大,深情厚谊,可是还有其他顾虑?”   他们培养感情,可是如?果说一直没有感情的话,难道还一直不成?婚了吗?   那边看林影霜成?了三?皇子?妃,他这边自然?也是跟着有些急了,再说,李挽朝的事情……他实在不放心。   齐扶锦叹了口气道:“外祖,我能?有何?顾虑?只是感情这事情,急不得的,您别担心,最晚不过明年,若那个时候还不行,不论如?何?,我也会?娶表妹的。毕竟我的身上?也留着沈家的血,我知道的,我们才是一家人。我怎么会?去娶其他的人呢?”   肃国公仔细去辨齐扶锦的面色,不见他的脸上?有作谎之色,心终于跟着放下去一些了。   可他又问起了关于李挽朝的事,“殿下,那关于那李姑娘的事情,您能?同我说说吗?我看殿下对她还有杨家人颇为照拂,还有上?回御花园行刺一事......她又怎么会?那般凑巧就救了您?”   齐扶锦道:“外祖不用去多想?我和他的事情,当初她在御花园救我,也不过是巧合,自从她知道我是太子?后,就质问我当初为何?骗他,那个时候,我被?她在御花园碰到?,她就又找我说起了当初的事。恰好碰到?了刺客,她就给?我挡上?了一剑。她既救了我,我又如?何?能?去吝啬?”   肃国公道:“就只是这样吗?殿下难道对曾经的妻子?,没有一点怜惜之意吗?”   没办法,他们曾经是夫妻,肃国公不得不对此保持怀疑。   可他问这些,也实在是有些僭越了,他们是祖孙,可更是臣子?,他现在是在打听齐扶锦的私事了,还是极私密的事。   齐扶锦也没羞恼,只是眼?中的客气褪了些许下去,“平日这些话旁人是问不得的,因您是我的外祖,所以,我可以告诉您。我如?果对她有一丝怜惜,当初又为何?丢下她孤身入京呢?我不是她能?高攀的人,您放心吧。”   听到?齐扶锦这无情的话,肃国公仔细想?了想?后,好像也确实如?此。   如?果他真的在意李挽朝,当初又有何?必要丢下她呢?他把她带回京藏在东宫岂不是更为方便。   况且,他如?今言语之间尽是对她的不屑......   太子?金尊玉贵的,又怎么会?看上?一个小官家的女子?呢。   想?来,或许这些事情真的是他有些多心了。   齐扶锦也答应了,最迟不过一年,就会?立下正?妃,他又何?必如?此着急,将他逼急了,倒是真不好了。   肃国公听齐扶锦的语气不大好,安了心后就不再继续多说下去,告退离开了此处。   齐扶锦的视线落在肃国公的背影上?,眼?神逐渐冷了下来。   他不再多想?,想去寻李挽朝,出?了殿门后,忠吉迎了过来。   他是向他禀告一桩往事。   齐扶锦走在回廊下,忠吉跟在他的左侧小声说话。   这事是辛密,关乎皇后一事。   齐扶锦差不多走到?殿门口,忠吉口中的话也说完了。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低着眼?也看不清楚情绪,“嗯”了一声算是知晓。   他对忠吉道:“保护好那个宫女,千万不要让她出?事。”   忠吉应声,而后退下。   齐扶锦一人站在殿门口,对着紧闭的大门整理了好一会?的情绪,才推门而入。   杨兆文还在睡,他看到?李挽朝没有守在床边,而是正?躺在贵妃榻上?小憩。   齐扶锦想?起来了,今日她来的时候,眼?睛底下还挂着一片青黑,想?来昨夜在杨家的时候也是熬了一整夜,守了一整晚的岁,现在应该也是撑不住了。   她躺在他刚刚躺过的地方。   诶,看来她也没有那么嫌弃他。   他想?,事情还是没有糟糕到?那样的地步。   事实上?,李挽朝真的是有些太困了,昨夜闹腾了一夜,左右外祖暂时醒不过来,她就想?着也去小憩一会?,趴在床边睡实在难受了,她自躺到?榻上?。   他又没有正?躺在那里?。   她有什么躺不得的。   李挽朝睡觉很规矩,外头的风雪太大,屋内的炭火都快顶不住了,她躺在榻上?,整个人缩在角落里?面。   她的身形本就瘦弱,旁边空出?了好大一块位置......   齐扶锦看了看床上?还在熟睡的杨兆文,又看了看李挽朝,毫无负担地也躺了贵妃榻上?。   他也困,他也需要休息。   他没什么不能?躺的。   他怕动作太大弄醒了李挽朝,颇为小心。   好不容易躺了过去,他闻到?了熟悉的香味后,耳鸣声好像都没那么不好忍受了。   齐扶锦也开始合眼?休息。   殿内只有窗外呼啸的风声,还有些微的呼吸声,淡香袅袅,难得清净。   李挽朝倒是如?齐扶锦所愿,没被?他那近乎于无的动作吵醒,只是,床上?睡了三?两时辰的杨兆文,倒是渐渐转醒。   杨兆文的意识还停留在早上?从大殿上?晕倒那会?。   他就记得一整夜未睡过后,到?了天方亮那会?,心跳得极快,呼吸也急了起来,可能?实在是太累太困了,再没有力气站着,而后两眼?一翻,就昏了过去。   昏倒之前,他还在想?着这回殿前失仪,怕是要被?治了罪。   等到?他渐渐有意识了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到?了床上?,他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哪,缓缓坐起了身,他向四周看去,想?弄清楚自己这是在哪,却看到?了一旁的贵妃榻上?好像有两个人躺着.......   他怀疑是自己刚醒过来,犯了老花,看岔了眼?,又揉搓了眼?睛仔细看去。   等等......   那不是太子?和他的外孙女吗……   他感觉自己耳边嗡嗡嗡的响,眼?睛又开始冒星星了。   这对吗?   这能?对吗?!   他们怎么躺到?一张榻上?面去了呢!   “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   他都顾不得齐扶锦是太子?了,这是太子?能?做出?来的事吗?   杨兆文强撑着没再昏过去,冲着他们吼出?了声。   李挽朝一下子?就被?杨兆文的声音吓了清醒,她坐起了身,发现齐扶锦就躺在旁边。   她脑子?懵了一瞬,可马上?就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她的腿比脑子?反应更迅速,已经一脚把齐扶锦从榻上?蹬了下去。   杨兆文看到?李挽朝蹬了齐扶锦,眼?睛比方才更昏,再没忍住,晕了过去。   李挽朝顾不得齐扶锦了,马上?下了榻跑到?杨兆文的身边,她拍着他的脸,一边哭一边拍,“外祖,你?别吓我啊......”   齐扶锦被?一脚踹到?地上?也没生气,占人便宜,还被?人的外祖看见了,有什么好生气的。他看到?杨兆文又被?吓晕了过去,也赶紧起身出?去喊了太医。   好在是没什么大事,太医过来给?杨兆文掐了两把人中,人就渐渐转醒。   杨兆文醒来之后,太医叮嘱了两句注意事项就离开了,左右是不要再让人受刺激和惊吓。   李挽朝扶着他坐起了身,让他靠坐在了床头。   他看着站在一边的齐扶锦,又看了看李挽朝,脸色还是说不出?得铁青。   李挽朝忍不住回过头去瞪齐扶锦,齐扶锦摸了摸鼻子?,也自觉心虚,他想?了想?后,还是开口道:“那个......我方才就是有些太困了,所以就躺下休息了,我们没做什么。”   可这解释显然?有些苍白无力,杨兆文问李挽朝,“那你?怎么能?踹殿下呢?”   他们之间的关系若是那样清白简单,能?躺到?一张榻上??她踹太子?能?踹得那么顺脚?   杨兆文又还没到?老糊涂的年纪,那些话显然?是蒙不过他了。   李挽朝自然?是不敢说实话出?来,太医说不要让他受刺激,说了实话,她真的怕他接受不了。   她垂着脑袋,道:“外祖,没什么,真的没什么,就是以往救过殿下一回,关系也比旁人亲近那么一些,这回是我不自尊自爱,这才躺到?了一处。”   齐扶锦听她这样说,脸也慢慢有些紧绷了起来。   他也不能?说实话啊,总不能?说,他们两个以前成?过婚吧,所以在一张榻上?躺躺,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可如?果这些话从他口中说出?,杨兆文怕真要气出?个好歹。   他听李挽朝说她自己不自尊,不自爱,想?到?了从前在李家的时候,那个时候他们都被?下了药,后来出?了那样的事情,李挽朝就经常会?被?人拿这件事情说一些不好的话。   现下齐扶锦听了,心里?面自然?有些不那么是滋味了。   他道:“和李姑娘没关系,是我趁着她睡觉爬上?去的,杨老先生你?不要多想?,如?果真要做些什么,也不会?在这里?。我刚从外面处理公务回来没多久,若是不信,你?去外面问问也行。”   他和她之间的关系,也不是能?用一张嘴说清楚的,但就这样吧,本来错就在他。   杨兆文显然?还是有些不信,他们之间定然?还有很多他不知道的事情,难道是当初李挽朝救过齐扶锦,所以生出?了情谊?   他猜不出?来,而两人又都讳莫如?深,不愿提及,那他还有什么好去问的。   当初都说太子?品行好,江向北回来后说他变了,他还不相信,现在看来,果真如?此。   不过他也没有再去说,太子?如?何?,不是他能?论的,只是他执意要起身归家,不想?继续在东宫待下去了。   齐扶锦劝阻道:“外面还下着大雪,莫不如?再待风雪小一些时再离开。”   杨兆文紧绷着脸不应声,李挽朝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对齐扶锦道:“不了,还是回家吧,拿件斗篷裹起来就好了。”   齐扶锦最后还是没有拒绝,点了点头,就让人去拿兜帽、斗篷。   杨兆文裹紧了后,两人就往宫外去了。   齐扶锦想?送,被?李挽朝阻止,她私下对他道:“你?不要添乱了。”   说完这话,她就进去,扶着杨兆文离开,齐扶锦再也没有跟过去了。   不要添乱......   哦。   那就不添乱了。   李挽朝和杨兆文坐了马车归家,回去的路上?,两人一开始都沉默不语,李挽朝低头一直扣弄着手指,没有说话。   到?了最后,实在是杨兆文憋不住先开了口,他道:“你?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你?有什么不能?同我说的呢?”   她都能?和太子?躺到?一张榻上?,踹他的动作那般熟练,他是真不相信他们之间没什么。   可是,就算是这样,又有什么难以同他开口的呢?   他都已经昏过一次了,又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呢。   李挽朝知道杨兆文是不会?放下疑心的了,今日她不说,他往后也不能?安生。   她还是没敢抬头看他,手指都快扣破皮了,她道:“我说了,外祖能?不生气吗。”   杨兆文道:“说就是了。”   李挽朝又道:“您会?嫌我吗?”   杨兆文又道:“你?何?必担心这些,我嫌不嫌你?的,难道你?看不出?吗?”   李挽朝抬头看他,“从前太子?流落民间之时,我曾同他是夫妻......”   杨兆文愣住了。   这回是真愣住了。   他想?过万般可能?,可都没想?到?竟会?是这个答案。   “夫......夫妻?!”   李挽朝将这段关系重新宣之于口,心里?面竟然?带着几分说不出?的释然?,她不知道这股情绪是从哪里?来的,只是觉得,也挺轻松的了,这种事情,一直瞒,也瞒不住啊,纸始终也包不住火。   若是他们现在因为这件事嫌弃她,她也认下了的。   从杨兆文刚刚看到?他们两个躺在一起的时候,他对这件事情就已经有一定的接受能?力了,总之,是知道他们两个必然?是有亲密的关系的。   就是没想?到?,竟是夫妻。   杨兆文看着李挽朝,重新回想?起了她刚来的时候,大约是能?想?明白了些什么。   她当初进京,怕就是为了太子?。   原是如?此,现如?今,好像一切都清晰明朗起来了。   杨兆文看向她的眼?神带了几分痛色,他道:“朝姐儿,怎会?嫌你??你?怎么会?觉得,我们会?为这事嫌你?呢?”   李挽朝道:“因为我做了很丢脸的事。”   杨兆文道:“你?做再丢脸的事那又如?何?呢?”   没人会?因为她丢了脸,而就不再喜她。   他道:“这事你?不愿提起,就是这等缘故?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实在是太看轻我们了。况说,这算是什么丢脸的事呢。”   李挽朝看着杨兆文,久久不言,到?了最后,眼?睛竟泛红了。   对啊,这算什么丢脸的事呢。   事到?如?今,她好像才能?真正?的去和当初的事情释怀。   她总是觉得自己做了很多丢脸的事。   可是如?果再来一次,这登闻鼓她也还是会?敲的,当初她也仍旧会?奋不顾身地去找寻真相的。   让她丢脸的不是她自己,是齐扶锦。   两人没再说下去,杨兆文见她哭了,拿了帕子?给?她,“女大避父,我是你?的外祖,也得避着,你?擦擦眼?泪。我不去问你?当初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以至于你?们如?今变成?这样。这事你?再去提,也是再揭伤疤。只是朝姐儿,你?想?想?,若干年后,你?已生出?白发之时,再去回想?少年之事,那都是再简单不过的小事了。如?今看觉得苦痛,往后再看,倒也能?一笑带过。”   杨兆文和李挽朝回到?杨家的时候,已近黄昏,门子?一进去传话,里?头的一家人就马上?跑了出?来迎人,看到?老爷子?没什么事情,终都松了一口气。   他们也都心照不宣地隐去了在宫中发生的事情,只说他昏迷了之后,又逢大雪,这才耽搁了归家的时候。   众人也不曾多想?,赶紧把人接了进去。   这一年,开的头算不得好,不过后面些天,也都过得不错。国子?监那边放了十?日的年假,杨老爷子?也不用出?门了,有着上?回昏倒一事,李挽朝在家里?头没事就想?着法熬汤给?他补身子?,可或许是真上?了年纪,自从那次昏了一次之后,他的精气神看着就没先前那么好了。   这个年很快就过去了,李挽朝回去点绛轩开店,杨老爷也还要回国子?监教书。自从大年初一落了雪后,这场雪断断续续下了半月有余,离着杨期明的春闱,也还有半月,他近些时日神经也越发紧绷。   李挽朝想?着,等临近二月份的时候,待雪小些了,就去文昌庙给?杨期明上?个香求些福气回来。   李挽朝在店里?头忙着事情,这些天忙起来,早都快记不得齐扶锦这号人了,直到?他找到?店里?面来时,她才想?起。   齐扶锦穿着常服,和上?回差不多的打扮,除了通身气度华贵外,也叫人瞧不出?什么破绽来。   寻常人见不着太子?,自然?也认不出?太子?。   只是他相貌生得实在是太过出?色,一出?现就引了不少人的注视。   李挽朝被?突然?出?现的齐扶锦吓了一跳,她在店里?头忙着,见到?齐扶锦出?现,忙将他拉走。   她把他拉到?了点绛轩后面的院子?里?,外头都是店里?的伙计和客人,看到?了怕是又要多想?。   齐扶锦被?她强硬拉走,薄唇不自觉有些紧抿,不过最后也没说些什么。   李挽朝不明白他今日过来又是为了什么事情,她道:“你?怎么又突然?来了?这回又是什么事?”   外面都还在忙着些东西,她的语气隐隐带着几分不耐。   看到?李挽朝这幅神情,齐扶锦都忘记了自己来之前是想?做什么来着的?   或许是他本来就没什么事,只是刚好得了空,所以就想?过来看一看而已。   他道:“你?忙你?的,我就来看看也不行吗?”   李挽朝道:“店里?头很忙的,你?下次别常来了,叫人看见了不好。”   齐扶锦的出?现,对她来说很麻烦。   万一他的太子?身份叫人发现了怎么办?   李挽朝想?赶他走,却怎么都赶不动,他就立在那处,怎么都不动。   因着下了雪,齐扶锦这些天也一直都在忙着林家的事,先前那些上?奏直言不讳的人,被?以蛊惑民心,不尊圣上?的名头抓起来了几个,现下正?关在东厂大牢里?面审,朝中时局瞬息万变,齐扶锦盯了一会?,见到?没什么事了才得空出?门。   上?回杨兆文回去之后也不知道李挽朝是怎么和他说的,他本来还想?问问的,结果她一开口就是嫌他,让他说闲话的心情也消下去了。   他见她忙着,便道:“我好不容易才出?来的,晚上?我在酒楼包了座,一会?关店了去吃吧,你?去忙你?的,我就在这等你?。”   齐扶锦想?,她应当是不大习惯他来店里?,所以,他来一次她就如?此大的反应。   多来几次。   来多了她不就能?习惯了吗。   李挽朝哪里?知道他心里?头打着的小算盘,赶也赶不走,到?最后懒得再开口,任由他一人站在后院。   外面下着风雪,空气寒凉,齐扶锦站在檐下,果真一直等到?傍晚天快黑了的时候。   店里?头的人已经走光了,只留下了李挽朝一人。   她终于舍得让他从后院到?前头来了。   可是,她仍旧没有想?要和他去酒楼吃饭的意思,她道:“天色不早了,我得归家了,不回去,家里?人要着急的。”   齐扶锦哪里?会?肯,他在外面的院子?里?头等了快半个时辰,不是等着她赶他走的。   他的眼?眸从方才开始就一直垂落着,等了半个时辰也一点情绪都没有,他掀起了眼?皮,他盯着李挽朝,淡声道:“你?方才说好要去的。”   他没有发脾气,也只是想?和她好好沟通,然?而与生俱来的气势让他在没有情绪说话的时候,带着一些强迫人的意味。   李挽朝也抬眼?看向他。   两人之间竟就这样落入了一种古怪的对峙氛围。   李挽朝道:“我方才没有说要和你?去。”   他不愿意离开,他自己愿意等在后面。   她赶不走他,那也只能?任由他站在那里?。   可她什么时候开口答应和他去酒楼里?面吃饭了?   李挽朝回忆了下方才的情形,肯定道:“我从始至终都没有答应过你?。”   所以,是你?自己一厢情愿地等在那里?。 第46章   山雨欲来   李挽朝道:“你走吧, 我要关门?了。”   齐扶锦沉默了好半晌,没继续纠缠,竟然还笑了一声, “嗯, 行,那我走了, 我下次再来。”   他来什?么来啊?还来捣什?么乱啊。   李挽朝忍不住气得骂他。   齐扶锦就?跟听不到似的,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接下的几?天?, 李挽朝一直有些担心?齐扶锦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来, 好在好些天?都没再见到他的身影。   反倒是蓝寻白?先到京城了。   蓝寻白?先前离开的时候就?说会回来京城,这回没想到真通过拔贡被选入了国子监中, 过完年后,就?上京来了。   他出发前一点也没和李挽朝提过, 等到了京城后, 直接去了杨家找人。   他到的时候是白?日,家里头就?只有老夫人和杨絮在, 方?濯一过完年也去外头跑商了。   他找到了杨家,去拜访了老夫人还有杨絮后才知道她人不在家里头。   和她们闲话?了几?句之后,马上就?按照他们给的店铺位置跑去了点绛轩。   这些天?点绛轩忙得厉害。   年前的时候李挽朝和黄大娘探讨过关于那卖不出去的胭脂一事, 她那个时候心?里头就?生出了一点想法。   大多?数的女子其实压根就?不知道自己适合什?么颜色的胭脂水粉, 只想着去挑鲜艳的颜色买, 想着颜色越是艳丽越是能衬自己。可施朱傅粉, 冶容艳佚, 也并非适合所?有人,就?像李挽朝自己,她根本就?不大适合艳色,反而是一些淡色更衬她。   她年前有了想法, 年后复了工马上就?实行下去了。   她又?招了两个姑娘,专门?为进店的女子试色,为其挑选出适合的胭脂颜色,店里头的东西随便试都可以,外头的客人看店家大气,来得也多?了,来得多?了,卖得也厉害了。   一时之间忙得不行。   蓝寻白?来点绛轩的时候,店里头就?都是人。   他看了看店名,没认错,就?开始往里头挤,“阿姐,阿姐!你在哪里呀......!”   李挽朝还在给客人介绍东西,听到了蓝寻白?的声音疑心?自己是听错了,结果那声音越喊越响亮,她才意识到,真的是蓝寻白?。   她往外探头去看,就?看蓝寻白?穿过人群往里头来,李挽朝见到他一时惊讶,就?连手上的客人都顾不得了,“小白?!你怎么来了!”   二人几?月不见,如今也没有生疏之感,外面人多?,他们去了库房里头说话?。   蓝寻白?道:“我这回被选上来国子监读书了,爹娘让我过完年就?过来,路上又?走了好些时日,这才到。”   竟真选上了?   平日里头看着不大上进的,一到关键时候用起功来,果真也不会叫人失望的。   两人久别重逢,在一起又?说了很多?的话?,说到后面,蓝寻白?又?从袖口中掏出了个东西,他给李挽朝。   李挽朝接过,发现是个长命锁。   还是金子打的。   她看了看后,眼皮一跳,而后抬眸看向了蓝寻白?,“这个,谁给的啊?”   蓝寻白?实话?道:“李伯伯听说我要来京城这边,让我把这东西带给阿姐。”   李挽朝早在看到的时候,心?中早已经有了答案。   她听到了蓝寻白?的话?后,竟笑了笑,不过什?么都没再说,叹了口气,就?把这长命锁塞到了袖子里面。   没办法啊。   他还是她爹。   她不回家,他也还是她爹。   她真不能一辈子都不认。   蓝寻白?看不懂她的表情,也不知道她心?里头在想些什?么,两人沉默了一会,短暂的安静后,是李挽朝先开了口,她问道:“那你这回来住杨家吗?我到时候喊人给你收拾间院子出来。”   蓝寻白?摇头,“不了,娘说我之前住十?来天?的倒是还好,可如果住得多?了,那就?太?麻烦了,阿姐别担心?了,她给了我很多?银钱,让我在外头租间院子出来就?成。”   李挽朝问他,“那你院子可找好了?要不阿姐帮你去找?”   蓝寻白?觉得,现在李挽朝已经完完全?全?的像是一个京城人了,他来了京城,是客人,她什?么东西都能帮他安排好。   她现在,已经在京城落稳脚跟了。   蓝寻白?摇头,“我已经找好了的,离杨家很近的,一刻钟的功夫就?能到呢。”   如果不离他们近一些,那他一个人在京城也很孤独的。   李挽朝道:“这样也很好,我们能相互照应。”   蓝寻白?笑,“嗯。”   这是蓝寻白?刚到京城的第一日,杨絮让人来点绛轩传话?,让她今日早些带他回家吃接风饭。   蓝寻白?在点绛轩粘了李挽朝一个下午,店里头的几?个人也都认识他了,他说话?甜得很,听说李挽朝说他是在老家那边的世交的同辈,对他印象也颇好。   等到了晚间时,店里头关了门?,两人就一道归了杨家。   若说蓝寻白?来京城,第一高?兴的是李挽朝,那第二高?兴的就?得是杨期朗,他一从国子监归家,就?抓着蓝寻白?说话?,直到上了饭桌也不撒手。   看这样子,比跟杨期明还要亲一些。   杨絮拿了两坛酒出来,她问蓝寻白?,“寻白?,要不来喝点?这回你来小姨高?兴,把陈酿都掏出来了,今个儿若是醉了,就?留在杨家吧。”   李挽朝想劝,蓝寻白那边就已经接过了酒,“那就?却之不恭了。”   还不待她劝,他就?已经开始喝了。   杨期朗和蓝寻白?都有些醉了,李挽朝倒滴酒没沾,她酒量烂得不行,只怕碰一口都会醉,等到晚些时候,酒过三巡,她实在看不下去开始了劝酒。杨絮酒量倒好,至少比蓝寻白?他们好。   杨期明?也看不下去了,起身把杨期朗抓回了屋,李挽朝和下人一起把蓝寻白?扶回了院子。   蓝寻白?酒量差,但酒品好,喝醉了酒不说胡话?也不闹,乖乖让人扶了回去。   屋子里头已经叫人点起了火,烛火熹微,发着暖黄色的光。李挽朝和人一起将他扶到了床榻上,又?让他们去打了些热水来。   李挽朝给他放在榻上躺好,热水端来后,她拧了巾帕给他擦了把脸,弄完了这些后,也不再多?待下去,起身就?欲离开。   只是蓝寻白?兀地伸手抓住了她的手。   从刚刚开始就?一直老老实实的,怎么突然就?发作了呢。   李挽朝转回身去,想扒开他的手指,可竟怎么也扒不动,她似听蓝寻白?低喃了一声“阿姐”。   她凑过去问,“把阿姐的手撒开成不?”   蓝寻白?又?不是什?么不讲道理的人,喝了酒都没见闹过,和他讲道理,他说不准就?听得明?白?呢。   可她话?音刚落,就?听蓝寻白?又?道:“阿姐,我好想你......”   他脸色潮红,那张脸上竟是醉意,看着已经开始不大清醒了。   李挽朝没把这话?放心?上,哄他道:“我也想你,你睡吧,你先睡。”   蓝寻白?觉得自己根本就?没醉,就?是脑袋晕得很,眼前的人有些看不清,说的话?传到了耳朵里面过了好半晌好像才能反应过来。   他听到李挽朝说也想他,反应了过来后,半天?终于吐出一句:“你根本就?不想我。”   李挽朝还想说些什?么,可蓝寻白?又?囫囵说道:“我以后不叫你阿姐了。”   叫她姐姐,她真的能一直把他当弟弟。   从前刚离开京城那阵,他就?想着,往后还是别叫她阿姐了好,可是一回来京城,一见着她,阿姐两个字就?从嘴巴里面先跑出来了。   李挽朝听到这话?,下意识就?问,“不叫我阿姐,那你叫我什?么?”   这个问题好像难住蓝寻白?了,他想得身上的力?气都没有了,抓着她的手指渐渐松开了。   好半晌蓝寻白?都没说话?,李挽朝只当他是喝糊涂了,等不到他的回答,也打算起身离开了。   可是,就?在转身之时,她听到了他的回答,“叫什?么都行,反正不能是阿姐了,你总是把我当弟弟......”   李挽朝轻笑了一声,打趣道:“不叫阿姐啊?你这喝了酒就?开始没大没小了。”   说完这话?,她也就?没再继续待下去了,又?去嘱咐了她身边的贴身小厮几?句,说是晚上就?不用净身了,容易着凉,暂且就?先这样睡下,看蓝寻白?这幅样子,起夜的时候估计肚子得不舒服,要吐几?番,让他在旁边守住了。   小厮应下这话?后,李挽朝就?回去了自己的院子。   翌日醒来,蓝寻白?果然好像是忘记了昨日醉酒发生的事情,还是阿姐阿姐地喊她。   李挽朝觉得他好玩,背地里头笑了好半天?。   过了两日,就?快到一月底了,杨期明?过些时日就?要去殿试了。   李挽朝打算去文昌庙给他求些福气回家,杨絮本来是想和着她一块去的,可那天?晚上饮了酒后,她受不了身上的脏污味道,去净了个身,结果隔日就?染了风寒。   哎,有时候人也不能太?爱干净。   蓝寻白?和杨期朗回去后擦了把脸就?睡,这两人就?什?么事情也没有。   李挽朝自然是让她在家待着,蓝寻白?二月初才去国子监报道,她说好了和他一块去。   天?气晴朗,连着下了好些时日的雪终于小了下来,阳光洒在雪地上,折射出薄弱的光芒,如波光粼粼的水河一般。   李挽朝和蓝寻白?用过午膳之后,就?一道从杨家出发,前往地安门?旁的文昌庙。   她先前向着杨絮打听过了,每到科举时候,京城中香火最旺盛的地方?就?是那处,大家都爱往那里跑。   这座文昌庙已经有好些年头,近年来帝王看重科举一事,连带着文昌庙也被人踏破门?槛。地安门?在皇城北门?,是帝王亲祭地坛诸神时候的出口,寺庙位于此地不算幽深,一旁的官道旁时常还有人来往。   李挽朝和蓝寻白?来得不算早,在寺庙门?口,蓝寻白?听到别人说殿里头有算卦求签的地方?,他问李挽朝要不要去给杨期明?算上一卦。   李挽朝想了想后道:“这东西旁人算,应当不准的吧。”   蓝寻白?听后也觉有道理,便作罢了。   这里头已经有不少的人在了,两人在门?口捐了香火就?往庙里面去了。   青灰色的瓦片覆满了白?雪,庙宇的飞檐翘角在阳光的照射下更显庄重。   两人往大殿那头去。   进了正殿之后,香烟缭绕,殿内供奉着文昌帝君的神像,在烟雾看着有那些许的不真切。   拜完了帝君神像后,他们从大殿里头出去后,又?不知道是去了何处。   沈绥华将自己的视线从李挽朝和蓝寻白?的身上收回。   她今日和家中母亲也来了文昌庙,沈舟裴今年也要春闱,恰逢今日雪小了些,天?气晴朗了后,就?动身来了这里。   她母亲非要拉着她去算卦求签,殿内的角落里头,有求签处,挤了一堆人。沈绥华挤不耐烦了,就?站在一旁,任由她母亲在那里排队。   无聊往外看时,就?看到李挽朝今也来了这处,身边还跟着一个少年模样的人。   那两人说说笑笑,看着关系甚好。   沈绥华自认不得蓝寻白?,但心?里头登时警钟大作。   她为齐扶锦拉响了警钟,也为自己。   李挽朝要是真和旁人好上了的话?,那齐扶锦死心?了,就?真来娶她了怎么办呢?   她哥哥这人,她知道是没有可能的,他随便玩玩,李挽朝也不会当真,可是眼前的这个少年,她觉得,他和李挽朝之间是真说不准。   李挽朝和他在一起笑得太?过自如了。   是她都不曾见过的模样。   沈绥华想着要不要告诉去告诉齐扶锦这事。   可若是告诉了的话?,她真的就?是成了小人。大家都是女子,你不想嫁给齐扶锦,李挽朝看着就?想了吗?若是不说,她又?真怕自己将来要嫁给了齐扶锦。   沈绥华纠结得眉头都蹙成一团了,她的视线从那两人离开的方?向收回,发现她母亲已经排上队了,沈绥华马上跑了过去,一屁股挤开了她,道:“母亲,我有急事,我先算上一卦。”   万事不决,可问卦象。   她的母亲骂了她两句,“死孩子,撞了鬼不成......”   好再也只是骂了两句,终归是没扯开她。   沈绥华很快就?拿到了自己想要的签子,是下下签。   好吧......   好吧。   她认了,她最后还是没有当长舌妇,去将这事告诉齐扶锦。   上天?让她闭嘴,看来这事是真有些糟糕。   可是沈绥华是没提起此事,烂在了肚子里面,齐扶锦自己却亲眼看到了。   *   两天?后,大约是傍晚时分,李挽朝和蓝寻白?都还在点绛轩。   蓝寻白?上街买了几?串糖葫芦回来,分给了店里头的人。   黄大娘上回还觉沈舟裴和李挽朝之间有些什?么,可是过了年后,又?来了个蓝寻白?。那沈舟裴和蓝寻白?一比,差个十?万八千里去了。   蓝寻白?人勤快,嘴巴又?甜,都快把她哄得年轻二十?来岁,这会蓝寻白?买了糖葫芦回来,没想到还能给自己带上一串。   她笑得嘴巴都快合不上了,道:“我都这把年纪了,哪里还吃小姑娘吃的这些玩样啊。”   蓝寻白?道:“诶诶诶,您这是哪里的话?,年轻着呢。”   黄大娘最后还是接过,对那边在看胭脂的李挽朝道:“姑娘,你快管管吧,这小蓝公?子再哄下去,我这家都不想回去了呢。”   蓝寻白?跑到李挽朝旁边,把最红最大最漂亮的糖葫芦递给了她。   李挽朝放下了手头的东西,接过了糖葫芦,又?回了黄大娘的话?,“您可不能不回去,到时候黄叔要来找我麻烦了的。”   李挽朝扒开糖葫芦外面包着的纸,看了看后,扯着蓝寻白?小声道:“你怎么又?偷偷挑最大的给我,我吃不完的。”   这或许是蓝夫人教蓝寻白?的,做人不要小气,要大气一些。所?以蓝寻白?每次买东西都会给大家买一份,就?像以前买花灯,李挽朝会有,知霞也会有。   但每次他都会给李挽朝留下最好的。   李挽朝也是知道的。   蓝寻白?不在意的笑,“不给你最好的,我给谁去,吃不下的话?,那就?我吃吧。”   这玩意在过腻味,李挽朝最后果真是吃不完,还没来得及丢,就?给蓝寻白?抢过去了,“丢了浪费呢。”   李挽朝瞥他,“小白?,你占我便宜呢?”   “可是我以前就?总是吃你剩下的啊,现在为什?么不行?”   以前在学堂的时候,母亲让他给她带糕点吃,她吃不完,就?总是他吃剩下的啊。   她以前是有夫婿的,他也保持距离了,可是如今,她已经没有夫婿了。   他不管了。   他就?吃。   看着他这副样子,李挽朝终是没有再拦了,得了,爱吃剩下的就?吃去吧。   叫了个小狗名,怎么还真生了副狗脾气出来。   这店里头的其乐融融之气,全?都落入了店外一人的眼中。   齐扶锦今日又?找到了点绛轩。   还没进去呢,结果就?看到了这么一副场景。   他不知道蓝寻白?是什?么时候到的京城。   杨家已经今非昔比,也没人会寻他们家的不痛快和麻烦,所?以上一回李挽朝叫他别再去盯着她,他是真没盯着了,因为没什?么盯着的必要了。   只是没想到,蓝寻白?又?回来了。   他站在外面,视线死死地落在他们两人的身上,李挽朝从始至终,嘴角都一直挂着笑。   店里头的人好像都已经习惯了蓝寻白?的存在,他就?跟李挽朝的挂件一样,她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   齐扶锦回想起来,他上一次来点绛轩,李挽朝是怎么对他的呢?   她让他在后院站了半个时辰,好像被别人看到她和他站在一起都是罪过。她那么防他,蓝寻白?呢?蓝寻白?都能和她吃一串糖葫芦是吧?   在这个时候,齐扶锦的嘴角竟勾起了一抹笑,狭长的眼眸却中没有一丝情绪。   一旁的喜萍已经察觉到了齐扶锦情绪的变化?,他想开口劝他时,可齐扶锦已经往里面店里面去了,他连跟都跟不上去,伞都来不及给他撑。   他先前是来过这店里两回的,店里头的人也都见过他,只是这一回他有些太?过冷冽,分明?嘴角是带着些笑,可是这幅样子却莫名叫人有些心?慌害怕。   谁惹他了?冲谁来的啊?   众人心?中生疑,可还在疑惑之时,蓝寻白?震惊地看着从外面走来的齐扶锦。   他的头发上、衣服上、眼睫上沾染了些许的雪花,身上带着说不出的寒气。   蓝寻白?看了看齐扶锦,又?看了看李挽朝,有些惊讶道:“他不是死了吗?!”   蓝寻白?不知道温沉是太?子的,他只是清楚地记得,他是死了的,死在了那场火灾之中,现在站在面前的,是温沉?   齐扶锦笑得厉害,“死什?么死?嗯?这么想我死?”   死了就?能轮着他上位了是吧,想什?么呢啊?   李挽朝隐隐约约感觉到,齐扶锦的状态很不对劲,真的很不对劲。   她怕他在店里发疯,对身后跟来的喜萍道:“快些把你家公?子带走。”   可这话?好像彻底激怒了齐扶锦,他兀地抓上了李挽朝的手腕,带着她出门?,李挽朝不愿意,可又?实在怕他在店里头闹起来,最后只好对想要追上的蓝寻白?道:“一会你帮我把门?关了,你不用担心?,我就?出去和他说些话?,一会会回家的。”   李挽朝说完了这话?后,蓝寻白?终没再追上去,只能眼睁睁看着齐扶锦抓着她的手腕走。   两人走后,店内的人噤若寒蝉,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黄大娘没忍住问蓝寻白?,“这罗刹是哪家的公?子啊?怎么这么吓人。”   蓝寻白?也想知道,他谁啊?他到底是谁啊。   他也不知道,他带她走究竟是要做什?么。 第47章   爆发   齐扶锦抓着李挽朝的手腕一路往外去, 李挽朝被他拽得生疼。   她这才知道,原来齐扶锦的力气能大成这个样子,让她感觉手腕都要被他扯断了。   “疼, 我疼啊。”李挽朝一边挣扎一边道:“你能不能轻点?我不跑, 你轻点行不行。”   听到了李挽朝的话,齐扶锦的理智好像回笼了些许, 手上的力气也终于小?了一些下?来,只是仍是冷着脸不说话。   从?李挽朝的方向?抬头?看去, 只能看到他紧绷的下?颌。   他把她带上了马车, 终于肯松开了她的手。   齐扶锦报了个酒楼的名?字,马车开始疾驰。   李挽朝被他这出弄得莫名?其妙, 一边揉着自己都快脱臼的手腕,一边寒着脸问他, “你到底想干什么?”   齐扶锦看着她, 刚刚还笑靥如?花,怎么一到他这就丧如?考妣呢?   他还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他还在笑,就像是在说家?常话,他道:“不是说好要去一起用晚膳吗, 上次没吃成, 这次去呗。”   李挽朝没办法, 是真对他没办法了, 如?果说吃一顿晚饭就能结束, 吃吧,那就去吃吧。   都在一条街上,没多久马车就到了酒楼,过一会就要到饭点了, 喜萍赶紧跑进去开了个独立的厢房出来,齐扶锦直接带着李挽朝去了里面。   他进了厢房之后什么都没说,只让喜萍在外面守好了,不要让旁的人进来。   齐扶锦根本就不是来吃饭的。   李挽朝马上就意识到这一点。   她看着他问,“你究竟在闹些什么?”   她真的是已经把他当成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她不明?白?,她就在店里面好好的,最多就是和蓝寻白?说了几句话,怎么了?这也能戳到他吗?这样也可以让他无法忍受吗。   他到底是有什么好不能忍受的。   天已经渐渐黯淡下?来了,屋内已经燃起了烛火,火苗一晃一晃,将两?人的身影拉得颀长,两?人对峙,气氛紧张。   齐扶锦听到李挽朝的话后,冷眼盯着她,他近乎有些咬牙切齿地质问她,“沈舟裴可以和你一起外面逛街,蓝寻白?可以去你店里找你,怎么着,我就这么见不得人?我见你一回你赶我一回,找你一次你就骂我一次。”   他一开始的时候也想着慢慢来吧,急什么呢,这些事情就算急也没有用啊。她骂他也不是第?一天开始骂,她讨厌他也不是现在才开始,可他想着,她总会慢慢接受的,总会释怀的吧,他道歉的态度也已经放这么诚恳了,能给的不能给的,全都给她了,可她仍旧是那样,心如?磐石,岿然?不动。   这就算了,她赶他,他也不在意的,可是,她对他只有怨恨厌恶,对其他的人却又喜溢眉梢。   这要齐扶锦怎么接受?   他被李挽朝藏着掖着,就连出现在点绛轩都能惹她生气,可是蓝寻白?呢?都快跟里面的每一个人处成兄弟姐妹了。   他没死呢,他还活着呢。   他才是真正?和她拜过天地的人好吗。   相比于齐扶锦激动的情绪,李挽朝看着就平静许多了。   她听到他那近乎控诉的质问,终于明?白?了他今日的火气是从?哪里来了。   他生气,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也不会想着去和他剖胆倾心的,她只是试图让他冷静下?来,别去发疯,她道:“因?为你是太子,我怕旁人认出你的身份,带来麻烦而已。你能不能不这么敏感,不去想这么多呢?”   再说了,就算他敏感,可他又有什么资格去生气呢。   听到这话,齐扶锦直接叫气笑了。   敏感?   她竟说他敏感。   这一刻,她冷静自持,高高在上。   而他呢,恚怒交加,像个疯子。   齐扶锦不喜欢她这样看他,一点都不喜欢。   “我敏感了?我怎么就敏感了呢。难道又不是你把我变成这个样子的吗?”   他惶恐,他害怕,他惊惧,他胆寒到发颤......   他如?今成了这幅样子,难道她就一点责任都没有吗?   他看着李挽朝,试图找回自己的理智,他慢慢冷静了下?来,看着她道:“你别这样看我,你怎么这么样啊,就当我了花一千两?,和你说句话也不行了是吗?沈舟裴在你店里头?买胭脂才花几个钱啊。”   他一个红包给她包了一千两?,现在怎么说句话也不行了呢。   李挽朝的表情终于有了松动,她恨不得一巴掌扇他脸上,硬生生才忍住了。   怎么着?把她当青楼里面的花魁是了吧,花个一千两?来买笑了?   齐扶锦看她有表情了,不说那些话了,他道:“朝娘,我也不想说这些,我并不是在羞辱你。只是,你能告诉我,你想我怎么办?我已经把我能给的都给你了。你想当太子妃那也可以的,我是太子,我可以让你母仪天下?的。我究竟是有什么不好的啊?”   其实说真的,他总是觉得自己是太子,总是觉得自己金枝玉叶的。可是到头?来,还不一个可怜虫,什么都没有,他把自己想得高高在上,好像就没有那么可怜了,就好像他曾经没有那么卑微低贱过。   他真的什么都没有,唯一有的就是权势了,他不是在想着法子的给她了吗,他不是也在一点点让渡自己的权利给她了吗?他想,她不喜欢权利也没关系的,那是因?为她不曾拥有过,如?果有了,她能不喜欢吗?   李挽朝意识到,齐扶锦今天势必是要和她论出个结果,论不出来,他不会轻易让她走的,她看着他的表情,终于不再平淡,带了怨与恨,“谁稀罕呢?我不是一开始的时候就说过,我不需要那些,一点都不需要。我没有这些,我也能过得很?好。”   说起这些,她就有些激动,她不明?白?,为什么齐扶锦到了现在还不能明?白?呢?   “齐扶锦,就像我背上留下?的疤,用再好的药膏都去不掉的,你以为你给我的那些所谓的好东西,就能粉饰太平了吗?”   她说他不需要。   歇斯底里地看着他说。   齐扶锦把东西捧到了她的面前,可是她毫不犹豫地摔在地上,踩在脚底,恶狠狠地说自己不需要。   她说不需要,是真的不需要他,完完全全的不需要。   屋内陷入了片刻沉寂,窗外的寒风呼号更叫明?显,如?同凄怆的飒飒之声。   直到这一刻,齐扶锦终于没办法自己去骗自己了,他的脸色蓦地难看了起来。   他其实一直觉得自己都高李挽朝一头?的,真的,即便他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即便她总是骂他,想着法子疏远他,可从?前的时候他一直都这样觉得,他是太子,除了皇帝能压他一头?,谁不仰视他,从?来都只有他俯视别人的份。   可是现在,他快抬不起头?来了。   她说出这句话时,他就已经在她的面前抬不起头?来了。   李挽朝看着他这样,还在道:“你别说你是喜欢上我了吧,齐扶锦,你千万别这样说。诶,你骗过我那一次,我一直都记得呢。”   他以前不是说过喜欢她的吗,可是到头?来,他怎么对她的?   李挽朝道:“你还不只骗过我一次呢,不过从?前的事,我也记不得了,记不清楚了。”   “只是谁要你的喜欢,你的喜欢除了让我难堪还能怎么样呢?”   除了难堪,还能如?何?   齐扶锦紧紧地绷着脸,他被她贬地一无是处了。   李挽朝觉得他好笑又可怜,她说,“我不需要当什么太子妃,我只要当我自己,我更不需要你那些高高在上的施舍,对我没有一点好处。”   他扯着她来说这么一大堆,高兴了吗?舒服了吗?   不舒服也没办法了。   反正?她是舒服了。   李挽朝转头?就要离开,可就被齐扶锦一把抓到了面前,他看着她的红唇,那张漂亮唇瓣,就像是两?条红手绢,一张一合地挥动,对他说着离别决绝的话。   多漂亮。   可是说的话怎么会那么难听呢。   闭嘴吧。   不要再说了。   他按住了她的后颈,低头?吻了上去。   强势地没有给她一点回避的机会。   李挽朝咬他,他也不松口,血腥味瞬间在两?人的口中弥漫。   她刚刚吃完了糖葫芦,他吃到了她口中甜腻腻的味道,她被迫吃到了他口中的血,她咬破了他,但血腥味让自己更难受。   他就像是一只狗,恶劣地掠夺她的一切,她受不了了,她喘不上气了,她打?他,可整个人被他推到了墙边。   齐扶锦不再亲她,可是低头?解开她的衣带,细长的手指轻轻一勾,她的衣服就松开了。   李挽朝受到了惊吓,推他打?他,“你干嘛呢?齐扶锦,你能不能冷静一点!”   都多少次了。   他们都做过多少次了啊?   齐扶锦的薄唇上还冒着血珠,他恶毒地说,“你以前不是很?喜欢的吗,怎么现在就不想要了呢?你看看你,又是沈舟裴,又是蓝寻白?,我呢?从?恩文府离开后,我就一直给你守着贞呢,你就这样对我?嗯?”   她知道他是怎么过的吗,她知道他在每一个黑到极致的夜是怎么过的吗?头?疼,耳鸣起伏不休地折磨着他,他时常会在深夜想起从?前的往事,他想忘掉她,可始终忘不掉她,她的血是从?什么的时候爬到了他的心头?,是从?什么时候占据了他那破碎又岌岌可危的灵魂?   她高高在上的看他,让齐扶锦觉得自己低贱到了骨子里头?。   他现在用尽伤人羞辱的话,只是为了让她和自己一样难堪。   人穿着锦衣丽服,那又怎么样,还不衣冠禽兽。   李挽朝推他,她想制止他的动作,牢牢地抓住自己的衣服,她坚定地,认真地说,“就算是别人愿意和我亲近,那也不是我的过错,他们愿意亲近我,是因?为我很?好,这我没办法改变。我总不能因?为别人的亲近,就把我自己变得面目全非。我自己都管不了的事情,你凭什么管?”   是,她说得没错啊,有什么错呢?   她是好,她都快好成九天仙女了,不然?怎么就能让他这么念念不忘呢。   她越高傲,衬得他越卑贱。   随着李挽朝话音落地,他稍稍用力,就把她的两?只手抓起来,禁锢在她的头?顶,按在了墙上,另外一只手灵活地脱着她的冬衣。   眼看越脱越少,李挽朝再也忍不住哭了,所有的骨气都跟着衣服一起被脱掉了。   左右都做过了,左右以前都做过了。   她不再挣扎,因?为挣扎没有用了。   她只是看着齐扶锦,看着齐扶锦掉眼泪。   她的身上,只剩下?一件小?衣了。   齐扶锦低着头?,感觉到李挽朝没再挣扎了,他隐隐约约听到她的哭泣声了。   他抬眸,看向?她。   他好像被她那含了泪的眼睛烫到了,他的手指发颤,脑子一瞬间疼得厉害。   别看她,别看她了。   他不想再看她流泪的眼睛,强硬地把她转了个身,按在了墙上。   可是,在触及到她背上的疤痕时,呼吸都有些顿住了。   雪白?的背上,有几道疤痕交错,其实已经消了个大半了,也不难看,可是,在她的背上看着却格外的显眼。   李挽朝没说错,用再好的药膏,都抹不平那些疤了。   他脑袋又沉又重,耳鸣或许是个情绪性的毛病,在这个时候吵个不停。   他的意识已经渐渐出走,可是手上的动作却终于还是停住了。   齐扶锦兀地松开了她,他后退了好几步。   头?疼得厉害,他甚至有些想要撞墙。   他退到了桌边,却不小?心撞到桌子,打?翻了杯盏。   他看着哭泣的李挽朝,看着地上的碎瓷片,低下?身,竟鬼使神差地捡起那东西,使劲地往自己的手臂上割。   好像身体上的疼,才能让那苦不堪言的脑子好受一些,好像只有这样,他才能找回自己的理智,别再做出那样出格的事情。   他的意识终于渐渐清醒了一点回来。   他甚至有点庆幸,刚才还好没有做那样的事。   如?果要是真做了这混账事,真就可以去死了。   太伤人了。   这事有多伤人,他难道还不知道吗?   她都哭成那样了,怎么还狠得下?心欺负她呢?   李挽朝不知道齐扶锦为什么突然?良心发现了,她捡起掉在地上的衣服,一件件套了回去,她听到茶盏打?碎的声音,穿好了衣服抬头?去看,却发现齐扶锦正?拿着瓷片自残。   割一道还不够,他划了好几道。   李挽朝被眼前的一幕吓到,她捂着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的动作。   血越流越多,她最后看不下?去了,跑到门边,打?开了门,喜萍就站在外面。   他看到李挽朝有些乱遭的样子,忍不住眼皮一跳,方才里面的动静还挺大的,打?架了还是......?   他本来也有些担心的,可是殿下?吩咐了他,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可以进去。   他还来不及多想,就见李挽朝指着里面,道:“你家?殿下?疯了,他疯掉了。”   李挽朝从?前总是骂齐扶锦是疯子。   可是直到现在,今天的事情发生后,她才是真的觉得他疯掉了。   喜萍往里面看去,面色大变,赶紧上前拦住了齐扶锦。   齐扶锦今天实在是太失态了,平日里头?束得一丝不苟的头?发都有些乱了。   他的衣袍上,都是血。   喜萍冲了进来,拦住了齐扶锦,齐扶锦好像才终于回过了神来。   他看向?站在门口的李挽朝,她的眼睛隐约还蕴着未曾擦干的泪,她看向?他,尽是惊恐。   齐扶锦的神思渐渐回笼,他好像终于想起了方才发生的一切,想起了她是如?何说他,最后,他薄唇轻启,冷冷地看着她,“你走吧,你不需要我,我也不需要你。”   李挽朝看着他,表情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复杂。   不过,她最后终是什么都没再说,转身离开。   李挽朝走后,齐扶锦的情绪看着仍旧不大好,喜萍小?心翼翼地道:“殿下?,先止血吧......”   这血顺着他的指尖正?一滴一滴地往地上掉,看得渗人。   齐扶锦沉默许久,过了好一会,才开了口。   他“嗯”了一声,面上的表情却变得越来越冷。   他真的有些不明?白?呢,都这样了,她还要他怎么办?难道要他当狗跪地,摇尾恳求?   活不了吗,难道没了她,他还活不了吗?   齐扶锦想,不可能的,这世上没有谁离开了谁就活不了。   那他也不需要她了。   可即便如?此想着,头?疼非但没有缓解,心中的痛反噬得他更遍体鳞伤。   太子是不可以哭的,是不能够哭的,泪水也不会叫他能够得到什么。   对于齐扶锦这样的人来说,真要细算,流血的次数比流泪的次数多得多了。   可是这一刻,他身上的礼数和强势消失得彻底干净又彻底,他捂着脸,再也忍不住悲泣出了声,他的声音带着极致的悲伤,仿佛方才那个恶劣的人又不是他。   血和泪糊满了他的脸和眼睛,周遭的一切都开始天旋地转。   贱得没人样了。   齐扶锦,你真的贱得没人样了。   还有什么呢,你从?头?到尾什么都没有。   你就算真得去当狗,也不会再有人会施舍给你一根狗骨头?。   这不是早就知道了的吗?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愿意去承认呢。 第48章   杀人流言   李挽朝一开始的时?候恨他强迫她, 可是后来,他那行径实在是太过骇人,以至于她从酒楼里面出来之后都还心有余悸, 有些没缓过神来。   晚风吹在她的脸颊上, 她的脸被吹得生疼。   她回头看了?一眼酒楼,最后终是什么都没再想, 整理了?下有些杂乱的头发便往家里面归去。   蓝寻白一直等在杨家,杨絮问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怎么李挽朝还没回来, 他怕他们?担心,也一直寻着法子去搪塞。   他就一直等, 一直等,等到天黑得透了?的时?候, 李挽朝终于回来了?。   他赶紧跑出了?门?, 跑到门?口去找她,见她面上有些说不?出得憔悴, 唇瓣是肉眼可见得红肿了?。   出去的时?候人还好好的,回来的时?候就成了?这个样子。   蓝寻白不?用想,好像也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瞥开头, 不?再看, 只是问道:“阿姐, 他是谁啊?”   他不?是应该死了?吗?   他现在真觉得, 这人倒还不?如死了?呢。   李挽朝想了?想后, 还是没去和他说当初的事。   结束了?。   齐扶锦自己说的,他们?之间可以结束了?。   开始的时?候身?不?由己,结束的时?候也狼狈至极。   既然结束了?,那就没有再去提起的必要了?。   她对?蓝寻白说, “他是谁不?重要,你就当温沉死了?就可以了?。”   实际上,温沉确实已经死了?不?是吗。   那是各种意义上的死亡。   李挽朝今日累得厉害,她也不?再继续去和蓝寻白说下去了?,同?他道:“我没事了?,你别担心我,回去先吧,一会再晚些时?候,就该宵禁了?。”   蓝寻白见她这样,也不?再多说,可离开前还是不?放心地问了?一句,“真的没事吗?”   她看着不?像没事的样子。   两?人站在檐下,月光泄露在他们?的脚边,稀稀疏疏的,几不?可见,蓝寻白看着她沉默良久,最后还是开了?口,他问她,“他欺负你了?吗?”   他要是真的欺负她了?,他打死他去。   欺负。   他们?曾是夫妻,可是蓝寻白还是用了?“欺负”两?个字。   事实摆在眼前,李挽朝这副样子,从头看到脚,都是被他强迫了?。   李挽朝愣了?愣,旋即又想到了?方才在酒楼发生的场景。   差一点,差一点就......   还好最后齐扶锦良心发现了?。   她笑了?笑,对?蓝寻白道:“真没事。”   蓝寻白见她笑了?,才终于放下了?些心,最后不?再说了?,还是离开了?。   李挽朝踩着薄雪,回去了?自己的院子。   她坐到铜镜前一看,嘴巴红成了?这么一大块,也难怪刚才蓝寻白想到别的地方去了?。   她擦了?擦嘴,却不?自觉出了?神。   齐扶锦方才拿着瓷片自残的样子,实在血腥吓人,她的脑海中现在都是那个画面。   她早就觉得他的精神不?大正常,现在看来好像还真是这样。   这不?是在骂他,这是对?他的行为举止,做出的中肯评价。   她不?再想下去,净过身?后就去了?床上躺下,只是晚上睡觉的时?候,辗转反侧,许久才入睡,而好不?容易睡着的时?候,齐扶锦竟又可耻地入了?梦。   梦中,他的脸上、身?上,全都是血,一直喊“好疼,好疼......”   李挽朝还是被吓醒了?。   *   自从那日过后齐扶锦说到做到,果真也没有再去找过李挽朝。   那天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齐扶锦就跟个没事人一样,他勤于政务,忙于对?付林家,更不?爱从东宫出去,太子属官来东宫倒更频繁了?些。   终于,林家的人也受不?了?太子这无端猛烈的攻势,雪都已经下了?快有月余,初春都快要到了?,可太子他们?现在还在清理当初进言的官员,当初那事闹得有多大,现在就有多难去平息。   林首辅眼看形势越发危急,最后还是来慈宁宫找了?太后。   慈宁宫中,太后位于殿内主座之上,她的后方挂着一副名家古迹,殿内陈设奢华,隐隐散发着一股檀香的气味,林首辅坐在太后的对?面,手上正捧着一盏热茶暖身?,林贵妃今日也在,正坐在下位。   一片安静沉默之中,还是林首辅先开了?口,他道:“自从上一年出了?那事,过年那会一落了?雪,太子的人就咬上我们?不?放了?,本想是借着那次腊月不?落雪,逼着皇上重新立个皇后,可没想到,最后竟就闹成了?这样。”   皇后没立成不?说,他们反倒落了下风。   太后听了?,面上瞧不出什么表情,她的手上捻着佛珠,默了?良久之后,才终于出声,“无论是法理,还是人情上来说,你们?这样做确实是不占理。”   当初她暂在贵妃之位,掌后宫之事,继皇后之位,那好歹也是过了?两?三年,可现下惠荣皇后才刚死没一年,他们?就着急忙慌借着这次机会逼贞元帝立后,这事从人情上,确实不?占理;再说,即便贞元帝不?立后,即便贞元帝有过错,可他们?又怎么能引天下人去群起攻之,君为臣纲,帝王再错,臣子这样也是僭越,这事在法理上也说不过去。   做人做事,如果连理都占不?了?,那事情怎么可能会成?   太后神色淡然,好像这些事情和她没什么关系,她淡淡道:“和皇帝太子相?争,你们?从一开始也就站在下风,现下被他们?摸了?把柄,怎可能轻易就结束?”   皇帝和太子,两?个天然就站在制高点的人,父子离心倒也好,偏离不?了?。   林首辅和贵妃相?视看了?一眼,也摸不?准她心里面是在想些什么。   自从礼王死了?之后,太后就深居慈宁宫不?出了?,吃斋礼佛,为自己的那个儿子积阴德,不?管外头发生了?什么事情,也都一概不?管。   林首辅抿了?几口茶后,才道:“这不?实在是没办法了?吗,若是一直拖下去,三皇子这不?也该到了?年纪,前往封地了?嘛。”   这要是出了?京城,去了?封地,那可是再难回来,再难有出头的机会了?。   时?间紧迫,他们?如何能不?去着急。   太后淡声道:“那你们?今日来找我是想做什么?”   现在这样的关头来找她,只怕是奔着什么来的。   “姑母,自太子回宫后他性情大变,当初礼王被他残忍杀害,现如今又对?林党痛下杀手,他这是想党同?伐异啊。如若他到时?候真的即了?位,林家要有灭顶之灾啊,只怕就连已经去了?礼王,都要不?得安生啊......”   提起了?礼王,太后的眸光渐渐冷了?下去。   当初齐扶锦回宫第一件事就是杀了?她的儿子,她如何不?恨,偏偏齐扶锦名声好,他儿子名声差,没人怀疑他的所作所为。   太后记恨齐扶锦,却又无可奈何,就像她方才说的那样,他们?对?上皇帝和太子,那就从来都只占据着下风。   “阿茗。”林首辅唤起了?林太后的闺名,他接着贵妃的话道,“只有齐扶锦去了?,令修死才能瞑目啊。”   天天在这里吃斋念佛有什么用呢,仇人都没死呢,齐令修能甘心地转世?投胎吗。   太后看向他们?,“你们?又是想我做什么?”   林首辅心中一喜,可面上却不?展露一二,他道:“有些事情,我们?做,做不?得,可皇上顾忌和你的情谊,总不?会出事。”   林太后知道,林首辅这是准备利用她出头了?。   从前的时?候,他们?这一家人,也都一直在为利奔走。   沈咏筝是怎么死的呢?说来说去,还是要怪当初的事情被揭发了?,最后心病缠身?,再忍不?住就去了?。   这件事知道的人实在不?多。礼王本来也把这件事情藏了?很多年的,毕竟他也知道的,这事若是被皇帝知道了?,那是真完了?。可是,他后面实在是生不?出孩子了?,又算了?算齐扶锦的出生年份月份,没忍住去和太后说了?这事,他问她,“母后母后,太子会不?会可能是我的儿子呢?”   太后问他,“太子怎么可能是你的儿子呢?”   哎,然后礼王就把当年的事情和太后说了?。   太后知道了?后呢,就告诉了?林首辅,就去告诉了?贵妃,想着去借这次机会扳倒太子啊。   结果闹到最后,反倒害得齐令修自己先丧了?命。   前半辈子就在为家族奔走,临了?临了?,都半截身?子埋进土里面了?,还在利用来利用去的。   可是林首辅说得也没错啊,这都半只脚踏进棺材板里头了?,若齐扶锦好好的,她死了?确实也无颜面对?儿子。   她道:“要做什么就说吧,哀家来办。”   *   待到了?三月惊蛰一过,初春来临,万物慢慢开始跟着活了?过来。清晨时?节,闲花淡春,浅淡的花香弥散,令人心旷神怡。煦景初升之时?,地上的冰雪早就消融,只是春寒料峭,空气中还带着些许刺骨的冷意。   这样的好时?节,却出了?一件不?太平的事。   这事一开始本来是小,可不?知后来是怎么越传越厉害,厉害到了?满大街的人都在议论这事。   就连李挽朝都听说了?。   她是从杨期明的口中听说了?这事。   功夫不?负有心人,杨期明前些时?日的殿试之中,得了?个进士出身?,这届殿试之中,杨期明的年纪是最小的一个,尚不?曾到弱冠之年,后朝廷考量其年轻有为,家中又根正苗红,就将其选进了?翰林院当了?庶吉士。   如今杨期明正在翰林院中做事。   宫里头出了?事之后,杨期明也比寻常人都能早些知道。   他在家里头吃饭的时?候谈起了?这事。   说是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说法,竟有人说太子不?是皇上的亲子。   一家人正在一起用晚膳,杨老爷听到这话最是激动,他问道:“这话怎说?”   太子,怎么可能不?是皇上的亲子呢?   他问杨期明,“这话可不?敢瞎传,被知道了?的话,那是要砍头的。你还在翰林当职,这叫别人听去,命不?要了??”   杨期明忙解释道:“我不?曾在外头同?旁人说过,这些话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我也是在衙门?里头偶然听人私下提起,才说回家来的。”   李挽朝自从那日之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过齐扶锦了?,也没有听过什么关于他的消息,可是没有想到,再一次听到,竟然是这样的事情。   她回想起过往种种,总觉哪里有些古怪的地方,她问杨期明,“可是有谁见到了?什么端倪?总也不?能莫名其妙就出了?这样的说法吧。”   这样的话不?会是平白无故出现的。   杨期明回她,道:“表妹说得不?错。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听人说是皇后和礼王有私情,两?人□□......生下了?太子。”   李挽朝的眉头有些蹙起来了?。   这都是什么事啊。   竟还牵扯到了?死去的礼王还有皇后。   而且,皇后又为什么还能和礼王有私情呢?   大家都远离宫闱,触及不?到权利中心的事情,那些皇家秘闻,也不?是他们?能知道的。   只是都能猜到,在这样的时?候,出了?这样的事情,多半还是因?为皇位之争。   那些辛密之事被抖落了?出来,不?管说齐扶锦是不?是皇帝亲子,这盆脏水,都已经往他身?上泼了?。   李挽朝又想起先前齐扶锦从皇城失踪,暂居在恩文府,难道也和现在传闻的这件事情有关系吗?   太怪了?。   如若说她从不?曾和齐扶锦接触过,那么这些事情或许就当做一桩秘闻,听听而过。   可因?着知道比旁人多那么一些的东西,现在反倒就像置身?在一团迷雾之中,迷迷惑惑。   她弄不?明白这些事情,怎么串也串不?起来,干脆不?再去想,重新低头吃起了?饭。   倒是杨老爷又问杨期明,“那这太子,不?会出什么事吧......”   李挽朝想起来了?,齐扶锦以前做的那些事情,还把杨家和太子党绑到了?一起。   太子真出了?事,按照林家那胡作非为的性子来说,指不?定会要他们?不?好过。   可太子会不?会出事,杨期明也说不?清楚,他不?知道那事是真事,还是旁人谣说抹黑太子,如果是真的话......太子自然是当不?了?皇帝的。   皇位相?争,和每个人都息息相?关,在京城中,也躲不?开这事,不?管是太子还是三皇子,选谁都会承担风险,如今既和太子绑在了?一起,不?论其他的东西,那自然私心是不?希望他出事的。   因?为谈起了?这件事情,这顿晚饭用不?算怎么好,一家人用过几口就不?再用了?。   饭后,杨兆文单独去找了?李挽朝说话。   他向她问起了?太子以往的事,他道:“你以往和他在一起过......你可知道些内情?”   李挽朝说他们?以前曾是夫妻,那么那些事情齐扶锦可曾向她提起过呢?   李挽朝是真不?知道那些事情的。   齐扶锦以前在恩文府的时?候,自然不?会向她提起皇宫里头的事情,而后来到了?京城之后,她也不?愿意去了?解他的事情。   所以,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是真的不?知道一点。   她对?杨兆文道:“我不?知道的,他也从来不?和我说那些的。”   杨兆文想了?想也是,怕问多了?,她要多想,便没再问下去,让她回了?房。   外头出的事,传的那些话,宫里头的人自然知道,贞元帝知道了?之后,大发雷霆,下令让人去抓了?那些滥说谣言之人,然而已经太晚了?,这些东西,早就被传到了?民间去,现在,所有的人都开始谈论太子的身?世?了?。   世?上关于美人的谣传本就不?算少,死去的惠荣皇后出了?那么一桩风流韵事之后,也被人在私底下拿去翻来覆去地揣测。   大多是说一个美人,在皇帝和王爷之中辗转流连,总之,说的话也都不?大好听。   太子明德惟馨是不?错,百姓们?自也喜爱这样的太子。   可如果太子不?是太子的话,那就不?一样了?.......   他们?按照太子的生辰推算了?一下,发现惠荣皇后怀上太子的时?候,礼王切实好像是在宫中。   这样一来,本就不?怎么算真的东西,越说越有鼻子有眼。   这些话于他们?来说,像是饭后闲谈,像是无心之言,可无不?夹杂着嘲谑与讥讽。   朝堂之上甚至出现了?废太子的风声。   帝王下令把那个提出废太子的人抓下去杖责五十,废太子的声音是小下去了?一阵子,可是到了?后来,越来越多人提出来,贞元帝总也不?能真去把大臣全都杀了?个干净。   至于太子嘛,出了?这桩事情之后,直接就称病不?出了?,甚至连外人都不?愿意去见,前朝的事,全由皇帝顶着。   初春时?节多雨,京城中不?知道是从哪天开始下起了?雨,一落就是很多天。   空气中又冷又潮,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阴湿之气。   这日傍晚,贞元帝来了?东宫,他踩着雨水,上了?廊庑,走到了?主殿那处,侍奉太子的人在外面,没人守在里面。   贞元帝眉心紧拧,向看门?的喜萍问道:“怎么没人守在里面?!”   这样的时?候,他们?竟还敢把他一个人丢在里面。   喜萍年纪小,心里藏不?住事啊,现下出了?这样的事情都哭了?好几回了?。   他眼睛红红的,垂着脑袋回了?贞元帝的话,“殿下不?让我们?进去,我们?进去他就生气。我们?打也打不?过他,也不?敢伤了?他。”   他不?知道那天齐扶锦到底和李挽朝说了?什么,从酒楼回来之后,他整个人就瞧着怪怪的了?,而皇后和礼王的事一出之后,整个人更不?行了?。   齐扶锦现在这个样子,就和当初刚离开京城那会一样。   他不?让别人在里面陪他,他们?就没办法进去,喜萍只敢每隔半个时?辰悄悄从窗户缝里面偷看他一眼。   贞元帝不?再多说,让他打开了?殿门?。   现下是傍晚,因?着是雨天,天色一直黯淡,殿门?被打开了?,里头没有一丁点的光,借着殿门?外透进的微弱的光看去,殿内非但?没有想象的脏和乱,反倒是一片整洁,然而即便如此?,还是同?枯枿朽株一般,看着没有一点的活人气。   贞元帝往里面走去,发现齐扶锦还坐在桌案前。   他看着好像和从前一样,没有为这事伤神。   只是头发怎么也不?束起来呢?怎么衣服也不?穿好好呢,就只穿着一件洁白的中衣呢?   还有啊,殿里头没有一点光,他坐在桌案前也不?知道是在看些什么。   齐扶锦就像个死人,一动不?动的,就坐在那里,听到声音也没有抬头去看。   贞元帝出声唤他,声音干涩,以至于沙哑得有些发不?出声,他喊他,“长?玉......”   齐扶锦没有理他,贞元帝又抬高了?些声音喊他,“长?玉。”   齐扶锦还是不?理他。   贞元帝挪动着步子走到了?他的面前,他想碰他,可是伸出手的一瞬间就被齐扶锦躲开了?。   他躲开得动作幅度太大,就像应激了?一样。   贞元帝想开口说什么。   可是齐扶锦先他一步说了?话。   他或许是很久已经没有开口说过话了?,声音比平日听着低沉了?太多,“是不?是又要打我了??”   皇后和礼王的事情又被人拿出来说了?。   那他是不?是又想像一年前那样打他啊。   贞元帝听到他的话后愣住了?。   他竟像个无措的孩子,解释道:“我没有要打你,我没有啊。”   他说他不?会打他,可是齐扶锦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激动起来了?。   他猛地抬头质问他,贞元帝好像透过了?他的眼神看到了?极致的怨恨。   “不?会吗?那为什么之前你要打我呢,我什么都没做错,你为什么要来打我呢?” 第49章 去死吧。贱人。……   一年前的?那?件事, 所有事情的?转折点。   那?个温顺善良的?天之骄子,彻底消失不见了。   七月盛夏。   因着太后?的?生辰,礼王提前两月入京。   贞元帝和?太后?的?关系不错, 两人虽不是亲生的?, 可自从孝仁皇后?离世之后?,太后?继位成了新的?皇后?, 也从不曾苛待过太子。只是礼王是太后?的?亲子,和?贞元帝这个继子不一样, 他们的?感情更为亲厚。   因着太后?在其间辗转调和?, 礼王和?贞元帝的?关系也还算亲厚。   尚在他们年少的?时候,礼王就喜欢沈家的?姑娘, 京畿第一美人,沈咏筝。   只可惜, 沈咏筝不怎么爱搭理他, 反倒是对还是太子的?贞元帝更叫上心。   一直到了后?来,贞元帝成了皇帝, 立下了沈咏筝为皇后?,礼王到了年纪也被遣往了封地,事情到这里都还是好好的?。   礼王这些年时常会回京城, 太后?过诞辰的?时候想他了, 就会让贞元帝喊他早些回来, 一回来后?, 若是太后?舍不得?他走, 就让他多住一两个月,也都是常有的?事。   贞元帝也没阻拦,左右礼王是个不成器的?,满足太后?的?这些要求也没什?么关系。   贞元二十二年七月, 礼王又一次入京。   也是在这一年,齐扶锦被逼离皇城。   在今年八月份,是齐扶锦的?二十生辰,贞元帝极其重视,让礼部的?人早早几?个月就开?始去上下打点。   一个午后?,齐扶锦正在乾清宫和?贞元帝下棋,可是,就在这时贵妃忽然就带来了两个宫女,大约有三四十的?年岁。   她对贞元帝说,那?两个宫女是宫里头的?老人,曾经在御花园中做活。   那?两个宫女跪下,说起二十年前的?一桩往事。   礼王年轻的?时候更没正行,太后?七月多的?生辰已经过去了,还不肯走,那?回一直待到了九月多才离开?。   大约是九月份的?一个雨夜,御花园那?处没什?么人,她们两人做完了手头的?活就想要离开?,可是,却隐隐约约听到一间暗房那?边传来了一阵声响,雨夜中,她们听不大清楚,掩着花草走近廊屋,才发现?竟然是礼王和?皇后?在行欢好之事......   突如其来的?宫女,突如其来的?往事,如果真发生了事,可为何二十年前不说,二十年后?不说,偏偏这个时候来说?处处都透露着蹊跷。   贞元帝的?视线冷冷地落在贵妃身上,他说,“枉口诳舌,编排皇后?,你这样做是死罪。”   贵妃坦坦荡荡地说,她若有一字是假,甘入诏狱,大不了可以找皇后?和?礼王来对峙。   贞元帝找来身边的?太监,让人去问了皇后?。   太监过来回话?,他说皇后?听后?,什?么都没说,只是面色变得?煞白。   哎,都快当了二十年的?夫妻了,贞元帝难道还不能够知道答案吗。   这事就算是有蹊跷,就算是贵妃想害皇后?,可是,事情不都是真的?吗?   皇后?和?礼王的?事,都是真的?,不是吗?   这事过去了二十年,贞元帝一时间忽然知道了这件事,缓了好半会都没反应过来啊,头脑都开?始发晕了。   他知道的?,沈咏筝不会和?礼王扯上关系的?,她不会是自愿的?。   她的?真心,他从不会怀疑。   可是,不是自愿的?,这比她是自愿的?还叫人难受啊。   二十年,她把?这事藏了二十年。   可他一点都不知道。   二十年啊,不是二十个时辰,二十天,二十个月。   那?是二十年啊。   她被这事折磨了快有二十年。   贞元帝光是想想,都像被人刺了一刀。   也是在那?个时候,他忽然就明白了,沈咏筝为什?么会那?么不喜欢齐扶锦了。   齐扶锦八月出生,沈咏筝被强迫的?时候,约莫就在近十月份的?时候。   她觉得?,齐扶锦是孽种,是她和?礼王生下的?孽种。   贵妃说,太子究竟是谁的?血脉还存在疑点,当滴血认亲。   贞元帝脑子里面已经全然被愤恨、怨怼填满了,可是面上没有一丝表情,他看着齐扶锦,让人端来了滴血认亲的?血水。   贵妃的?人去端来了一碗水。   贞元帝划破了指尖,齐扶锦看着那?碗水,下意识地后?退,贵妃的?人想来抓着他的?手滴血,齐扶锦还动手伤了人,最后?是皇帝呵斥了他,齐扶锦才终于不再反抗了。   白净的?指尖被戳破,豆大的血珠滴入了碗中,那?两滴血,明明白白的?不相融。   怎么会这样呢?   怎么会这样呢?   齐扶锦的?嘴唇忍不住发抖,他看着贞元帝摇头,他想说,不是的?,不会是这样的?......   不该这样的?。   可是他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出口,皇帝的?巴掌就先落到了他的?脸上。   贞元帝觉得自己对不起沈咏筝,他恨礼王做了那?样的?事,他这些年,还和?他兄友弟恭着呢,多好笑,他欺辱了他的?妻子,他还和他相亲相爱的。   可所有的情绪都没有能够发泄的?地方,他憋在心底的?怒气,都在看到那?不相融的?血水之时,彻底发泄到了齐扶锦的?身上。   齐扶锦被打懵了,脑子一片空白,耳朵嗡嗡嗡地响,待他再反应过来之时,他好像感觉,耳朵好像流了好多好多的?血。   真的?很?多。   血从他的?耳朵里面流出来,落在地上,滴答滴答的?,可是,他再也听不清楚了。   哎。   他还能说什?么呢?还能说什?么呢?   一个巴掌让他彻底没话?去说了。   那?一刻,他觉得?天旋地转,他扭回头去,看每一个人,每一个人看他的?眼?神都是嫌弃,都是恶心......那?些面孔,渐渐扭曲了起来,旋即转成一根根的?刺,将他的?心脏戳得?千疮百孔。   齐扶锦,你是孽种,所有的?一切都在说,你不是太子,因为孽种是不可以当太子的?。   你再厉害,你再好,那?都没有用。   什?么金枝玉叶,都是狗屁。   后?来,就是皇后?知道了这里发生的?事情。皇后?让他滚出皇宫,让他不要再留下碍皇帝的?眼?了。   平时她多善良的?一个人啊,对他怎么就这么狠得?下心来,又是打他,又是骂他,让他永远不要回来了。   齐扶锦离开?前,他真的?也很?想去问她,“我也是你的?儿子,伤害你的?不是我,就不能别?恨我吗?”   就不能因为他是她的?儿子也喜欢一下他吗?   可是,在触及到皇后?那?冷漠的?眼?神之时,他闭嘴了,他什?么都没再说。   不管他是不是礼王的?孩子,可他的?存在,就是她身上一道刻骨铭心的?伤疤。   她大抵每次看到他都会去想,他到底是齐令渊的?孩子呢,还是齐令修的?呢?每个深夜辗转反侧,被此折磨,只要看到他,她就要想起那?个让人作呕的?雨夜。   他痛,她愈痛。   所以,他从没怨恨过她。   他只是恨自己?,恨自己?不被人爱。   他恨自己?天资愚钝,不能早些去悟明白那?些显而易见的?道理。   犯错的?不是他。   犯错的?就是他。   他又何必到了最后?关头还去自取其辱,去问皇后?为什?么不能也喜欢他一下呢?   他这样的?人,凭什?么有爱,能有什?么爱,谁又会爱他呢。   就连生了他的?母亲都不爱他,从小到大,对他最好的?父亲其实?也根本不爱他,他只是爱皇后?,然后?顺带爱了一下他。一旦发现?他的?存在也是伤害皇后?的?人时,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抛弃他,让他去死。   就这样,齐扶锦离开?了京城。   他什?么都没有,在外面兜兜转转,他和?忠吉,喜萍相依为命。   那?段时间,齐扶锦一句话?都不肯多说,整个人就和?行尸走肉一样。   深秋孤寂,一个夜晚,他住在破破烂烂的?屋子里面,坐在窗边往外看,夜风凄凄,残破枝桠上的?枯枝败叶跌落红尘俗泥。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他不忍再看,起身时,身上带着的?贴身暖玉却不小心砸到了地上。   暖玉摔碎成了两半,中间有道略微锋利的?痕迹。   被困在那?场雨天的?不只是皇后?,还有齐扶锦。   在这个世界上,什?么功名?利禄啊,流芳百世啊,那?都是假的?,唯独痛苦是那?样真切。   他盯着那?枚暖玉出了神。   去死吧。   哎,要不还是去死吧。   那?枚暖玉,从出身的?时候就跟着他。   可是后?来,他也决定用它结束自己?那?可笑的?一生了。   玉佩破碎的?边缘并不怎么锋利,他一点点地割着自己?手腕上,顿肉磨骨,可他就像察觉不到痛一样。   终于看到血开?始一点一点从手腕那?里流了出来之时,他解脱地躺在床上。   以后?不会有恼人的?耳鸣烦他了,那?些烦人的?事,也可以彻底从他的?脑子里面滚出去了。   要不是喜萍进去看他,他就能死在他二十岁那?年。   后?来日子就这样一点点过下去,喜萍和?忠吉也不会再放任齐扶锦一个人待着。   人是一种极其卑劣的?东西,总是会去习惯各种各样的?难堪。   又不知道是从哪一天开?始。   齐扶锦就习惯了这样痛苦的?生活,他不想去死了。   该死的?又不是他。   他得?回去的?。   他得?回去那?里。   他不是礼王的?孽种。   他就是堂堂正正、名?正言顺的?太子。   他是真的?不信爱这个东西,这个东西真的?扭曲到了极致,仔细算来,他好像也从来没有真正得?到过。   所以,从前李挽朝说喜欢他的?那?次,他是真的?不信。   一个从来不被人期待、喜爱过的?人,突然有一天,别?人说喜欢他。   他不会信的?。   凭什?么爱他?她究竟哪里有在爱他呢?   那?不是爱,他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自己?那?不是爱,千万千万千千万万,不要再被蒙骗了啊。   他躲躲闪闪,他高高在上。   他不可一世地蔑视着李挽朝对他的?喜欢,那?或许是因为他已经卑微到了骨子里面,卑微到不会再去相信真的?会有人喜欢他。   可又不得?不承认,他或许是真的?病到了极致。   他不相信爱,可是在另外一种程度上,又极致地渴望爱,只是,他渴望的?爱,和?寻常人的?也不大一样,他渴望的?爱,是切肤之痛,是血里面融着骨头,又像是烈火灼身,摧心剖肝......   因为只有这样的?爱,好像才能让他觉得?真切。   只有这样,他才愿意去相信,真的?会有人喜欢他这样的?人。   所以,当那?天看到李挽朝鲜血淋漓跪在殿内,那?一刻,对他有致命的?吸引。   这是事实?,也是关于齐扶锦内心深处最卑劣的?想法。   他为自己?的?心筑起了层层高墙,高墙却早就如断壁残垣,而在知道李挽朝为他挨打的?那?一刻,崩塌得?彻彻底底。   她为他做到了这样的?地步。   齐扶锦,都这样了,你还不信吗?   你别?不信了,她是真的?爱你。   真的?有人会来爱你的?。   可是李挽朝敲了登闻鼓,发现?了真相之后?,又注定不会再要他了。   没有人会能接受他这样的?人。   他这样卑劣、恶心的?人。   真的?很?恶心。   他一下子就像回到了从前,用什?么方法都没办法让皇后?喜欢他一点,现?在,他做什?么,李挽朝也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喜欢他了。   他最渴望的?东西,还是被他弄不见了。   又下雨了,腐朽的?灵魂又逢一个雨季。   一年多前的?事情,一年之后?,又再一次发生了。   他又落入了当初被所有人都讨厌的?地步了。   皇后?和?礼王的?事情又一次被人拿出来说了。   贞元帝来找他了。   他来找他,是又想来打他的?吗?   就像当初他分明什?么错都没有,可还是挨打了一样。   他承受了所有人的?怨恨还有怒火。   他躲在东宫,他不敢也不想出门了。   要不就干脆别?挣扎了吧。   从前那?个信誓旦旦要回来报仇的?太子,忽然就消沉得?像是一个死人。   耳鸣整宿整宿地吵着,他睡不着,就一直这样坐着,就一直坐着......   他在等着属于他的?,最后?的?结局。   贞元帝听到齐扶锦问他,今天又是来打他的?吗?   他的?心就像是被狠狠抓了一把?。   他多没用。   妻子护不住。   儿子还被他亲手伤害。   皇家就是这样无情又残忍的?地方,兄弟阋墙,大家相互残杀,小儿子欺负大儿子,大儿子现?在也不想活了。   齐扶锦坐在椅子上,看向贞元帝。   天已经黑透了,他只能看到他的?轮廓。   他有些讥讽地开?口道:“父皇,还是不要太仁慈了。您有没有想过,当初您的?母后?,死得?也有蹊跷呢?”   “孝仁皇后年纪轻轻就丧了命,还是贵妃的?太后?就随之继位了。”   “而就在前一年,林贵妃又故意牵扯出了那?事,害得?母后?抑郁而终。”   “贵妃杀了皇后?,然后?成了皇后?,从前朝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用上这个手段了。”   小小的?五品官,走到了如今首辅之位。   林家人,怎么可能没点手段。   这些事情,齐扶锦在早之前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直到上一次找到了一个宫女,那?是前朝的?时候服侍在孝仁皇后?,也就是贞元帝生母旁边的?宫女。   她知道当年的?事情。   齐扶锦对贞元帝道:“您出去找忠吉,忠吉会带您去见一个人的?,她会告诉你的?。”   他靠在椅背上,仰头看着漆黑的?房顶。   就算不好过,就算要死,他也要拉着林家人下水。   他嘴角竟勾起了一抹笑,薄唇一张一合,轻轻地,轻轻地咒骂。   “去死吧。”   “贱人。”   什?么涵养礼仪,全都丢了个干净。   贞元帝没有听到他的?咒骂声。   太小声了,他根本就听不见。   而且,齐扶锦口中说的?话?有些太让人惊讶,他根本就听不到旁的?声音了。   他不再说别?的?,只是对齐扶锦道:“长玉,放下吧,当初的?事,父皇和?你说对不起,真的?......真的?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动手的?......这事,该有个了结了,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他说,“你是我的?太子。”   “唯一的?。”   不管别?人说什?么,他也是他的?孩子。   他就是他的?孩子。   他不可以再和?别?人站在一起欺负他了。   贞元帝从这里离开?,去找了忠吉。   忠吉听到是齐扶锦让他找来的?,便明白了意思。   忠吉将贞元帝带去了一间屋子,外头有四个侍卫看押在此处。   门被打开?,贞元帝往里面去。   大约一刻钟的?功夫都没有,就从里面出来了。   这个里面的?宫女,是当初孝仁皇后?跟着的?宫女,如今也已十分年老,大约有五十来岁。   当初孝仁皇后?死后?,就被放出了宫,后?来前些时日不知是怎么被齐扶锦找到的?。   找到了之后?,就被看在了东宫之中。   方才在里面,她和?贞元帝说起了以往关于孝仁皇后?的?往事。   孝仁生前和?太后?交好,她的?身子骨不大好,自从生了贞元帝后?,就留下病根,太后?和?孝仁关系好,她经常会带着自己?做的?药膳去看她。   可是,或许是孝仁的?身子骨实?在是太差了,一直被药膳补着也不见得?好,三十来岁,就去了。   孝仁到底是不是因为太后?的?药膳而死,现?在也只有太后?本人知道了。   贞元帝离开?了这里之后?就去了慈宁宫。   可是在去之前,他的?心里其实?就已经有了答案。   慈宁宫中,大殿的?外间摆了一张红木长案,上面供着一坐佛像,太后?时常会跪在这处礼佛。   贞元帝来的?时候,太后?就跪在蒲团之上,手上转动着佛珠,口中絮絮叨叨念着佛经。   贞元帝抬手阻止了殿外人通传的?声音,走到了她的?身后?。   香火被插在炉台中,烧着猩红的?光,一缕缕的?轻烟盘于空中不散,直到殿外的?风吹进,将那?些如同?细卷丝带的?烟吹至消散。   太后?已经听到了身后?的?动静,不过仍旧是保持着这样的?动作,没有起身,没有说话?,口中依旧念着佛经。   直到贞元帝开?口喊了她,他道:“母后?,朕有话?想要同?你说。”   他们也都那?么些年的?母子了,太后?也已经猜到了贞元帝今日来寻她是为了什?么了。   近来关于太子的?谣言传得?这样盛,他怕已经找到是谁传出去的?了。   所有的?一切,都会在今日有个了结。   太后?抬手遣散了众人,让人把?殿门关严实?了,没有其余的?动作,仍旧跪在原地,她对贞元帝道:“有话?便说罢,这里没旁人了。”   贞元帝道:“太子的?妄言,是你散出去的??”   太后?没有不承认,就连狡辩都没有,她仍旧跪在佛像之前,手上仍旧转着佛珠,她闭着眼?,道:“他杀了令修。”   太子杀了她的?儿子,所以她这样做,又能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贞元帝咬紧了牙根,“齐令修他做过什?么事情,你别?和?我说,你都不知晓。”   太后?仍旧平静,“可他也罪不至死。”   她知道她的?儿子辱没了他的?妻子,她知道自己?的?儿子,折磨了她妻子整整二十年,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的?。   太后?不知道贞元帝已经在爆发边缘,甚至还再继续说道:“陛下,那?也是你的?弟弟,我以往是怎么教导你的?呢?兄友弟恭,父慈子孝,可你呢,他死了,你一个说法都不给。”   贞元帝忍无可忍,质问她,“兄友弟恭?因着你的?话?,我一直对他都算不错,他在他封地上做的?那?些事情,若是换些人来,早可以去死了,每年你的?生辰,说想他了,我有哪一年没让他进宫?我这样对你们,你们是怎么对我的??兄友弟恭,从小到大,你都只说给我一个人听。我对他算仁善,可你却放任他欺负咏筝。你护着他,你那?样护着他!怕他离开?皇城会被我害,就一直留着他在皇宫之中,你现?在来同?我说什?么兄友弟恭呢?”   贞元帝眉头紧锁,他指着太后?质问,手指都有些微微颤抖,“我母后?薨逝的?那?一年,你抓着我的?手跪在她灵堂前,你说以后?会替他好好照顾我的?,你说,我的?娘去了,你会代替她好好照顾我的?!我是真的?信了你的?,即便你偏心,即便你对自己?的?亲儿子好,我也相信你,信你真的?有在照顾我。”   可是到头来,直到她刚刚说出那?些话?的?时候,他才愿意去打破这场持续了几?十年的?骗局。   他置身其中,被一团团迷雾缠绕住,走也走不出去,看也看不清楚,直到今日,见过了太子,见到了太后?,一盆冷水从他的?头顶浇下,什?么都清楚了,什?么都明了了。   贵妃杀了皇后?。   她说会好好照顾他,她和?他母慈子孝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们林家,为了他的?儿子。   她用他们之间的?情谊,为林家做筹谋,为礼王做筹谋,只要有她在,他总是不好去拂了她的?面子。   太后?所做的?一切全都是在为了自己?的?儿子。   所以,她哪里会去管,齐令修强迫过沈咏筝的?事情呢?   她又哪里会管齐令渊在想些什?么呢?   只是可怜,直到他现?在才愿意去承认这些。   事情已经往不可控的?方向去了,太后?直到现?在才想着狡辩,可是贞元帝讽刺的?声音又接着响起,同?殿外雨水相交,听着阴沉至极。   他看着太后?的?背影道:“你们怎么这么厉害啊?是怎么找到的?这么一个起家的?好法子呢。皇后?当不了,就去害死皇后?。先是害了我的?母后?,然后?又是阿筝,太厉害了,不名?垂青史都可惜,这样的?阴谋诡计应该叫天下人都去看看才好。”   提起孝仁,太后?面色难堪,几?近扭曲,她道:“你休要胡说,孝仁皇后?又同?我何干?!”   就在这时,窗户外头闪过一道刺眼?的?白光,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一声惊雷,雷声如巨龙咆哮,万马奔腾。   太后?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没忍住惊叫出声,本来还算挺直的?背一下子就弯曲了下去,几?乎是伏倒在地。   “天都听不下去了。”贞元帝蔑视着瘫软在地的?太后?,“你知道吗,礼王死后?,我就找了道士进宫,镇压他的?魂魄。”   太后?眼?睛瞪大,猛地回头去看贞元帝。   屋外电闪雷鸣,将贞元帝的?脸照得?阴晴不定,此刻他那?没有表情的?脸,恍若修罗。   贞元帝看着她道:“没办法啊,你不给我做主,我得?给我自己?做主。他和?阿筝死在同?一天,我不让人镇压他,万一他做鬼了也缠着她不放可怎么办呢?哎,他就这样的?命,永生永世不得?转世超生的?命。当天下人在祭奠皇后?时,你的?好儿子就在地狱中受极刑。”   太后?指着贞元帝,面色狰狞,然而半晌也吐不出一个字来,只是不停地重复,“你你.......你!”   她想说什?么,可是气血翻涌,占据了她头脑,以至于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贞元帝道:“你散播太子的?谣言,无非是觉得?我不会动你,你们想得?不错,我确实?是动不了你,你怎么也说是我名?义上、法理上的?母后?,我动了你,那?就是又给了你们攻讦我的?机会。这件事情是你做的?,但你放心,林家的?人会为你承担后?果的?。”   事情是谁做的?,有那?么重要吗?   重要的?是,可以把?这件事情推到林家的?头上。   一年多前,那?件事情发生之后?,贞元帝死死隐瞒,杀了所有知情的?人,因他怕世人知道了皇后?和?礼王的?事情,他怕沈咏筝要被世人议论。   可是,一年多后?,这件辛密之事,被他们拿来当做了攻击太子的?长矛。   礼王和?皇后?的?事情,还是暴露了。   既然没有什?么东西再要去遮掩隐藏,他也就彻底没有顾忌了。   没有软肋的?帝王,就彻底没了仁慈。   贞元帝蹲在太后?面前,笑,“散播传言,藐视帝王威信.....死罪当诛。”   他扶着太后?的?肩,将她拉起了身,他带着她走到了窗边,把?她按在了窗户前,让她看外面下着大雨。   “看看,又是个雨天。当初长玉出走皇城,也是个雨天。”   “你们想要逼死他,可是,这一次,死的?得?是你们林家人了。” 第50章   他喜欢她,他就是喜欢她……   当首辅是极高?危的一件事情。   从前有个首辅, 是帝师,皇帝幼年?继位,首辅在一旁帮衬, 教他?立身做人, 可后来,那个首辅死后, 被帝王从坟中刨出来鞭了尸,期间发生了何事暂且不论, 只是最后这等下?场也是唏嘘。还有一个首辅, 被人指控涉嫌参与?谋反,尽管后来没有什么切实的证据, 还是被贬为庶人,罢官回家了。   诸如此类, 数不胜数。   越接近权利中心的地方?, 越是危险。   而贞元年?的第二任首辅,最后死在了午门, 被皇帝下?令杖责二十,可是连五棒子都没有挨到,就昏死了过去, 十棒下?去, 就已七窍流血。   那一天皇帝如常召开了早朝, 终于提起城中最近那甚嚣尘上的传言。   一提起这事, 林首辅就又带着林党的人开始说起惠荣皇后和礼王的事情, 说太子血脉存疑。   一直到这里都还好好的,贞元帝也没发说什么,只是叫人喊来了太子,当着群臣的面?, 滴血验亲。   可即便两人是亲父子,那林首辅却也还有话说。   他?说,“古书上言,滴血一事,不能?尽信,天下?人已经起了疑心,即便太子是陛下?亲生的,可是其他?的人也不一定?能?够相信,为了国祚,为了社稷,请陛下?三思?。”   贞元帝问他?,“三思??思?什么?废太子吗?”   林首辅不说话了,只是带着众人喊,“请陛下?三思?。”   贞元帝叫了东厂,锦衣卫的人进来。   没人敢再去说话了。   锦衣卫的人不知道是从哪里弄来的一堆证据,左右就是说此次礼王和惠荣皇后的谣言,全是林首辅散播。林首辅不承认,可皇帝说证据确凿。   贞元帝又问他?,“先?皇后和礼王的事情,你可有证据?”   林首辅说有证据不是,说没证据也不是,他?仍旧是喊冤枉,说这事不是他?散播的。   贞元帝仍旧说证据确凿,别不认,就是你做的。   现在你有这个动机,也有这个证据,这些谣言,就是你们林家人散播的。   林首辅喊冤,可贞元帝仍旧问他?,“先?皇后和礼王的事情你可有证据?”   这事都过去十来年?了,哪里能?有什么确凿的证据呢,最多也就只是大家嘴巴里面?传来传去的,可那些知道往事的人,又大多被贞元帝杀了个干净,他?哪里来的证据呢?   林首辅当然拿不出证据了,他?脸被憋得通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上次他?们林党已经元气?大伤了,林首辅也是看时机不对了才憋不住弄出了这些事。可是这件事吧,如果真的成了,齐扶锦就要死,可是不成,那死的就是其他?人了。这个反噬,不再和上次落雪的那件事一样,势必是你死我亡了。   林首辅还在妄图狡辩,妄图拿很早之前,礼王和沈咏筝之间的事情来说。   贞元帝见他?开始狡辩,直接怒道:“看来果真是你在城中散播的谣言不错!”   林首辅不知不觉中了套,再反应过来时,就已经被锦衣卫的人拿下?,皇帝道:“竟敢编排太子同皇后,五十大板,以?示惩戒。”   他?的同党纷纷跪下?求情。   肃国公见此大喜,赶紧跪下?来道:“陛下?,首辅大人其心可居啊!!皇后娘娘都已经薨逝,他?竟还不让她安生......!”   要罚他?,一定?要狠狠罚他?,五十大板哪里够啊,一百才行!   太子一党的人前些时日?本就被压得厉害,也都纷纷跪下?附和肃国公。   最后皇帝看着年?老的林首辅,还是生了仁慈之心,“念你劳苦功高?,在朝中为官数载,朕不忍下?死罪于你,五十大板怕你熬不住,二十大板,这已是朕的极限了。”   贞元帝手一挥,就让锦衣卫的人拖走了他?,林党的人还想给他?求情,贞元帝直接道:“谁再多说一句,就是他?的同谋,一起受罚!”   没人再敢开口了。   林首辅被拖了出去,可还没熬过五板子呢,就昏了,十板子下?去,就已经七窍流血。   首辅大人,就这样驾鹤西去啦。   首辅死在了午门那里,因着他?做的那事,林家也被抄家了,男子充军,女子流放远地,一个悄然兴起的世家,就这样又彻底轰塌,在史?书上留下?了短暂的一笔。   而三皇子,也被提前封王遣去了封地,林影霜早在前两个月就已经成了三皇子妃,倒没受到林家的波及,一起和齐扶川择日?离开了京城。   这场皇位之争,这场赌,最后林家的人还是输得彻彻底底。   只有鲜血,才能堵住人的嘴巴。   宫中出了这样的事之后,再也没有人去提起先?皇后和礼王的事了,而且再也没有人能够威胁到太子的位置了。   这事基本已经尘埃落地,二皇相争终有了定?局。   只是太子仍旧闭门不出,即使事情已经结束,他?仍旧是像是之前那样,不爱说话,门也从来不曾出去过一次。   贞元帝从喜萍他?们的口中听说了他?耳鸣的事情,才发现上一回那巴掌最后还是给他?的耳朵留下?了伤。   有伤的地方?其实也不只是耳朵。   贞元帝寻了太医,去给他?治耳疾,可是太医看了之后,也拿这东西没办法,只能?尽力医治,痊愈的希望很小?很小?。   贞元帝生了很大的气?,把气?发在了太医身上。   怎么会治不好呢?一个耳疾,怎么会治不好呢?   可是换了好多个太医去看,都说治不好。   若太子情绪好一些,配合着他?们一起治疗喝药,那倒也还好说。   可是现在他?一动不动躺在榻上,一副赴死之像,他?们能?怎么办呢?   再多的办法也没地去使啊。   齐扶锦有病,可是太医端过去的药他?又死活不吃,端过来就倒了,来来回回倒了好几碗。   他?连药都不肯吃,太医更没办法了。   贞元帝亲自端药过去,齐扶锦不肯喝,躺在榻上,连头都没往他?的方?向看一眼。   贞元帝求他?喝药,齐扶锦终于肯说一句话了,他?说,“我没病,我不想喝。”   贞元帝梗住了,“你不是犯耳鸣吗?”   齐扶锦沉默许久,又道:“没病。”   瞧瞧,他?不只是耳朵有毛病,脑袋也有毛病。   都成这样了,还说没病呢。   不过那么些天,齐扶锦整个人看着都瘦了一圈,此刻下?颌都变得更叫锋利,整个人也都刻薄得不近人情。   他?不愿和别人说话,别人就不能?和他?说话。   贞元帝没有逼他?喝药了。   可是,过了几天,他?听人说,太子开始砸殿里头的东西了。   先?前的时候,他?就一直躺着,要不就坐着,也没做出些什么其他?出格的事情来,可是这些天,开始砸东西了。   贞元帝疑心他?又是想要寻死了,果不其然,过去一看,就看到齐扶锦被人摁着,手上还着花瓶的碎瓷片。   贞元帝让人把齐扶锦绑了起来,身边一刻都不能?再离人,殿里头锋利的东西全被拿了出去。   后来,齐扶锦吃不下?去饭了,吃什么吐什么,就这样过了两天,胃里头已经开始吐血了。   贞元帝意识到,齐扶锦可能?是真要不行了。   齐溪梦也去看过齐扶锦几回,最后一回去的时候,刚好就碰到被绑在榻上的齐扶锦吐了血。   殿内门窗紧闭着,他?的脸就像是一张白纸,在黑暗中飘荡。   血一口一口地从他?的嘴里汹涌而出,就跟不要钱似的。   齐溪梦吓得快昏过去了,眼泪也止不住流。   她觉得他?快要死掉了,就趴在旁边一直哭一直哭,后来贞元帝赶了过来的时候,齐溪梦的眼泪也快把东宫给淹了。   齐溪梦问贞元帝,“皇兄是不是要不行了啊?”   他?是不是要不行了呢?   母后死之前,也是这样一直一直地吐血。   齐扶锦没有死,只是双目无神?地盯着床幔。   但是应该也快了。   他?想,应该是快死了的。   胸腔中的空气?就像是跟着血一起被吐走了,就连呼吸都有些艰难。   再过些天,应当连气?都再吐不出了。   他?也想活着的,他?已经给自己很多的机会去活着了,他?已经很努力去活着了。   皇后不喜欢他?的那二十年?,他?也从来没有过去死,他?一直都好好的,她不喜欢他?,可是那也没有关系,他?会努力让母亲喜欢他?的。再后来,他?死过一回了,可是他?活过来后就想,他?不该死的,该死的不是他?,所以?,他?回来了京城。   他?真的很努力去活着了,可是老天爷就是想要他?的命。   一次次地让他?永远不会再被人爱,一次次地揭开他?的伤疤,剥夺他?求生的希望。   这一次是真不行了。   算啦,落到这样的地步都是他?咎由自取。   贞元帝说给他?治耳疾,哎,人都要死了,耳疾还有好治的呢,反正也难受这么久了,这么难喝的药,他?是真不乐意喝了。   他?就是不肯喝药,结果到了后面?,那股求死的欲望又来了。他?开始砸东西了,他?又开始寻死了。他?没死成,饭却渐渐地吃不下?去了,胃里面?开始吐血了。   齐扶锦躺在床上,眼神?空洞,瞳孔已经失去了焦距,他?隐隐约约好像听到有人在耳边哭泣,很多人都在哭,耳鸣和他?们的哭声?快占据了他?的整个脑子。   傍晚的黄昏柔和宜人,悄悄地钻进了窗户的缝隙之中泄露进来,带了几分说不口的哀伤。   齐扶锦喃喃道:“别哭呀,哭什么呢?该为我高?兴的。”   他?已经很久没说过这么多字了。   说真的,该为他?高?兴的。   如果知道最后还是这样的结局,倒不如早一点......再早一点就结束的。   齐扶锦听到贞元帝开口问他?,“你想见李挽朝吗?你想想见见她吗?你以?前不是很喜欢他?的吗?”   齐扶锦都快忘记了,自己上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哦,他?想起来了。   他?好像硬气?地说自己不需要她,他?和她老死不相往来。   他?想,她不要他?,那他?也不要她了。   可是齐扶锦,你把别人欺负成那个样子了,你还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呢?她恨你厌你,天经地义。你恨来恨去,也只能?恨她不爱你,恨你自己亲手把她推得远远的。   想见她吗?   如果死前见她最后一面?,也挺不错。   他?还是违心地摇头,他?说他?不想,不想见的。   让他?体面?的死吧。   可是贞元帝还是为他?带来了她。   那是他?吐血的第二天午后,连续下?了好些天的春雨总算是停了,屋外天气?晴朗。   贞元帝叫人打开了窗户,久违的阳光照进了大殿之中,齐扶锦不喜欢光,可却懒得去躲了,仍旧保持着原来的动作。   直到贞元帝开口,对他?道:“那李姑娘说要来看你呢,你要不要起来收拾下?呢?”   齐扶锦终于有反应了,他?转头看向他?,缓缓开口,“你逼她来了是不是?”   她上次怎么说来着的,他?都还记得呢。   他?如果要死了的话,她是不是也会高?兴。   他?这么讨人厌的死掉了,明日?她都可以?去挂串鞭炮起来放了。   这样想着,齐扶锦竟还笑出来了。   他?不见她,他?这幅样子,没什么好见的。   贞元帝执意让人给他?拿来干净的衣服换上,他?道:“见见吧,她人都已经在进宫的路上了,见见也不打紧的。”   听到她已经在进宫的路上,齐扶锦终于也没再说什么了,他?被解了绑,贞元帝亲自给他?换衣服,而后起身后,他?又给他?净脸束发,从始至终,齐扶锦的面?上都没有什么情绪。   昔日?的衣服再穿在身上已经有些太大了,显得他?的身形好像更有些单薄。   往事像是一把割肉刀,一刀一刀地将他?身上的血肉都削了干净,全身上下?只剩下?一道锋利刺人的梗骨。   齐扶锦被扶到了桌案前坐下?,他?的身体说不出得虚弱,连坐着都有些折磨,他?手臂弯折,撑靠在桌子上好像才能?好受一些。   不知道等了多久,李挽朝终于从外面?进来了。   她的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来,不过好在,齐扶锦也没在她的脸上看到什么不情愿。   李挽朝被人带进了殿内,贞元帝见她来了之后,就往外去了,此处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李挽朝坐到了齐扶锦的对面?,她看着齐扶锦,微微蹙起了眉,“齐扶锦,你不是说你不需要我的吗?”   齐扶锦听到这话,愣了片刻后竟笑出来了,他?嘴硬道:“我是不需要你,又不是我让你来的。”   一和她说起话来,他?的脑子开始慢慢活过来了,嘴巴里头的话好像也开始慢慢变多了。   他?道:“你不用来的,你大可以?不用来的。”   她过来,也不能?改变些什么。   齐扶锦笑,李挽朝也笑了笑,“你这么说的话,是我不识好歹了,非要来看你是吧。”   齐扶锦撇开了头,看向窗外,过了许久,“嗯”了一声?。   李挽朝没有在意他?浑身带刺的样子,她道:“在来之前,每个人都在说,你很可怜。”   在来皇宫之前,很多的人,都跑到她的面?前,说齐扶锦多可怜多可怜,你见见他?吧,你就去见见他?吧,现在尘埃落定?了,可他?最放不下?的应当就是你了,你就去见见他?吧。   齐溪梦在她的面?前吧嗒吧嗒掉眼泪,她说齐扶锦都快死了,叫她别这么狠心,就来看她一眼。   皇帝也跑来找她,他?把他?们的那些陈年?旧事说给李挽朝听,他?说就看看他?,看看就好了。   还能?怎么办呢,李挽朝还是来了。   齐扶锦最不想从她口中听到可怜两个字了,如果是从前的话,他?就开始反驳她了,他?可怜什么?他?不可怜,别来看不起了。   可是,现在,他?没有开口,因为他?现在的处境让他?没有资格再去骄傲地说那些话了。   他?的脑袋从窗户的方?向回过来,看向了她,她说他?可怜,可是他?并不能?从她的脸上看到怜悯。   她根本就没在可怜他?。   李挽朝看着他?那别别扭扭的表情就知道他?在心里面?想些什么,她的小?臂也横放在桌案上撑着,看着坐在对面?的齐扶锦,就像说闲话一样,道:“一开始的时候是觉着你确实还挺可怜的,可是后来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就回过味来了,你可怜什么呀可怜?每天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就和个长不大的小?孩一样,我才是真的可怜呢。”   干嘛呀,干嘛所有人都到她的面?前说他?可怜,他?可怜和她有半文钱的关系啊?又不是她做错了事,她才是那个被他?伤害了的人呢,到她的前面?说他?可怜究竟是何居心?   想让她觉着他?可怜,然后趁机让她原谅他?吗?这算什么事啊。   齐扶锦听到她的话后,愣住了片刻,只是盯着她,不说话。   “诶,怎么了?别这样看我。我说错了吗,我也没说错啊,说你长不大,是真的长不大。你总是想着法子来接近我,总是想着法子给我不要的东西,就跟狗一样,叼着一坨狗屎到主人前面?献媚,然后一个劲地汪汪叫,问主人香不香?”   可不是像狗吗,可不是像臭狗屎吗。   李挽朝看他?脸色越来越臭,越说越来劲了,生怕他?死了以?后就听不着她先?前的怨气?了,“你看看你,跟狗一样,还喜欢撒尿占领地呢。我和旁的人说话都说不行,你气?什么?我就问问你,有什么好气?的呢?还有啊,还有啊,总是想要抓着已经没有的东西,死都不撒手。爱这种东西最不能?强求,你说说看,没有爱就没有爱,那怎么了......”   李挽朝想说,没有爱也可以?过得很好啊。   齐扶锦被她骂得都快气?笑了,“你现在自己有这些了,然后就开始去说这样的话,像话吗,李挽朝?”   她有那么多的人爱她了,然后就开始说人其实根本就不需要爱,别好笑了喂,没人爱你,你试试看呢。   李挽朝直到现在,眼中才透露出了几分认真,“可是,人过分地去抓着一种东西,其他?的东西也会随之而去。就像从前的我,我总是想着和你那稀薄的爱,就这样,也弄丢了我自己。后来我就弄明白了啊,我如果爱自己一点的话,不那么去追究其他?的东西,我也落不到那样的下?场,犯不着去想着把自己弄到狼狈的境地。”   “我没在说笑话,齐扶锦。我运气?比较好,母亲家里头的亲戚都很喜欢我,也是他?们能?早点让我明白了这个道理。而且,人嘛,最重要的还是爱自己。不爱自己,永远不会爱别人的。你也别不承认,你以?前真的就是我方?才说的那样,可讨人厌了。”   她看着他?问,“我最后还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能?同我说实话吗。”   齐扶锦抓了把头发,脑袋昏昏涨涨的,“问吧,问吧,骂我都骂得这么厉害了,还有什么不能?问的。”   “你......是真的喜欢上我了吗?”   齐扶锦没想到她问的是这个,他?愣了好一会。   算了,有什么不好去承认的呢。   他?喜欢她,他?就是喜欢她。   别嘴硬了,别和个讨人厌的小?孩一样了。   说喜欢会怎么样啊?会死吗?   如果要死了的话,那现在不说什么时候去说啊。   他?几不可闻地开了口,他?“嗯”了一声?。   李挽朝也愣了片刻,而后笑得更厉害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齐扶锦声?音听着有些闷,“就这么好得意的吗。”   李挽朝笑,“齐扶锦,你如果不说你喜欢我的话,我都以?为你在恨我呢,恨得这么见不得我好。”   齐扶锦快叫她气?吐血了,可他?必须承认,他?自以?为是的把那些东西给她,那个样子,就和狗一样,没两差。   他?面?色越来越白,看着好像更加虚弱。   他?道:“得了,如今我也遭报应了。到时候宫里面?挂白帆了,你寻个好日?子去点绛轩放炮仗庆祝吧。我累了,你走吧。”   李挽朝看他?真要气?死了过去,终于收敛了笑,她从袖口中掏出了一个东西,用帕子包着。   齐扶锦低头看着她的动作,问她,“这是什么?”   李挽朝打开了帕子,里面?是几颗种子。   她擦了擦方?才笑出来的眼泪,对齐扶锦道:“是鸢尾花的种子,齐扶锦,我留在东宫,你陪我种种花,等花开了,我再走吧。”   齐扶锦没想到她会这样说,有些没能?反应过来。   李挽朝强硬地就把花种子推到了他?的面?前,“这我随便从花肆里头买的呢,那卖花的姑娘说,鸢尾花有很多种颜色,我喊她随便给我抓了一把,也不知道最后种出来的会是哪一种。好玩吧?好奇吧?你想知道这花是什么颜色吗?你不想知道吗?反正我是挺想知道的。”   齐扶锦的视线落在了手帕里面?的种子上,许久许久没说话,李挽朝又问他?,“诶,你吃午膳了吗?来的时候我还忙着交代店里头的事,没来得及吃饭,要不陪我吃点吧?”   齐扶锦已经三天没吃过饭了,现在坐在这里都是硬撑,他?吃不下?,吃了就想吐,真的吃不下?。   他?不想再她面?前那样失态。   他?不想......   可是拒绝的话怎么都没能?说出口,李挽朝没管他?了,出去了一会之后,手上就端着两碗粥回来了。   她将其中一碗推到了齐扶锦的面?前,道:“吃吧,就当我陪我吃点吧。”   人不能?不吃饭。   不吃饭就会死。   所以?,齐扶锦。   吃点吧。   就当是陪我吃的。 第51章   生下来就是当狗的命了……   齐扶锦觉得自己眼睛酸酸的, 或许是久违不见的阳光太刺眼了,他?怎么就觉着,眼睛疼得这么厉害呢?   齐扶锦的眼泪还是砸下来了。   他?没说话, 拿着羹匙一点一点舀着粥往口中送, 眼泪砸在粥里面,又苦又咸的。   他?强撑着吃下一大半, 最后还好是没吐出来。   李挽朝见他?哭了,也没说什么, 只?是低着头吃粥, 吃着吃着,不知?道她?的粥怎么也变苦了。   从那天过后, 李挽朝真的没有离开?东宫了,从前在这里面多待一天她?都不舒服, 可是这回却主动留了下来。   她?没和齐扶锦睡在一起, 喜萍晚上就一直守在齐扶锦的旁边。   不过,齐扶锦的状态看?着已经比先前好上很?多了, 他?不会再想着要死要活,也能开?始喝的下一些粥,吃得下饭了。   哎, 从前对不起李挽朝的是齐扶锦, 可是现在, 还得让她?倒过来留在东宫照顾他?。   贞元帝听?说齐扶锦能吃饭了后, 又找李挽朝, 他?们站在殿外回廊之下,贞元帝向她?道谢。   若是这次她?都没办法了的话,他?也真的不知?道该去怎么办了。   贞元帝又对她?道:“他?的耳朵也很?不舒服,之前的时候......被我打伤过, 后来就一直留下了毛病,这一年里头总是犯着耳鸣。他?又倔得很?,我喊他?喝药,他?非说自己没病。”   他?现在又哪里不知?道,齐扶锦先前就是打量着去死呢,反正快要死了,耳朵又能有什么好去治的呢。   可是,现在已经好一些了。   他?喜欢的人陪着他?,他?总该舍不得去死了。   贞元帝近乎是在用恳求的语气同她?商量道:“以后,你能让他?喝些药下去吗。”   李挽朝从前在恩文府的时候就觉着齐扶锦的耳朵得是有什么毛病,她?有时候和他?说话,他?总是说自己没听?清,喊她?再说第二遍。   没想到,是真的有毛病。   李挽朝“嗯”了一声,答应下了贞元帝的话。   她?真的开?始种花了,留在东宫的第二天,她?就拿了个花盆,扒拉一堆土进去,差不多傍晚用过晚膳后,她?出去了一趟,回来后就抱着花盆去找齐扶锦。   窗户正开?着,齐扶锦坐在窗户边,视线落在外边。   李挽朝抱着花盆踏上了廊庑后,他?的视线就一直落在她?的身?上,她?刚从后苑那里回来,整个看?着有些脏兮兮的,衣服上肉眼可见沾了泥土。   她?看?到窗户开?着,看?到齐扶锦就坐在窗边,两人的视线对视了一下。   李挽朝就站在窗户边,把花盆从窗户递给了齐扶锦,她?抱怨道:“快拿一下,重死我了。”   齐扶锦伸手接过。   泥土也有些被带到了他?的身?上。   他?主动开?口问她?,“怎么不叫旁人帮你搬呢?”   李挽朝道:“不能叫旁人帮,不都说了我和你种吗,让人搬回来,那不就过了旁人的手吗。”   齐扶锦听?后,没再问了,视线落到了放在的膝盖那的花盆,李挽朝给他?丢下了花盆,又不知?道是跑到了哪里去了,她?没离开?多久,而后端着个小碗过来,这里面浸着鸢尾花的种子,是李挽朝昨日的时候提前泡过的,现在都已经发出小芽来了。   李挽朝毫不留情地使唤着齐扶锦,她?的头向着花盆扬了扬,对他?道:“来,你刨个坑,埋进去。”   齐扶锦有些嫌弃,道:“好脏。”   李挽朝没给他?好脸,把自己的手往他?面前伸,“诶诶诶,你还嫌上脏了呢,你看?看?我的手都挖成什么样了。”   齐扶锦看?着她?的手掌,上面好多土。   他?没矫情了,没吭声了,用手侧边一点点地刮开?泥土,李挽朝抓了种子往土壤里面丢。   齐扶锦以前没种过花,他?问李挽朝,“这样真的能长?出花来吗?”   李挽朝摇头,“应该吧,我也不知?道。”   齐扶锦低头看?着花盆,又问她?,“长?出花来,你就要走了吗。”   李挽朝趴在窗户上,看?他?,“你想知?道吗?”   齐扶锦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问,可想了想后,还是点头,他?看?着她?问,“你会离开?吗?”   终有一天,花开?了,她?也还是会离开?的。   李挽朝不知?道是去了哪里,给他?留下一句,“你等等我,一会回来我就告诉你。”   李挽朝就这样又一次消失在了自己的眼前。   这回,他?等了好一会,等到天都快黑透了,才等回来了她?。   她?的手已经洗干净了,还端着一碗药回来。   李挽朝进了殿内,把药放到了桌上,又去给齐扶锦打了水来净手。   她?一边端着水到了他的跟前一边道:“你还嫌脏上了,你脏了,到最后还不是我来收拾你呢。”   李挽朝气,怎么能不气。   她?还照顾上这个大爷了。   可是看?到他?那挨了骂后,略带委屈的样子,又想着,算了算了,他?现在有毛病,别骂他?了,别和他?计较了。   心里头这样想着,嘴巴还是没忍住道:“你自己过来洗,我累死了,不搬到窗户那边了。”   齐扶锦挨了她?的说,也没敢说什么其他?的话,老老实实起身?去净了手。   他?擦干净了手,李挽朝把药递到了他?的面前,“你喝了,喝了我就回答你方才的那个问题。”   齐扶锦看?着眼前的药,也没什么犹豫,接过喝下。   “你可以告诉我答案了。”   如果鸢尾花开?了,她?是不是就要离开?这里了。   李挽朝笑,“这个嘛,看?我心情吧。”   齐扶锦听?到这话抿了抿唇,总觉着自己像是被骗了。   两人接下的相处倒也还算融洽,花盆放在齐扶锦的主殿里头,浇花的任务自也落到了他?的头上,齐扶锦倒也勤快,定时定点的浇水,没有落下过一次。李挽朝每一顿饭都会过来和他?一起吃,齐扶锦以前吃什么吐什么,可是她?来过后,好像一次都没吐过了。   人从死亡的边缘线猛地一下被拉了回来,那些失去的理智仪态也渐渐跟着回笼了,人终于重新开?始像一个人了。   齐扶锦从前被刮走的肉终于重新长?出来一点了,只?是眼睛下面也仍旧还挂着一片青黑,看?样子晚上还是睡不大好。   李挽朝觉着,他?饿死倒是不再至于,但最后因?为睡眠不足,迟早有一天身?子也会撑不住的。   她?让太医给他?开?了安眠的药,可是好像也没有什么用。   可是从前在恩文府的时候,他?每天晚上睡得不都好好的吗。   一天,吃晚膳的时候,李挽朝问他?,“齐扶锦,你晚上为什么睡不着呢?你是有什么心事吗?”   齐扶锦好像还笑了一下,“没睡不着啊,就是睡得晚了一些。”   熬到受不了的时候,还是能睡着的。   李挽朝觉着他?厉害得很?,“你每日睡那么晚,怎么还能辰时起来身?呢?”   每回她?来找他?用早膳,他?都醒着的。   她?每回来,他?都已经坐在桌案那边等着她?了。   齐扶锦低着头,嘴巴里头的饭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含含糊糊道:“我习惯了。”   李挽朝没有再继续问,安静地吃完饭,就去看?了看?一旁的那盆鸢尾花。   花种子前些时日被埋下去,到现在还没冒出来。   齐扶锦的视线落在她?的背后,突然就见李挽朝回头问他?,“你真的有好好浇水吗?为什么这么多天,都没冒出尖呢?”   齐扶锦愣了片刻,马上解释道:“可能是还没到时候,但是我真的有在好好浇水的。”   李挽朝没再继续追究这件事情下去了,她?看?了会花,又拉着齐扶锦去东宫散步消食,到了晚些时候,齐扶锦回了主殿,他?没什么事情去做,就立在窗边看?着花,也没什么欲望去做别的事情。   太医那边又端来了治耳鸣的药,齐扶锦挥退了众人,熟练地想要把药倒进花盆里。   一开?始的时候齐扶锦还会老实喝药,可是喝了以后发现根本就没有用,就不再去喝了。   可他?刚要倒,门?外就传来了宫女的通传声。   是李挽朝来了。   齐扶锦马上把倒药的手收了回来。   “你在那干嘛呢?”   李挽朝站在后面,手上还抱着个枕头。   齐扶锦差点被撞破了,难得有些心虚,他?道:“没做什么,药有些烫,我就起来看?看?花,现下差不多凉了。”   李挽朝没说话,就站在那里看?着他?,似乎是在怀疑他?这话的真实性。   齐扶锦见他?不信,仰头一口气把手上的药喝完了。   李挽朝的面色这才终于变得好看?了一些。   齐扶锦看?着她?手上的枕头,问她?,“你......”   “那房间?我睡得有些不舒服。”   李挽朝没说什么,就这么一句话,然后就自顾自往床那边去了。   齐扶锦没说什么,也跟着她?上了床。   这床大得很?,李挽朝已经躺在里面了,齐扶锦也没占便宜,没有故意往里头挤。   现下已经是亥时了,两人已经开?始合着眼休息了。   或许是今日喝了药的缘故,耳朵倒还真没平日那样难受了。齐扶锦大概还是睡不太着,偶尔会翻几?下身?,大概是过了半个时辰,他?还是没能睡着。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李挽朝忽然伸把手伸了过来,摸到了他?的脸上,齐扶锦的身?子有些僵住了,过了一会,李挽朝的手指摸索到了他?的眉毛上,他?听?说她?道:“你睡觉怎么喜欢皱着眉呢,想些什么呢?别想别的东西,躺着躺着不就能睡着了吗。”   齐扶锦没说话,任由她?摸着黑,帮自己把眉头抚平了。   李挽朝又道:“还有啊,下次太医给你端来的药,你得按时喝。”   她?说完了这话后,收回了手就没再开?口了。   齐扶锦听?了她?的话,开?始迫使自己不再去想别的事情,也不知?道大概是过了多久,闻着熟悉的味道,呼吸才终于变得绵长了起来。   李挽朝后面也一直在主殿这处歇着,两人平日躺在一张床上,话说得也不多,等到夜深人静之时,往往就只?剩下了彼此?的呼吸声。   齐扶锦入睡的时间?也逐渐变早了起来,不会再出现整宿整宿睡不着那样的状况了。   东宫的日子在一点一点过去,而自从林首辅在午门?那处被杖毙后,朝中的局势也发生了变化。   肃国公本都收拾收拾准备顶上去当?首辅了,可是最后没想到是江太傅入了内阁,顶上了那首辅的缺。   林家覆灭,沈家更盛,如若肃国公当?上了首辅,沈家怕也会是下一个林家。   肃国公自是不乐意首辅之位落于他?人之手,还去闹出了许多的事来,但江太傅有实绩在身?,在朝中也颇有声望,太傅顶上了首辅之位,事情已经成为定局,肃国公便是再不情愿,却也没有办法。   肃国公还妄图来东宫找太子,只?是皇帝下令,不能放他?进去。   不让他?进去,他?就赖在东宫不肯走,最后还是贞元帝亲自过来的。   肃国公吹胡子瞪眼,看?着俨然是气极了,“怎么说我也算殿下的外祖,现在殿下有恙在身?,就连见一眼也要被拦着吗?”   贞元帝站在东宫门?口,和他?对峙,“有问题吗?拦的就是你这个外祖啊。”   肃国公叫他?一噎,不想他?竟这样直接。   他?脸都气成了猪肝色,道:“当?初林首辅还在的时候,我怎么也算为他?尽心竭力地稳着局面,现下林家一倒台,人就连见都不能让我见了?”   有这样卸磨杀驴的吗。   两人隐隐有争执起来的架势,可贞元帝却轻笑了一声,“要不你好好回想一下当?年,齐令修还没离开?京城时,你还想过他?和朕夺嫡,还想着让阿筝嫁给他?呢。当?初你怎么逼她?的,你忘记了吗?你自己也在一直利用别人啊,大家都利用来利用去的,也千万别觉着谁对不起谁了。”   现在就是利用你了,就是卸磨杀驴了,那又怎么着呢?你自己当?初不也利用别人吗。   林家倒了,现在这样的局面下,已经没有人能再去和齐扶锦争太子的位置了,那沈家自然也就没有被重要的必要了。往后会有新兴氏族起来的,新上任的江首辅前些天还和贞元帝商量推行新政呢,一朝天子一朝臣,一家倒下,另外一家也跟着一起倒,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林家倒台,沈家必不可能会光辉灿烂。   王权的争夺下,国策的更替下。   没有一个氏族是能长?青的。   没有一个姓氏是能永垂不朽的。   贞元帝对肃国公道:“当?初你眼红林家,眼红太后的兄长?入内阁成首辅,也想着把沈家一道变成皇帝的外戚,可一开?始你选的是齐令修,不是我。只?是后来我和阿筝走到了一起,所以,最后还是叫你阴差阳错占了便宜。可是,命这个东西是个很?古怪的东西,你的命,其实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写定了下来,不属于你的东西,怎么就都不属于。”   他?最后对肃国公道:“走吧,回去吧,往后若再来,我便同你去算算先前的账吧。”   肃国公不甘心,可最后也只?能离开?了。   外面的形势变了天,东宫却一点都不知?道,齐扶锦从前的时候,一天到晚是处理不完的公务,全国上下都快找不出一个比他?还勤奋的人出来了,可是近些时日,不看?不问不管,每日就和李挽朝在一起吃吃饭,睡睡觉,说说话,其他?的,一概不管。   大概又过去了二十来日,约莫都到了四月中旬的时候,那鸢尾花仍旧没有一点开?花的迹象。   这日午后,李挽朝用完了午膳之后盯着齐扶锦喝完了药,就和他?坐在窗边一起看?花,看?着看?着她?就嘀咕起来了,“那姑娘分明和我说几?天就能冒头了,这都快过去一个月了呢......”   李挽朝嘟嘟囔囔说着,坐在一边的齐扶锦却忽地开?口了,他?道:“对不起,我没有好好浇花,第一日的时候我就浇了热水下去。”   两人坐在窗户边,阳光照在他?的侧脸上,狭长?的眼缝中隐着低垂的目光,他?的眉眼清隽,看?着比前些时日好上很?多了,一直挂在眼底的青黑也终于消失了干净。   齐扶锦和她?在一起待着的一个月,他?才更加清晰地发现,自己好像确实是那个给李挽朝造成麻烦的人。   李挽朝平日在东宫,事情也不多,最多的事情就是陪着他?,若是得了空,就是把玩着她?先前从宫外带进来的胭脂,大约是还想着店里头的生意,她?每天的生活不算无聊,也没有什么能寻得出乐趣的事。   可是齐扶锦在旁边看?着,总觉得她?那日子自己给自己过得有滋有味的。   承认吧。   没什么好不去承认的。   她?就是比他?强。   李挽朝之前的时候说得也没错。   她?就是很?好。   没有他?,她?就是能过得很?好很?好。   认识到这一点的齐扶锦深刻地知?道,他?是抓不住她?的,永远也抓不住。   他?必须要为从前的那件事情付出代价。   如果喜欢她?,如果爱她?的话,他?就是要去承受那些无时无刻的惊扰和担忧,担忧会有别人接近她?,担忧她?会觉得别人比他?厉害从而看?不上他?,担忧她?会哪一天想起曾经的伤害而又不要了他?。   他?就是她?说的那样,他?就是一条狗,生下来就是当?狗的命了。   他?的爱不大体面。   如果爱她?的话。   他?就是会活在惶恐之中。   可是,他?就是爱她?。   和她?在一起的这一个月,他?终于认清这个现实了。   他?就是爱她?。   所以,他?愿意活在惶恐中。   直到有一天,她?愿意施舍给他?真正的心安。   他?现在终于肯去说实话。   快过去一个月了,他?终于说了实话。   对不起。   花开?不出来,她?就不会走。   他?怕花一开?,她?也要离开?了,于是,在第一天他?就很?恶毒地浇了热水下去。   可是,他?现在知?道了,承认了,他?困不住她?的,也不该再继续骗她?留在这了。   他?最后还是选择和她?说了实话。 第52章   结局   李挽朝扭头看向他, 眼?中却也没有恼怒,“我知道,那花都?被药腌入味了。”   她早就知道他在作?弄那花了, 在知道他不愿意喝药的时候就知道了。   她知道, 只是在等他开口的那一天。   李挽朝不生气,是真的不生气, 甚至高兴,高兴他能自己说出来。   她从袖口中重新掏出来一些种子, 她把包着种子的帕子递给了齐扶锦。   “我上次其实也骗你了的, 我骗你说,这些种子不知道会长出什么?颜色的花来。其实不是的, 这些是白花鸢尾。花肆的人说,白花鸢尾有新生之意, 我是想着等到?时候花长出来的时候, 再恭喜你,恭喜你运气这么?好?, 一下子获得?了象征希望与新生的白花。”   她本?来想说,你瞧瞧看,鸢尾花有那么?多?种的颜色, 你偏偏就种出来了白色, 你知道花肆里头的人是怎么?说的吗?他们可说白色象征着希望和?新生呢。你瞧瞧看, 你运气太好?了。   结果花还没长出来呢, 就给他弄死了。   李挽朝觉得?好?笑, 也确实笑了一声,她继续道:“可是,没关?系的,坏了就坏了, 大不了就再种一遍嘛,我买了很多?很多?的种子,你一直种,迟早会种出来的。”   种不出来就一直种,一直种。   这把种子不行,那就换一把。   李挽朝沉默了片刻,而后道:“那我就走了,点绛轩的生意可好?了,我放不下。”   她也有自己的生活要过的。   齐扶锦看着眼?前的种子,久久不说话。   李挽朝叮嘱他,“我不盯着你了,可是你也得?好?好?喝药,你心情也要好?一些,太医说了,心情好?一些,耳朵也不会吵得?那么?厉害了。如果晚上睡不着的话,就点一些安神香,你就什么?都?不要想,慢慢的,慢慢的,总会睡过去的。平日里头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你想开一些,你得?想开一些,只要人活着,总会看到?希望的,总会看到?鸢尾花盛开的那一日......”   这话越说越像是宽慰人的励志名言了。   李挽朝说到?最后,也不再说,话音一顿,抬眼?看向了齐扶锦。   齐扶锦察觉到?她的停顿,也看向了她。   光影落在他们的侧脸,两人对视,眼?底都?盛着光。   李挽朝道:“如果你真的想我了的话......我允许你来点绛轩来找我了。”   自从那日李挽朝离开东宫之后,齐扶锦也愿意从东宫出来了。   他在东宫待了有很久,不见天日,不闻世事,待他再出去,外?面的局势也早已变了个彻底,林家已经覆灭,太傅最后顶替了首辅之位。   待他再出现在群臣面前时,仍旧是从前那个光风霁月的样子,就好?像过去的那一两个月中,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就像是真的生了一场大病而已,现下这病熬过去了,他的身上也带着一股大病初愈的气息。   整个人没有先前那样凛冽,瞧着竟也柔和?了几分。   自从林首辅被杖毙在午门那处之后,也再也没有人敢去提先皇后之事了,人死需安生,那些无凭无证的事情再去提,无非是和?皇帝,和?太子在作?对,如今林首辅都?死了,三皇子也被遣往了封地?,又有何必要再去和?他们作?对呢。   齐扶锦在人前露了回面,贞元帝也知道他是愿意走出来了,他很高兴,也没有再去提先前的那些事了。   他只是对齐扶锦说,现下一切都?要安定下来了,他可以去做他想做的事了,不用再顾忌别人,不用再顾忌其他的事了。   太子要顾忌的东西很多?,齐扶锦要顾忌的事情就更多?了。   其实齐扶锦他不怕肃国公,也不怕林首辅的,他有的是办法去平衡他们两相势力。   比起顾忌肃国公、林首辅来说,顾忌李挽朝对他来说才是难多?了。   他顾及的从来不是别人,只有她。   他以前真的......真的有想过把她带回东宫,关?起来,藏起来。   或者就用些手段,用些脏手段,强娶了她也不是不行的。   这阴暗的想法出现过不只一次。   可是,齐扶锦最后还是没敢那样做。   如果那样做了,他怕他们真的就彻底没有结果了,他怕她真的永远不会再原谅他了,他不想他们的余生都?只有恨海情天这四?个字,所以,终究是没敢。   她佛光普照,好不容易照到一点到你的身上,你不感激涕零,不偷着乐,还想着抓她一起直堕泥犁,真是坏透了,说真的,没有比你还坏的人了。   齐扶锦偷偷地?给他们之间留下了一点余地?,李挽朝最后才能大发慈悲来重新救他一回。   如果当初他连这点余地?都?不留......   死也活该了。   江太傅他本?是不想揽首辅这个麻烦活的,但贞元帝拿着新政的事吊着他,就像是一只悬挂在驴面前的胡萝卜那样吊着他,他为?了这事,还是顶上去了。   好在齐扶锦对这事也上心,不再像是先前那样不咸不淡,自从他从东宫出来了之后,也开始渐渐对这些政务重新上了手。   江太傅看着,总觉他经历了那事之后,又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他先前还不知道齐扶锦究竟为什么会离开皇城,只是,后来惠荣和?礼王的事情被传出去后,他隐隐约约也猜到了些许。   先前的时候,齐扶锦离开京城怕也和?那事脱不开关?系。   不过,看他现在这样子,应当是终于放下了吧。   他虽不似最开始的那个样子,可是,身上的戾气已经肉眼?可见地?褪下去了。   朝局稳定下来了,如今又有个干实事的首辅在,齐扶锦每天的事情也没有从前那样多?了。   他每天最费精力的事情,反倒是种花。   自从那天李挽朝离开东宫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去找过她了,她或许也在忙着自己的事情,没有再来见过他。   一直到?鸢尾花开出花来。   五月深春,黄红碧绿,大地?百花新。   鸢尾适于春秋时节开花,瘦骨嶙峋的枝干托着洁白的花萼顶天立地?,在这春天,白鸢尾在满目的艳色中格外?亮眼?。   齐扶锦看着鸢尾,嘴角一直挂着一抹浅淡的笑意。   他抬头看向窗外?。   快到?夏日,天气慢慢热起来了,白昼也开始变长了,现下临近傍晚,可天光也仍旧亮着,澈静明?通。   齐扶锦抱着花盆出门。   隔了一个多?月,终于又一次去往了点绛轩。   抱着他种出来的花一起去。   李挽朝果不其然在店里头,现下店里面没什么?人,他们一群人就在那里嗑嗑瓜子,说说闲话,直到?齐扶锦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后,大家齐噤了声。   他站在门口,锦衣华服,店门口的微风吹得?他衣摆轻晃,他的手上还抱着盆花......   李挽朝算起来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但她从别人的口中听说了他,听说他这些时日过得?也还算不错。   他过得?不错就好?,她也就没再担心过他了。   她上次说,他可以来点绛轩找她的。   不过,已经一个多?月了,她也没有见到?他的身影。   再一次见面,他立于风中,或许是因为?手上捧着花的缘故,眉眼?也不那般泠冽,身上也不再都?是刺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齐扶锦也没在门口傻站着了,往里头走去。   他不顾旁人如何看他,只是走到?了李挽朝面前,把这盆花放到?了前台掌柜的桌子上面。   他对李挽朝道:“你看,我就种了一次,花就长出来了。”   李挽朝看向他,忍不住笑了一声,打趣道:“这么?厉害啊?”   齐扶锦没说话,也只是笑。   黄大娘从上次就在好?奇,这人谁啊?到?底是李挽朝的谁啊?   这气氛怎么?这么?怪呢。   说不熟,看着又比谁都?熟,她还记得?他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就跟疯了一样呢,恨不得?毁天灭地?,可是现下这样,怎么?就又岁月静好?了呢?   她没忍住问,“姑娘,这公子到?底是谁啊?”   齐扶锦也看着李挽朝,像是好?奇她会如何说。   李挽朝一边看着他种出来的鸢尾花,一边回了黄大娘的话,她道:“他啊,他是负心汉,是我在老家那边成过婚的夫婿,结果自己跑回京城,把我给丢家里头了,所以我后来才从老家找到?了京城。”   当初的事,她讳莫如深,怎么?都?不大愿意提起,谁也不愿意去说。   可是,现在这话从她口中说出,平平淡淡的,就像是在说旁人的事一样。   不要总是抓着一个东西不放,这是她从前和?齐扶锦说过的话,也是和?自己说的话。   总不能她嘴巴里面哄着让他放下过去,结果自己死抓着不放。   她给齐扶锦送了把鸢尾花的种子,他种出花来,重新捧到?了自己的面前。   有来有往的。   真客气,真礼貌。   黄大娘听到?李挽朝说的话,还以为?她是在开玩笑呢,可是看向齐扶锦,见他的表情确实不那么?自然,又疑心她那话是真。   李挽朝的话一出,店内就陷入了一片鸦雀无声,最后还是李挽朝先开的口,她笑,“玩笑话呢,莫当真。”   她不再说,和?齐扶锦去了角落处说话,让他们自己忙自己的东西。   两人左右也只是说了些闲话,到?最后,还没说几句,蓝寻白就从店外?头进来了。   国子监那边放课,他就和?杨期朗一块来了点绛轩这里,两人勾肩搭背,说说笑笑的,声音从老远就能听见。   只是两人的说话声在看到?齐扶锦的时候同时顿住,最后还是杨期朗看着齐扶锦憋出了一句,“殿......殿下,你怎么?在这呢?”   蓝寻白从来都?不知道齐扶锦是太子呢。   就连先前李挽朝去东宫,她也没和?他说是去了哪里。   现在,直到?听到?杨期朗喊他殿下之后,他结合起了以往的回忆,这才敢去相信,原来温沉竟是太子。   他看了看李挽朝,又看了看齐扶锦。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算了。   李挽朝见瞒不住了,最后也还是告诉了蓝寻白真相。   蓝寻白听了后,脸色难看得?不行。   不过终究是没能说什么?。   他没把齐扶锦放在眼?里,他是太子他也没管,他还更来劲呢,就是一劲的往李挽朝跟前凑,齐扶锦倒也冷静得?很,只是在旁边静静地?瞧着,也不说话,就是安静地?在旁边看着。   蓝寻白给他看得?头皮都?发麻了,实在受不了了,好?在后面天渐渐暗下来了,几人也要回去了。齐扶锦最后也没再留,和?李挽朝道:“天不早了,一会还要定点喝药,我就先回宫去了。”   他多?听话,她不在他身边的时候,他也一直听着她的话。   他一直都?在好?好?喝药呢。   李挽朝当然也听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   你瞧瞧这人,多?厉害。   不闹腾的时候,比谁都?聪明?。   她还没开口说些什么?,齐扶锦就已转身离开此处了。   最后也终究是没再说些什么?。   他走后,李挽朝收拾了店里头的东西,和?蓝寻白还有杨期朗往杨家回。   蓝寻白住不住杨家,晚膳却在杨家和?他们一起吃。   回去的路上,蓝寻白问李挽朝,“所以,阿姐先前离开不在的那段时间是去了东宫吗?”   朝中的事他自然也是听说了些许,他不是傻子,他当然能猜出来些什么?。   李挽朝不在的那一个月,是去拯救齐扶锦了呢。   李挽朝没撒谎,马车中陷入片刻沉寂后,她开口道:“是,是在东宫。”   杨期朗不敢说话了,他察觉到?了气氛的古怪,极力地?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一句话也不敢多?说了。   傍晚的风吹开了帘子,蓝寻白又一次趴在车窗边,他的目光落在外?面的街景上,却想起了和?李挽朝第一次来京城的时候。   那个时候,李挽朝很喜欢那个温沉,孤身一人来找了上京赶考的他。就在那天,他决定放弃了,可是后来,温沉死了,他又重新捡起了那不算光明?磊落的心思。   今日,他的头靠在窗边,看着京城的街景,又沉沉地?叹了口气。   李挽朝其实已经做出选择了。   她都?愿意去东宫了,那就已经做出选择了不是吗。   他已经喊习惯了“阿姐”,既一直改不掉口,算了,那就别改了吧。   三人回了杨家,里头正等着他们回来吃饭。   自从江太傅成了首辅之后,杨兆文的心情就看着好?了很多?。毕竟太傅为?人好?,也是真的会做实事的人,这未来越看越有盼头,干活也就能更有劲一些了,若非是太傅成了首辅,现下杨兆文也已经告老还乡了。   心情好?了,他前些时日看着不怎么?好?的身子也开始康健了一些。   杨絮见他这么?起劲,还总打趣他,临了临了,六十?岁开始打拼闯荡了。   日子一日日地?过去,现下五月春末,天气渐暖,万象更新,到?处都?热闹,京城有户人家的公子攒了个打马球的局,刚好?这日三十?,杨期朗和?蓝寻白国子监里头没课,拉着李挽朝同杨无思一道去了。   李挽朝一开始不大乐意,可他们三个一道劝,这外?头的天气这么?好?,一直待在店里头有什么?意思呢?出去看看吧,外?头的天气多?好?。   李挽朝看了看外?头,是个日丽风清的艳阳天。   她最后也没再说什么?扫兴的话,和?他们一道出了门去。   这马球场今日来了不少的人,李挽朝最后还是没有学会骑马,也没有下去打马球,只是和?杨无思坐在看台上面,看着底下的蓝寻白和?杨期朗。   今日沈家的两兄妹也过来了。   沈舟裴还没下场,和?沈绥华一同在看台处,两人注意到?了不远处的李挽朝。   沈绥华见他的视线落在李挽朝身上,开口道:“你看她干嘛呢,别再作?了。”   事情闹来闹去,上回肃国公从东宫回来一趟,人都?气得?倒床上去了。他们沈家虽没有大富大贵下去,但也不至于就此落寞。   这样也挺好?的了。   他们家里头的孩子也被肃国公逼得?受不了,他脑子就算计着他的那么?一些权利,大的逼完了逼小?的,惠荣皇后这么?年轻就走了,他也有功劳。一辈子都?在强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结果算计来算计去,还不是得?一场空。   几个小?辈里面,最不听他话的就是沈舟裴了。   肃国公说什么?他都?左耳进,右耳出。   只是现今事情都?快尘埃落定了,他还想着闹腾些什么?呢?   可别想着齐扶锦现在还会给他什么?好?脸了。   沈舟裴的视线仍旧没有收回,只是过了良久,才道:“齐扶锦运气真好?啊。”   沈舟裴从前其实是真不喜欢齐扶锦的。   没办法,没有哪个同龄人会喜欢齐扶锦那样的人。他太聪明?,太厉害,把他们其他的人都?衬得?蠢笨如牛,家里头的父亲、祖父,从小?到?大就喜欢扯着他的耳朵,让他多?学学那个太子表哥,让他也多?去和?他亲近亲近。   沈舟裴听得?耳朵里头都?快起茧子来了,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和?他打好?关?系,可齐扶锦每天东宫、文华殿、坤宁宫,这三个地?方来回跑,最多?再加一个乾清宫......得?了吧。   年纪越大,听得?唠叨越多?了,沈舟裴一不喜欢读书,二不喜欢齐扶锦。   本?来还想着李挽朝的出现,能让齐扶锦也刺挠一下的......   可近来东宫发生的事情,他也听沈绥华说过了。   齐扶锦运气是真好?,碰到?大善人了。   沈舟裴才不听沈绥华的劝呢,刚想起身往李挽朝的方向走去,身后却传来了众人给太子的行礼声。   齐扶锦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到?了这里来的。   沈舟裴都?还没走出去几步呢,就给齐扶锦喊住了,他冲他挑眉,问他,“下去打一场?”   齐扶锦身上也换一身玄黑劲装,甚至束发带了抹额。   那云纹织金抹额衬得?他多?了一些平日没有的风流韵味。   沈舟裴狐疑地?看向齐扶锦,又扭头看了眼?李挽朝,她听到?他们这处的动静,也往他们这个方向看了。   沈舟裴马上理解了齐扶锦想要做什么?。   打马球是假,跑来现眼?是真。   他不和?他打,他这人会武功,他肯定会被他欺负得?很惨。   沈舟裴想要摇头拒绝,可是齐扶锦根本?没给他这个机会,留下一句“跟上”,就扭头没了人影。   果不其然,齐扶锦就是故意来折磨他的,沈舟裴以前没少玩这东西,还是被齐扶锦弄得?招架不住,打完马球下来出了一身的汗不说,还挨了好?几下马球。   他怀疑晚上回去身上能出一身淤青。   沈舟裴受不了他,最后找了个借口就跑下场了。   齐扶锦又在上面打了一会,后来也没了劲,就下了场。   太子不常常出现在这种场合,可这回一出现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大家的视线都?忍不住放在他的身上。   只是叫人好?奇的是,平日不喜欢这些场合的太子,今日怎么?就来了呢?   还来不及揣测,就见他向一个女子走去,正是前些时日救过太子的那个女子。   齐扶锦毫不避讳地?走到?她面前,他直接往她旁边空出的那个位置坐过去。   李挽朝也不知道他是想要做些什么?,只是他一坐过来,她一下子也被其他的人一起看着,难免有些尴尬。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齐扶锦从袖口中拿出了个东西,递到?了她的面前。   李挽朝想说的话憋回了嘴里,看着眼?前的东西,问道:“这是什么??”   齐扶锦将自己的袖子挽起,将手腕递到?了他的面前。   曾经这上面有一道难看的疤痕,很深很深,可是现在,竟也已经有些看不出来了,那手腕上依稀只能见得?青筋的脉络,疤痕几乎见不到?了。   齐扶锦指着腕间,对李挽朝道:“我手上以前也有个疤,很不好?看。这个药膏,祛疤很厉害的,你看,我这就已经看不太出来了。”   从前的时候,他从来没有给她看到?过自己的伤口,他那个时候,真的挺害怕她嫌弃他的,他很害怕,她知道他的过去后,也会别人一样讨厌他,嫌恶他。   可是现在他已经能够毫不避讳地?将自己曾经受过伤的地?方裸露给她。   没办法。   李挽朝之前说得?对,自己都?不爱,更别提去爱别人了。   自己都?接受不了自己,没人会来接受他的。   李挽朝看着他桌上的药膏,又看了看他的手腕,最后还是收了下来。   她接过了药膏。   两人心照不宣地?去揭过了往事。   齐扶锦的眼?中从始至终都?带着淡淡的笑,他的视线移向了远处。   此地?于京城郊外?,远处依稀能见得?迭起群山,他当初赶路回京,走的就是这条山路。   他望远山,竟恍惚回忆起了从前和?李挽朝在恩文府的日子。   那个很多?事情都?还没发生,很多?事情也都?已经发生了。   细细算来,她救了他,不只这一次。   他自杀的暖玉,竟都?阴差阳错地?被她给修好?了。他那破碎的灵魂,早就一点一点的在被她复原,他为?自己搭建的高墙,被她一点点敲碎,他整个人与心,早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彻彻底底暴露在了她的面前,他的眼?睛中,慢慢地?充上了小?狗受伤时的哀怜,妄图得?到?主人的救赎。   他从前的时候,觉得?老天爷真是糟糕透顶了,从来都?不会眷顾于他。   可是后来,她渐渐地?顶替了老天爷的位置,救他于水火中,千千万万次。   神不据他。   神必据他。   人是不敢对神明?做出什么?冒犯的举动来的。   可他爱她。   想冒犯她。   他想抓着她说,我爱你,我比世间的所有人都?要爱你敬你。   齐扶锦矛盾的心最后在见到?她的一刻,很快就被宁静了下来。   他们安安静静地?坐着,风吹起她的发丝、衣角,他闻着那令他心安的熟悉的香味,他们一起看马球,一起看远山。   这样就足够了。   等到?有一天,神愿意走下高台的时候,愿意施舍给他这个信徒爱的时候,他再抱着她,冒犯地?说出,我爱你。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hu99.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